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淼自然能感觉到陛下待她的认真。
之前遇见方蕴兰,算她倒霉。
诚意伯府中人,对上陈淼时神色各异——伯爷眼中偶尔一闪而过的算计,周夫人招待她时忽冷忽热的慎重考量,方羡掩饰得并不完美的觊觎殷勤,还有方蕴兰突如其来令人毛骨悚然的亲切亲近。
索性随着年纪见长,陈淼都有些习惯了。
但她不习惯自己和阿爹丝毫没有反手之力,只得懵懵懂懂任人推着走。
对于自己的倒霉,陈淼私底下除了长叹一口气,也没什么好说的。
还好还好,陛下是个好人。
他会很有耐心地教她纠正写字的姿势,跟她讲述作画时颜料的典故区别,逛御花园时愿意倾身为她遮阳,在她心烦心焦时哄她数茶,从容收拾被她下得稀烂的棋盘,还同她剖解各种人情世故,笑着嘱咐她可以慢慢来。
可能……就算一开始容凛是因为外貌而注意到她,但在之后数月的相处中,陈淼不禁渐渐淡忘了这部分——
有一次,在她夏困瞌睡的时候,他站在塌边,俯下身,隔着一小段、若论夫妻来说并不算亲近的距离,声音很低地同她说话。
似睡非睡间,陈淼仿佛仍能记起彼时他温柔垂询的目光,和疑似飘掠的一缕长发。
陈淼时常忍不住会想:陛下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啊。
尽管拥有这天底下最大的特权,号令朝野,掌控生杀,但他的德行却端正坚定如磐石,不可逆折,从容不迫,在陈淼的眼里心里熠熠闪光。
陈淼也大概知晓了身为陛下的顾虑——她不那么聪明,也无甚显赫的家世,相比先前围绕在太后膝下的少女们,陈淼横空出世的美貌甚至成为了一把意想不到的刀,给自身、也给陛下带来了些许麻烦。
但陛下确实是个很好的人。
他将她接进了宫,然后真的开始认真待她,哄她用功,教她安心,不曾恐吓,更不曾逼迫——避免了陈淼想七想八,且不受将来人攻讦,也在力图避免陈淼徒留一个空有皮囊的祸水名声。
陈淼忍不住想:任何一个得以被陛下珍重对待的女子,一定很幸福。
所以,陈淼刚刚是真的在认认真真表白心迹。
但、但是!
陛下怎么才突然笑了一下——贵妃娘娘强调道——只一下,之后……
就只是,摸摸她额角鬓边的头发?
而且,按照容凛以前这样待她的习惯,这是在、是在告诉陈淼:他知道了,再然后——
让她乖一点,不要闹了?
陈淼不由睁大了眼睛,一时间,那双桃花春水般的眸子里,像被扰人清梦的石子撞碎了一般到处漾开来,脸色都透出些可疑的绯红。
“陛下,你……你难道不信我吗!”
比天上仙子还要美丽许多的少女面色怔愣住,反应过来后,没忍住叫嚷出声。
容凛当场就忍不住想要扶额:瞧这架势,他的贵妃娘娘不太像是刚对人告了白,反有些像突然遭了对方的求爱,还是险些被吓到了的纳闷与委屈交加。
他十分镇定地点头:“孤自然是信的。”
陈淼握紧的拳头松了松,半信半疑地瞅回去:“可、可是……”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双眼莫名水润,转而语气又像是丧气,有些勉强:“好、好吧——陛下说了信,臣妾便也信了吧。”
小姑娘包容地叹出一口气,模样很是可爱。
容凛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别过视线,在陈淼没注意的地方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
但话又说回来,容凛确实不信。
只因陈淼,看他的眼神……同女人看一个男人,距离还远得很。
小姑娘平日里就想得很开,这就同一个小孩子,想不得太多事。
在宫里的时候,陈淼很努力,即使偶尔不认真被李嬷嬷罚了,撅着嘴巴也要把作业写完。这丝毫不妨碍事前事后,她将自己亲自做的点心分给李嬷嬷。
就同分享给容凛、太后、陈父、挽翠、晨星时,是一样的。
她还只是个小姑娘。
容凛心平气和地想。
他便很自然地回吻了一下小姑娘的额头,动作很轻,但存在感也并不弱,不徐不躁,姿态温吞到温柔:“淼淼。”
不知怎么的,陈淼原本是觉得几分错愕的,还很有些委屈。
她是在一开始就扑入了陛下怀里的,双手也环住男人腰身。
