陈淼当上贵妃之后的首要大事,便是去太后所居的长宁宫里觐见请安。
先前诚意伯府方蕴兰给她安排的那些丫鬟,自然是一个都没带,但奇怪的是,见陛下那日领着她穿过小花园的那个稚气丫鬟却被带进了宫来。
见她扬着一张笑脸,本分跟在陛下重新安排伺候的大丫鬟身后,礼仪规矩一点不错,陈淼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哦。原来如此。
“……所以,贵妃,你是来哀家这里喝茶吃点心的吗?”
陈淼呆呆回神:“啊?”
就在她呆愣的这一瞬,周围坐着的,已有两三人眼神露出嘲弄。
陈淼反应过来,心里恨不能咬自己舌头,连忙解释:“臣妾只是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宫殿,不小心看入迷了。”
她一边摇头,一边羞赧地垂眸,那凝脂雪玉般的巴掌小脸上也渐渐染上了一层令人瞩目的薄红,有如神女降世,美不胜收。
在座之人皆知贵妃身份来历,只是甫一进门,来人头戴珍珠玛瑙花冠,一身金线凤纹大袖袍,当的是牡丹国色,富贵天成,方才一番开口,许是事先熏受了规矩的缘故,她又刻意放慢了说话,一口娇软的少女音色,竟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一时间,在场不知有多少或坦然、或假装坦然的人心里不是滋味,甚至油然生出种感叹:美貌仪态这种东西,或许真的是天生丽质,与血脉门第毫无关联。
真是令人……又羡又妒。
这会儿,容凛的后宫除去陈淼一个再没旁人,太后芈氏在去年陛下及冠之后便彻底还政,在长宁宫里虔诚供奉了佛像,平日里除了打理宫务,就醉心于侍花弄草,有时会招人进宫闲聊解闷。
比如现在,太后身边就零零散散围了一圈宫装丽人,个个容貌出挑身段风流,绕是陈淼这么心大的,也能一眼猜出这些女孩是预备做什么的。
陈淼早从身边的新嬷嬷那里得知,三年孝期过后,陛下也没允了后宫进人。不光前朝大臣们急,耗了近三年,太后也急。
不过芈太后是个体面人,并未直接下旨朝皇儿身边塞人,而是召了许多名门淑女进宫,皆来自京都内外州府有名有姓的人家。
所以陈淼一进门,就见一群锦衣华服珠光宝气的妙龄少女簇拥在殿前,入眼处一片花红柳绿,美不胜收,其眉眼中的骄娇之气,更令她一下就联想到了入宫前差点拜为姐妹的方蕴兰。
于是陈淼老实请安过后,便安静得跟个小鹌鹑似的,低眉顺眼地坐在下首位置。
见盛装而来的贵妃娘娘表现得如此低调乖觉,一时间,倒让许多人意想不到,部分表情管理不太好的,都没及时隐藏好眼神中的怔愣和意外。
其实陈淼也不是不想试图讨好一下婆婆,只是她实在缺乏经验,而且……好像也实在没有她说话的余地。
毕竟、毕竟这些高门闺秀们一起讨论点评京中各府的门楼景致,市面上新出的点香法子,还有彼此衣裳的丝绸纹理,她一样都听不懂,陈淼有些羞愧地想。
这边陈淼话音刚落,太后还没说话,她老人家左手边的粉衣姑娘就跟刻意表现似的,抬高自己的手腕,露出腕间一对指宽的金玉双镯,娇声转移了话题:“娘娘,您这就不必苛责贵妃娘娘了,毕竟贵妃娘娘的出身……”少女点到即止,笑了一笑,然后才好似出于好意一般地为贵妃遮掩说道,“出身寒微,所以一时好奇,也是人之常情。”
接着,她善解人意道:“不过,等贵妃在宫里多待上几年,日子久了,自然就能懂得多了。”
话到最后,声音却越发尖刻,若有似无掩饰不住嫉妒。
太后茶盏锵地一声落在手边的案几上,声音不大,起码陈淼没被吓得一哆嗦。
但好像有人被吓着了,最先发声的少女和她身边的一些人本来还要一唱一和地说些什么,渐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其他人的沉默,开始噤声。
太后这才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倏地笑了起来:“贵妃长得真是可心呢!”
