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孟希是南方人,天纵之才,过目不忘,千里迢迢进京赶考,自然是——
一本书不带!
他看过感兴趣的都背过了,没背过的都是看不上的,比如弘安帝殿试时考的那首又臭又长的《六京论》。
差点让他把作者其他诗词文章一并给拉黑了。
先前宗鸿飞在翰林院号召别人往月辉楼捐书的时候,他是很不屑的。
这不是贪图小便宜吗?
他又不是买不起点心,想去便去了,何须用一本书来换什么茶水和冰。
所以,梅孟希的管家平均两天就会光顾一次月辉楼,梅孟希自己却一次都没去过。
他爱吃饼干,爱吃点心,不稀罕免费的茶,免费的书,免费的冰,免费的展,还有京城众人趋之若鹜的谷梦姑娘。
统统不稀罕。
他们老家什么美女没有,什么歌姬没有,什么琴师乐师没有?
睿王的瑶华琴还是他们南边的官吏给先帝贺寿送的贺礼呢。
他喜欢一个人躺在自己家里往床头床尾摆上冰盆,吃着饼干自己看书。
只是,万万没想到,他才考上翰林几天,就要突然改文风了?
他之所以觉得贺颂之不如他,他才该被点成状元,就是他文章比贺颂之写得华丽漂亮。
在他看来,贺颂之文章规矩过头,工整过度,太拙。
宗鸿飞文章飘逸有余,管放不管收,虎头蛇尾不够稳定。
颜君齐文章,锋芒太过,意境不开阔,不够有才,还写得太短。
通通不如他。
若论写诗,他们三个绑在一起都不足他半个。
也就前阵子不知从哪儿蹦出来,又突然消失的东坡先生那首小调能与他一比。
只可惜他找遍京城,也没找到这位值得结交的真天才。
梅孟希怀疑自己可能是和京城这地方八字不合,自从来了京城就没一件事是顺心的。
状元没考上。
想找的人找不到。
进了翰林院干不到一点儿有用的活。
写写文章刷存在感吧,弘安帝咔改审美了。
简直让人吐血。
改就改吧,他也不是不能换换文风,可写得太差他自尊心不允许。
他得练练。
还得看看好文章怎么写。
颜君齐挑的那些就不错,可惜翰林院人多书少,也不能让他一个人尽情看,他正打算下衙上哪儿买书去,就听见宗鸿飞他们商量去月辉楼借书看了——
颜君齐从前抄的书,都放在月辉楼。
梅孟希虽然看不上颜君齐,但对颜君齐看书的审美还是认可的,他也想去看!
至于没捐过书,下衙月辉楼点心卖完他进不去这种事,梅榜眼有的是办法。
到了月辉楼,梅孟希往柜台前一站,傲然问:“你们点心还有吗?”
卢栩:“没了呀,上午就没了,您要买明日赶早吧。”
梅孟希:“捐书便能进来免费看,对吗?”
卢栩瞅瞅他身上熟悉的官服,再瞅瞅他空空荡荡的双手,朝宗鸿飞递眼神:你们同僚什么情况?是不是脑子不太好?
宗鸿飞:“……”
宗鸿飞默默移开视线。
他和梅榜眼不熟,别问他!
卢栩:“捐书活动长期有效,不过您得捐店中没有的书才行。”
梅孟希点头,“我先看看你们店中有什么。”
这卢栩没意见,客气道:“请便。”
梅孟希站到书架前,一目十行扫过书名,换下一个书架,再一目十行扫过书名,然后道:“确实有几本我没看过的,还行。”
卢栩一直在盯着他,在他眼中梅孟希就是从这个书架走向那个书架,根本就没看!他震惊的伸长脖子问梅孟希:“你看完了?”
梅孟希莫名其妙:“看个书名而已,有何难。”
卢栩:“……”很难好吗?!很难!拍照再打印出来都没这么快!!
梅孟希走回柜台前,负手同卢栩商量:“我的书都在家中,我默写一本给你算捐吗?”
卢栩:“默写?”
