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凶喜(17)
17
在网络企业扎堆的科技园, 人们正在为年前最后一波业绩加班加点。户外寒风嗖嗖,吹皱了人工湖里快干枯的水。
这时间在外面散步的人不多,湖边的小路上站着两个穿羽绒服的女人。
“你真的是警察?”小青反复确认隋星的身份, 有点疑神疑鬼和神经质。
隋星做出再次拿证件的动作, “你要再看看吗?”
小青连忙尴尬地摆摆手,“不是, 抱歉,我有点紧张, 没,没见过你这样的警察, 还是刑警。”
隋星问:“那刑警该是什么样子?”
小青盯着人工湖看了会儿, “男的吧,嗓门大,凶, 吓人。”
隋星笑了, “女的不能当刑警?”
“我可能说错话了。”小青摇摇头, “你别介意,女警也挺好的。”
从灰涌大学毕业后, 小青成了一名程序员,一晃就三十多岁了,看似事业稳定, 身上却总有一种漂泊感。
“我们这行, 年纪上去了, 职位却没上去, 说不定哪天就失业了。”小青苦笑着说。
隋星在陈湾区分局虽然拿到了不少许巧失踪案的调查资料, 也和老徐等经手了失踪案的警察聊过,但真相似乎已经沉寂在转述又转述中。她和海姝商量, 决定直接和许巧的同学、打工结识的人见面。但很多人得知警察想知道的事和许巧有关,便直接挂断电话,拒绝露面。
而许巧失踪已久,隋星现有的手续无法强行让他们配合调查。找来找去,只有小青没有表现得特别排斥。
隋星说:“我看过你当年的笔录,校园开始有流言传出时,你为她解释过几回。”
小青露出惋惜的神色,“是,也不止是我。许巧大一刚进校就很受欢迎,男生把她当‘女神’。你们可能觉得这种女生在同性里被排斥,但其实不是,她人很好,热情,起码我愿意和她做朋友。”
小青回忆起大一的文艺表演、运动会、辩论、朗诵比赛,许巧都是最耀眼的那一个,她也很乐意将光芒分享给周围的女生,从来不独占锋芒。
“她很要强,我们寝室也误会过她,因为她那阵子缺了太多课,晚上也不回来,我们给她打电话叫她回来,她也不听。有人说她被有钱人包养了,不瞒你说,我信过。”
“但是后来有一次,她从外面回来,直接发烧了。人在生病时总是比平时柔软一些。我给她打来饭,问她到底在外面干什么。她才终于哭着说,她妈妈病了,要换肾才能活,她没日没夜打工,也赚不够医药费。”
这一段隋星在调查报告中看到过,但听亲历者说出来,仿佛看到了那个本该光芒万丈,却扛着生活重担的女孩。
小青停下来,露出困惑的表情,“其实这么多年了,我都没想通,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骂许巧,说她死得好,说她活该。她不是为了救妈妈吗?如果是我,我能用身体去换钱,我也会去。她也不想被传染上那种病,谁想啊?”
“等一下。”隋星说:“许巧她亲口告诉过你,她拿身体去换钱?”
小青愣住:“她……”
围绕许巧有很有传言,传得最多的就是她不检点、和多人发生过关系。但隋星详细查看过调查记录上的每一句话,没有一个人提到,是从许巧的口中听到此事。
全是猜测,全是流传,但有时候,时间和不断的语言洗礼,会影响一个人的记忆。
小青回过神来,“不,她没有对我说过,但她得病了,这件事我们都知道,如果不那样……她怎么会得那个病?”
隋星问:“得病的事她说过吗?”
小青再次陷入思考,“也没说过,但是宿舍里有那种药,警察找到了,很多人也看到了。”
隋星接着问:“你刚说,不止是你,还有别的女同学为她辟谣,可是校园里还是充斥着许巧的流言?”
“我真不明白到底是谁在乱说。也许就是因为那些药的存在?”小青有些气愤,“后来毕业后开同学会,还有男生觉得是我们女的嫉妒许巧,到处传她的闲话。但根本不是,据我所知,女生基本都和许巧站在一起。但我们人太少了,没人听我们解释,搞得像是我们这些室友在传她的坏话。”
同学会不欢而散,小青再未去过同学会。
隋星一点点捋着其中的隐层脉络。她在看到调查报告时,也以为流言是从许巧身边最亲近的同学传出来的,但小青的反应不像是在撒谎。如果她们几位学院里为数不多的女生声援了,可是流言还是愈演愈烈,还栽赃给小青等人,那幕后的人想达成什么目的?
隋星又问:“对了,我听以前办案的警察说,有学生反映,看到许巧几次上过一辆车?你知道这事吗?”
小青神色忽然变了,抿着唇,不说话。
隋星停下脚步,“你知道车上的是谁?”
小青马上道:“我不知道!”
隋星看着她,缓缓道:“来见你之前,我找过很多人,他们甚至不愿意多说一句。我很感激你,你同意和我聊聊许巧。”
“我……”小青很挣扎。
隋星说:“这可能有些强人所难,但我想既然你愿意见我,那内心深处,应该有想要告诉我这个警察的话。”
风将小青的一缕额发吹起来,她眯着眼,双手在眼睑上覆盖了很久。
“当年,警察……那个姓徐的警察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小青轻声说:“他好像很确定,我既然是许巧的好朋友,我就一定该知道许巧上了谁的车。”
“我没有告诉他,其他人也和我一样沉默。我们……我们不是故意隐瞒,是真的不知道。许巧从来没有说过。我只是,只是有一些猜测。我不敢说,她们也不敢说。我们大三了,辅导员和我们单独谈过,话里话外,要我们别节外生枝,别影响自己的前途。”
在那个蔓延着血腥味的初夏,缄默成了校园的主旋律。蝉鸣格外嘈杂,就像不能被听懂的呐喊。失踪的许巧已经没了前程,而剩下的人们,还有必须去奔赴的未来。
“对不起,对不起。”小青蹲下,“同学会我和男人们吵架,也许不是因为他们给我们泼脏水,只是因为我一直无法面对我没说出口的事。”
隋星拍着她的背,“现在你说,我听,一切都还不晚。”
小青冷静下来,说出自己的猜测,“车上的人很可能是许巧的老乡,和她差不多大,读中学时是同学。”
隋星问:“为什么?”
