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山灼(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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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姝回市局之后, 详细看了看拷来的剧本,她完全是个外行,但也看得出这剧本写得没什么意思。
现在唐金栗案的另一个关键人物浮现了, 历思维, 虽然没有线索显示他在去年3月之后与唐金栗还有联系,但他们之间关系复杂, 且历思维显然有所隐瞒。
海姝决定将他作为突破口,又去了千心区奈何巷老居民区一趟。
“这个男的我见过!”租房子给唐金栗的高妇人说:“有段时间小唐总坐他的车。这里不是不好停车吗?我还给他们指过路。”
海姝又问:“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高妇人想了半天, “哎哟这可久了,去年就没怎么见过。”
“那唐金栗还和其他人一同出现过吗?”
“有, 也是男的, 但样子我说不出来,你要有照片我还能认认。不过啊,这个男的我见得最多, 别的你给我看, 我也不一定看得出来。”
海姝联系历思维来一趟市局, 历思维说:“是要剧本吗?海警官,我这还没找到。”
海姝说:“和剧本没什么关系, 有人说在唐金栗的住处附近见过你送她回家。”
历思维顿时不做声。
海姝说:“不方便的话我去找你也行。”
历思维压低声音道:“我在家,海警官,你别来, 我马上去你们局!”
灰涌市在春天经常下雨, 不大, 却可以让一个匆匆赶路的人显得狼狈。历思维没打伞, 来到市局时头发湿漉漉的, 海姝递给他一张表格,需要签名, 他弯腰写字时手轻轻颤抖。
海姝给他倒了杯热水,他连声道谢,又说:“唐金栗的死真的和我没有关系!”
海姝示意他稍安勿躁,“你和唐金栗除了老板和雇员的关系,还有什么关系?”
历思维紧紧握着杯子,里面的水被挤了出来,烫得他一哆嗦。
海姝说:“我既然找到你,就说明我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历总,要不你现在就把唐金栗另外两个剧本拿出来?”
历思维着急道:“我确实没找到!”
海姝说:“那就回答我的问题,你,和唐金栗,是什么关系?”
一阵沉默后,历思维长叹一声,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我追求过她。”
如屈女士所猜测的那样,历思维在唐金栗到天明传媒面试那天,对唐金栗一见钟情,并且插手了招聘,让唐金栗成为公司的兼职编剧。
其实天明传媒大多数员工都是兼职,除了按照别人给的大纲写剧本,还可以干其他事。唐金栗表现得很爱学,时常向各位首席编剧取经。
那时历思维没有直白地对唐金栗示好,唐金栗漂亮虽漂亮,但性格似乎有些古怪,时不时对社会问题发出一些激烈的观点,对工具人编剧的工作很不理解。
历思维已婚,虽然早就和名义上的妻子各过各,但要找一个情人的话,太情绪化的总是不太妙。但一段时间后,历思维发现自己真的着了唐金栗的道儿,甚至做出加钱让首席编剧给唐金栗当枪.手的事。
那时他们的关系已经亲了一些,唐金栗似乎觉得他是个开明的、愿意听员工意见的老板,所以经常来找他聊聊剧本、行业,有时还谈下人生。他也借此向唐金栗表达好感,经常找理由送她回家。
他看到唐金栗租住的是没有电梯和物业的老房子,觉得心酸,委婉建议唐金栗换个地方,至于钱,他来想办法。
唐金栗却说:“历总,你给我这份工作,我已经很感激了,怎么好意思再让你解决房子的问题?”
历思维心里的天平更加倾斜,明知道唐金栗的水平无法满足客户的需求,还是将接来的大纲交给她。她写得差,那也无所谓,他会找一个首席编剧来“润色”。唐金栗的本子无法通过,就拿不到钱,他干脆自掏腰包,让财务以稿酬的形式发给唐金栗。
久而久之,历思维虽然没有说破,但两人的关系越来越亲密,他很确定,唐金栗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他不是只付出不求回报的男人,他做了这么多,最终目的就是让唐金栗给自己当情人。
在唐金栗又交了一个“废品”剧本后,他约唐金栗出来,说是要聊聊稿子,但那次在高档西餐厅的见面,实际上是他准备的告白。
唐金栗微笑看着他,脸上没有惊讶和欣喜的表情,好像早就猜到他会这么做。他调查过唐金栗的家庭,父母做生意,家境不错,但家里有个弟弟,她过年都不回家,一个人住着破旧的老房子,很可能是因为家里重男轻女。换句话说,她没有家庭可以依靠,这样的女人,他简直没有理由得不到。
但唐金栗没有直接答应他,问了问他的妻子。他自认为很坦然地说,和妻子的婚姻有互相利用的成分,已经半年多没有见面。
唐金栗问:“那你们会离婚吗?”
历思维心里很清楚,自己和妻子绝对不会离婚,嘴上却道:“只要你答应我。”
唐金栗笑笑,直到晚餐结束,也没有明说答应或者不答应。但他们实际上的关系已经成了情人,历思维带唐金栗去酒店,承诺送包送首饰,但唐金栗不要这些。历思维问她要什么,她笑了笑,说先存着,自己还没有想好。
在公司,唐金栗与历思维保持着距离,她对待工作显得很积极,但剧本写得不仅没有进步,还一次比一次糟糕。历思维发现她在视频平台上投稿,她问自己能不能签约平台,历思维没有阻止,心说拍点美照比写剧本更适合你。
就这么过了快一年,历思维起初的新鲜劲儿已经退了,而唐金栗正好在这时提出,想写个属于自己的剧本——不要大纲,也不要别人来修改,等剧本完成了,天明传媒策划拍成剧。
历思维一听,几乎笑了。他当初提出给唐金栗买首饰买包,唐金栗都不要,原来是憋了这么个大招。可他怎么可能为这个女人投资拍剧,他疯了吗?归根到底唐金栗只是他的情妇,还是个年龄偏大的情妇。他打心眼里瞧不起唐金栗。
但唐金栗似乎觉得他真的会掏这个钱,那天在酒店卖力讨好他,又说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了,问他打算什么时候离婚。他有些烦,只说了句:“再看吧。”
这之后,他有意冷落唐金栗,正好有一个外地的工作需要他过去。他以为唐金栗会经常发消息来,但唐金栗居然一次都没有主动找过他。这倒是把他的心勾起来了,他每天都看“缓缓啊缓缓”,发现唐金栗发视频的频率变高了,似乎已经得到平台的推荐,粉丝涨得飞快。他很不爽,提前结束工作,回到灰涌市的第一件事就是约唐金栗。
但唐金栗拒绝了他,说是拍了一天视频,很累。
他逐渐发现唐金栗变了,和他疏远,来公司的频率也越来越少。男人就是贱,是他自己瞧不上唐金栗,但等唐金栗似乎要结束这段关系时,他却急了。他约了很多次,直到语气中透露出急不可耐,唐金栗才勉为其难和他来到酒店。
“历总,我想要一个家庭,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家庭,就不要再缠着我。”
历思维喝了酒,脑子不清新,“你知道我不可能和她离婚!我公司有一半钱是她家出的,离婚对我、对她的事业都有毁灭性影响!”
唐金栗眼神悲戚,“那我就一辈子给你当情人吗?”
“这有什么不好呢?宝贝,我的钱都给你花,你不用工作,想干什么干什么。”
“我想拍戏,拍我的剧本。”
历思维借着酒意,“好!但你要给我时间,我来安排!”
酒后的话当不得真,历思维一觉醒来就后悔昨晚做出的承诺,但他也没什么所谓,把唐金栗钓着就行。
此后,唐金栗几次给他提剧本的事,他都敷衍过去了。去年2月底,唐金栗正式提出离职,他如遭当头棒喝。
“历总,我跟你说过很多次,我有两个心愿,一是拍一部属于我的电视剧,一是结婚,有一个属于我的家庭。”唐金栗平静地说:“我以为你可以给我,但你承诺了,但两个都没有实现。”
到这时历思维还觉得她是在威胁,“我说了我会安排的,小金,你别太急了。”
唐金栗笑着摇头,“我不想再等了,谢谢你的照顾。”
历思维在气头上,唐金栗只是他的情妇,向来只有他让情妇滚,什么时候轮到情妇给他甩脸子了?他冷着脸对唐金栗说:“你要想清楚,离开我这里,就没有人为你的生活买单了,你也许永远都只能住在那个破房子里!”
唐金栗说:“不劳费心。”
唐金栗走后,历思维越想越憋屈,忍不住跟踪唐金栗,很快发现她和别的男人有说有笑,还不止一个!
历思维暴跳如雷,冲到唐金栗家中要解释。
唐金栗说:“历总,我的原生家庭带给我的只有伤害,所以我必须建立一个新的家庭,你给不了我,就不要再来缠着我。”
历思维讥讽道:“所以你同时钓了一群?”
唐金栗沉默了会儿,“当我只有你一个时,我没有选择权。”
那天自然是不欢而散,但历思维在短暂的失控后很快想开了,没必要为一个情妇置气,唐金栗和事业相比就是个放了就没了的屁。
海姝说:“所以,你从唐金栗家离开之后,再也没和她见过面?”
历思维点头,“我那时有项目要离开灰涌市,忙过那一阵之后,我心里就再没有这个人了。我没有杀她,真的犯不着。”
海姝沉思片刻,“你刚才说,看到她和很多男人在一起?”
历思维嘴角扯出一个不屑的笑,“我现在算是想明白她是什么人了——她根本不爱我,只爱我可以给她的东西。她说她要有选择,听听,这话说得多无辜,不就是要找一群备胎把她围着吗?贱不贱啊?”
海姝脸色一寒,历思维立即打住,尴尬道:“我意思是,她在感情上也不是什么好人,她和我分得那么利索,说不定早就和别人勾搭上了。”
海姝问:“那你知道和她在一起的那些男人都是谁吗?”
“不知道,但看穿着打扮,不是什么有钱人。”历思维忽然反应过来,“不会是那些人杀死她了吧?”
海姝说:“当你发现自己被‘背叛’时,你有杀了唐金栗的冲动吗?”
历思维飞快表态,“我至于吗?我和她本来就是玩玩儿而已。”
送走历思维,海姝盯着笔记本想,唐金栗为了有“选择”,所以同时“考察”了多位男性,这些人和只是玩玩儿的历思维不同,如果有人动了真情,但发现唐金栗只是想找备胎,那他会怎么做?
嫌疑人知道唐金栗的住处,从后续发布的视频来看,他对唐金栗的生活也很熟悉,也许就是历思维看到的那些陪在唐金栗身边的男人。
那么刘傻子在这之中起到什么作用?
海姝驱车前往龟白村,路上接到隋星的电话,排查中出现了新的线索——村里除了刘家,还有两家人在开发旅游资源之前先后失踪。
“两户失踪是怎么回事?”海姝赶到龟白村派出所,上楼上得太急,稍微有些喘。旁边忽然出现一瓶小可乐,她看也没看是谁递来的,就拿过来拧ЅℰℕᏇᎯℕ开灌下一口,“谢谢。”
“客气。”
听到这一声,海姝才转过身,谢惊屿已经走到对面的桌子边靠着,百无聊赖地冲她挥手。
海姝眉心蹙了下,“你怎么在这里?”
谢惊屿反问 :“我也有职务在身,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隋星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这俩说起话来怪怪的,于是打起圆场来,“你们上次不是被村民围了吗,还好有谢老弟在,乔队请他们特勤来保护我们安全。”
海姝眼皮一跳,“谢老弟?”
隋星不明就里,“啊,乔队这么说的,是吧谢老弟?”
谢惊屿笑道:“对啊。”
海姝没工夫闲扯,回到正题上,“是哪两家失踪了?”
隋星勾了下手,让海姝来电脑前看问询记录,“程危这阵子不是一直在村里和村民聊天吗,有个村民无意中提到,刘傻子以前还挺有女生缘,没傻之前班上好些女孩都愿意和他玩。”
海姝有些无语,“10岁之前那也叫女生缘啊?”
“听我说完嘛。”隋星道:“他9岁不是落水傻了吗,虽然还是个长得可爱的小孩,但话说不清楚了,眼神也痴痴傻傻的,有时还流口水,女孩儿们再也不愿意和他玩了。不过有个个例,这女孩叫李云婷。”
“李云婷?”海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村民,在她印象中,龟白村没有姓李的人家。
隋星说,程危一听到这个女孩的名字,就觉得有门,立即把那村民弄到派出所来做笔录。村民当然慌了,不愿意说,但程危半是讲道理半是威胁,楞是让村民说出了李云婷和整个李家的情况。
原来,这李家是从别的地方搬到龟白村来的,而且他们之所以会搬来,还和刘傻子家有点关系。村民一知半解,记得当时是刘傻子家的男人在外面打工,认识了李家的男人,不知怎么就把李家忽悠到了这穷乡僻壤——那时龟白村是真的穷,除了大山什么都没有。
李家来了以后日子过得倒还凑合,反正在农村,有块地盖房子,能种点东西,基本就能活下去。李家搬来时,李云婷还是个没上学的小姑娘,年纪和刘傻子差不多,和刘傻子读一个班。
李云婷扎着两个羊角辫,很会跳舞,是班上的文艺委员,男孩都爱去李云婷身边招摇过市。但因为家里的关系,李云婷经常招呼独自一个人的刘傻子一起玩。
后来刘傻子溺水,一直不来学校,李云婷推掉了不少文艺活动。班上有人猜测,李云婷肯定是去找刘傻子了。
小孩们一天天长大,越来越多的人遗忘了那个曾经的天才,但李云婷居然还偶尔去刘家坐坐。那时他们都十六七岁了,刘傻子早就是个废物,李云婷却已经是娉婷美女。村里不少人都在追李云婷,她却一个都看不上,只和刘傻子好。
大家要说对刘傻子没怨气,那也不可能,但刘傻子是个傻子啊,他们四肢健全头脑健全,犯得着和一个傻子争风吃醋吗?
男人们凑在一起,靠着贬低刘傻子,又把志气给涨回来了,下次看到李云婷,还要屁颠颠地凑上去献个殷勤。
程危问村民,“那李云婷是和刘傻子有点什么?”
村民却斩钉截铁地说:“怎么可能?李云婷连我们这些能赚钱的都看不上,能看得上刘傻子?嗐,她就是可怜刘傻子,女人都这样,喜欢同情弱者。刘傻子在家里人烦狗厌的,她去关心关心有啥不好呢?”
村民们怎么评价李云婷对刘傻子的感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龟白村现在已经没有李家了。村民回忆来回忆去,说在刘家父母去找两个儿子之后,李家人就搬走了,具体搬到哪里去了,没人知道,而李云婷是在更早之前就离开了龟白村,听说是在灰涌市里找到了工作。
程危以此为线索,找到更多村民,他们的说法相似,李云婷先出去打拼,后来可能事业有成,就把父母给接走了。李家在龟白村本来就没有根,自始至终都像外地人,所以没有人关心他们到底去了哪里,几年之后,除了一些男人时不时怀念一下李云婷,已经没人再提起李家。
在查李家时,另外一户离开龟白村的人家浮出水面,这户人家姓斯,虽然他们是龟白村本地人,但比李家更容易被遗忘。斯家在龟白村还没有发迹的时候,就是村里最穷的,房子盖得最差,家里男人老是生病,上有老下有小,单是医药费就让斯家很吃不消。
好在斯家有个能干的儿媳妇,一年四季,她像个男人一样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家庭。村里的妇人们闲来没事就爱聚在一起唠嗑,她从来不参加,因为没有时间。女人们因此疏远她,而疏远她,就等于疏远整个斯家,这使得斯家在村里像一座孤岛,无人问津。
但斯家还是出了一件引人关注的事——某一年,斯家女人辛辛苦苦拉扯的两个小孩里,大的那个丢了。
丢的是个男孩。
女人发了疯地找,但哪里找得到,人们都说,孩子是被人贩子给拐走了。
这件事让女人大病一场,她不断责备自己,觉得是自己不小心,才弄丢了孩子。旁人说什么都没用,没过多久,她就郁郁而终。
女人死了后,斯家像是没了脊梁,两个老人先后去世,只剩下病恹恹的男人和小女儿。那几年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过的。大家都觉得斯家男人活不了多久了,但他居然熬到了村里开始搞旅游的时候。
眼看好日子马上就要到了,斯家男人却发了病,需要去大医院治疗,他那小女儿陪着他去城里,但一直没有回来。刘村长带着人去探望,带回来的消息是男人从医院跑了。
“跑了?跑去哪里了?”大家纷纷问道。
“还不是觉得活着太累,也没那么多钱治,不想拖累女儿。”刘村长红着眼睛跟村民们解释,他们去的时候,斯家那小女儿也不见了,肯定是找人去了。
那年正是村里开始修农家乐的时候,大家都有做不完的事,奔不完的前程,虽然可怜斯家,但这廉价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除了刘村长等人,也没有别的村民再去市里帮忙找人,不到半年,大家似乎就彻底忘了他们,他们也再没有回来过。
隋星抄起手臂,“海队,这三家说是离开龟白村,但实际上就是失踪了。虽然我们现在查得还不够详细,但这十年里,他们似乎没有在社会上有过活动的迹象。这是我画的时间线,你看看。”
第52章 山灼(12)
12
谢惊屿也凑过来看热闹。海姝回头看了他一眼, 又将注意力集中到时间线上。
三家里最早离开龟白村的是刘傻子的两个哥哥刘黎和刘明,但他们并没有失踪。接着离开的是李云婷,她到底是什么时候走的, 村民说法不一, 总的来说,和刘傻子父母离开的时间略微重合。据说李云婷在走了之后还和家里联系过, 但村民们都是互相传来传去,无法证实。接着就是李家父母离开。最后是斯家男人在小女儿的陪同下去城里看病。
过了一年, 龟白村的赏花节办起来了。
“村民有人来有人走很正常,但在村子马上要发达起来之前, 突然少了三家人, 时间还这么巧,有问题。”海姝说:“刘布泉怎么说?”
隋星说:“那就是个老油条,村民怎么说, 他就怎么说。以前我们不是问过他村里的人口流动情况吗, 他说只有刘傻子一家失踪, 提都没提斯家和李家,这次被村民捅出来了, 他又说自己年纪大了不记事。还别说,他这反应很难挑出错,村里很多人都没想起这两家人。”
说到斯家, 刘村长露出惋惜的神情, “他们就是没等到我们村好起来的时候, 要是等到了, 他们治病的钱何愁没有啊?我们一家出一点, 也够他们花了。”
隋星问斯家当时住的是哪家医院,刘村长说他们住的根本不是正规医院, 正规医院住不起,就在一个老中医开的诊所旁租了个房子吊着。至于这诊所在哪里,刘村长说实在是记不得了。村民们也给不出个答案。
至于李家,刘村长说的就更少,他自称与他们关系不深,平时少有交集,他们连离开村子都没有跟他知一声,他还是从其他村民口中听来的。
海姝问:“这两家的房子还在吗?”
隋星点头,“在,但都改建得面目全非了。”
“我去看看。”
两家院子都在村子的边缘,李家的院子离中心稍微近一点,现在是客人集散中心,客人要租车、休息、办别的业务都在这儿。但现在村里因为凶案没了客人,这里格外安静。整个建筑都是重新粉刷装修过的,李家在这里生活的痕迹早已消失。
海姝又来到斯家的住处,看到有人正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不知道在干什么。海姝定睛一看,居然是程危。
斯家院子也被装修过,弄成了特产商店,但它实在是太偏了,再加上龟白村着实没有什么东西可卖,现在已经荒废,客人真要买特产,在农家乐都能买到。
它过去是座被遗忘的孤岛,现在是被废弃的乐园。
听见身后的动静,程危转过身,“海队。”
海姝与他眼神交汇的一刻,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和平时不太一样的情绪。程危一直很冷静,侦查时尽心尽责,但似乎总是游离于案子之外,像个破案的工具人,案子里的大喜大悲并不能给他带来什么影响。
但这一次,他似乎被影响到了。
“没带勘查箱啊?”海姝见程危两手空空,像个路过驻足的游客。
程危耸了下肩,“没什么能勘查的了,过来看一眼。”
海姝说:“隋星说失踪的线索是你找到的,辛苦了。”
程危笑了下,抓抓头发,“应该的,不然到了年底算‘业绩’,我又要被温老师嘲笑。”
海姝和他找了个台阶坐下,忽然有些明白程危怎么会站在院子里出神。和龟白村的其他建筑相比,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不止是声音上的安静,而是那种日复一日的被落下的气质。
这里恐怕从来就没有热闹过。
斯家还住在这里时,空气里总是飘浮着中药的味道,那个脊梁骨一般的女人倒下,发出最后一声轰然巨响,剩下的便是回音,长长久久徘徊着的回音。
回音似乎将冷清放大了,它像一双不会从这里离开的眼睛,注视着斯家男人和小女儿的远走。
后来村里需要修一个专门卖特产的店,村民们谁也不愿意拿出自家的院子——做农家乐才是最赚钱的。所以这个被遗忘的角落终于被再次注意到。但不久,它再次回归无人问津。
从这院子里往上看去,春日湛蓝色的天似乎都多了一丝哀愁,海姝陷入短暂的茫然,感到没由来的孤独。
不,那其实不是没由来的。每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孤独都是相伴相随的,只是很多时候,人们熟练地将它隐藏起来了。
在这个落魄的院子,海姝将它捡起来,它其实没有那么苦涩,只是触感微凉。
“小程,查到这些失踪案时,你有什么想法?”海姝问。
程危过了半分钟才说,“我以前参与过一起案子,是在陈湾区一个工厂,工厂早就没了,有个公司要买厂房和居民楼,老工会代表为了大家的利益,去和公司谈判,但那代表一家都被杀了,凶手是十多个工人。你猜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海姝说:“无非是为了钱。”
程危点点头,“老代表争取高价,公司当然不愿意,这事就这么拖着,工人们本来全部支持老代表,但拿不到钱,慢慢有了二心,公司也在其中怂恿挑拨,坐不住的工人为了钱没了人性,就把老代表给杀了,尸体过了快十年才被发现。”
程危顿了顿,又道:“做排查时我老想到那个案子,龟白村和那个工厂,其实都是一个封闭的小社会,大家穷了半辈子,突然有了改变命运的机会,但因为某些阻力,在工厂是那个公司的压价,在这里我不知道是什么,但一定有,所以某些村民会成为另一部分村民的眼中钉,他们要是消失了,事情才好办。”
海姝点头,“这三户人失踪后,龟白村确实起飞了。”
程危又道:“不过大部分村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提到刘、斯、李这三家时也很坦荡。”
海姝说:“我知道你的意思。”
程危叹了口气,“只是时间过去太久,想调查那人,都找不到明确的证据作为依据。”
回派出所的路上,海姝和程危闲聊起来,“你对这起案子特别上心。”
“是吗?”程危说:“失踪的斯家和李家都有个女儿,我家里也有个姐姐。她有时晚归,我都担心她出事,想到她们的遭遇,不免想到我姐。”
海姝刚和程危接触时,就觉得他的家庭应该很幸福,他身上有种普通和平淡感,这恰恰是家庭和睦的环境才能培养出来的。而她自己、温叙,甚至和父母关系很好的隋星,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同。
在派出所门口,海姝看到谢惊屿正和一位民警闲聊,这位给人的感觉就更不一样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在说着奇异的故事。
程危先走一步,海姝站在原地看谢惊屿。谢惊屿回过头,笑道:“海警官,忙完了?要不要来加入我们?”