梅孟希通情达理:“既然用你的笔墨,那便写两本吧。”
卢栩:“……”
说罢,他也不等卢栩反应,自己找张桌子坐下,找纸找笔墨开始写了。
卢栩:“……”
卢栩看不懂,他大为震惊,翰林院都是这种学霸吗?
他背一篇课文要背两三天,考试填上下句也不见得次次对,人家张口就默写一本书?!
他不信!
卢栩亲自端了壶茶放到梅孟希面前,然后就站在他旁边看他写。
梅孟希的字也如他本人一般,张狂倨傲,勾笔连画的,画符一样。
卢栩:“你写成这样谁看得懂啊?”
梅孟希不可置信地看他:“你不识字吗?”
卢栩:???
卢栩怒道:“我识!”
梅孟希被他吼得一缩脖子,怕被这暴躁老板赶出去,他叹一口气,不情不愿提笔换成了在翰林院抄文书用的字体:“这样呢?能看懂了吗?”
卢栩冷脸道:“能。”
梅孟希:“好吧,我就这么写。”
可那表情,只差咕哝一句怎么京城尽是文盲了。
卢栩:“……”
这都什么狗脾气?
一看就缺少社会毒打!
他晃到宗鸿飞旁边,低声问:“那谁呀?这么欠揍,你们能考上翰林的是不是脾气都特好,没人揍他吗?”
梅孟希:“……”
他听得见!!
宗鸿飞憋笑,“梅榜眼是个性了些。”
梅榜眼?
卢栩脱口而出:“就是那个人缘还不如贺状元的梅榜眼?”
宗鸿飞:“……”
梅孟希:“……”
其他翰林:“……”
众人心想:倒也不是,你家颜传胪人缘也半斤八两吧?
翰林院内,人缘不怎么样的颜传胪看完了手上的文章,看看天色,打算回家了。
“我先走了。”
另外一位人缘不怎么样的贺卷卷,则还在加班,“好,明日见。”
颜君齐与他别过,一个人慢慢往外走。
这几日他忙着编第二册书,下衙的时间总是不能很准确,卢舟从太子府出来,便自行先去月辉楼温习。
颜君齐边走边构思明日要选哪篇文章,如何编纂,忽听有人叫他:“颜翰林。”
颜君齐转头,竟是那日在京郊庙外买茶时见到的同僚,颜君齐淡淡道:“周翰林。”
周鸿比他早两届入翰林院,如今已经是第五年,依旧没有能离开翰林院的意思。
不过他忙他的编史录,颜君齐忙自己的编书,平时不在一个屋子,除了午时吃饭时偶尔见到,根本也没怎么见过面。
颜君齐弄不懂他喊自己做什么。
周鸿:“颜翰林如今很高兴吧?”
颜君齐莫名其妙:“高兴什么?”
周鸿:“你可是陛下钦点的传胪,如今朝中文风革新,听说不少提倡复古的朝臣都想拉拢你呢。”
颜君齐听出他口中的酸气,不欲理会,便一拱手道:“若无他事在下便先走了。”
周鸿追上来:“莫急莫急,我是有好事要说与你听。”
都不认识的人能有什么好消息?颜君齐耐着性子停下。
周鸿:“颜翰林可知易县公?”
颜君齐皱眉。
怎么不知道,先前在太子府和他们家卢舟打对台的小子之一就是易县公的儿子。
颜君齐:“我与易县公素不相识。”
周鸿:“你不知县公,县公可知道你。”
他暧昧朝颜君齐笑笑,低声道:“县公想招你做东床快婿呢。”
颜君齐莫名其妙。
周鸿:“颜兄可有婚配?”
颜君齐反问:“周翰林与县公相熟?”
周鸿:“点头之交。”
颜君齐:“那县公可有委托周翰林牵线拉媒?”
周鸿:“并未。”
颜君齐:“既然如此,道听途说之事便不要再提了,我还有事,告辞。”
周鸿却不依不饶地跟上,“确有其事,我并未骗你,你若有意,我愿意替你做这牵线拉媒之事如何?”
颜君齐:“不必。”
周鸿:“莫非颜兄看不上县公府千金?我听说易小姐柔美动人,知书达理,是京中贵女中出了名的美人。”
颜君齐不欲理会,加快了脚步,周鸿也紧紧跟上,他一路到了城门,由城卫检查是否夹带物品出城,周鸿依旧不依不饶的。
颜君齐有些恼了:“你究竟想说什么?”