她语气中充满了欣慰:“哎,我那皇儿,自小眼光就顶顶高的。他小时候怀相就不大好,打一出生就比他那些兄弟们体弱些,哀家也不愿逼他。可皇儿成人后又迟迟不肯大婚,长这么大了,身边竟连个贴心的都没有。哀家思来想去,是日也愁,夜也愁,只道这老天爷得许个什么样的神仙人物下来,才配叫他心甘情愿——如今一瞧,可不就给了个天仙?把哀家都给看入迷了。”
陈淼还是那样乖巧地坐着,双手在膝上交握,闻言,有些害羞地笑了。
早年太后先后怀了两个孩子都没保住,二十多岁才平安诞下三皇子,也就是当今陛下,如今年近五十,眼角早已生出了细纹,两鬓也微微染了霜意,容貌仪态却丝毫不减当年。
见状,她面相越发地慈祥温婉,说话口气也十分柔和,语气里甚至还带了淡淡的怜惜,落在陈淼眼里,就更是和陛下像了个六七分:“女孩子刚嫁人,就像墨玉说的,不习惯也是寻常。毕竟,像贵妃这样娇贵的女儿家,生得又这么好看,哀家一眼看了,都恨不能爱煞,连自己要说什么都给忘了,想必以往未出阁时,也是极受家里宠爱的。”
她说着说着竟笑了起来:“来到哀家这里还能记得吃喝,可见在贵妃心里,哀家不是个让人害怕的婆婆。”
太后容貌甚好,不然也生不出陛下那般外表出色的儿子,她这话,说得倒也真心实意。
对于这个皇帝儿子突封的贵妃,芈太后初时一见也惊了。她这大半辈子也见过诸多美人:先帝说起来不爱美色,那是因为他是皇帝,天底下除了唾手可得的美人,还有太多事情可供消遣,可选上的美人却是自然而然便遴选了天下绝色。
这其中,有妖艳妩媚、风情楚楚的,也有娇美可爱、清高自怜的——无论她们是真正的野心勃勃还是故作清高,是冰清玉洁还是随遇而安,但芈太后不得不承认,有时候,美色也是靠对比的。
不过,丈夫身边的美人会令人生厌,还要分心琢磨怎么去对付,可放到儿子身边,这小姑娘便是有十二万分的美貌,也顺眼得多了。
太后一旁的一干贵女,听得脸色都有些木。
而陈淼则信以为真,顿时弯了一双眼睛,大力点头。
太后又是一番赞叹,转而殷殷嘱托:“往日里陛下以国事为重,倒让哀家疏忽了,他还是个少年人,一朝见得了心上人,竟能如此热血。贵妃,日后啊,你可万万要皇帝将身体放在心上,替哀家多提醒一些。”
陈淼听出太后几番话夸得真心,心里愈发欢喜:“多谢母后关爱。”
她之后倒是将嬷嬷先前为她准备的那些套话讲的很真心。
于是这一双新鲜出炉的婆媳,当下竟是宾主尽欢。
须臾过后,各色的点心茶水被宫人们流水一般端上桌来,长宁宫又重新开启了一贯的欢声笑语……
那天生国色的贵妃,一派天真欢喜地转头回了自己的昭阳殿。
长宁宫原先的许多人也渐渐散了去。
但她们可不是这宫中本就有的贵人,自然无法像贵妃那般可以乘坐轿辇,从长宁宫到宫门的这好一段距离,都得徒步走回去。
走着走着,汴州刺史的女儿赵皎就落在了后面。
赵家这代阳盛阴衰,七个堂兄弟里头才得了这么一个娇女,自然娇生惯养,给赵皎养得脾气暴烈……咳,性情外放。
她瞪着前方的粉衣少女,气鼓鼓地说:“就她能显摆自己在太后面前得宠,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赵皎说的正是芈氏盼春。
赵皎生得长手长脚,最爱穿一身红衣,腰里配一把极漂亮的鞭子,也好在京城街头行侠仗义、打抱不平,颇有些侠女风姿。
赵皎看了一眼前方不远处的杨清涵,不服气道:“国公府上的杨姐姐还没说话呢,轮到着她一个旁支的庶女先叫起来!”
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先听了她满耳朵抱怨的燕琳还是一贯的好脾性,燕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然呢,你还指望杨清涵向人发难吗?以她的教养,那可万万不可能的。”
赵皎自然也知道,只还是咕哝着说:“哼,我就是看不上她那副嚣张的样子嘛。看她,仗着和太后有些血缘,一天天的,竟妄想骑在我们所有人头上?!”
燕琳淡淡一笑:“无所谓——反正你也知道,她向来不大聪明。”
或者说,她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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