海姝走过去,这才看到谢惊屿和民警手上都拿着小石块,民警憨笑道:“谢哥教我打水漂。”
海姝:“这儿有池塘?”
民警:“谢哥在地上也能打。”
谢惊屿果断出手,小石块在地上连蹦三下。
海姝:“……6。”
谢惊屿:“来吗?”
海姝转身,“不必了,你们继续。”
谢惊屿却没了继续玩的性质,和海姝一起走到楼里,海姝打算去见刘傻子,他也跟到了门口。海姝侧身时差点和他撞到,“我要去审嫌疑人,你也要来?”
谢惊屿说:“军警一家亲,我可以当个助手。”
做记录的队员已经赶来了,海姝说:“我有助手。”
谢惊屿闻言点点头,走了。
但海姝刚和刘傻子面对面,谢惊屿敲门进来,将塑料凳子一放,“我自带装备总行了吧?”
刘傻子看向谢惊屿,带着几分打量的意思。
“刘兴,又见面了。”海姝说:“其实你可以不必再装傻,你我都清楚,你的智商绝对没有问题。”
刘傻子的目光从乱糟糟的头发里射出来,片刻,他扭动身子,平和地说:“你想问什么?”
海姝说:“今天我不是来向你提问,是和你讲讲唐金栗的故事。”
刘傻子——现在应该称呼他为刘兴更合适了——肩膀顿住,“哦,那行。”
“唐金栗有个网名,叫‘缓缓啊缓缓’,她在来到灰涌市之前,就时不时在露磕丝上面发一些动态。她最常去的是雁艾区的各种城市景点,你知道,雁艾区和你们龟白区新城很近。”海姝说:“很巧的是,去年春天,她就来过龟白村,还上传了三个视频。你们见过吗?”
刘兴笑道:“不是说不向我提问吗?”
海姝点头,“那我接着说,唐金栗曾经签约一个编剧工作室,和这个工作室的老板保持了一段时间的情人关系……”
她慢慢地说着,客观地向刘兴描述生活中的唐金栗。刘兴有时眉梢会轻轻动一下,是听到那些显得不堪入耳的评论时。
“其实对于凶手,我已经有了具体的推断。”海姝说:“嫌疑最大的当然还是你,你在遇到唐金栗之后,对她产生了占有欲,但你得不到活着的她,于是让她成为死人。”
刘兴笑起来,那神情就像是在听相声。
“但你的行为着实诡异,我更倾向于认为,你有更深层次的动机。”海姝接着道:“除了你,另一些人更有可能是凶手——那些在她离开编剧工作室后,出现在她身边的男人。”
刘兴鼓起掌来。
海姝停下,整个审讯室只剩下刘兴的掌声。片刻,刘兴说:“你怎么不继续讲了?”
海姝道:“看来你也知道那些人的存在。”
刘兴不置可否。
海姝问:“他们是谁?”
刘兴说:“你又问我问题了。”
拉锯让人焦躁,旁边的队员深吸了口气,借以平复。海姝说:“我们还查到龟白村有两户人家消失,情况和你的家人有相似之处。”
刘兴神情微变,笑意在眼中收敛了。
海姝说:“李云婷,你还记得吗?在很多人都嫌弃你时,她却时常陪着你。”
刘兴沉默许久,“我不想听故事了,你回去吧。”
海姝加快语速,“李家、斯家,还有你们刘家,都遭遇了一样的事,他们都是龟白村如今繁荣的牺牲品,你知道真相,唐金栗的尸体是你砸向真相之门的重锤!”
刘兴呵呵笑起来,“脑子太好使不是什么好事。”说着,他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就像我一样。还是当个傻子好啊,天晴了晒太阳,天下雨睡大觉。海警官,你累不累?”
海姝沉住气,“多谢关心,但这是我的工作。”
审问结束,海姝缓了缓,回过神,发现谢惊屿还在。“谢老弟,你们队还招不招人啊?”
谢惊屿:“不兴这么叫啊。”
“大家都这么叫。”海姝说:“别搞差别对待。”
谢惊屿笑道:“我们队也很辛苦的,出生入死,十天半月杳无音讯。”
海姝说:“我看你挺闲。”
谢惊屿乐呵呵的,“友军太强的时候,我当个挂件儿也不错。”
海姝问:“我就是那太强的友军?谢谢夸奖啊。”
谢惊屿嬉皮笑脸地跟着海姝,“我呢,听你们查来查去,也有点自己的见解。”
海姝停下脚步,“说来听听?”
谢惊屿道:“你猜,刘傻子和李云婷,还有那个斯家的女儿,现在应该是什么关系?”
刘兴、李云婷、斯小兰,他们分别是三个失踪家庭的小孩,刘兴在龟白村好端端地活着,其他两人这十年来却同他们的父辈一样音讯全无。
“先明确一点,我的想法建立在这三家的确是因为龟白村改建的事而被谋害的基础上。”谢惊屿笑了笑,“我不是你的队员,我不用太严谨,对吧?”
海姝点头,“接着说。”
谢惊屿道:“那刘兴为什么完全没有受到影响?是不是因为在全村人眼中,他都是个傻子?”
海姝说:“照你刚才假设的那个基础,李云婷和斯小兰应该已经死了,她们又怎么和刘兴有关系?”
“她们的父辈大概率死了,但她们有几率活下来,尤其是李云婷。”谢惊屿说:“你们手上不是有一个时间线吗?李云婷的特殊之处在于,她先于李家离开龟白村,而且这个时间很可能在刘兴的父母去找两个儿子之前。”
海姝沉思,目前李云婷是什么时候走的,村民们说法不一,只有一个模糊的范围,但都非常接近刘父刘母离开的时间,可能在前,也可能在后。
“既然是五五分,那我就把这个时间点放在之前。”谢惊屿和海姝一块儿站在白板前,挪着磁铁扣,“但其实第二种情况,也可以找到类似的解释。李家是跟着刘家来到龟白村的,刘村长那一股势力要做掉刘家,那么当刘家这个阻力没了,李家一定就是下一个目标。但那时不管是刘家还是李家,都不知道自己危在旦夕,那时他们必然还很相信刘村长。”
海姝顺着谢惊屿的思路道:“但在刘家上套前后,有人暗中知会李云婷?所以李云婷才能提前离开?不对,李云婷既然知道有问题,为什么没能救下她的家人?”
谢惊屿说:“一种可能是:李云婷得到的只是个模棱两可的消息。对方没有告诉她有什么危险,只是让她暂时离开龟白村,去办某件事。”
海姝想到村民们对李云婷的评价——她是个美丽、骄傲的女人,是很多人肖想的人,但不太看得起村里的男人。那么她会听谁模棱两可的话,而离开龟白村?
“刘兴?”海姝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此人。
谢惊屿点头,“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李云婷总是主动靠近刘兴。设想一下,某天她又去找刘兴,刘兴神神秘秘地告诉她,如果她继续留在龟白村,会有大难临头,她会是什么反应?”
海姝虽然没有真正面对过李云婷,但和刘兴的接触倒是不少,须臾,她说:“李云婷会笑着打刘兴,‘傻子,你撞鬼了?我过得好好的,能有什么大难临头啊?’刘兴这时候也不回答,装疯卖傻,过了会儿,李云婷回过味来,推推刘兴……”
这时,海姝下意识把手放在谢惊屿肩上,像李云婷那样推了推,“你跟我开玩笑的吧?”
谢惊屿笑得似真似假,“我没开玩笑。”
海姝这才发现自己推了谢惊屿,收回手,接着说:“刘兴这个人,也不是每时每刻都是傻子,既然他装傻时在村民眼中都有清醒的时候,那在李云婷眼中也一定有。李云婷对他有种信任感,而刘兴当时的眼神可能也让她相信,刘兴没有危言耸听。”
谢惊屿说:“但不管刘兴说了什么,其中一定没有包含李云婷的家人。李云婷想当然地认为,可能有麻烦的仅仅是自己,于是找了个理由,暂时离开村子。村民不是说吗,李云婷是去城里工作了。”
海姝沉默了好一会儿,“李云婷逃过一劫,但就像刘兴继续装傻一样,她不敢回到村子,向仇人报复。不过这些年里,当初的始作俑者逐渐放松警惕,她也许有见到刘兴、斯小兰的机会。共同的仇恨让他们一同策划了这次的案子……”
谢惊屿说:“斯小兰活着的可能性不大,她是和她爸一起失踪,有可能没能躲过去。”
海姝目光一闪,想到了另一个人,“斯家还有个儿子,他被人拐走了,斯家的媳妇才悲伤至死。”
谢惊屿悄悄说:“其实我这两天还打听到一件事,关于斯家。”
“什么事?”
“刘家不是村里生活过得比较好的吗?斯家却是彻底相反的家境。在斯家的儿子失踪后,斯家塌了,刘家接济过他们食物和钱,斯家那男人长期吃药,刘家也给过药钱。但刘家应该不是那种做点好事就要让全村知道的德行,帮助斯家对他们来说也只是举手之劳。所以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谢惊屿得意地挑了下眉毛,“我没事就跟村里的老太卷毛线,她们跟我说的。”
海姝心里卷起一片风浪,一条线索愈加清晰。相对富裕的刘家因为某个原因,是龟白村发展旅游这条路上的拦路虎,龟白村要走起来,就必须铲除掉刘家。而李家和刘家穿一条裤子,也必须消失。
至于斯家,这个苦难深重的家庭在龟白村就像孤岛,在最困难的时候只有刘家伸出援手,斯家那个病恹恹的男人难说不会为刘家做出什么事来,是个最好也被除掉的隐患。
而这三家的四个子辈,年龄相差不大,刘兴和李云婷还是关系特殊的朋友。十年前悲剧刚发生时,他们要么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要么懵怔着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现在他们如果还活着,都到了能够冷静策划复仇的年纪。
“我还有一点疑问。”海姝说:“刘兴是最聪明的一个,他既然能早早提醒李云婷,也能自保,他为什么没去提醒自己的父母?他可能无法知道对方具体要做什么,但他已经明确嗅到危险,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刘家父母早早发家,脑子肯定都很好使,只要刘兴稍微提醒,或者都不用直接说,伪造一个纸条,他们都一定会堤防起来。但他们和两个儿子都轻易中招,说明他们完全没有戒备,没有得到丝毫提醒。”
谢惊屿抱臂,靠在桌沿没有说话。
海姝等了会儿,看向他,“嗯?”
谢惊屿说:“一个天真的猜测,一个黑暗的猜测,你想听哪个?”
海姝啧了声,“都说。”
谢惊屿笑道,“好吧,那就先说天真的。在父母出事之前,刘兴一点端倪都都没有发现,村民们说刘家父母是6月离开龟白村,刘村长他们8月才去江鹿市找人,而李云婷离开的时间很模糊,五成可能是在刘家父母出事之后。刘兴想明白了其中原委,才警告李云婷。”
“黑暗的,就没有什么时间差的问题了。刘兴一个假傻子,平时出现在村里任何地方都不容易让人警惕起来,所以这是他天然的优势,他借着这个优势听到一些闲言碎语,这些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但往深处想,他猜到有些人为了村子的发展,要对拦路虎动手。他为什么不警告父母?要么他根本不在意家人的死活,要么——他想将计就计,借这些人的手,给自己争取清静。”
第53章 山灼(13)
13
海姝感到脊柱上窜起一阵寒意。
这分析有一些矛盾的地方, 比如如果刘兴对父母的死活呈漠视态度,那现在他为什么又要在“向死而生”上闹那一出?只是李云婷或者斯小兰找他帮忙吗?
不,只能是他们有共同的复仇述求。
还有, 李云婷会质问刘兴为什么不对她说清楚, 导致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刘兴应该怎么解释?他们之间会因此出现裂痕,使复仇无法完成。
但这些矛盾放在刘兴这个更加矛盾的个体上, 竟是出现了微妙的平衡。他像是在将赏花节、“向死而生”的龌龊曝光在公众面前,像是在复仇, 可唐金栗的存在,就将他的这份像变得不那么像。
海姝不得不承认, 直到现在, 她也无法说出刘兴的真正动机。
两头都是动机,所以刘布泉和唐金栗这两条毫不相干甚至南辕北辙的线都必须追踪。
“谢哥。”海姝双手合十。
谢惊屿“哟”了声,“这么快就不叫谢老弟了?”
海姝说:“谢哥你脑子转起来, 不输我们正儿八经的刑警啊。”
谢惊屿眼皮跳了跳, “过奖过奖!”
“不如这样吧, 你来核实一下李云婷和斯小兰的情况,最好连斯家那个被拐的男孩也一并找到。”海姝为难地说:“你看, 我们刑侦一队人手紧张,军警一家亲,你就帮个忙?”
谢惊屿无奈地笑道:“这时候军警一家亲了?”
海姝正直道:“向来军警都是一家亲的。”
谢惊屿领了任务, 像模像样地走了。
海姝吁了口气, 当刑警队长的, 就是得会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资源, 而自己队上的人马, 都得撒到最紧要的地方。现在查刘布泉和唐金栗是重头,但两边都有很棘手的点。
刘布泉那边, 十年前的一切都只是警方的猜测,不能因此抓人,好在他有个开在新城的数码产品专卖店,这店看上去不那么“干净”,如果从店入手,能查出刘布泉的问题,那就可以深挖。
而唐金栗的麻烦出在她的所有电子设备都不在警方手上,要查她的通讯记录,就得通过运营商,个中手续十分磨人,而且就算运营商配合,也只能取得部分记录。如果遇到没有实名,或者使用虚拟号的情况,几乎就是撞上南墙了。
海姝与隋星也分头行动,海姝回市里向运营商施压,隋星去新城继续查龟白村在新城的各项投资。
灰涌市的春天很浪漫,春风和煦,粉花如云。龟白区的新城名义上是依托于龟白山旅游业而建,但在交通上,它离中心城区的雁艾区更近,有地铁直达。
天气太好,隋星一到新城就看到许多拍结婚照的人,有的穿着西式婚纱,有的穿着汉服、民族服装。也有一些游戏动漫爱好者来取景、营销公司来拍短视频。总的来说,好像已经没有人在意龟白村的案子,春天如此短暂,大好春光岂能浪费。
刘布泉开的数码店还在营业,这次店里有不少客人,有的还穿着华服。隋星一打听,原来这些客人几乎都是来拍照的,休息时随便逛一逛,发现这儿有这么大个数码店,就来看看器材。还有人拍着拍着,设备坏了,或者到了地方发现忘了带某个东西,大到镜头,小到存储卡,就来租或者买。
刘布泉不在店里,店员都是年轻人,刘布泉就真像他自己说的,只是靠着旅游赚了钱,把闲着的钱拿出去做投资,拿下店面,请别人帮自己打理而已。
隋星兼顾着刑侦一队的网络追踪工作,对电子产品自然有几分了解。这里占半壁江山的是摄影器材,各类镜头琳琅满目,都是些烧钱的大头。玻璃橱柜里贴着经销商授权书,看着挺正的,但摄影这个圈子水极深,行货里面有没有混着水货或者二手,警方下定决心查的话,首先要得到他们售卖非授权产品的证据。
隋星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和海姝都知道刘布泉有问题,可是刘布泉半截尾巴都没露出来。
楼下的广场上正在举行什么cosplay活动,看着挺山寨的,但阵仗很大,一群年轻人玩得也够开心。隋星下楼凑热闹,看到展示墙上写着主办方是个叫起风开云的公司,你打扮成任何二次元角色,都可以在新城的任何一个网红打卡地进行拍摄,摄影师由公司来出。即便你不是coser,打扮得漂亮帅气,衣服比较特别的话,也可以找摄影师拍照。而这里只是主会场,提供给大家面基、在各种展板前合影。
隋星搞明白了,这其实就是营销公司的套路,和二次元无关,和赚钱和炒作有关。
吵人的音乐让她有些头痛,那数码店到底该怎么查,还得再想想办法。往商圈外面挤时,隋星被一个步履匆忙的男人撞了一下,差点摔倒。
那男人背着单反,三十来岁的样子,似乎是活动上的摄影师,撞了人招呼都没打一声,就闷着头继续走。隋星也没打算叫住他要一句道歉,倒是后面又冲来一女孩,喊道:“姚哥,姚哥,还没完呢,你去哪儿?”
男人说:“我有点事,这边你盯着。”
女孩为难道:“我怎么盯得住啊?姚哥,这是你策划的活动。”
男人一头汗水,“我今天真有事,拜托你了。”
女孩也只得说:“那好吧,但姚哥,没办好我不负责啊,你知道,我只是个助理。”
“没事没事!有事我担着!”男人说完就奔向停在路边的车,迅速驶离。
女孩垂头丧气往回走,拿起手机愤愤跟人抱怨:“又要加班,摊上这么个上司,我真他妈倒霉!”
隋星看了这一出,走了几步想到,自己好像也是在加班。
海姝回灰涌市时,在一个转盘处停下车。等待时,随便看了眼斜前方的康民医院。
那医院是个社区医院,挺小的,但海姝每次经过都会看一眼,因为它造型别致,是个天蓝色的城堡。她第一次看时还问过同车的温叙,怎么会有社区医院建成那样,温叙说雁艾区以前规划做得差,想赶潮流,觉得年轻人都喜欢这些西式的东西,结果白费力气,又不能拆,干脆改造成社区医院。
不过雁艾区最有名的建筑并不是这个,而是靠近龟白区新城的金声中心。它修得相当气派,就像它的名字一样,金碧辉煌,阳光一照,犹如一座金灿灿的宫殿。那是金声艺术的总部展馆,据说是外商在灰涌市投资修建的。
这些地标般的建筑,海姝有时也想去打个卡,不过实在没时间。
绿灯亮了,海姝穿过转盘。而这时,康民医院到了换班的时候。
瘦削的男人脱下白大褂,一分钟都没有多停留,离开配药房。一个长得很富态的中年女人说:“小解,今天不多待会儿?”
男人客气地笑了笑,“加班工资已经够了。”
他走后,几位暂时没有事的药剂师聊起来,“小解今天是去约会吧?这么早就走了。”
“他约什么会?张主任上次还想撮合他和刘护士呢,他一点儿不上道,把刘护士都快气死了!”
“哎,他也快三十了吧?闷得很,不知道怎么讨得到媳妇……”
市局这边开具了完整的协助调查申请,经过道道关卡,海姝拿到了唐金栗手机的部分云端数据。
唐金栗的手机号码绑定了“暖暖啊暖暖”,手机最后一次通话记录是去年12月7号,对方的号码经过核实,是送药的快递员,而她买的只是普通的感冒药。
唐金栗的露磕丝虽然更新到了今年1月,但手机号在12月7号后再未用过。她的联系列表里人非常少,有历思维,有一年半没发过信息的屈女士,有房东和中介,有住处附近的卤菜摊、水果摊等,其余还有五个人是警方此前未掌握的。
但海姝一通看下来,觉得很奇怪,这些人都是女性,而按照历思维的说法,唐金栗和多位男人交往,他亲眼看到过她和他们出双入对。
那这些男人呢?
唐金栗遇害之后,有人删掉了关键信息?
但运营商说,他们无法提取通讯内容,但原始数据显示,唐金栗的好友没有被删除过。
海姝的好友列表密密麻麻,这是她工作性质决定的,如果不干刑警,她也许不会加上那么多人。但唐金栗这好友数量也太少了,男人尤其少,她会加上历思维,很可能都不是因为他们后来的关系,而是因为她在天明传媒工作。
难道唐金栗还有一个号?这个号没有绑定身份,是花钱在网上买的?
最棘手的情况出现了。
海姝问:“能查到其他账号吗?”
运营商连忙摇头,“她这个身份下面就只有这个号,云端数据也只有现在这些。你说的那种情况,连个实名都没有,我们没法查!”
海姝冷静下来一想,算了,至少查到了一个号,聊胜于无,唐金栗既然加的人这么少,而生活中比较重要的人都在这里面,说明她交友虽然少,但精,列表上的另外五名女性都值得接触一下。
女士A,是唐金栗刚到灰涌市之后四处求职认识的人,算不上朋友,海姝找到她时,她半天才想起来唐金栗这个人。
她们当时都投了一家文化公司,以为能在那里参与电视剧的制作,后来女士A才知道那就是个哄骗有编剧梦想的人进去当低价打字员的烂地方。
女士A已经考公上岸,自嘲以前的编剧梦想很幼稚。但在面试后的那几个月,她确实觉得和唐金栗志趣相投,她们聊电视剧,聊创作,因为都没找到工作,所以时常一起吃饭。
但女士A比唐金栗更早面对现实,她说这也可能是因为家庭的催促,找工作受挫后她有了考公的心,和唐金栗逐渐不再联系。
女士B是千心区一家书店的老板,她已经想不起唐金栗了。原来她加上唐金栗,只是因为唐金栗是书店的会员,经常来看书,她加了很多会员,发一些书店的活动。但现在有了更方便的营销手段,已经不这样吆喝了。
女士C已经出国,暂时联系不上。
女士D是位退休大姐,唐金栗在拍视频时,她自来熟混进来,后来又跟唐金栗聊天,惋惜她这么漂亮居然没有成家,非要加上她的号码给她推荐良缘。
大姐说,自己是真的上心,给唐金栗发了很多联系方式,但唐金栗从来不加,她也问过被他推荐的“优质男”,对方也都说没有任何回音。大姐深感受挫,不再关心唐金栗了。
女士E很特殊,是个外国人,叫丰城安娜,听着名字有点像R国和A国的混血。海姝联系到她,她在电话里说的是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得知来电的是警察,她紧张地说:“我从来没有犯过事的。”
海姝说只是想找她了解一下唐金栗,她想了会儿,“你是说简妮?”