小青说:“大一期末考试之前,我们全寝室出去聚餐,那时许巧妈妈还没生病,许巧提过,她有同乡也在市里上大学,对方来过我们学校几回。”
“是追她?还是别的事?”隋星问:“许巧说没说他叫什么?”
小青摇头,“名字不知道,许巧也没明说追不追的,但那个意思我们都听懂了,对方对她有意思,但她觉得烦。”
许巧失踪之前一个月,曾经非常焦虑,小青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忙。许巧捂住脸哭,说那些烦人的东西什么时候能从她的世界消失掉。
可小青问是谁时,她又沉默了。
“其实徐警官第一次问我看没看见那辆车,知不知道车上的是谁时,我就想到了许巧的同学。”小青说:“别看传言里说许巧勾搭了多少男人,实际上她跟我抱怨过的就只有她那个同乡。她不是轻易抱怨的人。所以我只能想到那个人。”
“可我不能说啊。这就是人性的自私吧,许巧那样的人都被烦得崩溃,我要是被缠上了怎么办?”
隋星送小青回到办公楼,小青已经整理好情绪,涌起过泪意的双眼变得明亮,好似将生活的茫然和疲惫都带走,“警察里面多一些女人就好了,徐警官也很负责,但和你们聊天,我觉得更放松。”
隋星说:“你们?除了我,还有哪位女警找过你?”
小青怔住,回想片刻,自语道:“我以为你们是同事?”
隋星追问是怎么回事。小青慌慌张张地回忆——一年多以前,有个女人向她打听过许巧在大学的事。她不知道对方身份,不想被纠缠,就敷衍过去了。今天和隋星聊完,想到那个女人,潜意识里以为对方也是警察。
女人没有留下姓名,但小青记得她长得很漂亮,眼尾上扬,和许巧的眼睛很像。
电话会议,海姝的思绪迅速从万家、镣铐调整到许巧案上,“去找小青的女人不会就是尹灿曦吧?”
隋星说:“她是你的线人,你应该很了解她收集情报的能力。”
海姝沉默了会儿,“但现在我觉得我不够了解她。”
当疑云笼罩向尹灿曦,这个美丽女人的容颜就像是被遮掩住了。海姝在很长时间里,都以为是自己将尹灿曦从迷途中拉回来,让她成为自己的线人。
但事实也许不是。尹灿曦自始至终都有自己的目的和打算。
“从周屏初中毕业后,别说出去上大学,就是上高中的人都很少。”海姝转向另一个重点,这阵子为了调查万泽宇在少年时期作的恶,刑侦一队几乎把周屏初中的学生查了个遍,“我没记错的话,也在市里读大学的只有三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广军。”
第18章 凶喜(18)
18
和许巧先考上县高中, 再考去市里读大学不同,广军因为家里有钱有关系,高中就在市重点“买”了个位置。
隋星来到灰涌市实验三中, 广军的班主任起初都想不起这个人, 后来翻纪念册时勉强想起来,说广军高中三年都很老实, 存在感很低,学习好像挺努力的, 但天赋一般,始终徘徊在班级中下游。
班主任只回忆起一件稍显特殊的事, 就是广军几乎每周都来找她开回家的假条。在重点高中, 家不在市里的学生很少每周回家,因为这太浪费时间,即便是家在市里的, 也更愿意周末留校。
“我提醒过广军, 尤其是上了高三之后, 但他总说家里有事。他又是那种特别老实的孩子,平时也够勤奋了。我也不能不让他回去是不?哎, 就是个恋家的孩子。”
广军恋家?隋星想,不可能,他有别的目的。
广军考上的是灰涌翻译学院, 在市里所有大学中, 这是最差的几所之一。从实验三中毕业的学生几乎不会落到这么差的学校。毕业之后, 似乎没有高中同学再与广军联系。
隋星直接从实验三中开车到灰涌翻译学院, 故意绕了个大圈, 从灰涌大学经过。这两所大学在不同的区,开车通畅的话需要二十多分钟。
翻译学院早就放假了, 有少量老师留守。隋星跟他们打听广军,没人记得,但一见来的是警察,大家就你一句我一句抱怨起来。
说的是这些年招的学生越来越差,没有哪个老师管得住。全市最没组织没纪律的学生都往这儿来。不上课,光会打架,和体院的打,和技校的抢男女朋友,整一个社会垃圾回收场。
隋星在校园里观察了一会儿,得知即便是现在,几个校门也是大敞着的,进出完全没有阻碍。可想在广军读书时,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在周屏镇,海姝来到万家院子。万家那些工人在警方的要求下,暂时不能离开,此时还全都住在万家。他们中有最近才给万泽宇干活的,也有“元老”。
海姝单独和他们聊,得知当年人手不够时,万泽宇经常一个人开车去市里进货。
“咱们做的其实就是倒卖的生意嘛,货从其他地方拉到县城,咱们从县城拿货,那就贵得多,种类也是挑剩的,最好是自己去市里看。”
“元老”说,万泽宇经常在市里一待就是半个月,不光在灰涌市,有时还得去别的地方进货、谈生意。也就是现在铺货网络已经建设好了,万泽宇才歇下来,大部分时间待在镇里。
海姝提到广军。“元老”先是愣住,之后说,广军比他们更熟悉市里,万泽宇好像每次去灰涌市都要找广军帮忙。但具体的他也不清楚。
海姝和隋星对了对时间线,广军在灰涌市念大学的时候,正是万泽宇去灰涌市特别勤的时候,而且当时万泽宇手上还没有那么多工人,所以独自上路的时间不少。
海姝来到白板前,盯着上面潦草的名字、线条,感到血液的流速正在加快。连起来了,万泽宇、广军,还有失踪但很可能已经遇害的许巧。
他们曾经同时生活在灰涌市,而当许巧在县高中读书时,并不恋家的广军反常每周请假回家。许巧和广军初中同年级不同班,许巧和万泽宇打过架,但万泽宇似乎对女人不感兴趣。许巧向室友抱怨过的“烦人同乡”是否就是广军?再加上万泽宇?