周鸿:“我只是好意。”
颜君齐:“在下心领了,告辞。”
周鸿又追上几步:“颜兄对县公府小姐无意,可是家中已婚配?”
颜君齐:“无可奉告。若周翰林有意做县公东床快婿大可以去,我不会与阁下相争,放心。”
周鸿尴尬,摇头道:“颜兄误会了,周某早已婚配,这种好事哪里轮得到我呢?”
“哦。”颜君齐潦草一拱手,“那便祝周兄阖家幸福美满,告辞。”
说罢,他疾步向西而去。
周鸿站在皇城门口望着颜君齐躲瘟神似的背影,嗤笑一声,摇摇头,咕哝一声,“傻子吧!”扭头朝东去了。
两刻后,他悠然进了东城一家酒楼雅间,朝座上焦急的年轻人笑道,“帮你打听好了。”
年轻人急忙问道:“怎么样?”
周鸿慢吞吞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慢悠悠喝光,才道:“他没那个意思。”
“真的?!”
“真的。”
年轻人舒口气,笑道:“那就好。”
周鸿笑道:“小侯爷,我不是说了吗,他就是对易小姐有意思,我也能帮你搅黄。”
安乐侯世子端起酒杯敬周鸿,好奇道:“你到底抓到他什么把柄了?”
周鸿摇头笑:“不可说不可说。”
安乐侯世子着急得直敲桌子:“有什么不可说的?!再拖下去县公都要去找人提前说媒了!”
周鸿腹诽一句,那还不是因为你文不成武不就,除了吃喝玩乐啥也不行,人家县公府小姐瞧不上你么?
他耐着性子安抚道:“你与易小姐自幼相识,青梅竹马……”
安乐侯世子:“顶什么用!抒妹妹她喜欢读书的小白脸呀!”
说这他就来气。
易县公是异姓县公,不是皇族,还在朝中鸿胪寺当着差,是少有的能混到实权的勋贵,深得弘安帝信任,他为人谨慎,是断然不敢和朝中重臣、望族子弟结亲的。
这届的一甲,贺颂之,和贺太师是亲族,排除。
梅孟希,江南望族,排除。
宗鸿飞,京城望族,伯父在外任郡守,父亲在吏部任职,也排除。
安乐侯世子本以为又可以高枕无忧了,偏蹦出来个颜君齐。
农户出身,没背景,没门路,有才华,有能力,长得还好看。
他们骑马游京城那天,许多勋贵家小姐都上街看热闹了,易小姐自然也在其列。
据说那天许多小姐都瞧上颜君齐了,只是后来颜君齐弹劾大将军闹的声势太猛,让许多人家都打了退堂鼓。
不过易县公不在此列。
他和范孝交情不错,别说范孝本就不生气,就是真生气,他也有信心能从中说和调节。
……
安乐侯世子急啊,易县公本就看不上他,如今又蹦出来个颜君齐,他能不急吗?
“你快跟我说呀!”他急着催促周鸿。
周鸿叹气,“说了我可得罪人了。”
安乐侯世子:“快说快说,少不了你好处。”
周鸿凑到他耳边嘀嘀咕咕。
安乐侯世子听着听着露出震惊的表情,随即露出吃瓜八卦的怪笑,紧接着笑容又一顿,“这算什么把柄,养娈童的多了去了。”
“唉,那怎么一样?”周鸿给自己甄一杯酒,悠哉道:“你只需将这消息传到易县公府上,让小姐知道,县公视小姐如掌上明珠,能委屈了女儿吗?”
安乐侯世子眼睛转了转,“好主意!”
周鸿:“不过这事传出去我可就把他得罪透了,若他没那般意思,世子可要保密。”
安乐侯世子保证道:“放心吧!我堂堂侯府世子会纡尊降贵针对他一个小翰林吗?”
周鸿拿了好处悠然回家,不想没过两天午食时就听同僚指着颜君齐偷偷议论,“听说了吗,颜翰林好男色,休沐还日日去找小倌呢。”
周鸿噗一口茶喷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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