“简妮?”
“好像是金栗的外国名字。”
海姝和丰城安娜约了时间,开始整理思路。
唐金栗必然有一个没有实名的号码,她用什么号码加哪些人有什么规律?唐金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本来是独生女,但父母不顾她的反对给她添了个不该存在的弟弟,父母认为没有重男轻女,但她觉得他们就是重男轻女。
她极度渴望得到自己的家庭,所以她可以在明知历思维有妻子的情况下,和他交往。而确定他不会离婚,她可以马上、毫不眷恋地离开。
她有了新的目标,但因为家庭给与她的重男轻女烙印,她对男人信不过。一些交往很浅的女性,她都会用自己本来的号码加好友。但“物色”中的男人,只配得到她的小号。这也可能是在历思维那里吃了亏,让她加倍谨慎。
但这样的女人,到底还是没能救下自己。
和丰城安娜约的地方在雁艾区。到了地方海姝才发现,这条修建得很小资的街斜对面就是金声中心。那里正在举办什么展会,外面停着成排的豪车。丰城安娜今天的工作就是在展会上参与拍摄。
丰城安娜款款走来时,海姝有些错愕,她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白人特质,一看就是纯粹的东方人。
“海警官,没让你久等吧?我在这边工作,刚拍完照。”
丰城安娜扎着双马尾,头发染成淡金色,化着近看十分夸张的爱豆妆,就像漫画里的可爱少女一蹦一跳来到了现实中。但她的声音却和她外在的形象很不搭,略微沙哑,有种沧桑冷调的质感。
海姝出示证件,做了自我介绍。丰城安娜在她说话时始终看着她的眼睛,听得很专注、很真诚的样子。海姝不禁想到看过的一些关于R国爱豆的科普,她们会把最有活力的一面展现给粉丝。
自己这是被丰城安娜习惯性地当成粉丝来对待了吗?
“我们最近在调查一起案子,其中一些线索牵扯到唐金栗,在她的好友列表里,我们发现了你,所以想向你了解下唐金栗的情况。”海姝没有直说唐金栗已经死亡。
丰城安娜叫了一杯草莓牛奶,小心翼翼地问:“简妮是不是已经死了啊?”
海姝说:“为什么这么想?”
丰城安娜俏皮地晃了下马尾,“我和简妮实在算不上熟,但你们居然会找到我,那就说明她周围的人你们都查过了,这样的话,应该是比较大的案子,不是她死了,就是她害死了人。最近龟白村不是闹得挺大的吗?有个傻子大闹赏花节,背着一具尸体说那是他媳妇,好吓人啊。”
海姝现在要再次修改对丰城安娜的印象了,她的外貌天真可爱,与外貌颇有差距的不止是嗓子,还有头脑。
“你普通话说得很好。”海姝故意打了个岔。
丰城安娜笑了笑,但眼神中透露出些许担忧,“那个女孩是简妮吗?”
海姝说:“案情上的细节,我暂时不能透露给你,见谅。”
“啊,没事没事,是我多嘴了。”丰城安娜连忙站起来鞠躬,“我来你们国家不久,很多东西都不熟悉。”
海姝问:“你来之前就学过中文?哪一年来的?”
“我从小就学。”说到语言,丰城安娜情绪高了一些,“我妈妈来留过学,回国后一直在我的家乡教中文,我便跟着她学。我来也有两年多了,和大家交流,语言提高得很快。”
海姝说:“你平时是做?”
“我打了很多份工。”丰城安娜的用词稍显奇怪,这倒是符合外国人的身份,“我在R国做小爱豆,到灰涌市之后也签了经纪公司,不过混不出头,没钱赚,我又到处当模特啊,做美妆啊,带货啊,养活自己不成问题!”
“你和简妮是怎么认识的?”海姝用了丰城安娜对唐金栗的称呼。
“拍视频啦!”丰城安娜拿起手机,在上面找了一会儿,却瘪了瘪嘴,“换手机后没有传视频,找不到了。”
海姝道:“没事,你直接说就行。”
丰城安娜便回忆起来,前年夏天,她签约了灰涌市的一家文化营销公司,起风开云。这家公司虽然不大,但很会蹭热点,比她以前单纯当糊爱豆更赚钱,也不用那么辛苦。所以她工作得特别卖力,秋冬之交户外风刮得厉害,她也坚持找地方拍视频。在千心区一个能够看到江的山上,她遇到了同样来拍视频的简妮。
那座山并不是景点,只是因为能看到江景,某些角度又很容易出片,所以吸引了很多视频主。她衣服穿少了,冷得够呛,简妮见她发抖,就好心地把冲锋衣借给她。
她有拍摄助手,简妮却只有一个人,唯一的设备就是手机,不像视频主,像随便来打个卡的游客。她把自己装在保温杯里的奶茶分享给简妮,下山时自然而然地聊起天。
当简妮说自己也是来拍视频时,丰城安娜很惊讶,“我以为你只是来登高望远!”
简妮被她的腔调逗乐了,笑道:“也算是吧,我很喜欢这座山,心里憋着事的时候就来走走,消耗卡路里,再看看奔腾的江水,觉得心境又开阔了。”
丰城安娜说:“噢!这是你打下的天下!”
简妮也顺着她的玩笑说:“现在这里红了,已经不是我的天下了。”
走到山下,两人就要分别了,丰城安娜提出交换一个联系方式,也许以后有机会出来玩。简妮没有犹豫,通过请求。
不过那次相遇后,丰城安娜并没有很快联系简妮。她太忙了,而且生性活泼,每天都能结交新的朋友,简妮早已沉到了她列表的底部。
是什么时候再次联系简妮的呢?
丰城安娜捧着牛奶杯,说是去年元旦之后。那段时间她接了很多拍摄上的活儿,彻底忙不过来了,想找个姐妹帮忙,但问了好几个平常互相帮忙的朋友,都忙得不可开交。最后,她扒拉着列表,想到简妮。简妮自己也做视频,虽然没有她这么专业,但简妮长得漂亮。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她联系到简妮,简妮立即同意了。
不过她这边的活儿和简妮自己拍的那些不同,浓妆和服装一上,几乎看不出本来长什么样了。简妮不是二次元圈子里的人,配合得很辛苦。她有些过意不去,就请简妮吃饭。
和在山上相遇那次相比,简妮瘦了一些,看上去有心事。她便问发生了什么。简妮说处了一年多的男朋友有妻子,并且不愿意离婚,这段感情快要走不下去了。
海姝有些诧异,唐金栗和丰城安娜应该算不上亲密的朋友,居然连这样的私事都肯说?但再一细想,又觉得能够理解。毕竟有些事对真正的亲朋好友才是说不出口,一个比陌生人熟一点的朋友,才是倾述的最佳对象。
丰城安娜最喜欢聊天,当即充当起了简妮的“树洞”,问他们当初是为什么走到一起,问那男人条件怎么样。简妮像是发泄一般,向她倾吐了自己的心声——其内容和海姝推测的相似。
简妮对历思维并不存在多少爱,她甚至没有真正喜欢过哪位男人。选择历思维不过是因为历思维给了她有关编剧的幻想,同时又可能给她一个家。她太想拥有自己的家庭了,并不在乎家庭里的男主人究竟是谁。
丰城安娜觉得简妮实在是太可怜了。她自己出生在一个只有哥哥没有弟弟的家庭,全家都将她视作珍宝。她安慰着简妮,说以后一定会遇到一个合适的男人。
那之后,丰城安娜和唐金栗的来往频繁了起来,3月,唐金栗告诉她,自己决定快刀斩乱麻,既然历思维不愿意离婚,她就要果断分手。丰城安娜愉快地和她吃了一顿饭,说自己也会留意身边的男人,有不错的就介绍给她。
联想到历思维出差回到灰涌市之后看到的男人,海姝问:“你后来介绍给简妮了?”
丰城安娜点点头,“但去年下半年我因为工作经常全国飞,和简妮没怎么联系,后来再找她,她就没有回我消息了。”
海姝问:“你介绍的是谁?”
丰城安娜有些紧张,“这,这和案子有关吗?”
海姝说:“有关,所以希望你尽可能说得详细一点。”
丰城安娜深吸口气,“好吧。”
丰城安娜介绍给简妮的男人,几乎都是她合作过的甲方和她所签公司的负责人,她觉得简妮也是文化人,和他们之间有话聊,其中她自己最满意的是自家公司的策划姚威,三十多岁,是个很风趣的大叔。简妮跟她反馈过,说姚威为人不错,也很会拍照。而对其他人,就没有这样的评价。
“等一下。”海姝说:“简妮和姚威没有加好友,怎么沟通?”
“啊?”丰城安娜愣了下,“不会啊,他们肯定有加好友。”
海姝这时更加确定,唐金栗对男人抱有天然的不信任,用了没有实名过的号码加对方。
海姝从丰城安娜处得到姚威的联系方式,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现在总算有新的线索了。
告别丰城安娜,海姝照例与刑侦一队的其他队员沟通,在听到丰城安娜所属的文化公司起风开云后,隋星发出一声:“嗯?”
第54章 山灼(14)
14
海姝立即问:“怎么了?”
隋星说, 3月20号,也就是昨天在新城排查时,就看到这个叫起风开云的公司在办二次元活动, 她还被一个冒冒失失的工作人员撞了一下。
文化公司做线下活动是很常见的事, 海姝没怎么在意,说对唐金栗通讯的调查有了一个小小的突破口, 准备去接近起风开云里一个叫姚威的男子。
隋星说:“撞到我的男的就叫姚什么,我听她助理叫他姚哥!”
海姝顿时警觉起来, “他冒冒失失撞了你?”
隋星说出当时的情况,皱起眉:“我听他们对话的意思, 姓姚的是那个活动的负责人, 应该守到最后的。他明显也没有安排谁来接替他,中途遇到什么急事,连工作都不顾了就要走。”
海姝马上觉得不对劲, 在丰城安娜的描述中, 姚威是个很稳重可靠的男人, “冒失”两个字似乎不该成为他的标签。而在隋星的形容里,姓姚的又显得是个做事很没有计划的人。令他发生转变的原因是什么?
案子查到这儿, 所有和唐金栗疑似交往过的男人都在警方的重点关注列表中。海姝本打算做好周全的准备,再去接近姚威,但隋星偶然得到的这条信息有些出人意料。担心横生变故, 海姝决定立即去起风开云一趟。
起风开云在雁艾区一栋中档写字楼里, 和天明传媒的萧条相比, 它热闹得多, 打扮时尚的员工进进出出, 大厅里堆着摄影器材。
“姚威?嗐,我也在找姚威, 从昨天起我就联系不上他了!”公司的一位合伙人抱怨道:“他自己的活动,他不盯着,后面出了漏子,我一找人,根本找不着!”
“联系不上?”海姝忙问:“什么漏子?”
合伙人说,昨天在龟白区新城,公司搞了个二次元线下推广活动,姚威是公司的老人,活动是他策划并执行的。但活动开始没多久,他就把摊子撂给助理。公司在这次活动中投入了大量宣传经费,效果很好,参与的人越来越多,但摄影师不够了。
这时候就需要姚威这个负责人协调,姚威自己就是摄影师出身,手上人脉广得很,他要是在现场,马上就能摇来人。但他不仅提前开溜,手机还关机!其他工作人员像热锅上的蚂蚁,导致活动草草收场,很多客人在社交平台上骂起风开云。
“他肯定是害怕担责,躲起来了!”合伙人骂道:“妈的!”
海姝却觉得不是这么简单,因为姚威是在活动出现问题之前突然匆匆离开。
警方刚查到姚威这条线,姚威就失踪了?他得到了某个消息,所以才丢下工作跑路?
合伙人又道:“我跟他也认识十几年了,他平时不是这样,再麻烦的工作他也能扛。这回到底怎么了?对了美女,你找他什么事?”
海姝出示证件,合伙人惊讶地瞪大眼,“姚,姚威咋了?”
海姝说:“我现在急需找到姚威,你知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合伙人咽了口唾沫,把姚威的住址写了下来。海姝叮嘱他,一旦姚威回来,或者联系他,一定要马上告诉她。
姚威的住处离公司只有一站地铁,敲门无人应。海姝向乔恒申请入户搜查,但申请没能通过,因为目前警方并没有证据证明姚威是唐金栗案的嫌疑人。
海姝冷静下来,立即到物管室调取监控,发现3月20号早上6点20分,姚威来到车库,驾驶一辆灰色帕萨特离开。直到现在,监控都再未捕捉到车和姚威。
海姝回到起风开云公司,警察来查姚威的事已经传开了,小公司纪律没那么严苛,合伙人自己都在“吃瓜”,就不管别人是不是在摸鱼了。
“他在家吗?”合伙人赶紧问。
海姝想到合伙人之前说认识姚威十几年了,问:“姚威是哪里人?他家里是什么情况?”
“就是本地人啊,我们是大学同学,毕业后我创业,他去大企业给人打工,后来不想干了,刚好我又开了现在这个公司,就请他来帮忙。”合伙人越说越着急,“他到底出啥事了啊?他以前从来不会一声不响玩儿失踪。你怎么不进他家里看看是什么个情况?”
海姝说:“你现在报警,说明情况,我再去申请入户侦查。”
合伙人心想你人都在这儿,我还报啥警啊?但还是拿出电话,照做了。
海姝又问:“他的家庭你也很了解?”
合伙人说,虽然自己是姚威的老板,但姚威其实比自己有钱。他是从县城奋斗出来的,姚威呢,父母都是知识分子,一个在大学教书,一个在中学教书。姚威没和父母一起住,好像也不常回去,懒得听父母说教。
海姝说:“姚威三十多岁,被催婚了吧?”
“嘿!这是老话题了!”合伙人说:“所以他很不想回去。他这个人,我算是看出来了,对哪个女孩儿都好,但就是不想结婚。”
海姝拿出唐金栗的照片,“你见过姚威和她在一起吗?”
合伙人端详半天,“不认识,没见过。”
海姝又问了公司里的其他人,有人说:“这不是安娜带来过的女孩吗?”
海姝四周看了看,“安娜今天没来?”
对方说:“安娜是签在我们这儿的模特,和我们这些打工的不一样,基本不会来公司的。有拍摄任务的话,我们直接去接他们就行。”
海姝说:“安娜和姚威关系不错?”
“当然,安娜的主要对接人就是姚哥。”
“照片上这位也是姚威负责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安娜经常介绍姐妹的,但都只是帮忙,钱也是安娜自己出。”
派出所接到姚威失踪的报警,海姝通过合伙人联系姚威的父母,他们得知姚威不见了,都很着急,立即赶到姚威家。海姝以为他们有备用钥匙,但姚母拿出钥匙,发现无法开门,难堪地说:“他不想我们来看他。”
姚父宽慰姚母,问海姝:“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海姝问:“我申请入户许可,你们同意吗?”
两人点头,催促道:“那赶紧!”
乔恒再次接到申请,海姝问:“这次没问题了吧?”
乔恒笑道:“还是你有办法。”
许可一到,海姝就用从物管那儿借来的工具将门打开。温叙也赶来了,和海姝一起勘查。
房子三室一厅,一个人住够大了,客厅散落着一些器材、装备包,茶几上放着没吃完的饼干。厨房的水槽里泡着面碗和牛奶杯,案台上切过青菜的菜板和菜刀也没有收起,灶上的煎锅里油已经凝住,一旁放着两个鸡蛋壳。
姚威昨天早上起来自己煮了面、煎了鸡蛋,还倒了杯牛奶。但时间匆忙,他要赶去龟白区参加公司的活动,餐具都放着没洗,等着他晚上回来收拾。
可他没有回来。
姚母不断给姚威打电话,哭着说:“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呢?”
海姝看完卧室和书房,书房的电脑初看没有什么异常,但保险起见,需要带回去详细检查。来到最后一间房时,她压了压把手,是锁着的。
一个人住的地方,有一间房锁着?
温叙说:“对摄影爱好者来说,是暗房也说不定。”
海姝将锁打开,里面确实漆黑一片,但眼睛适应黑暗之后,便能轻易发现,这里不是什么暗房,而是一个……
海姝按亮墙上的开关,冷白的灯光洒下来,照亮了墙上的照片,和唐金栗从未向警方展示的另一面。
那些照片暴露,但又有充满吸引力的美感。即便不懂艺术不懂摄影,也看得出它带着强烈的主观审美。唐金栗的状态很自然,很多张都看着镜头,故意摆出造型,显然不是被偷拍的,和网上时常出现的“男友偷拍”有本质区别。
但姚威将这些照片密密麻麻贴在家里,用一把锁锁起来,却隐约让人感到不舒服。
温叙说:“他明明不是偷窥者,却把自己放在了偷窥者的视觉。”
姚母看到照片差点晕过去,“他,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姚父怕姚母再受刺激,带着姚母先行离开。
姚威的电子产品被送回市局做进一步检验,海姝留下来对房屋进行深度勘查。屋里没有任何女性来过的迹象,给唐金栗拍的那些照片也多是在户外——森林中、星空下,其中还有一组,背景竟然是夜里的金声中心。
姚威显然很有经验,选择在金声中心绝不会有人经过的深夜拍摄。
姚威似乎不大欢迎客人,鞋柜里连备用拖鞋和鞋套都没有准备。最后那个房间上锁,可能是担心父母不请自到,看到他的秘密。而为了防父母,他已经换掉了大门的锁。
除了摄影装备、书籍、影碟,姚威没有太多反映个人喜好的东西。海姝拉开一扇柜门,这个柜子里放着一个居家医药箱,咳嗽头痛之类的药物备得非常齐,且都没有过期。姚威还挺在意健康。
海姝没有立即将医药箱放回去,因为柜子里还放着许多外国瓶子,像是减肥颗粒、生发药、维生素、乌发丸……几乎都是昂贵的保健品。另外还有一些小瓶和分装袋,没有写具体是什么药。
海姝留了个心眼,将这些药也放进物证袋。
深夜,刑侦一队部分队员在小会议室开会,另一拨在龟白村的队员有别的任务。
温叙说:“姚威那辆帕萨特最后一次被监控拍到,是3月20号晚上8点,在雁艾区二立支路,但里面是不是他,单从画面来说无法确定。这之后,他的车就和他的人一起消失了。这是我们刚得到的消息,还没来得及去二立支路实地查看。”
海姝对二立支路还挺熟悉,那条路就在大转盘附近,但海姝从来没开进去过。
温叙又道:“姚威的电脑、相机已经勘查完毕,我们高估他了,他拍唐金栗的照片并不只是为了自己欣赏,他还把照片发到境外的网站上牟利。”
海姝问:“他还上传了其他人的照片吗?”
温叙摇头,“就单一的账号来说,只有唐金栗的,如果他有其他我们查不到的账号,那就难说。”
海姝感到作呕,“他赚了多少钱?”
温叙说:“很少,折算下来不到两百元,而且钱他都放在账号里,没有动。我觉得给与他巨大满足感的不是钱,而且在黑暗的角落和人一起分享。唐金栗的照片最后上传于去年10月30号。”
海姝说:“后来唐金栗出事,他无法再拍。”
从姚威家里带回市局的药还在进行检验,结果未出。而姚威墙上的照片以及他将照片买到境外的行为,直接将他与唐金栗案锁定在一起。乔恒同意将姚威失踪案和唐金栗案协同调查。
22号一早,海姝正在赶去二立支路,突然接到温叙的电话,“海队,你恐怕要回来一趟了。我们在姚威小区附近做走访时,派出所正好接到报警,他小区对面的河里发现一具尸体。”
灰涌市多江河,江景房能卖上很高的价钱。明明地段差不多,小区格局差不多,但能看到江河的房子总是更加值钱。姚威的小区并没有挨着江,视线被前面的江景房遮住了,但实际上从小区门口步行到江边,也只需要一刻钟。
报警的是清晨去江滨大道晨跑的大爷,他每天都会在这条路上锻炼身体,因此自诩对河边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今天他跑到其中一段时,突然觉得河边的浪鼓动得很不对劲,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一样。仔细一看,岸边的芦苇和鹅卵石上果然有什么东西。
他好奇地沿着江滨大道的阶梯往下跑去,近了一看,居然是一个人!
他第一反应是这人喝醉了溺水——这种情况太常见了,尤其是夏天,小年轻们心里没个数,喝醉了就在河边唱歌,唱着唱着就掉进去。去年他还救过人呢,被送了“见义勇为”的锦旗。
这次他也觉得ЅℰℕᏇᎯℕ这人能救,上去就往胸口按,但按了两下发现不对劲,活人的手感不是这样!
“死……死了?”
派出所知道市局正在附近查案,所以接到报案后马上联系了就近的市局队员。温叙一边往河边赶,一边听大爷绘声绘色地讲述,心里越来越沉。
大爷说没有闻到臭气,而且第一眼没有看出那是死人,那就说明死亡时间不是很长。姚威从失踪到现在也不过两天,如果死了的话,尸体还没有开始腐烂。于是他干脆联系海姝,让海姝也一起来看看。
到了现场,派出所已经将尸体躺着的区域用警戒带围起来了。温叙做好思想准备后一看,不是姚威。
大爷激动地说:“这条河每年都要淹死人,这些年轻人怎么就不听教训?还没到夏天呢,就喝酒往河里跑!”
温叙在对尸体做了初步尸检后却暗道:不对,这人不是喝了酒溺死,他的口鼻中没有溺死的体征,是死后被抛入河中。
大爷还在喋喋不休,要求警察多在岸边树立警告牌。温叙急着回去做解剖,大爷追着他大喊:“社会冷漠啊!”