如果许巧已经在十年前死亡,自杀还是他杀,染病还是没染病,这些对于死亡这个既定事实来说,都已经不重要。那么现在万泽宇的遇害,根源是否在许巧身上?
死人开不了口,但广军还活着。海姝翻线索记录时,突然想起广军最初的慌张,和在得知另一名死者是袁衷后的释然。那时她就推断出,广军和万泽宇之间,一定存在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广军以为万泽宇是因为这个秘密而被杀,所以惊慌失措,后来多出袁衷,他顿时明白万泽宇的死与他无关。
现在线索从另一个方向出现,广军和万泽宇的秘密,或许正是许巧!
“又有什么事吗?海警官?”广军从容地坐在问询室,整了整衣领,“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向你们交待的了?”
海姝说:“我们在调查万泽宇时,发现他和一个名叫许巧的学姐打过架。而许巧和你在同一个年级,你们年级一共只有三个班,而许巧是风云人物。你应该认识她吧?”
从听到这个名字开始,广军的唇角就不受控制地抽动,他似乎正在努力控制着情绪,但这使他的面部肌肉变得异常僵硬。
“我……她……对,我知道她,许巧吧,很出名,老师都喜欢,还考上了大学,但我听说她不,不检点,早就死了。”
海姝凝视着广军,“广先生,你很紧张?”
广军立即否认,“不是,只是你突然提到这个人,我没马上反应过来。怎么,她和宇子的案子有关?”
海姝说:“这不正在调查吗,可能有关,也可能还有人和他们的死有关。”
广军后背挺直,用一种想要试探,却又退缩的语气问:“可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找我是想知道什么?”
“也不是完全无关吧,我的队友在灰涌市了解到一些东西,我今天这不是想找你核实吗?”海姝说:“你和许巧是老乡,又同岁,周屏镇的大学生不多,你们又都在灰涌市,没有出来见过面,吃吃饭什么的?”
广军说:“我和她在初中时就没说过几句话,她是那种女人,我们没有联系。”
海姝蹙眉,“那种女人?哪种女人?”
广军尴尬地笑道:“不就那种擅长对付男人的吗?我应付不了她这种,而且她眼光在市里,我们这些乡镇出来的,就算是同学,又怎么样呢?”
海姝说:“你和她不熟,上大学后没见过,倒是很清楚她学校的人是怎么议论她。”
广军略显激动,“那不是传得挺大吗?那时是个大学生都在议论,传到我们学校来了而已。海警官,你这是什么意思?”
海姝示意他稍安勿躁,“你和其他在灰涌读大学的同乡有联系吗?”
“没有。”
“那真可惜,许巧当初提过,有老同学经常缠着她,甩都甩不掉,我本来还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许巧说的是谁。”
闻言,广军的瞳孔猛然收缩。
海姝假装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继续道:“有人见过她上了一辆车,说不定就是她的那位烦人同学。广先生,你有什么想法没?”
广军此时已经有些乱了,“我……我怎么知道?我的学校离她的学校很远!”
“我们换一个话题。”海姝不给广军喘息的时间,“你在上高中时,每到周末,就要拿假条回家。从市里回来花费的时间不少吧?你就读的又是市重点,有什么非回来不可的理由吗?”
广军ЅℰℕᏇᎯℕ站起,胸膛起伏不定,“你们到底怀疑我什么?死的是万泽宇!不是我!你们查他去啊,查我大学,查我高中,你们想抓一个无辜的人顶罪吗!”
海姝眼神冷下来,“怀疑你什么?难道不是你一开始就怀疑你自己就是下一个被害人?”
广军:“你说什么?”
海姝:“目睹万泽宇的死相,你很害怕吧?你和他做过某件事,现在有人复仇,你一看到万泽宇死了,就以为你们的秘密败露。”
广军破口:“你胡说!”
海姝避开他的唾沫星子,“你说不出为什么请假也没关系,我会向你的父母求证,看看你到底有什么必须回家的理由。这期间,就请你好好待在派出所。”
“你这是滥用职权!我要举报你!”广军喝道。
海姝指了指录像机,“对着它喊,喊得再响亮点儿!”
此时,刑侦一队以最快的速度查到了许巧死亡时,另外两名在灰涌市读大学的周屏学生的近况,他们一人是女士,一人保研到其他城市,现在都事业有成,家庭美满。
“你们搞错了!什么每周回家?小军很努力,很少回家,都是我们去市里看他!”广军的母亲卢旭冲海姝大喊:“你们怎么又查他?他高中老师都夸他!”
海姝说:“但我了解到,广军经常在周末拿假条,说是家里有事,老师记得清清楚楚,你真的没印象?”
卢旭咬定:“不可能!我的儿子回没回来我还不知道?”