陈淼听着容凛扑通扑通的心跳,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当陈妙视线一路从他近在咫尺的喉结向上,扫过容凛浅色的嘴唇,直到望入他漆黑又静谧的眼底——陈淼总忍不住要想,是不是连带着陛下的脉搏,都比寻常人来得要慢些。
陈淼突然一头扎进容凛怀里,下一瞬,闷闷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
“我、我喜欢陛下!我就是喜欢陛下!呜呜……”
容凛简直笑不是,叹气也不是:耍赖都要用上了——这条,嗯,计谋,自家贵妃是真的不怎么常使。
看来这回是真的有些不开心了啊。
他思绪一闪而过,眼神无奈却纵容,要是让汪顺进了马车瞧见,怕不是腹诽陛下简直要让贵妃娘娘磨得没了脾气。
而且……
尽管知道这不是真的,但有一说一,容凛的心跳还是不可抑制地开始加快。
他掌心下意识地向下划,试图安抚地摩挲两下佳人肌肤,察觉到湿意,容凛的目光陡然一滞。
容凛将目光移到了陈淼脸上。
如今时节已悄然来到仲夏,天气炎热,马车角落里置放了一大盆冰石,也不妨碍里面的人觉得热。
陈淼方才的动作幅度大了些,又一股脑投身到容凛的袍袖里,不更热才怪。容凛这才注意到,她两鬓边的发丝已然微见汗意,耳朵边的几丝更打着细卷粘在脸侧,
看上去倒真跟哭过了似的。
嗯,原来真的从始至终都在假哭。
于是容凛的态度越发从容了:“淼淼,晨星就跟在后面那驾车上。她要听见了。”
陈淼蛮横地:“我不!”音量却悄悄放得小了。
容凛呼吸一滞,借着侧头假咳的时机,将涌到喉咙处的笑意压抑回去。
总之接下来,任容凛怎么哄,也不管用。
伤了面子的贵妃娘娘坚决不给陛下这个面子。
“淼淼,都入宫了——你听见没?”容凛换了个理由,继续耐心地说服,“晨星听见了,挽翠、李嬷嬷、安嬷嬷再听见可怎么办?恐怕这满宫的人,都要误会孤欺负你了。”
陈淼不听不听。
相反地,容凛越是哄她,她抬头时的表情越发控诉,分明是在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呢?
容凛对上陈淼因为妆花而格外楚楚可怜的眼睛,叹了口气。
……
陈淼呆呆地望着看似文弱、实则一抬手就将她整个抱起的陛下:“陛、陛下?”
晨星还没来得及诧异出声,就被眼疾手快的挽翠捂住了嘴巴拖到人后面。
众目睽睽下,容凛面色有些无奈地低头,陈淼看似泪眼婆娑却更显雨后清晨的清亮眼睛和他对上。
他漆黑的眼瞳中有浓重的笑意在氤氲,霞光在他长长的睫毛上灵巧地跃动,陈淼看着,都有些痴了。
“孤当然信你。”他说,“孤也心悦你,爱妃。”
*
搁上辈子,苏苑慧打死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在没电脑、没手机没网络的家里一呆就是半年。
这世界夜生活太不丰富,以至于她这个前世的夜猫子也有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歇的规律作息。但有幸作为有钱人家的小姐,苏苑慧的生活不至于此。
苏府,已是深夜,小姐的闺房里仍然一片灯火通明。
前头的亲娘苏郝氏都已经打发人来问过三次了。
苏苑慧叹了一口气,也不再为难丫鬟,放下手中的珠串样图,令下人回说自己就要熄灯睡了——如今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的封建堕落日子听起来虽上流得多,却管束得也多。
而苏苑慧最近忙碌起来,也是有原因的——她借着常宁乡君的名头,顺利打开了人脉关系。她思路清奇,妙语连珠,时不时便拿出些新奇的脂粉花样,还能随口脱出令人拍案叫绝的妙句。
但苏苑慧深刻地意识到,在许多贵人眼里,她苏家人背靠皇商又如何,就是个商户,替人捞钱的。
合着闹了半天,她在人家眼里,就是个服务员!
苏苑慧反应过来这点后,犹如晴天霹雳,令她痛彻心扉,半夜里都恨恨地咬住被角,诅咒了这该死的命运一通。
同时,她也对常宁恨不能回回挂在嘴边念叨的贵妃表嫂报以冷笑——
任你美若天仙又如何?还不是从始至终都是个贵妃,就只是个妾!
到头来,皇帝还不是得由着别人做他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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