海姝赶到时就看到这一幕,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查失踪案时在失踪者家附近发现一具尸体,这又是另一种哭笑不得。
海姝初略了解了下河边尸体的情况,男性,身长1米73,身上没有能够证明身份的物品,大爷虽然说看不出来是个死人,但实际上他的死亡时间在三天以上,已经闻得到尸臭。死亡原因需要做完解剖才能确定。
海姝分出两名队员留在派出所,和民警一起查监控做走访。她有种难以形容的预感——这起案子不简单。
上班高峰期已经过去,上午的二立支路还算安静。这里是雁艾区比较老的城区,道路窄,监控也少,和雁艾区如今的时尚元素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海姝开着车在二立支路绕行,看到任何停在路边的帕萨特都要看看车牌,但它们没有一辆是姚威的车。海姝也知道,不大可能在这里找到姚威的车。她在意的是,姚威为什么要从这里经过,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从龟白区新城到起风开云不会经过这条路,姚威回家也不会经过这条路。有人约他在这里见面?还是他匆匆离开公司的活动现场,是为了在这附近办某件事?
海姝想不出来,只能沿着路往下开,想象姚威经过这条路之后会去哪里。周围都是设施比较老旧的居民区,但又不像唐金栗租的房子那样老,居民区周围都有围墙,路边有依托于居民区的便利店、火锅店。唯一的大个建筑是康民医院。
队员们散开,拿着姚威的照片询问附近的居民。但从火锅店老板到遛弯的大姐,都说没有见过这个人。
海姝定了定神,决定再去见见丰城安娜。姚威是丰城安娜介绍给唐金栗,而姚威现在失踪,还涉嫌售卖唐金栗的照片,丰城安娜已经成了关键一环。
今天丰城安娜在陈湾区拍摄,海姝等了会儿,见她这次的打扮和上次截然不同,走的是御姐范儿,莫名觉得这才适合她。
“我在群里已经听说了。”丰城安娜担心地问:“姚哥怎么会失踪呢?他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海姝问:“你在起风开云的照片基本都是姚威给你拍?”
丰城安娜点头,“我们是好搭档。”
海姝问:“他有没有要求你拍暴露的照片?”
丰城安娜睁大眼,卡了片刻,“你是说性.感照?这个其实不是他要求,我们有些项目就是会穿得比较少。”
海姝说:“我可以看看吗?”
丰城安娜找出来,“就是这些。”
不是,和姚威给唐金栗拍的不同。
海姝将唐金栗的照片遮住脸拿给丰城安娜,她大惊失色,说自己从来没有拍过这种,还说整个起风开云都不会拍这种。
海姝说:“这是姚威的作品。”
丰城安娜理解了半天,摇着头说:“姚哥不是这样的人,他是个好人,不然我也不会把他介绍给简妮。”
刑侦一队在起风开云的排查,海姝听到最多的也是“姚哥是个好人”。他总是对女性嘘寒问暖,对男性也照顾有加,合伙人有时安排了不合理的任务,大家不好意思说,也是他出面去协调。大家私底下把他当做真正的老板,觉得他温和、善解人意,谁要是能嫁给他,那就太幸福了。
合伙人和两位员工都证实,去年夏天,姚威说过有女朋友了,笑得很幸福。但他们问是谁,他每次都说还没有稳定下来,以后再介绍他们认识。但到了今年,姚威就没再提这事了,大家猜测,可能他和他女朋友已经分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老话,放在姚威身上也格外合适,他在公司待人和气,从不拒绝干活,和合伙人称兄道弟,但在家里,他将女人的身体作为贩卖的砝码。
他有非常阴暗的一面。
丰城安娜发誓自己不知道姚威对唐金栗做了什么,她看上去那样无辜,但只看结果的话,的确是她把唐金栗推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火坑。
海姝刚回到车上,便接到温叙的电话,河畔尸体的尸检结果和身份都出来了。
“死者名叫赵若诚,35岁,是雁艾区韶华街道的……协警。”温叙将尸检报告递给赶回市局的海姝,“死亡时间是3月18号夜间到19号凌晨。”
海姝立即留意到他的工作,“协警?”
温叙说:“他如果不是协警,确认身份可能还要花一些时间。”
赵若诚一年多以前成为协警,当时就采集了生物信息,温叙将从尸体上采集到的样本放入系统里一比对,就确定了尸源。
协警虽然不是警察,但一个协警的尸体被抛入河中也非同小可。海姝接着往下翻,“死亡原因是……”
“药物造成的呼吸抑制。”温叙说:“我在赵若诚的体内检测到了大量异.丙.酚,这种药物在规范使用的情况下可以用作麻醉,但也是一种毒.品,过量使用会让人停止呼吸。他的肺部很干净,没有溺死症状,在被投入河中时,他已经没有呼吸了。”
海姝皱着眉,“异.丙.酚是管制药剂吧?”
温叙点头,“它在麻醉中都已经不太常用了,黑.市上被一些瘾君子用来满足短暂的精神兴奋。”
这案子要查,就得给赵若诚做完整的人际网络调查,但刑侦一队暂时抽不出这么多人手来了。尸体发现的时间和位置确实容易让人联想到失踪的姚威,还在其身上发现了异.丙.酚,但还没有迹象表明,两起案子有任何关联。
海姝虽然是个工作狂,但也无法什么案子都查,思索之后决定将赵若诚的案子转交给雁艾区分局。
分局向市局送案子很常见,市局从派出所那儿接了案子,又送给分局,却不怎么常见。走流程的事海姝打算交给乔恒,自己专心寻找姚威的下落。但她刚给乔恒说明情况,乔恒就严肃道:“这案子恐怕交不出去了。”
第55章 山灼(15)
15
海姝问:“有什么特殊线索吗?”
乔恒说:“这线索还是你带回来的, 检验那边刚给我出了报告,你从姚威家里带回来的那些瓶瓶罐罐里,有一包异.丙.酚。”
半小时后, 走廊里响起海姝敏捷的脚步声, 她猛地推开检验室的门,“给我看看!”
检验员将报告和样品都送到海姝面前, “确实是异.丙.酚。”
海姝心跳渐快,协警赵若诚死于异.丙.酚, 姚威家中刚好就有异.丙.酚,而且放得十分隐蔽, 是装在止血粉的瓶子里!
检验员说:“一般人不可能在家里常备这个, 一般人就不该用到它,要么是自己使用,追求刺激, 要么是拿去谋害他人, 不可能有第三种情况。”
海姝本来还想将调查赵若诚的事交给雁艾区分局, 现在看来,必须由刑侦一队自己来办了。她马不停蹄赶往韶华街道, 路上查了下韶华街道和陈尸的涌鸣江南四段河岸,两地隔得较远,有10公里多。
韶华街道远离雁艾区的中心地段, 派出所常年处理鸡毛蒜皮的小事, 一见市局的人来了, 都吓了一跳。
海姝向他们核实有没有赵若诚这个协警, 所长说:“小赵啊?是我们这儿的协警。他没犯什么错误吧?”
海姝简单地说了下情况, 所长脸都白了,“死了?我上周还见过他!”
海姝问:“他有几天没上班了吧?你们怎么好像都不在意他来不来?”
所长说:“不是我们不在意啊, 他上周就跟我请了假,说是老家的老母亲生病了,想回去照顾。你说这事我不能不批吧?小赵工作很踏实,一年到尾也没咋休过息,我就让他回去多歇歇。怎么就死了啊?”
在所里的民警协警都来了,七嘴八舌说着赵若诚。
他家在灰涌市下面的一个县,父母都是种地的,家庭条件似乎不太好,赵若诚初中毕业后上了技校,在工厂里当过工人,但后来还是到市里打拼来了。
当协警之前,赵若诚当过出租车司机、快递员、保安。他很热情,也不怎么怕吃苦,派出所有任何任务找到他,他二话不说就干,有协警临时请假,他就算在家里休息,一个电话也能立即把他叫来顶班。
一年多下来,他从来没跟哪位警察、协警发生过争执,有的特别不讲理的群众,遇到他也没辙,因为他耍起混来比群众还混,属实是对症下药。春节之后,他从老家回来,还给大伙儿带了家里做的老腊肉。
海姝问:“过去一两年,你们这儿有没发生过和异.丙.酚有关的案子?”
众人面面相觑,都说没有。
海姝接着拿出姚威的照片,大家看后也都说没有见过。
海姝要来赵若诚老家的联系方式和现在的地址,电话很快接通,是一道苍老的妇人声音,大约是赵若诚的母亲。
妇人“喂”了两声,说:“是若诚吗?怎么不说话呢?”
海姝深吸气,“您好,是赵若诚家吗?”
“是,您是哪位啊?”
海姝忽然有些难以开口,只问:“赵若诚最近回来过吗?”
赵母说:“没有,好久没回来啦。姑娘,你是若诚的朋友吗?”
海姝停顿片刻,“是这样,您听我说……”
电话那头发出凄厉的哭声,赵父闻声赶了过来,接过电话,“喂,你是谁?我们家孩子出什么事了?”
通知家属噩耗是许多刑警的必修课,海姝做过很多次,有时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但每次面对悲伤的父母,仍然会被他们的悲痛所灼伤。
这个世界上唯一不可追的,就是逝去的生命。
挂断电话后,海姝联系到赵若诚老家的派出所,请他们去赵家看看情况,最好是能够陪同老两口来一趟市局。
随后,海姝要去赵若诚的住所。派出所已经因为协警的死而陷入轻微慌乱,所长干脆带上两名民警,和海姝一起去赵若诚家。
赵若诚是租的房子,就在韶华街上,房东在这条街上做生意,和很多民警都认识,所长跟他一说,他连忙跑来。但赵若诚租房子后换了锁,房东的钥匙打不开,还是只能开锁。
里面一室一厅,门一打开就能闻到一股浓郁的酸臭。
房东着急得不行,赵若诚死了,那他这屋子不就成了凶宅?所长忙给他说,人是在外面出的事,叫他别一惊一乍的,有什么线索都跟海队说。
赵若诚这房子比姚威的更像单身男人的居所,厕所有很厚的尿渍,地板、桌子很久没有打扫过,洗衣机里堆着脏衣服,垃圾桶都一群苍蝇飞来飞去。他的冰箱、抽油烟机、灶台倒是很干净,看得出他不在家里开火。
赵若诚没有电脑,海姝在抽屉里找到一个手机,但即便充了电,也无法开机。房东看了看说:“他早就不用这个了吧,你看摔成这样,八成是以前送快递时用的。”
海姝将旧手机装进物证袋,又提取了部分屋里的毛发。在检查柜子时,发现里面居然有女人的内衣和军装。
海姝问房东:“赵若诚以前带过女人回来?”
房东摸着后脑勺,尴尬地笑了两声。
所长拍他,“问你什么你就说!”
房东于是道:“男人嘛,都那样的。”
说的是赵若诚一直没个对象,一把年纪了空虚,只能花钱找点女人。他长得不错,尤其是身材好,35岁还没发福,单凭这一点就已经比同龄男人胜出一大截了。
但房东又替赵若诚辩解,“老赵也是想找个婆娘来好好过日子的,他跟我都不知道说过多少回,让我给他介绍个,只要没有‘拖油瓶’,其他条件都好说。但你们也知道,他又没个房,哪儿那么容易讨到婆娘啊?”
一同前来的一位民警也说,赵若诚跟自己也提过介绍女朋友的事,还想拉着他一起说,让他帮忙撒谎,说赵若诚不是协警,是正儿八经的警察。
所长喝道:“你说了?”
民警赶紧摆手,“我没有!”
海姝问房东:“你知不知道赵若诚找的女人都是谁?”
房东连忙摆出良家男人的面孔,“我不认识,但你去菜市场问问,肯定就知道!”
房东所说的菜市场就在韶华街里,它也不止是个菜市场,还有各种小商品店、理发店、美甲店、按摩店,是整个韶华街人最多,也最乱的地方。到了晚上,一些人就成了商品,喜笑颜开地招揽生意,也有“资历”更深的,不需亲自招揽,生意也会找上门。
海姝来到菜市场沿途一家居民楼的四楼,敲开门,一个短发女人出现在门边,“你找谁?”
海姝拿出证件,“找你。”
女人闻声就要关门,海姝却将门挡住。女人急了,“现在又没过年,扫黄打非年底再来好吗?”
海姝都要气笑了,“不扫黄,跟你打听个人。”
女人警惕道:“谁?”
海姝眼神往里面一扫,示意自己要进去。女人不情不愿地给她让出位置,“到底哪个王八给你说的我这儿?”
屋里现在挺安静的,没有别人。女人冷笑道:“怎么,以为我这儿是银窝啊?老娘早就不干了。”
海姝说:“赵若诚认识吗?”
女人愣了下,旋即嘴角抽搐起来,“操!我就知道肯定是他!当上协警了不起啊?还不是个假警察!以前假装军人,现在假装警察,真有他的!”
海姝知道来对了地方,“照这么说,你们以前真好过?”
女人不屑地点起烟,“我睡过的男人多了,没‘好过’这种说法。怎么,赵若诚为了立功举报我?”
海姝说:“这倒不是,查他和别人的关系,正好查到你这儿来了。”
女人一脸遇到灾星的表情,“我跟他是你情我愿。他骗别人了吧?他也就够骗骗那些傻姑娘。”
在海姝的引导下,女人说起自己和赵若诚的往事。
女人叫桃姐,十几岁就出来混社会了,用她自己的话来说,身子早就不清白了,但脑子比谁都清醒。
十几年前,桃姐搬到韶华街做生意,灰色白色都做,阅男无数,五年多以前就留意到赵若诚了。
那时赵若诚海不是协警,只是附近的一个力工。菜市场每天需要大量力工,赵若诚就在其中忙碌。桃姐看上他也不为别的,单纯觉得他长相和身材还行。
“你知道,没有小肚腩的男人太珍贵了。”桃姐笑着说。
不过,尽管知道赵若诚很久了,桃姐将他带到自己的住处却是在三年前。桃姐很会看男人,赵若诚有个很让她瞧不起的地方是——他对自己、对他人都不够坦诚。
桃姐听小姐妹说,赵若诚自称是退伍特种兵,以前执行过机密任务,还穿军装给小姐妹看,把小姐妹哄得一愣一愣的。桃姐一听就知道是假话。特种兵?哪来这么多特种兵?就赵若诚那走路仪态,根本不可能在部队训练过。
赵若诚成为桃姐的“客人”后,桃姐问过他特种兵的事。他还妄想连桃姐一块儿骗,“我真当过兵,雪域高原呐……”
桃姐不留情地拆穿,“你在你们县念的是技校,毕业就进了厂,你去过哪门子雪域高原。”
赵若诚有些生气,“你调查我?”
桃姐说:“我的门路可比你广。”
两人维持了一段时间的情人关系,直到赵若诚当上协警。桃姐毕竟是个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女人,赵若诚觉得她会拖累自己,索性跟她提了分手。
桃姐字典里根本就没有分手两个字,不想继续了就滚,她又不差一个男人。
赵若诚似乎收心了不少,每天像真的警察一般在韶华街转悠。偶尔见到桃姐,就像老熟人似的打个招呼。
海姝问:“他后来找没找过别人?”
“我们这种人?”桃姐说:“至少在这一片儿没有。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很享受假装军人和警察,说不定在其他地方骗过小妹妹。对了,去年他跟我说一事儿,他可能要结婚。”
海姝问:“和谁?”
桃姐说:“名字不知道,但长挺好看的。我就乐了,现在的姑娘啊,太容易被花言巧语欺骗,他没房没车,嫁给他干嘛?”
赵若诚似乎是为了在“前任”面前找到面子,炫耀似的给桃姐看合照,桃姐看惯了和自己相似的女人,明白那女孩比自己单纯。但越是单纯的女孩,遇到赵若诚这种男人,就越是要被糟蹋。
海姝问:“你记得她长什么样吗?”
桃姐笑道:“这我哪形容得出来,除非你让她站在我面前。”
海姝把姚威的照片拿给桃姐,桃姐哈哈大笑,“这是个男的啊,怎么,赵若诚还好这口?恶不恶心啊?”说着,她自顾自地往后翻,忽然道:“嗯?”
海姝一看,屏幕上是“缓缓啊缓缓”的视频截图。
“这个女的……”桃姐说:“很像赵若诚给我看的女朋友!”
海姝又找出其他唐金栗的照片,桃姐越发确定,“对,就是她!”
赵若诚的老手机在市局经过技术手段,恢复了部分数据,里面有他自拍的军装照,有他和女性的聊天记录。和桃姐所说的相符,他不太看得起自己的家庭和身份,通过伪装成退役特种兵来获取异性的青睐。
海姝正要叫队员们开会,分析一下现在的情况,突然接到历思维的电话,他自称已经来到市局,有重要情况汇报。
警方此前发布了姚威的照片,请市民看到此人立即报警。历思维正是为了照片而来。
“海警官!”他气喘吁吁地说:“我在唐金栗家附近看到的人就是他!”
历思维脸上已经不见上次的忐忑,他非常急切地想要撇清自己和唐金栗遇害的关系,仿佛找到一个比他更可疑的人,他身上的压力就会减轻。
海姝向他表达了感谢,但实际上,这条线索已经不太重要,因为警方已经看到了姚威家里的那些照片,他必然是个与唐金栗关系很亲密的人。
参与侦查的队员到齐,海姝说:“我来说下我的看法。”
会议室的换气扇发出呼呼响声,和窗外的春雨合奏出一曲乐章。海姝将唐金栗和异.丙.酚的图片放在投影仪上。
“这是将姚威和赵若诚联系起来的两个关键点。赵若诚因异.丙.酚引起的呼吸抑制而死,姚威家中恰好就有这种药物;姚威经过丰城安娜认识唐金栗,他们不是普通的朋友,就算没有处对象,也是奔着处对象去,而且姚威还给唐金栗拍过那些照片;但在姚威认识唐金栗的同时,唐金栗认识了赵若诚,这两人具体是怎么认识的,我们暂时不得而知,鉴于已经死无对证,今后可能也找不到确切答案,但有一点是确定的,赵若诚曾经向他前一任女友——姑且算是女友吧——看过唐金栗的照片,自称要和唐金栗安定下来。”
海姝顿了下,“再结合历思维的证词,唐金栗在得知他不愿意离婚后立即和他分手,并且很快拥有不止一个暧昧对象。而唐金栗的原生家庭让她太渴望快速拥有属于自己的家庭。所有这些因素结合起来,我得出一个推判,唐金栗在与历思维分手后,采取了‘广撒网’的方式,她再也无法在一个人身上耗费一两年时间,到头来却发现不能结婚。同时接触多人,可以减少她的时间成本。为了在将来定下某人,和其他人分手也好,或者是单纯地不信任男人也好,她买了无需实名的小号来联系这些男人,他们并不知道其他男人的存在。但唐金栗百密一疏,后来让某个人发现了她的算盘,招来杀身之祸。”
会议室安静片刻,温叙说:“动手的最可能是姚威,他的精神世界反应一个事实,他虽然看上去优雅从容,但内在情绪很不稳定,并且独占欲很强。这种人在发现自己只是个备胎时,冲动会战胜理智。但有个地方很奇怪,他当时想杀的说不定是唐金栗和赵若诚两个人,可他放过了赵若诚,最近才动手。”
“这问题我也想过,有一个比较牵强的解释。”海姝说:“姚威杀唐金栗时,不知道什么原因,赵若诚看到了,或者知道。但他们之间达成了某个协议,赵若诚没有揭穿姚威。但现在唐金栗的尸体不是出现了吗,我们正在加紧侦查这个案子。姚威担心如果我们找到赵若诚,赵若诚会说出真相,所以赵若诚必须死。这种情况延伸一下,还有更极端的可能:姚威和赵若诚都发现了自己是备胎,他们没有仇恨彼此,而是同病相怜,联合起来杀了唐金栗,现在东窗事发,赵若诚被姚威灭口。”
这推断涉及到了男人心理上的劣根性,会议室里只有海姝一个女人,她客观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忘了顾及男同事的心情。
片刻,一位队员客观地说:“这种可能很大,赵若诚和姚威互相仇视确实没有他们对唐金栗同仇敌忾来得大。”
“嘶——”温叙把玩着他的电子烟,“说到唐金栗的尸体,这又和刘傻子扯上了。他知道的肯定比我们多。”
海姝点头,“我明天还得再去审问他,温老师,你负责继续追踪姚威行吗?他畏罪潜逃的可能很大。”
温叙比了个“OK”,“交给我。”
散会后,海姝待在会议室没走,刚才的分析基于现有的线索,后续侦查不能跳出框架,全凭感觉行事,但海姝确实有一种感觉——他们的方向也许不对。
产生这种感觉的基点是姚威丢下自己策划的活动,毫无理由地仓皇离开。隋星当时在现场听到了起风开云员工的聊天,他们都认为姚威走得很不对劲,而姚威厨房的状态又暗示他匆忙却有序地吃了早餐,并且晚上会回家收拾水槽,当天他突然改变了行程。
这行程总不是去杀赵若诚,因为赵若诚最迟在19号就死了,而他20号早上还有条不紊地吃早饭。
这就更诡异,姚威在设计杀死赵若诚的同时还在准备线下活动,同事反映他一切正常,他的变化出现在赵若诚死亡之后。
海姝闭着眼,双手放在小腹上无意识地敲动。难道还有第三个人?他也是备胎,出现在唐金栗死亡现场?
但这是没有根据的猜测,排查还是得按原定的来。
23号上午,海姝和温叙分头行动。海姝开车之前又跟温叙说了下自己熬了一夜的想法——试试将姚威如何得到异.丙.酚作为一个突破方向。
“这种药直接买肯定不行,要么从黑.市上取得,要么找能够轻易接触到药的人拿,后一种情况就是靠关系,当然还有一些比较极端的可能,比如无意中捡到。我们现在查不到黑.市购买记录,姚威身边也没有医药方面的从业者。但我在二立支路转圈时注意到康民医院,姚威从二立支路经过之后就人车消失,会不会是他在康民医院有某件必须做的事?”
温叙消化了会儿,“在医院工作的人,确实比普通人更有机会接触到异.丙.酚。行,我来想想办法。”
挂断电话,海姝发动汽车。不知是否是错觉,她觉得温叙在得知异.丙.酚的存在后整个人似乎紧绷了许多。春节前后在周屏镇查案时,温叙始终显得很散漫,这种散漫当然不是做事不勤快,只是让人觉得很松弛。
快要经过康民医院了,海姝收回神,余光看向那栋城堡般的建筑,直到它在后视镜中消失。
晨光中的康民医院已经来了很多患者,在这附近,康民医院的名气有口皆碑,护士温柔,医生负责,不像大医院那样处处写着忙碌与冷漠。人们有个什么小病,都愿意来这里看看,拿点药,年纪大点的,看着年轻医护,都觉得是自家的孩子。
配药房今天排队的队伍有点长,三个药剂师正在按开药单仔细配药。有人急着拿了药去上班,火气有点大,冲里面喊:“你们就不能麻利一点吗?半天不动一下,要排到什么时候去?”