同样的问题,广永国在听过之后沉默半分钟,起身说:“我很忙,不常住在家里。”
离开广家之后,温叙笑道:“其实广老头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吧?他在回避,想将自己摘出来。”
海姝赞同,但又不仅如此。广永国身上或许有比广军更多的秘密,但她一时还无法驱散所有迷雾。
“广军当时很可能没有回周屏镇,只是回到了县城,在县高中读书的许巧是他的目标。”海姝说:“温老师,麻烦你跑一趟。”
温叙说:“没问题。”
海姝又与还在灰涌市的隋星沟通,目前还有一个很关键的人没有找到——许巧的父亲许修。从镇民们的说法看来,许家两口子都是善良朴实的人,在那个重男轻女的时代,他们也把许巧当做宝贝养大,许巧失踪后不久,许母就病情加重去世了,许修强撑着协助警方调查,却没有等来结果。当时他一定将他所知道的一切告诉警方了,但人的思维有盲点,他也许遗忘过什么他以为并不重要的东西。时隔多年,不知道他能否想起来。
隋星说:“我已经查到他在哪里谋生,等我的消息。”
海姝短暂地放了会儿空,抬眸看见一道倩影。
她接下去要找的就是尹灿曦,而尹灿曦自己来了。
第19章 凶喜(19)
19
尹灿曦今天穿了一件驼色的长大衣, 披着头发,没有用眼线眼影来修饰眼尾,却涂了红得浓烈的口红。此时她绝不像那个早已过世的“女神”, 她只像她自己。
海姝丢掉手中的纸杯, 上前,“怎么到我这儿来了?”
尹灿曦脸上挂着遮掩不住的鄙夷, “卢旭给我打电话,说你们把她儿子关起来了, 求我来打听一下风声。”
海姝露出好笑的神色,“啊?”
“可笑吧?”尹灿曦挽住海姝的胳膊, “那老女人对我从来没有好脸色, 嫌我不是个良家好女,嫌我们家没他们家有钱,没给我说过一次‘请’, 婚礼搞砸了也是我的错, 现在居然来求我!”
海姝:“你一个普通群众, 能打听什么风声?”
尹灿曦:“对啊,我也是这么跟她说, 但她说,你是我姐妹。”
海姝转过脸,看着尹灿曦的眼睛, “姐妹也有纪律。”
尹灿曦俏皮地笑道:“知道知道!我给你当了那么久的线人, 还不懂这个吗?”
海姝若无其事地说:“那你还来?”
尹灿曦的笑容微微一顿。
海姝却依然笑着, “这阵子我经常想, 其实并不是我让你当上线人, 是你自己想要接近警察。”
尹灿曦唇角抿住,很快又扬起, “海总,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我当时误入歧途,是你把我拉出来。”
海姝说:“我也觉得我越来越不懂人心。卢旭求你来,你就会来啊?你自己想知道,警方调查到哪儿了。”
派出所办公楼门口,警员进进出出,两个女人站在一旁,看不出任何剑拔弩张的味道,她们都面带微笑,似乎正说着什么贴心的话。
尹灿曦的眼神渐渐静下来,不是冷,只是安静,和她总是表露在外的气质南辕北辙,“那海总,你们调查到哪儿了?”
海姝说:“进来说吧。”
刑侦一队临时办公室暂时没有别人,海姝把门关上,接水,从隋星的位置上拿了条红枣奶茶粉兑上,放在尹灿曦面前,“懒得叫外卖,凑合凑合。”
尹灿曦没动,“这是那个女警的?看不出,她居然喜欢喝这种甜腻的东西。”
海姝说:“那你觉得她该喝什么?”
“反正不是这种兑的奶茶,她凶巴巴的,你拿她东西,她不跟你急?”
“急不了,她现在回灰涌市了。”
尹灿曦转着纸杯,“嗯。”
“我手上的线索也是从凶巴巴女警那儿来的。”海姝说:“她刚才找许巧的父亲去了。”
尹灿曦手指用力,掐得纸杯突然晃动,奶茶溢出来,落在她精心制作的美甲上。
“烫着了?”海姝推来一盒抽纸,“你想打听的风声我告诉你了,我们查到万泽宇、广军可能和许巧的失踪有联系,还在继续求证阶段。”
尹灿曦擦着手,“真给我说啊?海总,这违反纪律吧?”
海姝淡淡道:“不算,我还可以给你说更多我的推测,就像当初你还是我线人那样。”
尹灿曦将湿掉的抽纸捏成一团,沉默。
“我不知道广军是以什么为契机盯上了许巧,但他很可能从高中开始,就时不时出现在许巧身边,关注她的一举一动。但从许巧优异的高考成绩来看,广军的存在似乎没有对她造成影响。”海姝说话时,视线若有似无地观察着尹灿曦,她几次吞咽唾沫,秀美的脖颈紧绷。
“但到了大学之后,这种情况改变了。许巧在灰涌市最好的大学,而广军在最差的那一所,当时万泽宇也经常因为生意到市里去。这两个人有很多机会出现在许巧的世界里。”
“许巧母亲生病之前,也就是许巧不得不翘课打工之前,许巧就抱怨过身边有烦人的同乡。她失踪之后引出一条推断——她自杀了,但警方并未确认这种说法。还有一种可能是,她被人杀害。仔细想想,这两条却也殊途同归,因为无论哪一种,在在乎她的人眼中,她都是被害死了。”
办公室陷入一段沉默。须臾,尹灿曦扬起脸,“海总,你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海姝视线向下,看到了她放在裙子上的双手正攥成拳头。
“多吗?还不够。”海姝说:“警方当年做得不够,后来似乎也被人抢了先。在我们关注到许巧案之前,有一个女人,早就在暗中调查这件事。”
尹灿曦一动不动地坐着,像精美的娃娃。
海姝上前两步,“你猜,如果这个女人想为许巧做点什么,而当她查到万泽宇、广军对许巧做过的事。她会怎么做?”
气氛有些紧致,尹灿曦笑着说:“海总,你怀疑我就是那个女人?万泽宇是我杀的?我不仅杀了万泽宇,广军也是我的目标?”
说着,尹灿曦摇着头,表情显得匪夷所思,“但是我和许巧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啊,就因为我化的妆有点像她,我就成你的嫌疑人了?还有,万泽宇死的时候,我和那么多伴娘在一起,那其中还有你!海总,你记不得了吗?”
海姝下颌略微一收。她对尹灿曦的怀疑,实际上还没有进展到认为尹灿曦是凶手的那一步。她只是觉得,尹灿曦嫁给广军别有目的,而尹灿曦有远多于警方的时间,也大概率有警方尚未掌握的线索。
“你没有向万泽宇动手的机会,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海姝道:“看来你跟着我,确实把整理线索、推断、求证这一套学过去了,能迅速站在警方的角度,怀疑那位还未浮出水面的女士是凶手。”
尹灿曦面色逐渐沉下去,“那你到底怀疑我什么?海总,你得想清楚一点,如果我有杀人的企图,我为什么会邀请你来我的婚礼?你的本事我见识了无数次,我悄悄动手不好吗?”
海姝说:“所以我没有怀疑过你杀人。”
尹灿曦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猛然停下话头。
“你想要让真相大白,想让作恶者得到惩罚。”海姝语气郑重,“我也思考过你为什么会邀请我,直到我想明白,你希望我成为你的助力。而万泽宇的死,也许出乎你的意料。”
尹灿曦深呼吸,“我……”
“你邀请我来,但是几次三番,我想从你口中问出些什么,你都在回避,包括现在。这很矛盾你知道吗?”海姝接着说:“但带入你,我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因为万泽宇死了,你并不想帮警方找到凶手。凶手是谁与你无关,你甚至很感谢这个人。”
尹灿曦背过身去,桌上的红枣奶茶还冒着热气。海姝端详许久,“我想提醒你的是,你现在的选择可能和初衷背道而驰了。你不想要揭开真相,讨回公道了吗?”
尹灿曦肩膀颤抖,苦笑起来,“公道、正义,永远不会准时。”
她转过身来时,脸上又挂上了如同面具的笑容,“海总,你们不是在查万泽宇的案子吗?那就不要三心二意,再去关心别的案子了吧。”
海姝摇头,“但我不想放过任何一个接近真相的机会,如果谁都放过,那才真是如你所说,公道、正义永不准时。”
尹灿曦眼中似乎有一丝动摇。海姝叹了口气,“再回去想想吧,我等你。”
温叙在阳台上抽烟,好似没有责任压在肩头,闲闲散散的一个人。海姝看见他,便走了过去。这位法医的内里似乎和外在不一样,他的洞悉力很强,行动力也不容小觑,否则刑侦一队上次无法那么快就打开罗家的棺材。
温叙手上的烟还有半截,见海姝过来,立即笑着灭掉,“海队,就不能晚一分钟来?可惜我半根烟。”
海姝说:“我那儿有,赔你。”
两人站了会儿,温叙先开口,“我偷听你们聊天了,不介意吧?”
“本来就该有两名警察在场。”海姝转身,靠着栏杆,“尹灿曦不在场证据很充分,暂时也没有发现买凶,但她在这其中大概率还是起了某个作用。温老师,你觉得接下去该怎么查?”
“是我我就打退堂鼓。”温叙出其不意道。
海姝:“……”
温叙摊开手,“你看,周屏镇的这一连串案子,没有哪一桩是我们完全查清楚了的,大多停留在推理阶段。而年代久远的,根本找不到证据。哪怕是不算太远的许巧案,陈湾区分局当年都没查出个名堂来,我们也只是判断万泽宇、广军和她有关。冒出来的这个尹灿曦,她和许巧的关系都没查清楚,加上她没可能杀死万泽宇……”
温叙状似苦恼地抱头,“证据在时间中消失,对警察来说是最无力的事了。我一个小法医,胸无大志,队长说继续查,那我就打起精神上,但要让我决定,我当然选择躺。”
海姝莫名轻松了几分,温叙的假设就不成立,案子继不继续查,肯定不是法医说了算,所以温法医这想躺的,压根躺不下去。
温叙弯着眉眼,“海队,你笑了。”
海姝挑眉,“我不是面瘫人设吧?”
温叙点点头,“但你刚才看起来很苦恼。”
“经过你的开导,现在好多了。”
“我可没有开导,我在摆烂。”
海姝没与他争论,但在余光的一瞥间,她从他总是散漫的眼中捕获到一丝怅然。那不是因为现状而起的,好似从很久以前就藏在那双眸子里,只是很少让人发现。
隋星终于找到在车站附近卖早点讨生活的许修,听说警方正在重新调查许巧案,许修老泪纵横,“我的孩子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她是被人迫害的!”
隋星跟着许修来到他独自租住的家中,聊了会儿近况后,隋星拿出几张照片,问许父有无印象。
许修的视线掠过广军和万泽宇,停在尹灿曦的照片上,“这个女娃去年还来看望过我。”
隋星问:“您记得她的名字吗?”
许修沉思片刻,“小小,她说她叫小小。我们巧儿,当年也是这么叫她,我都记得。”
第20章 凶喜(20)
20
许修算半个知识分子, 以前在玻璃厂自己办的职校当教师,现在经历丧妻丧女之苦,住在城中村, 靠摆摊卖早餐为生, 身上仍有着淡然的气质。他好像将所有苦难都抱入了自己的生命,用剩下的时日来消磨它。
他说, 小小来看望过他两次,都是过节时, 她开车来的,带了很多滋补品, 还有一些方便生活的小家电。她自称是职校的学生, 听过他的课,现在在市里工作,偶然遇上, 便来问个好。
许修推脱不掉, 只能收下。此时把东西一样样找出来, 笑着叹气,“小小说她是我的学生, 但我哪有她这么年轻的学生啊?我就老在想她是谁,后来想起来了。”
“她啊,是巧儿小时候领回来好多次的小姑娘。”说起女儿, 许修的眼神格外温柔, “她来看我, 是因为我们巧儿啊。她不想提到巧儿, 让我想起伤心的事。”
周屏镇重男轻女的情况直到近些年才有改善——但女孩在这里仍是不像男孩那样被期待。许巧和小小都是女儿, 境遇却截然不同。许修和妻子好歹接受过不错的教育,思想觉悟比较高, 女儿也是他们的心头宝,邻居们旁敲侧击,叫他们趁年轻追个大胖儿子,女儿就先别上户口,让亲戚帮忙养着。
那年头,很多人都是这样做的。
但许修和妻子拒绝了,妻子还说,他们家就巧儿一个女儿,女儿怎么不好了?多可人的小棉袄!