他这一嚷嚷,其他赶着上班的也跟着起哄。有个老奶奶数落他们,“前面开的药多,尊重一下医生吧。”
起初抱怨的男人不屑道:“拿药的算什么医生啊?药都摆在架子上,单子都是清清楚楚打印出来的,认字都会拿!”
听见外面的争吵,药剂师们一脸平静,他们已经听到太多类似的话语了,最早还会生气委屈,时间一长便都释然了。组长对配药房里唯一的男性说:“小解,这个单子你拿一下。”
小解点点头,组长又悄悄说:“别在意他们怎么说啊,高兴一点!”
小解笑了笑,“姐,我没有不高兴。”
但即便药剂师们自我消化了情绪,外面却吵得越来越凶,老年人们看不惯中青年的飞扬跋扈,中青年骂他们站着说话不腰疼,明明可以晚点来开药,非要和上班族抢时间,这和通勤高峰拿着老年卡去挤公交的肌肉老年人有什么区别?
动静太大,保安都来了,但每个人都在气头上,你推我挤,有老人被推倒,喊着要报警。
温叙和两名队员来到医院大厅时,看到的就是这番混乱的景象。温叙也没想到自己接到海姝的任务,来了解了解医院里药物流通的大致情况,却要首先解决下群众纠纷。
报警的人也很惊讶,110还在记录呢,警察这就来了?出警速度这么快吗?
配药房里,组长说:“警察来了。”
小解背对着所有人,拿着药篮的手微微顿了下。“姐,我去个卫生间。”
第56章 山灼(16)
16
温叙是调解群众矛盾的高手, 派出所民警赶到时,他已经把急赤白脸的老中青安抚好了。民警愣住,温叙正好与其中一位年纪大点的勾着肩膀走到一旁, “是这么件事, 你们这儿最近一两年有没有接到和异.丙.酚有关的案子?”
民警忙摇头。温叙又问:“那其他和管制药物有关的呢?”
民警也说没有。
温叙笑眯眯地说,市局过来调查一起案子, 得找下康民医院的负责人。
在社区医院做调查,派出所民警比市局的精英好使。民警立即帮温叙找到值班的副院长。副院长说院里的确有异.丙.酚, 但那绝对不会直接开给患者,即便医生要调用, 也要层层签字。
温叙没问出什么线索来, 也不可能直接查康民医院的库存,说到底他们只是怀疑医院可能是流出异.丙.酚的一个途径,但没有证据, 不至于蛮横不讲理地想查就查。
离开医院, 温叙站在路边抽烟, 他没穿制服,此时的气质也不像个警察。有个药贩子鬼鬼祟祟地靠近:“要药吗?”
温叙打量他一番, “你有什么药?”
药贩子咧开嘴,“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搞什么, 保管比医保便宜。”
温叙想了想, 说了个外国的壮.阳.药。
药贩子畏缩地笑起来, “哥, 这我可没有, 你看上去也不像需要它的人啊。”
温叙又说了别的处方药物。
药贩子说:“这我都有,这我号, 你真要我就给你拿去,你先把钱转我。”
温叙啧了声,“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子?”
“我哪能是骗子?这附近谁不知道我?”
“那你先给我看看药。”
“……行。”
药贩子带着温叙东走西拐,来到居民楼下的烟酒铺子。温叙在外面等了会儿,药贩子还真把他说的药拿出来了。处方药,即便是在药房,也需要医生开具的处方才能买,而在药贩子这里买,价格低不说,还不用处方。
温叙看看药,又看看药贩子,“跟我去派出所坐坐吧。”
刘兴仍旧待在龟白村派出所,而在再次见到他之前,海姝已经有了一个逐渐成型的猜测。这猜测和警方接到唐金栗案时的方向南辕北辙,但很可能才是真相。
“这两个人你认识吗?”海姝将姚威和赵若诚的照片放在桌上。
刘兴只是扫了一眼,神态未见变化,“不认识。”
海姝又拿出唐金栗的照片,放在两张照片之中,“最新调查显示,他们很可能就是杀害唐金栗的凶手。”
刘兴眉梢挑了一下,“那你不去抓人,来找我聊天?”
海姝说:“别急,我还有一个你也许很想听到的消息。”说着,她将姚和赵的照片拿起来,用姚威的碰了碰赵若诚的,“右边这位已经确认遇害,凶手大概率就是左边这位。”
刘兴说:“左边这位呢?”
海姝说:“失踪了。”
刘兴笑道:“所以你们还是没能破案。”
海姝让刘兴看另一个人,“她呢,有印象吗?”
刘兴的视线在照片上停留了更长时间,然后抬起头,眉间夹杂着一缕茫然,又或者更复杂的东西,海姝一时无法判断,更不清楚刘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她是谁?”刘兴问。
海姝说:“看来你对她很感兴趣?”
刘兴抿着唇,不答话。
“我以为你认识她。”海姝说:“毕竟是他将左边这位介绍给唐金栗认识。”
刘兴摇头,不知道是表达不认识,还是表达不知道她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但海姝发现他有轻微走神,像是在迅速思考什么。这个关头,刘兴会思考什么呢?
审讯室安静片刻,还是海姝道:“她叫丰城安娜,是个R国的模特。你想起来了吗?”
刘兴还是摇头。他的眉心略微皱起,这还是海姝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
海姝没有在丰城安娜身上停留太久,接着说:“我们查到,这两人都和唐金栗保持着恋人关系,唐金栗遇害,很可能是因为他们发现自己被唐金栗玩弄。左边这位的电脑上,甚至还有唐金栗的大尺度照片。”
刘兴鼓掌,心不在焉道:“看来是这样。”
“但你知道吗,直到我来到这间审问室,我的同事都没有发现左边这位的踪迹。”海姝说:“一个人莫名其妙失踪,要么是他自知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三十六计走为上,要么是因为他人早就没了。”
刘兴说:“当然是前一种。”
海姝笑了声,“但我觉得,应该是后一种。”
刘兴沉默。
海姝报出赵若诚和姚威的名字,又道:“对于他俩过去的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就不再说了。但姚威是怎么杀死赵若诚,又是怎么逃出警方的视线,你天天被关在这儿,肯定不知道。我来告诉你,赵若诚死于异.丙.酚,然后被抛尸在姚威家附近的河中,姚威家里正好有这种药。”
刘兴低声重复:“异.丙.酚?”
海姝看着他半是阴影的面容,好一会儿,“刘兴,到这时候,你还不愿意给我一点线索吗?你的计划马上就要完成了,但最后一步,必须有警察的帮忙。”
刘兴怔了下,抬眼看向她,眼中的神采有了细微改变。
“刚接到唐金栗案时,在我心里,你几乎是铁板钉钉的嫌疑人,你是个疯子,想讨到老婆,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弄来了唐金栗,并把她杀死。”海姝娓娓道来,“但当我发现你是装疯卖傻,实际上很聪明之后,调查重点来到了被你搞乱的‘向死而生’仪式上,我们都以为,你是想借此来向公众传达些什么,一具腐烂的尸体让你的目的达到了,我们开始调查赏花节的来由,龟白村由穷到富的发展过程,查到十年前村里离奇的三桩失踪案,这其中就包括你的父母和兄长。”
“他们也许是龟白村发展的牺牲品,你在为他们伸冤、报仇。但几乎是同时,另一条完全不同的线索出现,你认识唐金栗,而且很可能喜欢她。你装疯卖傻也不是在家人出事之后为求自保,你小时候就开始装傻。你必然不可能预知到未来的事,你只是当时就想靠装傻来逃避现实。那会是什么事呢?你傻了之后,谁受影响更大呢?我想来想去,觉得是你的家人。幼小的你以此来报复家人,你和他们之间也许没有太深的感情,就更谈不上深思熟虑来复仇。你所做的这一切,是为了唐金栗,那个你默默爱着的,却被姚威、赵若诚杀死的女孩。”
刘兴低着头,光线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视线。
海姝情绪高涨,心跳很快,她并不能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否准确,实际上,刚才这番话她并没有经过演练,只是头脑中有个粗浅的框架,说出来的时候逻辑才变得越来越清晰。
“你想给唐金栗复仇,可怎么复仇?杀死凶手吗?不,你不想,聪明的人不愿意让自己成为刀。你能利用的是什么呢?是你真正的才智,和伪装了几十年的傻。还有开春之后龟白村的赏花节,一旦你在活动的最高潮搞事,那么你就像轻轻一弹手指,面前的多米诺骨牌自然会一张张倒下。你在警方二十四小时的监视下,完成了你的复仇。”
刘兴笑了笑,“哪有你说的那么玄乎?”
“玄乎吗?不,只要洞悉人心,这就是做一个计算题而已,跟玄不玄的根本扯不上边。”海姝接着道:“你比警方更了解姚威、赵若诚,还有那个警方根本没发现的人。你的傻子身份让你很容易出没于各个地方,被人轻视,不被人怀疑。你发现赵若诚自尊心很强,却又很自卑,很容易被人影响情绪。你发现姚威表面温文尔雅,内里是个脆弱又自私的疯子。至于另一个人是怎样,我不知道。唐金栗的死是他们一手造成,他们握着彼此的秘密,只要唐金栗的尸体不被发现,或者发现了,但警方没有当成一回事,那都查不到他们身上去,他们是安全的。只要自己安全,对方就安全,这就是人性。”
“可你在‘向死而生’仪式上的所作所为让他们知道自己不安全了。怎么才能回到安全的状态?唯一的选择就是杀死知情者。刘兴,你引导了一场凶手之间的灭口,姚威已经死了,对吗?”
刘兴摇头,昂着头颅,很真诚地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虽然说这不知道,但海姝觉得他此时就像一只获得胜利的斗鸡,高傲得不可一世。
“我说过,你的最后一步必然由警方来完成。”海姝道:“因为最后那个凶手不可能自杀,他留下来,法律来审判他。如果他躲过了侦查,成功嫁祸给姚威,那想一想,我们永远找不到一个已经死去的嫌疑人,但我们永远认为是姚威杀死了赵若诚,你的胜利不就是残缺的吗?我再说得功利一点,等这起案子淡出公众视野,你被释放,剩下的那个人不会对你动手吗?他会,他一定会,他可能不清楚你的动机,但他知道是你破坏了他平静的生活。”
刘兴笑着摇摇头,“海警官,你这么聪明,我想我什么都不说,你也能找到答案。”
海姝道:“所以你认可我刚才的推理是吗?”
刘兴沉默下来,海姝又在他脸上看到了轻微走神的痕迹。须臾,他终于点了点头,“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在我这里得到答案,如果我给你一个肯定答复,你就下定决定依照你的思路往下查。我很好奇,那如果我说,这些都是假的,我从未想过给谁报仇,你接下去会怎么做呢?”
他很少说这么长的一段话,海姝思索片刻,“但你刚才的反应已经给了我答案,我唯一不理解的是,你这次老是在走神。对一个天资聪颖的人来说,三心二意不是经常发生的事。什么让你陷入困扰了吗?”
刘兴直直看着海姝,一分钟后,像孩子一样笑起来,“海警官,你的洞悉力真的很强,那我就如你所愿,给你一条线索。你以为的那个人确实存在,他的特征是:医生。”
海姝心跳微微提升,这个答案并不让她意外,异.丙.酚的存在或多或少将嫌疑指向医护者,他们是比较容易接触到这类药物的群体,真想利用它犯罪,也比普通人容易。
海姝站起来,她需要立即与温叙联络。但正当她要离开,刘兴将她叫住了,“喂,我给了你好处,你不打算用好处来换吗?”
海姝感到可笑,“你跟审问你的刑警讲好处?”
刘兴的视线落在她手上的一叠照片上,下巴指了下,“我想要那个丰城安娜的照片。”
海姝问:“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刘兴说:“我一个乡巴佬,能和外国人扯上什么关系?我只是……”他停了停,“想记住害了她的人是什么样子。”
海姝从他的话语里没有听到任何仇恨,反而是怀念占据更多。仔细一想,今天刘兴几次走神,都是在看到丰城安娜的照片之后。
她回到桌边,拿出丰城安娜的照片,手指在桌上点了点,然后离开。
走廊上陆续有民警经过,但审讯室里很安静,队员还没有将刘兴带走。他拿起照片,对着灯光认真地看着,像是要用视线将照片里的人生生挖出来。
这张照片里,丰城安娜没有化夸张的妆容,虽然也化了妆,但比较日常,显露出了几乎完整的轮廓特征。
少顷,刘兴笑着将照片扔回桌上,摇着头,笑声像是生锈镣铐撞击在一起。
“大哥!我错了,你就放过我这一回吧!我保证不再干这事!”药贩子一张脸都皱成被□□的废报纸了,不断朝面前的民警作揖。
做笔录的民警在桌上拍了一巴掌,“王老干,你出息啊,被市局的领导亲自扭送过来,还在这装可怜,你想啥呢?赶紧交待,你那些药是从哪里来的?你干这个多久了?”
温叙靠着墙壁,双手揣在裤袋里,锐利的目光扫视着药贩子。这人一看就是个老油条,那烟酒铺子里搜出三大箱处方药,虽然没有警方正在找的异.丙.酚,药贩子这行为也够恶劣的了。
药贩子时不时往温叙这边瞟一下,见求民警没用,只得转移目标,“这位大哥,这位大哥,你是领导,你得明察秋毫啊!我只是卖个药,方便老百姓的。今天康民不是还因为拿药排队打起来了吗?我也算是给医院减轻负担,我以后不这样了,真的,你就原谅我一回吧!”
温叙嗤笑,“你这还伟大上了?”
药贩子赶紧摆手,“不伟大不伟大!你们为人民服务,你们才最伟大!”
“行了,少跟我耍嘴皮子。”温叙收起平时的散漫,严肃起来还是挺能唬人的,“有这功夫,你不如趁早交待,从什么途径得到药?给你药的是谁?你还有哪些同伙?”
药贩子搓着手,又不说话了。
“装死啊?”温叙道:“告诉你,装死这招对我没用,我正儿八经的毒.贩都审过,还怕跟你耗?你可以继续装,看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药贩子苦大仇深地哀嚎:“哎呦——”
一小时后,眼见求爹爹告奶奶也没用,药贩子终于招了,“羊毛出在羊身上,我那些药,都,都是从康民医院流出来的。”
温叙心想羊毛出在羊身上是这么个用法吗?脸上却保持着高冷,“康民医院的药怎么会流出来?是谁在里面搞鬼?”
药贩子哭丧着脸道:“是,是内科的马主任。”
马主任大名马叶,四十多岁,微胖,秃顶,在康民医院是个存在感很弱的人物,也是药贩子王老干的远房表叔。
王老干说,他们一大家子里,就数马叶最有出息,从村里考出来,读的还是医科,这简直是光耀全村的事。他觉得马叶有能耐,想跟着马叶干,马叶起初对他爱答不理,但架不住他找来三大姑七大婆,于是找了些过期的药拿给他,这些药虽然过期了,但卖给不懂的人,尤其是老年人,能赚一笔小钱。
渐渐地,他胃口越来越大,马叶见他机灵,会来事,赚的每一笔钱都要分给自己,于是和他的合作日益密切起来。马叶到底是个主任,而康民医院这种小医院管理得又不严格,马叶通过假开药、假做账,盗走了库房里的药,由王老干负责卖掉。这根本就是没有本钱的买卖,两人见钱眼开,越发不可收拾,终于撞到了温叙这个枪口上。
派出所民警和刑侦一队去康民医院抓人,顺带排查。温叙觉得一个内科主任都能和药贩子合谋卖药发财,那其他人呢?康民医院药物漏洞这么大,异.丙.酚要流出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温叙见到马主任时,他正笑呵呵地和年轻同事聊天,温叙一提王老干,他的脸上马上变得煞白,冷汗直流。几乎没有怎么审问,他就哆嗦着承认了自己盗窃药物的事实,并竭力为自己辩解。
说家庭压在自己身上的担子实在是太大了,老婆没工作,儿子要升学,全家就靠他一个人养,而社区医院的工资低得可怜,他也没本事跳槽去更好的医院。老家的人知道他是医生,老觉得他发达了,有很多钱,隔三差五就来找他办事、借钱,就连盗窃药物,也是被穷亲戚们逼的,他们说王老干因为没读过书,吃了很多苦,他当上医生过上了人上人生活,怎么能这么冷血呢?连他的老母亲都数落他不懂事。他没办法,只好上了王老干的船。
温叙说:“你也到主任级别了,不知道盗窃药物是犯法的啊?”
马主任痛不欲生,“我一时糊涂啊!我上了王老干的当!”
温叙说:“有一个你将功赎罪的机会。”
马主任:“啊?”
温叙问:“你有没有从医院盗走异.丙.酚之类的药物?”
马主任大惊,“那我哪里敢?那根本不能直接用的!”
温叙又问:“那据你所知,你们医院,或者你认识的医生里,有没有盗用这类药物的人?”
马主任张着嘴,好一会儿才说:“这我真不知道,但在我们医院,想动点什么药还是很容易的,基本不会被发现,就算被发现了,只要不遇到特别较真的人,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康民医院出了这么大的事,不等警方开始系统排查,内部就查了起来,库房和配药房被盯得最厉害。配药房组长又气又急,反复问其他人:“你们没有犯错吧?这错犯不得的啊!”
大家都说从来没有偷拿过药,小解站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什么。
组长吓一跳,在他肩上拍了拍,“小解,你不会隐瞒了什么吧?”
小解当即摇头,“没有的姐,你放心。”
温叙打算亲自和康民医院的医护接触一下,也不是挨个审问,只是看看他们在听到异.丙.酚时的反应。
他对医院的了解不深,主观上认为配药房是最容易拿走药的地方,但随行的副院长向他解释,异丙酚这种药不会随便放在配药房,而且药剂师们的工作都在监控下,反而不容易拿走药,像马主任那样的中层和手术室医护才更容易得到药。
温叙见到配药房的组长,是个胖胖的中年大姐,大姐极力保证药剂师们都是清白的。温叙视线落在一个瘦高的男人身上,他低着头,是唯一一个没有看着他的药剂师。温叙来到男人跟前,看了看他胸口的工作牌,“解阳医师。”
男人抬起头,与温叙对视的一刻,喉结不大明显地动了下。温叙向其他人点点头,然后对解阳道:“我们单独聊会儿。”
组长担忧地看过来,忍不住说:“小解是我们配药房的骨干!肯定没问题的!”
温叙笑笑,转向解阳,“别紧张,你也知道康民除了盗窃药物的事,我们做个例行问询。”
第57章 山灼(17)
17
解阳长得其实不错, 但气质有些颓废,“我不知道还有谁盗了药,我只能说我自己没盗。”
温叙说:“对了, 异.丙.酚这种药, 在你们这儿用得多吗?”
解阳咬肌动了几下,明显比刚才紧张, “很少,需要用到这种药物的患者, 一般也不上我们这儿来。”
温叙说:“那也就是说,还是有人用到吧?”
解阳看向别处。
“是这样。”温叙道:“我们在侦查一起案子时发现有异.丙.酚在市面上非法流通, 有很大的几率是从医院、各个诊所里流出。你在配药房工作, 有没有听说相关情况?”
解阳摇头,“我不清楚。”
温叙笑道:“行,耽误你时间了啊, 有什么线索记得告诉我。”
解阳点头致意, 转身离开。温叙盯着他的背影瞧了会儿, 心里有些在意。
随后,解阳又跟配药房的其他药剂师聊了聊, 他们要么很放松,要么义愤填膺发誓自己绝对没有做违法犯罪的事。和他们相比,解阳的紧绷就显得更加突出。
温叙不能说他一定和异.丙.酚有关, 但总觉得他害怕面对警察, 并且对警察这时候因为盗窃药物找到他感到意外。这是一种让他毫无准备的情况。
温叙提到解阳, 组长立即说小解是配药房的中流砥柱, 人品很正, 学识也很好,是高材生, 从灰涌医科大学毕业的呢,虽然不怎么爱说话,但谁临时有事,他都会帮忙顶班。
组长说着叹了口气:“这也和小解没成家有关,他要是有了家庭啊,可能也抽不出这么多时间来了。他这年纪也该成家了,但不知怎么的,他明明有成家意愿,但老是告吹!”
另一位药剂师道:“小解最近应该有情况了吧?说不定喜事将近呢。”
组长说:“对对对,他跟我调了班,说不定是去见大姑娘。”
温叙问:“什么调班?”
组长解释说,他们药房的工作分为早晚两个班次,虽然是轮流倒班,但小解主动申请上晚班,照顾有些需要早归的女同事。但最近小解调了几回班,说是下班之后有点事。
温叙说:“是哪几天调的班?”
组长拿出工作日志,显示解阳近期调早班三次,最后两次的日期让温叙皱起眉。那分别是解剖鉴定出来的赵若诚死亡时间(3月18日),和姚威的失踪时间(3月20日)。
海姝拨通温叙的电话,说了刘兴给出的线索,温叙道:“正好,我这儿也有一条重要的线索。”
他详细说了今天在康民医院发生的事,着重提到解阳,“我暂时还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刘兴说的那个人,但他和我说话时的状态很不对。”
海姝想了想,她虽然没有见过解阳,但通过温叙的形容,逐渐在脑海中描摹出一个身影。“因为我们的出现让他感到措手不及……他性格上有什么特征?”
温叙说:“比较沉默,和同事保持着友好但疏离的关系。”
海姝说:“这样,先明确他的背景,暂时不要把他当嫌疑人对待。”
“行。”
康民医院内部正在进行药物排查,发现大量虚假库存,除了马叶,还有三人因为盗窃药物或者私自调用药物被停职调查。配药房在这次“清洗”中逃过一劫,组长激动地抱怨盗窃者,大家一同起哄。
也不怪他们生气,风波开始之后,他们是遭受白眼最多的,外行都觉得他们是药剂师,药剂师最方便偷药,现在真相大白,偷药的不是他们,还是有人用不信任的眼光看着他们。
组长抱怨完了,回头看到解阳,转而安慰起来,“小解,心情不好啊?没事的,咱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事过阵子就没人提了!”
解阳心不在焉盘着库存,点点头,“嗯。”
组长往外面看了看,“哟,警察怎么又来了?”