许巧4岁时,小小也出生了,她已经是他们家第三个女儿,自她出生,家里就笼罩着浓重的丧气。长辈不喜欢她,尤其是奶奶,嫌她夺走了自己的乖孙。
小小从小只能穿姐姐剩下来的衣服,可怜姐姐们也不受待见,衣服补了又补。家里添了弟弟,万千关爱都在弟弟身上,她站在晦暗的角落,永远挤不进那团光芒里。
过去的人家,很少夸奖自家的小孩,像小小这样出生就被嫌弃的,就更不可能得到公正的评价。她家里总说她长得丑,是个扫把星、丑姑娘。她那时才多大,别人怎么说,她就怎么信,以为自己又丑又讨人厌。
上小学时,她没有朋友,形单影只,走路低着头,像教室里的一抹灰尘。
有一天,许巧将这抹灰尘领回家,许修和妻子惊讶道:“怎么了这是?”
许巧气呼呼的,大声说小小在学校被欺负了。
许巧五年级,已经是小学的风云人物了,而小小才上一年级,在班上都没存在感,更别说在学校。许巧根本不知道一年级有这么个可怜虫。
学校组织学习先烈活动,不上课,老师带着学生们去职校、厂房周围扫地。许巧本来也要去的,但她和另外几个同学要参加数奥。那年头也没什么减负意识,就连小学生都有奥赛。
在教室算完几道题,许巧越想心里越痒,她一个班长,同学们都学先烈去了,她却在这儿偷懒,她好意思吗?
趁着老师去上厕所,她拿起书包就跑,还去楼下拿了根扫把。
但学先烈活动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她以为大家都在认真劳动呢,结果出校门之后,同学们就跟放出去的羊一样,全疯跑不见了,只有老师们盯着的地方,还有学生在苦哈哈地扫地。
许巧想和自己班上的人汇合,但从职校找到厂房,都没找到。正当她想放弃,回教室继续写题时,听见一栋厂房后面传来不怀好意的笑声。
她拖着扫把走过去,只见一群五年级男生不知道围着什么。那些人她熟得很,不是她班上的,却经常欺负他们班女生,她见一次骂一次。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许巧将扫把抬了起来。
男生们立马散开,许巧看到了坐在地上的女生。女生太小了,穿的还是低年级的校服。许巧一看,血直往脑门冲,“你们还要不要脸?一群男的欺负低年级女生?”
“许,许巧,怎么又是你?”男生们虽然人多,但也不敢跟许巧硬来,五年级有个谣言,说许巧是校长的眼线,得罪不得。
一群人呼啦一下跑掉,许巧还提着扫把追了一截,要不是想到那低年级落单,她非把他们追到学校,请老师记过不可。
“嗨,他们打你没?站不站得起来?”许巧将扫把靠在墙上,朝女孩伸出手。
女孩抬头看她,脸上有些灰,头发剪得太短,很土很难看,一双眼睛全是恐惧和戒备。但许巧觉得,这妹妹其实长得挺漂亮的。
男生们没有动手,应该就是语言上的欺辱。这种情况许巧见得多了,这个年纪的男生贱得很,一边搞好男不跟女斗那一套,不动手,但又忍不住逞嘴上威风。
许巧将女孩扶起来,拍拍她校服上的灰,“哎你这校服全是灰,脱下来抖抖。”
女孩却猛地退开,抓紧了衣服不肯。
许巧觉得奇怪,现在都3月了,气温越来越高,很多人都不穿校服了,为什么不能脱呢?
女孩眼睛红了,“里面,丑。”
许巧看见女孩里面衣服的一角,缝着针线。她没有再说校服的事,问:“你叫什么名字啊?他们为什么堵你?”
女孩望着许巧,她其实早就知道许巧了,那是总是站在升旗台上的姐姐,扎着马尾辫,校服永远干净整洁,从校服里露出的白衬衣没有污点。她想过很多次,如果我能和她一样漂亮就好了。
在无人经过的厂房背后,小小第一次讲述自己的不快。她没有穿过好看的衣服,她家里孩子多,班上同学从一年级就开始嘲笑她家“超生”。为了方便打理,母亲给她剃了短发,她更是因此被嘲笑。没人和她玩,她也觉得自己丑,所以远离同学,不必要的话就不抬头。她以为这样别人就能看不到她,不再来嘲笑她,但更多的男生跑来欺负她,推推她的肩膀,说她又穷又丑。
许巧气坏了,“你才不丑!他们都是猪!”
说着,许巧将小小拉起来,往厂区外面走。小小吓到了,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姐姐,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家!看我怎么打扮你!”
这时间,工人们还在上班,学生们四处放风,住宅区倒是没多少人。许家虽不富裕,但许巧有自己的房间,母亲给她贴着温馨的墙纸,小床上摆放着小兔子。
小小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房间,惊讶得发起抖来,“姐姐,这是你的房间吗?”
许巧到底长她几岁,很清楚镇里重男轻女的情况,看她这反应,结合她之前说的话,就明白她在家里定是没有自己的房间,或许连自己的床都没有。
许巧拿过小兔子,塞到小小怀里,“我要给你变身了,快去洗脸,这小兔子送你了!”
洗掉脸上的灰尘,小小露出一张还有些婴儿肥的小脸。家里有点热,她额头出了汗水。
许巧拿出自己的裙子,“我长个儿了,不能穿,你试试。”
小小为难地低下头,“我里面……”
许巧突然解开自己的校服,露出破了洞的T恤,“我也穿破衣服,这有啥?”
小小讶异道:“你不是穿的白衬衣吗?”
T恤是许巧刚才悄悄换的,“你看错啦,我经常在校服里面穿破衣服,不能浪费是不是?”
小小终于露出笑容,别扭地解开校服。
看着她里面的衣服,许巧心里很是难过,连忙催小小换上裙子,又用自己的发卡、头花来打扮小小。
可惜的是小小头发太短了,顶多夹上发卡,扎不了头花。
但出乎许巧意料的是,小小很高兴,她在镜子前笨拙地转圈,想学着电视里的仙女,将裙摆转起来。
“我第一次穿裙子。”小小眼睛亮晶晶,像两枚星子,“姐姐,这裙子好漂亮!”
许巧说:“小小,你也很漂亮。别人怎么说你,你不要信,你看看镜子,多可爱的小女孩。”
许修和妻子回来了,妻子惊讶道:“巧儿,这是你打扮的洋娃娃吗?”
小小羞得满脸通红,“姐姐,我要回家了。”
许巧想让她把裙子穿回去,毕竟自己也不能穿了,但小小摇摇头,说回家会被骂。
小小换回自己破了又破的衣服,把小兔子珍重地放回床头,“姐姐,谢谢你。”
许巧摸摸她的头,“那这样,你有时间就来找我,我们悄悄打扮!”
小小笑了,笑得很甜,“嗯!”
小小回去后,许巧给父母讲了今天这件事,问父母可不可以让小小成为许家的小孩。许修笑话她:“你一个都快把我们吃穷啦!”
后来,小小又来过许家几回,都是趁没人注意到的时候。她仿佛在许家长大了,不再总是低着头,头发渐渐长长,戴着许巧给她的漂亮发卡,就算校服里面仍旧穿着有补丁的衣服,她也敢在热了的时候脱下来。她开始对人笑,主动和人说话,当头发终于能扎起来时,像许巧那样绑个高高的马尾。
许修已经记不得小小最后一次到家里来是什么时候了,偶尔听得小小家吵架,说是小小叛逆,不服管教。但他觉得那样挺好的,为什么身为女儿,就一定要服从那些不正确的管教?
回忆得越多,许修的神情就越是悲悯。隋星想,他也许想起了更多的事吧,关于女儿,关于妻子,关于天性善良的妻女带给他的快乐时光。
但隋星不得不打断他,问及后来发生的悲剧。
许修拿出烟盒,他抽的是很便宜的烟,“我去阳台抽一根,不好意思啊,隋警官。”
隋星和他一同到阳台上,并要了一根。
许修苦笑,“你们警察也辛苦,压力大吧?”
隋星抽烟的姿势很熟练,“做哪一行压力都大,我们也没多特殊。”
许修摇摇头,“你们姑娘家,还是少碰点烟,对身体不好。”
隋星将烟夹在指间,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烫。
许修说,许巧是自己考到县高中的,进的是实验班。县高中的教学方式说白了就是灌鸭子,不像市里那些重点,还有什么素质活动。
从高一开始,许巧每周就只有一天休息时间,高二之后变成半天。她没法每周回家,许修和妻子在周末时轮流去县城给她送汤。
隋星问有没她初中的同学去找她。许修思索后摇头,“我印象里是没有,她有几个初中同学也在县高中,但不在同一个班。”
隋星又问许巧有没说过在学校遇到了不好的事。许修问:“隋警官,你们是查到什么了吗?”
隋星说:“有一些线索,所以来跟您核实,但暂时还不能详细说。”
许修按捺住心情,再次回忆,“她只说过高考压力大,别的没有提过。”
在许修的印象里,直到妻子患病,许巧都是个乐观无忧的女孩,即便需要一大笔治疗费用,许巧也相信自己能赚到钱。
许修眼中有了泪,“是我拖累了她,如果我有本事,她根本不用出去打工,也不会遇到坏人。”
从这里开始,许修的讲述就和陈湾区分局的记录没什么差别了,那时他也成天打工,无暇顾及许巧在大学遭遇了什么,不知道女儿被什么人摧残,女儿失踪后,警方开始调查,他才知道许巧被辱骂已经很久,他什么都做不到。
隋星将许修的情况告知海姝时,温叙在县高中也打听到一些很关键的信息。
县高中的老师和周屏初中的老师一样,对许巧印象深刻,也很遗憾她的结局。
许巧的两任班主任都很确定地说,许巧在高中时期绝对没有谈过恋爱,和任何男生也没有暧昧关系。
“我们学校抓早恋抓得特别严,许巧如果和哪个男生关系密切,我这个当班主任的,第一时间就知道!”
温叙连忙说:“如果不是本校的呢?有没有外校的人来找许巧?比如周末?”
班主任仍旧很肯定,“我们几乎没有周末,学生们只有星期天下午出去买点东西。但他们都走不远,基本就在学校外面的街道吃点小吃。”
眼看着一无所获,来打听是怎么回事的纪律主任说:“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有个男生,从市里来的,还是市重点,我抓到过几次!”
温叙问:“怎么回事?”