解阳肩膀轻微一缩,但组长没有察觉到,对温叙招呼道:“温警官,来抓人啊?”
温叙乐呵呵地说:“瞧你说的,哪会动不动就抓人啊?来找小解聊聊。”
解阳冷眼道:“还有什么事吗?”
温叙双手撑在他面前的桌上,“有两个时间想找你核实。”说完又转向组长,“姐,我能带小解离开一会儿吗?我们在这儿说,影响你们工作啊。”
组长连忙说:“能能。小解,好好跟温警官说啊。”
医院外,解阳走了两步就停住,“有什么话不能在医院找个房间说吗?”
温叙说:“这不是要做笔录吗?派出所方便些,还有别的警察在场。”
解阳眼神不善,“你怀疑我?”
温叙道:“那你说说,我怀疑你什么?”
解阳脸上的线条紧绷,片刻道:“我怎么知道?”
“所以要聊聊嘛,别那么紧张,说清楚了你我都放心。”
到了派出所,温叙笑着跟民警们打招呼,要了一间问询室。解阳坐下后,温叙状似无意地说:“这好像是王老干待过的那间啊?”
解阳说:“有什么你就问吧,我赶时间。”
温叙点点头,“3月18号和20号这两天,你本来是晚班,为什么换成了早班?”
解阳嘴唇动了几下,似乎是在思考,“你可能不懂我们的排班规则,上过多次晚班后,本来就能上早班,不存在为什么。”
“哦?但据我了解,你是主动申请上晚班,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的话,你不会临时调到早班。我想知道的是,这两天你下班之后,去干了什么?”
又是一段沉默,解阳说:“那是我的私事,我有权保密。”
温叙笑道:“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立即说出来,堵了那可恨警察的嘴。你不是说我怀疑你吗?打消我的怀疑不好?”
解阳说:“你的怀疑毫无根据。”
“那我们来做个认图游戏。”温叙拿出唐金栗的照片,“这个女人你认识吗?”
解阳只看了一眼,眉目变得更冷,“不认识。”
温叙又拿出姚威和赵若诚的照片,“这两个人呢?”
解阳不耐烦了,“你到底想问什么?我为什么非要认识他们?”
温叙并不理会他的焦躁,仍旧慢条斯理地举着赵若诚的照片:“这个人,在3月18号夜间被人用异.丙.酚杀死。”再举姚威的照片,“而这个人,从3月20号开始,音讯全无。”
“太可笑了!”解阳双眼睁大,“就因为我这两天调过班,你就认为我有问题?我根本不认识他们!你要不要查查全市在这两天调班的人?你查得完吗?”
“诶,我可没说过你有问题。”温叙平静道:“我只是很想弄清楚你这两天为什么刚好就调班了。我这个人脑子轴,一个问题在那儿卡着,我就会死缠烂打。”
这话说得像句玩笑,却平白透露出威胁的意味。解阳顿住,视线几番在温叙脸上扫过,像是在评估该不该解释自己那两天干了什么。
几分钟后,他说:“我前几天感冒了,难受,想早点回去休息。”
温叙说:“也就是说,你很早就回家休息了,没人为你作证?”
解阳讥讽道:“你一个人在家时,会有人给你作证吗?”
温叙道:“我回家经常和物管聊天,没人跟我聊,我还会跟监控聊。”
解阳低声道:“神经病。”
“可不能辱骂警察啊。”温叙哼哼两声,“你住哪里,你不爱跟物管聊天,那我去聊聊。”
解阳说:“不是,你到底要查什么?我没有盗药,也不认识你说的那些人,你为什么盯着我不放?”
“是啊,为什么呢……”温叙心道,当然是因为你奇怪的反应没有逃过刑警的经验。
解阳站了起来,问询中断。温叙没有强行将他留下来,但执意送他回医院。刚出派出所,一阵激昂的铃声响起,温叙立即看向解阳,同时看过来的还有派出所的年轻女警。
解阳立即拿出手机,接通,“姐,我还在派出所。”
组长嗓门很大,温叙都听到了,她问解阳有没有被为难,需不需要院方的帮助。解阳敷衍了两句,说自己马上回去,就把通话挂断了。
温叙看着他大步离开,缓缓退后,问小女警:“你知道他那铃声是什么?”
小女警今年才到派出所实习,被市局前辈答话,紧张得脸都红了,结结巴巴说出一个流行动漫的名字。
温叙自言自语:“还是个二次元啊?”
解阳不肯交待住在哪里,但警方有的是办法。半小时后,温叙就来到了解阳租住的小区。这小区就在二立支路,条件不好不坏。
温叙发挥所长,真和物管聊起来了,物管一看解阳的照片,就说:“这不解医生吗?住我们这儿挺多年了。”
温叙提出想看看监控,物管得知他是警察,二话不说就把视频调出来,还说:“解医生进入很有规律的,他上夜班,一般晚上1点多回来,中午之后才去上班。”
但3月18日,监控显示解阳早上6点出门,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应该在下午4点左右回到小区,但这天一直到凌晨,他都没有出现。而在20号凌晨,也就是他下了19号晚班的时间,他像往常一样出现在镜头中。
温叙反复拖动进度条,确定解阳在3月18号晚上和19号凌晨,没有回家。
“你们这儿还有其他出入口吗?”
物管摇头,“就这一个。”
温叙又查3月20日晚上和21号凌晨,解阳也没有回来。
物管说:“可能是开车?他有车的。”
从小区到康民医院显然不用开车,温叙说:“他今天没开车走吧?他车是哪一辆?”
物管热心地帮找。小区年份比较久了,里面的停车位严重不足,所以很多车都停在外面。物管先把里面找一遍,又沿着二立支路找,终于在离小区一公里远的露天停车位上找到了,“就这辆!”
是辆很普通的福特,要说它和周围的车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它非常干净,一看就是刚清洗过,而且在清洗之后基本没开过。
温叙细心地拍照,又找物管将视频拷贝了下来。
海姝市里村里两头跑,被隋星笑称为刑侦一队的司机。她已经赶回市局,和温叙一起看监控。
除了3月18日和20日这两个特殊的时间,解阳往前推十天,出入就开始不那么规律。他离开小区的时间有时提前到了上午9点多,而且是开着车出去,有时回到小区已经是凌晨3点。这些非工作的时间段,他开车干什么去了?
海姝食指抵着下巴,“踩点?”
小区的监控保留了三个月,时间往前推,他的作息如物管所说一般规律。而不规律恰恰是在全市激烈讨论赏花季上的尸体时。
温叙还从院方了解到了解阳的个人情况,他今年29岁,不是灰涌市本地人,但自从考到灰涌市读大学,就留了下来。他的本科院校不错,因此曾经去规模较大的医院实习,但没能待在大医院,辗转去了私立,四年前来到康民医院。
药剂师在康民医院是个很不起眼的岗位,有同事问解阳这么年轻,为什么不再去大医院搏一下,解阳说太累了,只想过安安稳稳的生活。大家也都很理解,虽然大医院赚得多,名声响亮,但那确实不是每个人都能坚持的。
解阳似乎和老家没有什么联系,逢年过节需要值班,他很少因为“回家”而请假。物管也说,没看到过解阳的家人来。
“除了工作,他就是个动漫高手。”温叙把手机铃声的事说了,还随口哼了两声,小女警给他说的名字他差点没记住,好在说了一半海姝就给他补完整了。
温叙乐了,“你也是动漫高手?”
海姝不是,但那歌她也听过,在网上一搜,出现了很多相关的讨论、同人、二创、cos。看到其中一组cos时,她忽然眼前一亮,迅速打开丰城安娜的视频首页。
温叙凑过来,“也给我看看。”
视频不像单一的图片那样好搜索,海姝挨个往下看,最终停留在丰城安娜前年8月发布的视频上。丰城安娜cos的角色,正是解阳手机铃声所属动漫里的角色,该角色人气很高,网上可以搜到无数cos,但丰城安娜的热度最高,被粉丝认为是最还原的cos。
海姝轻轻靠进椅背里,沉默盯着显示屏。
温叙也反应了过来,“啧,有趣了。”
海姝将丰城安娜的照片钉在白板上,抄着手退后ЅℰℕᏇᎯℕ两步,“姚威和丰城安娜在工作上有比较密切的关系,姚威也是通过丰城安娜才认识唐金栗。暂时还没发现丰城安娜和赵若诚有什么联系,但解阳很可能知道丰城安娜。”
温叙跟过来,“解阳是刘兴说的医生的话,这其中关丰城安娜什么事?”
海姝思索,丰城安娜游离于整个案件之外,但唐金栗的死又和她有那么一点关系,可现有的线索还不足以下任何结论。
“解阳在3月18日和20日干了什么这件事上撒谎了,我们有理由再次对他进行问询。”
康民医院这两天气氛紧绷,夜里到了下班时间,解阳匆匆离开,几乎没有在路上停留,径直回到二立支路。经过他停在路边的车时,他突然停下脚步,看着玻璃中映出的自己。
路上没有别的行人,他前后看了看,只有沉默的路灯和幽深的转角,可他总觉得黑暗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窥视着自己,玻璃上的那个人也不是他。他像是被魇住了,盯着玻璃一动不动,许久才大喘着气回神,快步向小区门口走,最后跑了起来。
值班的物管跟他打招呼,“小解,回来啦。”
解阳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突然停下脚步,往门卫室折返过去。物管诧异道:“怎么了?”
解阳声音紧绷:“叔,今天有人来找过我吗?”
物管想了想,“啊,我听白班的人说,好像警察来调过监控。”
解阳瞳孔一收,“他说了什么?”
物管道:“这你明天问问老周,我白天不是不在吗。”
解阳怔怔地说了声“谢”,缓缓走向单元楼。不久,10-4的窗户亮起灯,在周围的漆黑中显得格外醒目。
解阳在充斥着消毒水味的家中来回踱步,啃咬着手指,神经质地抓起衣服塞进行李箱,又把它们全部拿出来,放回原位。他轻声念叨着什么,眼睛看向天花板,最后从柜子里拿出备用手机,装卡开机,拨出一个电话。响了很久,那边终于接起,一个困倦的男声传来:“什么事啊?这么晚了?”
解阳稳住情绪,“什么时候来收货?”
对方低骂了声,“不是说好下个月吗?我这会儿哪里有空?”
解阳说:“那你找别人来!”
“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这活儿能找别人?”
解阳吞咽唾沫,“那你最快什么时候?”
“啧,都说了下个月下个月……行吧,我下周来,你准备好。”
挂断电话,解阳在桌上狠狠捶了下。几分钟后,他又握紧拳头,擦了擦额前的冷汗,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道:“没事,没关系,都处理好了!”
翌日,解阳按点到康民医院,还没换上衣服,组长就紧张兮兮地说:“警察今天又来了。”
解阳一抬头,看到这次来的是个女人。他低头回了组长一句:“没事,你不是说过吗,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
海姝这次带着正式的调查许可,解阳看了看那白纸黑字,轻蔑道:“你们都已经换了个人来,查的还是我啊?我到底干了什么让你们揪着不放?”
组长见势不好,赶紧去跟值班的副院长通风报信。她是好心,以为小解被警方为难了,副院长跟警察说一声,事情就能解决。但副院长一听,脸色马上沉了下来,“警察来查解阳,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我们应该配合。这事你别去掺和。”
“这……”
副院长不耐烦,“还嫌我们院最近的麻烦不够多吗?”
海姝收起调查许可,又给解阳看了看自己的证件,“3月20日发生了一起失踪案,失踪者的车在开入二立支路之后消失了,而你在当天反常调班,监控显示,你没有在下班后回到住处。更奇怪的是,我的同事昨天问你当天的去向时,你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你不舒服,调班回家休息。解医生,我可以认为,你撒了谎。”
解阳冷冷看着海姝,今天没看到那个姓温的警察,他原本松了口气,可这个女人居然比姓温的更有压迫力。
海姝说:“请你跟我走一趟,交待清楚你调班的那两天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还有……”她略一停顿,“丰城安娜和你是什么关系。”
听到丰城安娜四个字,解阳眼睛陡然睁大。这一瞬,海姝就明白,解阳不仅是喜欢那首主题曲,他一定知道丰城安娜。
解阳清了清嗓子,“温警官呢?”
“哦,他可能已经到你们小区了吧。”海姝看一眼时间,又看解阳,“鉴于你身上存在的嫌疑,我们同时还申请到了搜查许可。你打算现在过去,还是做了笔录再过去?”
解阳脸上已有怒容,但不便发作,嘴角敷衍地扯了下,“你们要背着我搜查?”
海姝说:“我这不是来告知你了吗?也可以陪同你一起过去。”
解阳冷哼,“你们冤枉守法公民,我没有做过违法犯罪的事,你们什么都搜不到。”
一刻钟后,海姝和解阳来到小区,温叙已经做好了勘查的准备,笑道:“程危那小子是不是在龟白村摸鱼啊?他的工作都要我来做。”
房门打开,扑面而来的就是消毒水味。海姝颇有深意地看了解阳一眼,解阳拿起鞋柜上的免洗凝胶,在手上搓了搓,“我在医院工作,习惯做扫除时在屋里用一些消毒水。”
温叙点点头,“理解。”
这个小区的房子有些旧了,但屋内的陈设简洁干净,几乎没有压缩空间的大柜子。厨卫的垃圾全都被丢掉了,家具和地板一层不染。
解阳说,他上班时间晚,上午有空就会做清洁,离家时倒掉一天产生的所有垃圾。
但与这一套风格冷淡的房子相比,放在书柜里、飘窗上的二次元手办和抱枕就有些过于热情奔放了。
海姝拿起一个身上没有多少布料的手办,那正是丰城安娜cos的角色,“你果然喜欢这些。”
第58章 山灼(18)
18
“你对我们这种人有什么歧视吗?”解阳不快道:“小众的爱好就不是爱好?”
“不, 我挺羡慕你的,有能力也有意愿在喜欢的东西上砸钱。”海姝索性靠在书桌边,和解阳聊天, “你和丰城安娜是怎么认识的?”
解阳莫名道:“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不想说这个?”海姝随意道:“那行吧, 反正这也不是重点。解医生,虽然你很厌倦这个问题了, 但我还是不得不说,我们需要知道你调班的那两天做了什么。”
解阳沉默了会儿, 有点自暴自弃,“我怎么才能让你相信, 我确实回家睡觉了?”
海姝说:“可小区的监控不这么认为。”
“那就一个摄像头!它不能出现故障吗?它能把每个人都拍到吗?万一它就是刚好没拍到我呢?”
“专业人员已经检查过监控系统, 它没有故障,也没有人为修改的痕迹,而且它覆盖了大门的整个区域, 没拍到你, 那就是你没有进出。”
解阳怒道:“那你说说, 我干什么去了?”
海姝凝视着他的双眼,总觉得他刚才那番话是在故意表达愤怒和不满, 实际上他已经演练了很多次,他笃信仅仅靠着监控,警方无法证明他有罪。
他为什么这么自信呢?他知道警方有个盲区?
这盲区是在哪里?
解阳走到电脑边, 愤愤打开, 又拿出相机、平板, 连同手机一起扔在桌上, “你们不是要搜吗?这些都拿走, 看看我是个怎样的人,然后还我清白!”
海姝瞥向电脑, 桌面是某部作品的群像,倒是没有丰城安娜cos的角色。海姝将它们全都收起来,“感谢配合。”
就在海姝和解阳过招时,温叙初步完成了对几个房间的勘查,没有解阳以外的足迹,指纹也抹得干干净净,柜子里放着常用药,这些药被挨个取样。
解阳不屑地嗤了声,“我不是马主任,偷药这种事,我干不出来。”
温叙朝海姝小幅度摇摇头,又道:“你的车停在哪里?”
解阳说:“车也要检查?行。路边。”
福特停在昨天的位置,温叙先在轮胎和底盘取样,然后钻进车中。车里的消毒水味更加浓郁,闻一鼻子还以为自己挨了生化攻击。
解阳说:“这车我没怎么开,还很新。”
海姝说:“嗯,我也发现你在3月之前不怎么动它,3月之后就经常开着它出去溜达。解医生,去哪儿玩?”
解阳皱眉,“这也是调查内容?”
海姝点头,“工作量虽然大了点,但和交警合作的话,也许能划出一部分你经过的路段。”
解阳说:“天气好,兜个风,到处看看花而已。”
对车的勘查耗时更少,没有发现血迹指纹等重要线索,但在副驾的地毯上找到了两根短发。如果短发出现在驾驶座,那更可能是解阳自己的,可它为什么会出现在副驾?
温叙问:“你这车给别人开过?”
解阳说:“没有,我一个人开,一个人坐。”
回到市局后,温叙立即提取短发上的DNA信息,然而结果却出人意料,那竟然就是解阳的头发。
“他是故意的。”海姝脑海中反复重放解阳说的话、语气、肢体动作,他已经做好了应对警方任何搜索的准备,而那两根短发,很可能是他刻意放在那里。
温叙想了想,“也对,解阳对房间、车内外都做过非常精细的清理,还能留下头发才不正常。他要让我们看到,他面对从车里提取到的头发也毫不慌张,他心里没鬼。这下就没有地方可以搜了啊。”
警方所掌握的信息是,解阳在灰涌市只租了这一套房子,而他上班所待的配药房、办公室,警方已经搜查过。只能寄希望于他的电子设备上存在证据。
但经过检查,他的电脑不像姚威那样登录过境外网站,存在里面的只有游戏和动漫,他的相机里拍了不少展会上的coser,还有和丰城安娜的合影,别的没什么可疑。
没有唐金栗,没有姚威,也没有赵若诚。
温叙都能想象出解阳的嚣张——我说我是清白的,你们非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海姝之前联系过交警,需要他们配合寻找姚威消失的车,但雁艾区很多小路没有监控,或者虽然有,但覆盖的范围比较窄。交警尽力了,没能找到车。随后海姝又拜托他们查解阳的福特,尤其是3月之后的行踪。
这次倒是有一些收获,截取到它出现在城建三路、城建九路、涌鸣南段等处。这些地方比较分散,只有涌鸣南段勉强可以和赵若诚的抛尸地、姚威的家挂上边,但解阳已经提前准备好了说辞——他是去兜风赏花。
既然是兜风,那去哪里都行。而这些路段的确是粉花如云的地方。
解阳身上太“干净”了,但正是这种过度清理的“干净”,让海姝和温叙都确定他一定有问题。他仰仗的也是“干净”,他认为警方找不到证据。
夜里,海姝留在办公室独自复盘线索,在刘兴说出“医生”这个关键点前,她就已经推断出在姚威和赵若诚之外,还有至少一个人,而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凶手。
唐金栗的死与这三人都有关系,如果不是刘兴的出现,他们一定认为自己妥善处理好了尸体。唐金栗的手机在其中一人手上,他假装唐金栗,在“暖暖啊暖暖”账号上发布唐金栗生前的视频。他们还去唐金栗租的房子里做了清洁。
东窗事发,为了自保,他们必须杀死知情者。赵若诚看似是被姚威下毒抛尸,但姚威的行为说明他在3月20日之前,可能根本没有想到灭口。
而第三人——解阳——早已开始谋划。
赵若诚的尸体被抛在很容易被发现的地方,异.丙.酚将嫌疑指向姚威。而姚威也遭到毒手的话,死人的尸体只要被藏好,就能给活人顶罪。
海姝按住眉心,自语道:“姚威的尸体到底在哪里?”
解阳自信的根源,就来自于这具不会被找到的尸体,警方的盲点。
盲点……
警方已经调取了足够多的监控,但即便是灰涌市这种大城市,摄像头也无法 24小时对准每个人。海姝拖动着从各个途径调来的视频,解阳进出小区和医院很有规律,如果是从小区出发去医院,他不会开车,3月少有的几次开车到医院,是上午就出发去进行所谓的兜风。
看着看着,海姝忽然发现一个疑点,在3月21号,也就是姚威失踪后的第二天下午1点30分,解阳开着车来到医院。这天他上晚班,前一天则是白班,但小区没有拍到他在20号回家,也没有拍到他21号白天离开,他坚称在家睡觉,监控出了错。
他是从哪里开车到医院的?为什么要开车?那时车的车身有一些正常使用的污迹,不像现在这样干净得像是新买的。
海姝感到一阵血液直往脑门冲,片刻后驱车前往康民医院。
姚威在3月20号也许就出事了,解阳这么谨慎的人,居然会开着没有清理过的车去上班?这只可能是,当时还不能给车做清洁,做了也是白搭!因为姚威就在车上!
姚威那时如果还活着,解阳绝对不敢那么做。但即便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也太冒险了。医院藏了一个人,被其他医护人员发现怎么办?
康民医院绝不算大。
海姝将油门踩大,在深夜的街头狂奔。那时解阳一定认为,即将出现在河畔的尸体会吸引警方的注意力,而一旦警方查到姚威身上,又可以给他争取时间。总之在短时间内,警方绝无可能来到康民医院。
前不久针对盗窃药物的排查中,医院绝大部分地方都查过了,唯独剩下一个所有人都知道,却容易忽略的地方:太平间。
海姝在路上就通知了派出所的值班民警,来到医院时,刚好遇到下了晚班,正要离开的解阳。解阳愣了下,当海姝向他走来时,他突然有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解医生。”海姝说:“趁你还在这儿,陪我去个地方。”
解阳站立不动,海姝的目光让他读懂了某个信息,他的眼中第一次展现出仓惶。
“走啊。”海姝说。
解阳下意识后退一步,轻轻摇着头。下一瞬,竟是转身撞开后面的民警,朝近处的护士狂奔而去。
护士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尖叫起来。
解阳的右手伸入衣兜,从里面抽出了什么东西。但就在他左手抓住护士的一刻,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劲风。
海姝在他夺路奔逃的瞬间就已经追出,千钧一发之时高高跃起,借着大厅的桌子一蹬,右腿凌空一记踹踢,将他右手握着的匕首利落扫飞。
匕首在空中飞转几下,落到民警脚下。
解阳在冲击下扑倒在地,翻身就要跑,但海姝的膝盖已经压在他背上,“看来你已经知道我要你陪我去什么地方了。太平间,那儿藏着你的秘密,是吗?”
大厅的动静惊动了保安、醒着的医护。海姝给解阳戴上手铐,向赶来的副院长说明情况,要求进入太平间查看。
副院长闻言,话都说不利索了,“太,太平间有问题?”
小医院的太平间,环境着实比大医院差得太远,在外科楼旁边的一栋看着就阴森森的楼里,据说是以前的食堂改建的。里面的冷冻设施也比较老旧了,两个非冰冻的柜台上放着刚送来的尸体。
海姝请值班的医生调出太平间门口的监控,看到3月21日晚上11点,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和帽子的人推了一具尸体进来。镜头放大,正是解阳。当时门口并没有值班医生。
值班医生解释说,其实没有人会一直守在这里,哪个科室要送尸体,自己送来就行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出过事。
每个医院对太平间的管理不同,解阳对这里熟悉,才敢明目张胆地将尸体送进来!
冰柜被打开,姚威就躺在第三个冰柜中。
温叙没想到自己就是回去补个觉的工夫,活儿又来了。他迅速完成解剖,确认姚威的死因和赵若诚一样,都是被注射异.丙.酚后引起的呼吸抑制。
至此,解阳终于装不下去。
海姝连夜进行审讯,“姚威和赵若诚都是你杀的?姚威手上的异.丙.酚也是你给的?”
解阳承认,“我告诉他,这药有机会拿去应付不听话的女人。”
海姝问:“所以你将计就计,用异.丙.酚杀死赵若诚,你猜姚威还没有用完异.丙.酚,如果警方搜查,就会怀疑他。”
解阳苦笑,“我没想到你们会这么快查到我,只差一点,只要我把尸体交出去……”
和海姝分析的相似,解阳、姚威、赵若诚的确是唐金栗的三个备胎,但起初他们三人并不认识,解阳也不知道其他两个人的存在。
解阳是在去年3月的漫展上认识唐金栗,唐金栗年纪不小了,和那些十多岁的coser相比,别有一番风韵。他找唐金栗搭话,唐金栗十分友好地回应了他。他们互相加了联系方式,他休息的时候就约唐金栗出来吃饭。
他独自在在灰涌市打拼,到了这个年龄,面临必须要解决的个人问题。他相过亲,但对方要不是觉得他太闷,要不是就嫌弃他没有房子。
唐金栗让他眼前一亮,这个女人美丽,善解人意,也没有自己的房子,对家庭有很深的渴望,他觉得这正好。相处一段时间后,他知道唐金栗对动漫游戏并无兴趣,去展会拍照只是工作需求。他觉得这也无所谓,只要双方都有经营好一个家庭的心就好了。
然而8月底,他忽然发现唐金栗除了他之外,还同时和另外两个男人交往。他质问唐金栗这是怎么回事。唐金栗道了歉,但同时也问他:“我是你的女朋友吗?”
他愣住了。他以为他们早就在谈恋爱,原来不是吗?
唐金栗说,他从来没有明确提过谈恋爱,像他们这种情况,仅仅只是成年人之间的暧昧。
这让他出离愤怒,却又无言以对。
唐金栗提出维持现在的关系,还说自己以前被男人伤害过,如果不能确定马上结婚,她就没有安全感。
他恋爱经历很少,不知道怎么办,潜意识里觉得生气,但也觉得唐金栗的话有些道理。冷静思考后,他决定继续和唐金栗在一起,但要求唐金栗和其他男人断绝联系。唐金栗嘴上答应了。
去年12月10日,他发现唐金栗不仅食言,还被别的男人拍了大尺度照片。他怒不可遏,和唐金栗争执时威胁要杀了她。唐金栗挣脱之后,分别给赵若诚和姚威拨去电话,让他们赶紧来救自己。
说到这里,解阳咧开嘴,笑得阴森,“你猜,他们来了之后发了什么?”
海姝压制着内心的怒火,“你们一起杀了她!”
审讯室响起一阵疯狂而阴沉的笑声,解阳磨着牙,眼里充满那个寒雨深夜的血光。
大龄未婚男人骨子里的某些劣性像是有传染病一样爆发,当赵若诚匆匆赶来,看到唐金栗衣不蔽体被解阳绑在桌子腿上的一幕,脑海中涌出的竟然不是立即救人。他和解阳对视,仿佛一瞬间就明白对方和自己同病相怜,他们都被这个女人给耍了!
赵若诚不像解阳那样,一早就发现唐金栗把自己当备胎的证据,但他三十好几的人了,不是没在相处中发现端倪,唐金栗对他没有他对唐金栗那样用心,好像随时可以结束这段关系。
唐金栗费力地挣扎着,“诚哥,救救我!”
赵若诚站着没动,正在犹豫。解阳甩掉脸上的汗水,盯着赵若诚,语气中带着怂恿,“你还真是个好男人,她一叫你,你就脚后跟打脑壳地来了。看到了吗?你,我,都不过是备胎啊,这种女人你还要?”
唐金栗泪如雨下,看着赵若诚步步逼近。
这时,门外又传来一阵响动,姚威破门而入,“小唐!”
解阳缓慢地拍着手,“好啊,备胎大聚会。”
姚威起初还想给唐金栗解开绳子,但赵若诚仗着身体优势踢了他一脚,喝道:“你贱不贱啊?”
姚威站起来,没和赵若诚打斗,反而像是清醒了一般,俯视着唐金栗。
这一刻,三个彼此陌生的男人,因为共同的情绪忽然拧成了一条绳。唐金栗在他们眼中成了骗感情、骗钱、羞辱他们的女鬼,他们身上最自卑的地方被无限放大,好似成了能够吞噬他们的脓疮。
最先发疯的是赵若诚,他冲过去抓住唐金栗的头发,巴掌接连扇下去,“你个贱女人!我让你到处勾搭!我让你到处勾搭!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不是真的警察?你他妈背着我还干了什么?”
唐金栗被他打得满嘴血,已经说不出话来。
解阳转向姚威,“你就是她的摄影师男朋友吧?我早就知道你,你知道我吗?”
姚威惊讶,“你知道我?”
解阳哂笑,“你这么信任她?那你要失望了。几个月前我就发现了你的存在,我很生气,质问她为什么要谈着一个,钓着另一个。你猜她怎么说?她说——她最爱的是我,你就是个备胎,一旦我和她稳定下来,就和你提分手。哦,对了,你给她拍的那些照片我也看过,挺会的啊兄弟。”
姚威难掩暴怒,一脚踹向唐金栗。唐金栗的额头狠狠磕到了桌子腿上。
刚才那番话也愈加激怒了赵若诚,他瞪着解阳,“他是摄影师,你是什么?”
解阳说:“我是医生。”
赵若诚抓起唐金栗,又是几巴掌,“你瞧不起我是不是?一个摄影师,一个医生,还有谁?”
唐金栗不住地摇头,但发疯的男人就像野兽,他们以维护尊严为借口,向她亮出了锋利的獠牙。
三人轮番上阵,都被仇恨和自卑蒙蔽了心神,唐金栗的身体像是一滩烂泥,渐渐连微弱的挣扎都没有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姚威,“她,她怎么不动了?”
赵若诚喘着粗气,抓着唐金栗的头发晃动,“起来,别装死!”
姚威:“操!不会真死了吧?医生!你来看看!”
解阳一看,脸色陡然变白。
赵若诚吓一跳,“不可能!”说着,他跳起来,竟是找来一个插线板,剪掉电线的一端胶皮,通电后接到唐金栗脖子上。
解阳阻止,“别胡来!”
赵若诚语无伦次,“她装死!电一下就醒了!”
姚威喝道:“你已经电了,她醒了吗?”
赵若诚:“我,我……真死了?那怎么办?”
解阳站起来,看向赵若诚,“我们去自首的话,警方做尸检,一定能查出,你动手最重。”
赵若诚猛地抓住解阳的衣领,“放屁!你才是主谋!是你要杀唐金栗,她才给我们打电话!”他又转向姚威,“还有你!你害她撞到头了!那肯定是致命伤!”
姚威跳起来,“你不要推卸责任!”
解阳说:“你们别吵了,我们已经在一条船上,自首,都没好处,无非是谁多坐几年牢,谁早几年放出来而已。我是个药剂师,虽然不像医生那样光鲜,但至少是份稳定的工作,我不想坐牢。现在我想问问,你们呢?”
赵若诚第一个表态,“我他妈协警!表现好了可以转警察!我更不能坐牢!”
姚威说:“那我们该怎么办?”
解阳看了看窗外,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将寒潮带向整座城市。“你们能不能保证,今天的事除了我们,决不能有第四个人知道?”
赵若诚:“我保证!”
姚威说:“这还用说吗?”
解阳点点头,“那好,现在我们就来处理尸体,趁今天下雨,送到郊外去埋了,只要坑挖得深,五年十年都不会被发现。即便以后被发现了,警方也没有证据。”
三人说干就干,两小时后,他们的车已经开过了龟白区,来到一片荒郊野外。
赵若诚说:“我们是不是经过那个开花的村了?这里明年会有游客吗?”
姚威说:“不会,游客都在龟白山,这里就是个野山沟。”
三人忙到即将破晓,终于将唐金栗的尸体深埋土下。太阳升起来的那一刻,他们看了看彼此,竟是露出“共患难”之后会心的笑容。
之后,他们各司其职,拿走唐金栗的所有物品,清除掉了她家中的一切痕迹。他们发现唐金栗专门用一只手机和他们联系,而主要用的手机上加了个叫历思维的人,更加怒从心起。
不过人都死了,这些已经不重要。解阳建议彼此非必要不联系,必须联系时要么找个地方见面,要么用另外的手机和号码。
做完这一切,他们回归到自己的生活,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而唐金栗在灰涌市没有朋友和亲人,始终没有人为她的失踪报警。
今年1月,姚威用唐金栗的手机发完了最后的视频存货,与解阳又见了一面。解阳戴着冬天的手套,将异.丙.酚送给他,他问这拿来有什么用?
解阳笑道:“一种可以给女孩儿用的药物,注射之后,她们会很听话。但剂量不能太多,省着点用,没了再来找我。”
姚威很高兴,感叹道:“没想到遇上那种女人,还交了你这个朋友。”
海姝说:“所以你从今年1月就开始谋划?”
第59章 山灼(19)
19
解阳摇头, “我那时没有想过要怎样,只是一直心神不宁。我不断想,要是没有等到五年十年, 警察就发现了尸体, 万一查到我们身上,我该怎么办?我保证自己会守口如瓶, 但我保证不了他们两个,尤其是赵若诚, 他是协警,他一定会第一个招供。我想来想去, 发现想要平安, 唯一的解法就是将活人变成死人。我又想了很久,终于想到十全十美的方法——让警方认为是失踪的姚威杀了赵若诚。”
空气仿佛都变得阴冷,像有一条蛇在爬动。
解阳笑了笑, “我算是差一点就成功了吧?我交给姚威的异.丙.酚, 确实让你们认为他就是凶手。可惜啊, 我没能立即将他的尸体处理掉。”
海姝问:“后来你去埋尸体的地方看过没?”
解阳点头,“去了, 但看不出被动过,我也不可能把土翻出来看,没想到尸体被人挖了出来。”
海姝说:“你什么时候知道尸体被挖了?”
“就赏花节那天啊, 网上全都在发。”解阳说, 起初他不能确定那就是唐金栗的尸体, 网上能找到的信息太有限了, 但他莫名就是很慌, 赵若诚倒是很心大地觉得肯定不是。他和姚威在深夜来到埋尸的地方,把土全都挖了出来, 发现尸体不见了。
他感到心脏骤然停下,晕眩让他一个踉跄,要不是姚威扶着他,他就要摔倒。姚威哆嗦着强打精神:“没事,我们说好了,只要我们什么都不说,警察就没办法!”
解阳回到家,冷静下来,知道该启动那个异.丙.酚计划了。
3月18日,他以商量之后的路为由,将赵若诚约出来。赵若诚紧张归紧张,但比较乐观,说自己能打听到警方的消息,警方现在啥作为都没有。他笑了笑,趁赵若诚喝了酒反应慢,将过量异.丙.酚推入赵若诚体内。
赵若诚满眼不信,想挣扎,但已经难以呼吸了。
“睡吧。”解阳说:“姚威很快就去与你作伴了。”
3月20日,他用赵若诚的手机给姚威发去消息,说警方越查越深,他们可能逃不过了,只有一个办法能够自保,那就是一起杀了解阳,再伪装出解阳畏罪自杀。姚威当然慌了神,正不知所措时,接到解阳的电话。
解阳语气惊恐:“刚才赵若诚给我发消息,要我,要我杀你灭口。老姚,我干不出这种事,你快跑!”
姚威在短暂的混乱后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赵若诚这狼心狗肺的,给他和解阳发了相同的消息,目的就是让他们自相残杀,只要他们两个都死了,那赵若诚就安全了!
“解哥,你听我说,我也接到他的消息了,我们两个现在要,要团结!”
这正是解阳想要听到的,他们约定晚上见面,商议怎么对付赵若诚。
入夜,姚威开车来到二立支路,之所以约在这里见面,是因为解阳对这里过分熟悉,他知道夜晚这条路上的每一段阴影,知道如何避开每一个摄像头。
姚威到了,等了半个小时后,解阳上了他的车,他正要开口,解阳就一针扎了下去。姚威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到死都不明白死的怎么是自己。
海姝问:“你刚才说处理尸体是怎么处理?你当天就可以把尸体送走,为什么藏在太平间?”
解阳苦笑着摇了摇头,“唐金栗埋得够深了吧,居然还是被人挖了出来。不保险,只有你们永远找不到姚威,我才是安全的。”
自从将异.丙.酚交给姚威,解阳就开始设想各种逃脱法网的方法,他想到读大学时,曾经有同学因为学校的大体老师不够,而到外面的机构进行地下尸检。机构的存在当然是违法的,也不是任何想去尸检的学生都能去。至于机构里的尸体,来源更是绝对保密,一旦有被警方发现的可能,就会全部销毁。
解阳觉得,将尸体交给他们才是最安全的。
他隐约知道一个叫郑力的学弟就在做这事,前些年还给他留过联系方式,他没有抱太大希望打过去,居然打通了。他试探问现在还收不收尸体,医院里有患者想处理亲人的尸体。郑力说收,但是要等一个月。
一个月太长了,他很着急,问能不能快点,郑力说不能更快了,他要是愿意等,就收,不能等,那就自行处理。
他静下来想了想,觉得警方不会这么快查到自己,而尸体放在医院的太平间,就算警方怀疑到自己,也不可能去太平间搜查。他自己处理尸体风险太大,只要将尸体交给机构,就万事无忧了。
解阳的肩膀垮了下来,盯着海姝,“没想到,我最后输给了个女人。”
海姝在听到他说收尸体的机构时,眼皮就狠狠跳了起来,一时间,月升山庄那些无名尸体不断在脑海中徘徊。
B坑的尸体在被埋之前就经历过反复解剖!
“那个机构叫什么?给我郑力的联系方式!”
解阳摇头,“我不知道叫什么,我没有参与过。郑力……我另一个手机里面有,你们自己去看。”
离开审讯室,海姝抬头看了看走廊尽头的窗户,竟然已经天亮了。她感到有些虚脱,将郑力的事暂时交给队友。
解阳虽然招了,但这案子还有一些疑点和看上去过于巧合的地方。唐金栗在被历思维伤害之后,变成了所谓的“女海王”,她迫切地想要组建家庭,对解阳等三人有试探利用的成分。但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在发现自己给人当了备胎,愤怒和伤心肯定是有的,可会一发不可收拾地杀人吗?
激情杀人的确存在,但三个人同时情绪失控,好像戏剧性了一点。
温叙端了两杯咖啡过来,手指上还勾着在早餐摊上买的鸡蛋卷饼,“随便吃点,填个肚子。”
海姝吃了几口,灌下咖啡,觉得脑子清醒了些,“温老师,我想问你个问题。”
她说出了刚才想的事,“这种情况在男性群体里比较普遍吗?”
温叙说:“每个人的情绪管理能力不一样,我只能说,如果我发现自己真心付出,最后成了备胎,我会提出分手,今后桥归桥路归路。就我对男人的理解,很多人都会像我这样,严重一点的心里长期埋有仇恨,但杀人做不到。不过反过来的情况其实也不少,这些男人通常有个特点。”
海姝认真地听着,联想到解阳的证词,“他们在内心深处都很自卑?”
温叙点点头,“尤其是在女性面前的自卑。这种自卑不止是心理自带的,往往有某个具体的问题。比方说,赵若诚是协警,不是警察,也不是军人,他就觉得女人会因此看不起她,所以他以前假扮军人去骗女人,后来成为协警,也时常吹嘘自己就是警察。当他得知唐金栗的另外两个男朋友是医生和摄影师,他这个自卑就无限膨胀,他咬定唐金栗就是在侮辱他。”
海姝说:“那他发疯就有迹可循。姚威和解阳其实或多或少也有问题,解阳是个把自己封闭在二次元世界的宅男,和女性接触较少,对女性有种恐惧。姚威的问题更大,他表面和内里住着两个不同的灵魂。简单来说,他们都是因为自卑而精神状态很不稳定的人,稍微受到刺激或者引导就会爆发……”
温叙笑道:“理解得很快,瞬间就把握住我们这些男人的心理了。”
海姝没有因为理清思绪而放松,此时她眼前出现了一张女人的面孔:丰城安娜。
解阳、赵若诚、姚威发疯固然有个体原因,但为什么就那么巧,唐金栗所交的男朋友全是这种人?姚威是丰城安娜介绍给唐金栗的,解阳认识丰城安娜,赵若诚是否与丰城安娜有关系,现在还不得而知。
如果有,那么丰城安娜在这其中会不会起到了什么作用?
解阳刚才全程没有提到丰城安娜,他似乎不是故意将丰城安娜藏起来,只是觉得没有丰城安娜的事。可是有个不能被忽略的地方,那就是唐金栗其实不拍动漫相关,她会去展会,并且因此认识解阳,极有可能是因为受到丰城安娜的委托。
还有,刘兴在看到丰城安娜的照片之后,反应也极不正常。
他为什么知道唐金栗被埋在什么地方?
海姝来不及休息,整个城市醒来了,她立即赶到丰城安娜的住处。但丰城安娜不在,和她住在一起的网红说她在外地有个拍摄活动,昨天就走了。
另一个坏消息跟着传来,郑力的电话已经关机,无法确认人到底在哪里,而更诡异的是,郑力这个身份对应的人——也即解阳口中的学弟,在五年前就因心脏病去世了。
解阳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又被带到了审讯室。
海姝说:“郑力已经死了。”
解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啊?”
海姝问:“你确定和你联系的真的是你学弟?真的是郑力。”
解阳茫然地问:“什么意思?”
海姝说:“你是哪一年见到他?”
解阳想了想,“三年前吧?一个医生聚会,偶然碰上了,聊了会儿天,他说在干嘛干嘛。”
“你那时还记得多年没见的学弟长什么样?”
解阳惊讶地抬头,“那个人根本不是郑力?”
海姝点头,“很有可能,真正的郑力在五年前就死了。这个人冒用了郑力的身份。你先回答我,你记得你学弟的样子吗?”
解阳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记不清楚,我们以前也没多熟。但他说他是郑力,我没怀疑。”
海姝转而问下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唐金栗是丰城安娜介绍给姚威?”
解阳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
“看来你不知道。”海姝说:“丰城安娜签的其中一个公司就是姚威的公司,起风开云。”
解阳张了两下嘴,“这我知道,但我以为,以为他们只是认识,没有交集。”
海姝说:“姚威可能也认为你和丰城安娜没有什么交集,但你其实是她的狂热粉丝。解阳,你有没有一种感觉?你和唐金栗认识是被推动的?”
解阳摇着头,“不可能!”
海姝说:“事实就是,丰城安娜在你之前就认识了唐金栗,她有时给唐金栗介绍工作,你们相遇的那次展会,就是丰城安娜推荐给唐金栗,也是丰城安娜给她化妆、准备服装。”
解阳身体突然僵住。
海姝继续道:“而你,对唐金栗的扮相一见钟情。”
解阳发抖,“可是安娜为什么要这么做?”
海姝说:“她在编织一个陷阱,你们所有人都掉了进去。现在,告诉我,丰城安娜和你说过什么?”
冷汗从解阳头上一滴一滴滑落,他的表情变得撕裂,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命运的主宰,他虽然犯罪了,被抓了,没能逃过去,但每一步都是他自己的意志。
原来根本不是吗?
他想起自己和丰城安娜的初遇,那是在前年的展会上,那可爱灵动的女孩cos了他最爱的女性角色,仿佛从二次元里走出来的精灵。那之后,任何展会只要有丰城安娜,他都会出现,也加入了丰城安娜的后援会,有一次线下活动,他还与丰城安娜握手了。
和粉丝聊天的丰城安娜比在舞台上更让他喜欢,但这种喜欢又是很纯粹的,就像高高在上的女神和低位的信徒,信徒永远都只会仰望女神,而不会妄想玷污女神。
丰城安娜对他眼熟了,和他说过几次话,知道他是医生,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说他好厉害。
后来有一次,他又去展会看丰城安娜,到了才知道,因为行程问题,丰城安娜来不了。他倒不怎么失望,一个人逛着展,看其他coser,忽然,他看到了唐金栗,眼前一亮。
这个女人的气质和周遭有些格格不入,但恰好是这份格格不入撑起了那个角色。他那时还不知道唐金栗的名字,但拍了很多照。要离开展会时,他有了种冲动,想要认识唐金栗。
以前在面对丰城安娜时,他从来没有类似的冲动,他只需要远远地守护丰城安娜就好,但唐金栗更像是个普通人,他可以试着靠近。
展会结束后,他等到了唐金栗,他鼓起勇气说想请唐金栗吃饭,唐金栗竟然笑着同意了。
海姝说:“这之后呢?你和唐金栗开始发展关系,你还去见过丰城安娜吗?”
解阳下意识辩解,“我和唐金栗不一样!我去见丰城安娜只是粉丝和偶像!”
海姝说:“也就是说你们见过,那你们聊了些什么?”
解阳越是回忆,脸色就越是难看,他抓住头发,好似明白了什么。
他为什么会发现唐金栗把他当做备胎?是因为有次线下见面会时,丰城安娜善意地提醒大家,不要在感情里被骗,一定要确定自己是不是备胎,30岁以上的男男女女谈恋爱都没那么单纯,找备胎的可能性很大。
在他发现自己是备胎之后,主动跟丰城安娜说了这事,就像信徒乞求女神的宽慰。丰城安娜怜悯地看着他,说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不该被女人辜负,伤害了他的女人都不该被原谅。
潜移默化的,循循善诱的。
解阳骇然地望向海姝,“丰城安娜利用了我、姚威、赵若诚杀死唐金栗?可是为什么?”