纪律主任回忆,他们学校除了重点班,其他班级不太好管,常有学生出去惹是生非,县里还有一所高中、一所技校,跨校打架、耍朋友的事时有发生。一旦发现外校的人在学校附近徘徊,他就会驱赶。
但有个外校男生很奇怪,不像是县里的人,也不呼朋唤友,周末独自一个人在外面张望,不知道他等的是谁。
纪律主任见到他好几次,觉得有问题,想抓来问问,但他跑得很快,纪律主任一次都没抓住。
后来纪律主任去市里开会,地点就在灰涌市实验三中,他看到了那个总是来他们学校张望的男生。
实验三中,正是广军所在的学校!
温叙立即拿出广军的照片给纪律主任辨认,但他已经记不清了。
线索一条条在海姝面前汇集,一幅陈旧的拼图正在成型。也许广军对许巧的觊觎有一个逐渐升级的过程,初中他们在同一个年级,广军在那时就对她有特殊的想法,但从未影响她的生活。
高中,广军心理逐渐改变,疯狂想要看到许巧,不惜向学校、家庭双向撒谎,但他来到县城后,做的仍旧只是远观,那时,他还不敢出现在许巧面前。
进入大学后,广军不甘于只是看着,他开始真正接近许巧。许巧也许因为两人都来自周屏镇,所以以同乡的眼光来看待他,但时间一长,他做了什么事,或者说了什么话,让许巧向室友小青说出“烦人同乡”这种话。
许巧是不愿意和他过多接触的,但他不愿意放下。许母患病,许巧不得不日夜打工,甚至去当模特、去会所,他藏在心里的某些东西被彻底激发。
学生看到的车就是他的,他载着许巧驶向了不归途……
海姝闭上眼,轻轻握住拳头,可是证据呢?如果找不到证据,一切就只是侦探小说。
“海警官,怎么样,能放我回去了吗?”广军不悦地盯着海姝,语气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海姝拖开椅子坐下,“别急,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啧,你们这是胡搅蛮缠!”
“是谁说一定要抓到杀死好兄弟宇子的凶手?怎么,他不是你好兄弟了吗?叫你配合一下就这么困难?”
广军一怔,视线迅速别开,“没说不配合!但你们查宇子就查宇子,和那个许……许巧有什么关系?”
海姝:“你读高中时多次请假,是为了去县高中看许巧。”
广军脖子上的筋都绷了起来,“怎么可能?那是你的想象!”
海姝:“有人看到和你很像的人。你为什么去看许巧?”
广军笑起来,“像?不是吧海警官?像就是我了?是哪个说像,麻烦请他来对质!”
海姝清楚,这的确不是证据,只是线索,她想要试探广军的反应,而广军显然早就做好了准备,和上次她提到许巧相比,广军已经镇定太多。
“那我们来聊聊另一件事吧。”海姝说:“你和尹灿曦是怎么好上的?”
广军狐疑地观察海姝,道:“我记得这个问题你早就问过我。我对她一见钟情,她就是我欣赏的那种女人。”
海姝:“哦?哪种女人?”
广军似乎很不情愿说,但又想避免再次和警察起冲突,敷衍道:“敢于去大城市打拼,有事业,不想着靠夫家。”
海姝:“只有这样?”
广军瞪眼,“那还能怎样?我说海警官,你到底是怎么查案的?别告诉我你们刑警也管夫妻之间的事?”
海姝笑了声,“尹灿曦很像你记忆中的那个人吧?”
广军顿时僵住。
海姝接着说:“她们都很漂亮,但漂亮得并不相同,不过有一点,你在尹灿曦的脸上看到了曾经的她,那就是……”海姝前倾,放轻声音,就像在咏唱一首歌谣,“她们的眼尾都上挑,很长,当尹灿曦扎起高马尾时,你恍惚看见了那个早就凋零的女人。”
广军在一瞬的颤抖后,猛然拉回神,“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海姝忽然拿出两张照片,左边是尹灿曦,右边是许巧,许巧不施粉黛,她的眼尾是天然上扬的,而尹灿曦这一张却经过化妆品的修饰,眼型化得跟许巧一模一样。
问询室听得见广军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海姝说:“你对尹灿曦一见钟情的一瞬,她化着这样的妆吧?她这双眼睛是不是像极了许巧?”
广军镇定下来,“你们警察真是很会异想天开。我从来不觉得我妻子像谁。”
海姝点点头,顺着广军道:“也对,尹灿曦的眼睛和许巧并不像,她只是精通化妆,能化这样的,也能化别的。”
广军哼了声,“我喜欢的是她本来的样子。”
“不过我注意到一件事。”海姝又道:“你们结婚那天,她又化了这样的眼妆,是你要求的?”
广军张嘴,却没有说出话,他似乎卡住了,终于在海姝的引导下想到了别的事。
“噢对了,我这里还有一条线索要告诉你。”海姝说:“我们查到,尹灿曦不仅认识许巧,在小时候还与许家关系紧密,她小时候打扮得并不好看,她有现在的审美,很可能是因为许巧当年的帮助。这很巧,是不是?”
广军的嘴唇哆嗦起来,冷汗落下,他的脑海中也许正奔涌着混乱而荒唐的想法,他的眼球都跟着颤抖起来。
“曦曦她……认识许巧?”
海姝说:“啊,认识,她是许巧没有血缘关系的好妹妹。”
一声刺耳的尖啸,海姝不由得皱起眉。广军刚才突然蹬住地面,椅子猛然往后吱去。他摇着头,眼中暴露惶惑,“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海姝说:“尹灿曦不可能认识许巧?还是……你觉得尹灿曦不会是因为许巧,才来接近你?”
广军大叫一声,已经顾不上伪装,“你们到底查到了什么?尹灿曦,尹灿曦她是凶手?宇子是她杀的?不,不是……”
海姝看着这个卑劣、胆怯,又愚蠢的男人,忍住想要呕吐的情绪,顺着他说:“那就要看你们当年对许巧做了什么,这些我都不知道啊,广先生。我只清楚,她不是真的想成为你的妻子。现在你有什么打算呢?留在我们警方的视野里?还是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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