丰城安娜刚结束在外地的拍摄活动,就被当地警察请上警车。她化着少女妆,惊慌失措的模样楚楚可怜,“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
控制着她的是女警,耐心地向她解释,他们接到灰涌市局的合作请求,会将她送到机场。丰城安娜要求和公司通话,起风开云的合伙人之一接听了电话,说警方已经来公司了解过情况,希望她到时候诚实向警方交待。
丰城安娜哭笑不得:“可是我什么都没做啊。”
飞往灰涌市的航班安全落地,海姝早早等在机场。丰城安娜见到她,终于露出些许笑容,“海警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市局的问询室里,海姝说:“你除了介绍姚威给唐金栗认识,还暗中促成了唐金栗与解阳交往。”
丰城安娜睁大无辜的双眼,“怎么会呢?而且这个解阳是谁?我不认识。”
海姝拿出解阳和丰城安娜的合照,“他就是解阳。他已经承认,和姚威、赵若诚一起杀害了唐金栗,并抛尸。”
丰城安娜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漂亮的指甲挡住半张脸,肩膀轻轻发抖。好一会儿,她才平复下来,轻轻“啊”了一声,“姚哥……姚哥,怎么会这样?”
海姝食指在照片上点了点,“先不论姚威,你对他没有印象?”
丰城安娜颤抖着说:“是他?他是我的粉丝,但我不知道他的真名。这张照片我也可以解释,展会上会有游客和我们合照,叫做‘集邮’,不是拍过照就认识啊。”
海姝道:“但解阳说,他因为和唐金栗的感情问题,曾经向你倾诉过,你也给过他意见,说唐金栗是个坏女人。”
事实上,解阳跟丰城安娜提到唐金栗时没有说到名字,只是笼统地说是自己的女朋友。海姝想借此探探丰城安娜的反应。
丰城安娜很快回答:“绝对不可能!他是说过她女朋友拿他当备胎,但我根本不知道他说的是简妮!怎么可能是简妮呢?简妮不是和姚威在一起吗?”
海姝拿出一份很长的工作单,“时间过去有点久了,所以查到你去年年初的工作花了点精力。如你上次所说,你很忙,有时明明接了工作,却因为时间冲突不得不让给别人。唐金栗去年3月22号替你去展会,从而认识了解阳,她的妆造还是你做的,你很了解你的粉丝想看到什么样的女人,你按照解阳的喜好打造了唐金栗。这份工作单显示,22号你根本没有其他活动,那我请问,你为什么要把工作让给唐金栗?”
“我……”丰城安娜双手紧握着,看上去都快委屈得哭了,“我记不得了,一定是你们搞错了,我真的几乎每天都有活动,如果不是抽不出时间,有钱我为什么不自己赚呢?还有你说的我按照解阳的喜好打造了简妮,我图什么啊?”
海姝说:“你要利用这三个情绪不稳定的男人,为你杀掉唐金栗。”
丰城安娜胸口不断起伏,震惊到难以置信地看着海姝,“海警官,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我和简妮无冤无仇!自从我在山上认识了她,我就一直在帮她!我和她没有事业上的竞争,更没有生活上的竞争,别说杀了她,我连伤害她的心都没有!”
说着,丰城安娜双眼通红,眼泪像断线珍珠一般迅速掉下来,一发不可收拾。
海姝也承认自己问得冒险了点,丰城安娜利用解阳三人杀人是一个还未成型的推断,但她想不出丰城安娜的动机在哪里,暂时也没有查到丰城安娜和赵若诚的关系。可是根据解阳的证词,他确实极有可能是被丰城安娜暗中利用,同样的情况也许存在于姚威和赵若诚身上。还有一点,唐金栗的尸体最后落到了刘兴手上,刘兴后来的举动让警方侦破了这起杀人案,而刘兴对丰城安娜的照片有奇怪反应。
三个加害者,一个被害者,一个复仇者,他们居然都和丰城安娜有联系。
任何巧合在经验丰富的刑警眼中都值得怀疑,海姝不可能放过。
海姝叹了口气,拿来纸巾递给丰城安娜,“你知道我们是怎么找到杀害唐金栗的凶手的吗?”
丰城安娜抽泣着摇头。
海姝便把过程讲了一遍,多次重点提到刘兴的名字,时而叫本名,时而以刘傻子指代。她想要在丰城安娜的微表情中看到端倪,但丰城安娜自始至终在哭,泪水将一切反应都模糊了。
海姝最后问:“你认识刘兴吗?”
丰城安娜很确定地说:“不认识。”
“但我很不理解的是,当我给他看你的照片,他的眼神很直白地说:我认识你。”海姝说:“真巧,他们都认识你。”
第60章 山灼(20)
20
丰城安娜继续展现着她的恐惧和慌张, “海警官,我真的不明白我在这其中做了什么?我只是介绍姚哥和简妮认识,如果这都能将他们的死怪在我身上, 那你抓我去坐牢好了。”
海姝当然不可能抓丰城安娜去坐牢, 但她也发现丰城安娜在听到刘兴的名字时,出现了非常细微的眼神变化。
由于没有切实的证据, 刑侦一队只能暂时将丰城安娜放回去,但她现在不能随意离开灰涌市, 并且有警员会盯着她的出行情况。
另一边,解阳在经过一段时间思考之后, 告诉海姝丰城安娜的事是个巧合, 他不相信自己和唐金栗的相遇是丰城安娜的计划,更不相信自己成了丰城安娜杀人的棋子。
“安娜就是个小孩子,她单纯善良, 我没有告诉过她唐金栗的名字, 她一定是心疼粉丝, 才站在我的角度说唐金栗是个坏女人。”
海姝没再说什么,案子已经查到这个份上, 解阳开始麻醉自己,他不愿意承认自己信仰的女神是个心思复杂的恶魔,更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女人手上的牵线木偶。
他手上已经有三条人命了, 横竖逃不过最严厉的刑罚, 那么他可以让自己相信, 做出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主意, 他依旧是自己身体、思想的主人。
海姝收拾了些东西, 去龟白区,现在唐金栗案已经基本清晰, 最后的线索掌握在刘兴手上。她得去跟刘兴“汇报”,然后将龟白村沉寂十多年的伤疤一并揭开。
温叙和她一道出发,在车上聊起各自的想法。
“丰城安娜和刘兴必然存在某种关系。”不在办公室,海姝更放开了些,“我甚至怀疑他俩有感情上的纠纷。刘兴喜欢唐金栗,丰城安娜知道了,于是设计想要报复这两个人。她和唐金栗相遇可能是刻意为之,也可能是凑巧,但她后来联系唐金栗,肯定是故意。唐金栗死了,刘兴痛苦,她的目的达到了。”
温叙说:“这话说给乔队听,他要批评我们异想天开。”
海姝说:“那让乔队给个思路,这丰城安娜到底想干嘛?”
过了会儿,海姝又摇摇头,“这么其实也不大能说通,刘兴起初不知道解阳这三个人后面有丰城安娜在推动,他是看到我给的照片后才突然反应过来。那他应该很仇视丰城安娜才对?他为什么不肯说?”
温叙道:“说明我们还不够异想天开。有时现实远比杜撰来得更加荒唐。”
“说得也是。”海姝让自己渐渐放松下来,盯着前方的路出了会儿神,等到了龟白村,自己和刑侦一队要面临的又是一场大仗。
警车开进龟白村,没有在路上停留,直接开到派出所。海姝发现路上的村民少了,很多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看到警车驶过,脸上浮起畏惧而警惕的神情。
刘兴似乎已经将派出所当成了家,也完全收起傻子的做派,再次见到海姝,他甚至很有风度地行了个礼,“你好呀,海警官。”
海姝说:“看来你很清楚我今天是来干什么。”
刘兴笑道:“是来告诉我好消息。”
海姝深吸一口气,“解阳已经交待了杀害唐金栗、赵若诚、姚威三人的经过。”
刘兴说:“我就知道,警察还是值得信赖的。”
海姝轻轻眯了下眼,“解阳还给了我一条线索,他是通过丰城安娜才认识唐金栗,在他想要杀害唐金栗的过程中,也是丰城安娜推动了他的情绪。”
刘兴唇角的笑容稍稍淡去,但仍是笑着的。
海姝说:“我真的很好奇,你和丰城安娜到底是什么关系,在看到照片之前,你似乎一直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但你后来明白了,却不愿意说。解阳三人固然是凶手,但丰城安娜很可能是策划者,我想不明白你既然选择为唐金栗报仇,为什么要包庇真正的始作俑者?”
刘兴看向天花板,几分钟后再次与海姝对视,然后低下头,鞠了个躬,“我只能说,海警官,谢谢你了却我的一桩心愿。凶手已经被绳之以法,我已经成功了,别的事与我无关。”
海姝说:“即便唐金栗的死是由丰城安娜间接造成,那也与你无关吗?”
刘兴以一种大彻大悟的语气道:“间接?怎么来定义间接呢?一个人为什么会死,真要追究起来,可能有无穷无尽的间接原因,你能把每一个和间接原因有关的人抓起来枪毙吗?如果没有丰城安娜,唐金栗就不会死,那丰城安娜的父母没有生下她,唐金栗是不是就安全了?那你要抓丰城安娜的父母吗?”
海姝说:“你这是诡辩。”
刘兴摇头,“海警官,你可以自己去寻找答案,我不会阻止你,但在你找到这个答案之前,我不会主动说出来。”
海姝问:“为什么?”
许久,刘兴低声道:“因为我有所亏欠。”
有所亏欠?对丰城安娜?海姝靠在派出所的走廊上想,难道还真让她异想天开猜对了?可刘兴与丰城安娜的交集到底在哪里呢?
这时,楼梯下方传来隋星的声音,“这帖子是谁发的?”
海姝赶紧下楼,“怎么了?”
隋星将手机递到他手中,“你看!”
一个署名为“小斯”的帖子在本地话题榜上飙升,迅速成为第一。“小斯”以龟白村赏花节出现尸体为由头,讲述了十年前发生在这个地方的残杀,而他本人,正是遭到残杀的斯家剩下来的小孩。
海姝看得心惊肉跳,警方此前已经查到,在龟白村发展旅游之前,有刘、李、斯三家离开,不知所踪,海姝怀疑他们的失踪和龟白村有关,只是找不到证据。
现在网络上居然出现了个“小斯”!他是斯家那个小时候丢失的儿子吗?或者是——
海姝顿时想到前不久调查月升山庄时,隋星收到的匿名邮件。发送匿名邮件的人显然靠着特殊手段掌握了警方不知道的信息,看似在帮助警方,实则很可能是利用。“小斯”的幕后推手也是这道势力?
“小斯”以朴实的字句描述着三个家庭的悲剧,它和日益壮大的赏花节放在一起,就像一个诅咒般的笑话。
村长刘布泉和消失的刘家虽然都姓刘,但没有亲戚关系,刘兴一直比刘村长家发展得好。刘家时不时会接济一下非常困难的村民,也会给他们看看小病,斯家受刘家恩惠最多。
“小斯”说自己对龟白村最深的记忆,就是自家终日不散的中药味,还有刘家热乎乎的甜汤——刘家见他可怜,时常带他到家里来吃点好的。
因为刘家的友善,村民曾经非常向着刘家,但刘村长因为自己的私心,把这一切都破坏了。
十年前,刘村长打算改变龟白村贫困的状态,向某些靠旅游发展起来的村镇学习,把长满花树的龟白山打造成景点。但在规划上,刘村长却与刘家发生了分歧。
刘村长深知自己在村里的影响力远不如刘家,索性找了几个同伙,在村里散布谣言,说刘家害怕龟白村发展起来之后,自家的地位就保不住,所以一心抵制改变,还说刘家之所以比大家的日子过得好,还不是因为当年资源分配不均匀,刘家现在的好,都是大家的苦换来的,他刘家凭什么?
村民没有完全被煽动起来,但或多或少心里都有了芥蒂。而恰在那时,刘家的两个儿子在外地的生意出了点事,刘家打算去看看,这就给了刘村长解决掉他们的绝佳机会。
刘家父母离开龟白村不久,就遭到了毒手,下手的正是刘村长一伙。刘家兄弟对父母的遭遇毫不知情,还在江鹿市奋斗。刘村长一伙又以找人为由赶到江鹿市,杀害了刘家兄弟。
而李家是刘家的生意伙伴,完全站在刘家一边,同样引来刘村长的毒手。
至于斯家,这个全村最落魄的家庭本该进入不了刘村长的视线,可因为刘家的照拂,斯家对刘家非常忠心,对刘村长来说也是一个必须解决的后患,那对可怜的父女死在荒山野岭,在村民们眼中,却是对病情感到绝望,自寻短路。
在除掉发展道路上的三个阻碍之后,龟白村顺利地朝着旅游村镇转型,当年的穷乡僻壤已经成为游客如织的世外桃源。可是世外桃源真的只有美好吗?不,它生长于三个家庭的苦难,成长于卑鄙的屠杀!
“小斯”在帖子的末尾说,他是斯家这个悲惨家庭最后的血脉,希望市民能够看到龟白村的罪恶,希望杀人者得到法律的严惩!
随着这篇贴着急速传播,网络上关于刘村长的话题越来越多,一部分网民还在为“小斯”的遭遇愤愤不平,一部分网民已经开始扒刘村长。
海姝一刷新,就看到有人提到刘村长家的数码店,自称花大价钱买到了水货、翻新机,还找懂行的鉴定过,数码店却拒不退款。更有人说数码店的生意看上去并没有多好,怀疑生意不重要,重要的是提供洗.钱便利。
海姝问:“能查到‘小斯’是谁,ip在哪里吗?”
隋星盯着屏幕,“正在查,需要一些时间。”
海姝点点头,“这个帖子里的内容和我设想的大致相同,但‘小斯’是不是斯家那个孩子,还很难说。也许只是有人利用了这个名字,毕竟‘小斯’的角度,更容易让人带入。”
耳边是键盘敲击的动静,海姝靠在桌边,抱着手臂想,如果“小斯”就是“小斯”,那他是怎么查到这些事?他走丢的时候还是个小孩,模糊记得去过刘家,模糊记得家里的情况,那他为什么没有回来过?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调查家人的失踪?什么时候还原了真相?
这必然是个漫长的过程。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刻选择发帖?
客观来说,这个帖子的出现对警方下一步行动提供了便利。所以他是在帮警方?
但如果“小斯”不是“小斯”,这道题的解就变得更加复杂。
此时,龟白村已经因为帖子炸了锅,有村民冲到派出所来,说网上的说法全是造谣,有人处心积虑想要毁掉好不容易发展起来的赏花节。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海姝轻声说了句,快步离开办公室,来到派出所门口,只见程危又被村民围住了。
程危一脑门的汗,“我们会查清楚,大家都别急!”
海姝在他肩上拍了拍,他猛地转过身,眼神稍有些奇怪,“海队啊。”
海姝说:“跟我去趟刘布泉的家。”
刘村长像是知道警察会找上门来,已经换好了衣服,在自家院子里泡好茶等待。而给刘村长干活的人也个个严阵以待,虎视眈眈地盯着海姝。
海姝笑了声,“刘村长,这架势是招待我?”
刘村长露出憨厚的笑,“小孩子不懂事,气得不行,主要是气我这个老头一辈子为村子做了那么多事,还要被网上的小年轻污蔑,污蔑完了还要挨你们的调查,替我委屈。”
海姝说:“你倒是挺平静。”
刘村长苦笑着摇摇头,“我能有什么办法?但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只好少看,少吵。”
海姝问:“那篇帖子你看完了?”
刘村长说:“看完了。通篇胡扯!我就跟你说说‘小斯’。斯家确实丢了个儿子,但那么小个孩子丢了,大概率活不成了,现在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假如他说的是真的,他又是怎么查到的?不合理啊海警官,这只可能是瞎编的,为了抹黑我,抹黑我们村!还有,他既然说得这么坚决,为什么要躲在网上呢?你让他站出来,当面和我对质啊!”
程危在平板上划了几下,找到数码店的问题,“有顾客反映,在你们店买的不是正品、全新品,这个你怎么解释?”
刘村长苦着脸说:“我一个老头子,不懂那些啊,供应商给我什么货,我就卖什么货,货品有问题,找我有什么用?”
“话不是这么说。”程危冷冷道:“店是你开的,货是你卖的,你就得对每一件从你店里出去的商品负责。不然我问你,要是你店里卖出了毒.品,你也要说那是供应商给你的,不关你事?”
刘村长脸色一下就变了,周围站着的年轻村民也围上来。海姝觉得程危今天有点冲动,下意识拦了他一把。“我们会尽快查到‘小斯’背后是谁,他在帖子里提到的事,我们也会一查到底。在这期间,会有警员盯着你的一举一动,没问题吧,刘村长?”
刘村长叹气,“我本来也不打算离开村子。”
海姝又问:“现在来聊下数码店,你跟谁联系?从谁手上拿货?”
刘村长犹豫了会儿,“汪先生。”
“汪先生?”海姝说:“谁?”
刘村长进屋,拿出一个写着联系方式的本子。海姝拍了下来,又看刘村长一样,招呼程危离开。
路上,村民们看过来的眼神更加不友善,好似网上的脏水全是警察引来的。
程危这段时间都待在龟白村,走了一截路,海姝问他:“那个帖子你怎么看?”
“帖子的内容和我们分析的大差不差,那三家人的失踪一定和村子里的人有关。”程危说:“假设‘小斯’还活着,他不像警察一样在明处,不像警察一样必须遵循程序正义,他可以有很多方法、很多时间推导出最接近真相的结论。所以我觉得,他没有撒谎。”
海姝停下脚步,“你从‘小斯’ЅℰℕᏇᎯℕ还活着出发,那如果他早就死了,是别人在用他的名义发帖呢?”
程危也停下来,和海姝对视片刻,“抱歉,先入为主了,我还没想过后一种情况。”
派出所,隋星还未抓出“小斯”的真实身份,海姝带着最新进展去见刘兴。
“斯家那个儿子?”刘兴的脸上出现一丝惊讶,旋即平静下来,摇着头说:“他应该早就不在了吧。”
海姝说:“那你觉得发帖人最可能是谁?他说的是真相吗?”
刘兴注视着海姝,好一会儿才说:“海警官,你还想在我身上挖线索。但唐金栗的案子已经破了,我再也没有可以给你的线索。”
海姝心里却非常清楚,这个男人还藏着东西。
“我只能告诉你,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唐金栗,和什么赏花节,什么失踪被害没有任何关系。”刘兴眼中浮起一片莫名的冷漠,“我不是为了我的父母和兄弟。”
海姝端着热茶,正在思考刘兴在说到家人时为什么那样冷漠,眼前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双手。
海姝:“……”
有人悄悄在背后蒙上你的眼睛,有人悄悄从背后伸出一双手?要蒙又不蒙?
消失的谢惊屿像是凭空跑出来的,“海警官,好久不见啊。”
也没多久。海姝抬眸,“你刚才在干嘛?”
谢惊屿:“试着蒙下你的眼睛啊。”
海姝:“你没蒙上。”
谢惊屿:“像我这样道德水平高的人,不会做出让女士感到不舒服的肢体动作,意思意思就好了。”
“……”海姝说正事:“网上的帖子看过没?”
谢惊屿点头,“我正是回来给你汇报调查结果。李云婷和斯家的小儿子,都还活着。”
谢惊屿一个特勤,前几天从海姝这儿分到了调查李家和斯家小孩去向的任务。刑事侦查和特勤的侦查虽然不同,但谢惊屿好笑地想,反正都是侦查。
李、斯两家的大人不可能还活着,刘村长既然走到了杀人这一步,回头还敢大张旗鼓地发展旅游业,必然是已经确定扫清了障碍。斯家的女儿是和病秧子父亲一同消失的,很可能一同被杀害。而斯家的儿子早在五六岁就丢了,李云婷则是提前离开龟白村,活着的概率更大。
确定这一点,谢惊屿首先查的就是灰涌市及其周边的福利院。
村民都说斯小伟是被拐卖,但这个说法其实值得商榷,因为往前推二十年,龟白村从来没有小孩被拐卖过。这种地方更可能的是,把外面的小孩拐进来。那么为什么别家的小孩都没有走丢,偏偏是村里最穷的斯家丢了儿子?
斯小伟失踪之后,斯家的媳妇悲伤过度,不到一年就病死了。斯家媳妇是这个家的支柱,支柱一塌,斯家就更难。但谢惊屿此前混迹在村民中,听他们说了很多斯家媳妇如何如何痛苦,却没有听过他们说斯家病秧子男人、公婆有多痛苦。
这有些不正常。因为当年在龟白村,村民们将男孩看得比女孩重要得多,男孩丢了,这家的香火也就断了,病秧子不至于无动于衷。
除非病秧子知道儿子为什么丢失,并且对儿子来说,丢失比留在斯家更好。斯家太穷了,病秧子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长久以来靠女人养着,他对妻子恐怕也有愧疚。他拖累了父母、妻子,还要拖累女儿,但他唯独不想拖累独苗苗儿子。
如果是他主动将斯小伟送走,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几十年来龟白村独独出了这一起“儿童拐卖案”。
那么他会把斯小伟送到哪里去?他的能力能让他做到哪一步?刘家帮助过斯家,但如果他告诉刘家,想把儿子送走,刘家大概率不会帮这种忙。
他也绝不可能把斯小伟卖给人贩子,他力所能及的是,把斯小伟送到某个福利院附近,自然有人发现斯小伟。他也许通过电视了解过福利院,身体健康、长得不错的小孩很容易被富裕的家庭接纳。这就是他能为血脉想到的最好的出路了。
但现在去福利院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谢惊屿不缺做细致活儿的耐心,先后在三十多家福利院要到了当年的孤儿档案,其中一些福利院已经消失在时间里,这些福利院的档案更加难查,有的已经丢失,有的保存在街道和新的福利院。
得到海量信息后,就是逐条分析了。龟白村派出所保留着斯小伟的照片,那是他失踪之后,斯家夫妇哭着报案时带来的。有照片是个好消息,但坏消息是照片上的斯小伟才3岁,小孩一年一个样,增加了对着照片找人的难度。
特勤现在在灰涌市待命,谢惊屿很不客气地给队长、队友分摊任务,最后还真在平安福利院找到了一个疑似斯小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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