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以下的,出列。”
刚刚吃完饭,正铺帐篷的士兵们又被叫到院中集合,这次的命令更匪夷所思。
他们茫然无助,老实分成两波。
卢栩和颜君齐看看人数,只有十几个。
卢栩诧异,竟然这么少?
他不知,田副将带的全是精锐,能选进来的,大多都是老兵。
卢栩无奈:“二十一岁的,出列。”
士兵们:???
卢栩和颜君齐再看看人数,“二十二岁,出列。”
“二十三岁……”
“二十四岁……”
叫到二十六岁,总算是凑够六十多人。
士兵们不知他们要干什么,连刚刚气跑了的田副将都跑回来了,他要看看他们这是搞什名堂。
颜君齐下令:“你们明日脱下军服,穿上官差的制服,随卢大人、县城官差们一同护送百姓去与蛮人贸易。”
六十多人下意识看田副将,见他面无表情的站着,犹犹豫豫回道:“……是。”
带队的千户问道:“大人,其他人呢?”
颜君齐:“其他人与我留守县中,随时待命。”
田副将急了,忍不住又冲来找颜君齐:“明日你只带这几人去和蛮人贸易?!”
颜君齐还没说话,卢栩先开口了,“是我带,颜大人不去。”
田副将很想让他滚一边儿去,他都问清楚了,全是这姓卢的小子搅合的。
田副将冷声道:“你自己要钱不要命便自己去,不要搭上他人。”
缝完被子,还自愿来在县衙帮他们刷洗碗筷的女工、男工们闻言纷纷错愕地看着田副将。
正给那六十多虎贲军发制服的官差们也不可置信地看他。
恰好有一名报名明日跟卢栩一起去的男子来县衙接老婆,听到这话,马上反驳道:“我们是自愿去的!”
田副将:“自愿?你也要钱不要命了?”
那名男子脸色一白,却愤然道:“没错!要不是卢大人和颜大人,我家就要饿死冻死了,怎么都是死,我愿意跟着大人去交易!”
“不错!”官差们也纷纷喊起来。
这些天卢栩和颜县令教他们最多的就是如果出了意外,他们要怎么和蛮人沟通保全性命。
卢栩更是反反复复教他们什么都没命重要,若是有机会逃命,一定要扔掉物资保命,若是不幸被抓,要怎么用蛮语告诉对方他们和县令是亲属,他们一人可以找县衙换多少东西,他和颜县令会交换回他们,绝对不要凭一时意气和蛮人搏命等等。
没人比卢栩更在乎他们的小命了。
从卢栩带他们去德巴克部换肉,孤身进蛮人大帐谈判时,他们就认准了要听谁的。
平时面对虎贲军总抬不起头的官差们硬气起来:“将军什么都不清楚,怎么能这么说我们大人!”
“若将军不愿意去,我们自己去便是了。”
“大人,不用他们,我们跟你去!”
“我这新衣服一次没穿过,我还不愿意借给别人穿呢。”
官差们吵吵嚷嚷,全是替卢栩出头的。他们剑拔弩张的和田副将呛声,还摆出一副他要再说卢栩一句,就要和虎贲军干架的架势。
人心都是肉长的,颜君齐和卢栩到县城后的所作所为他们全都看在眼里。
他们带了那么多物资入城,全城都饿死冻死,他们也不会缺吃缺喝,人家明明能躲在县衙猫冬混日子,可偏偏一来就带人冒雪去换东西了。
谁不怕冷,谁不怕蛮人?
可人家去了,三天一趟,用自己的东西给全县换吃的,给穷苦人家发被褥,给生病的人家发药……
他们来自五湖四海,见过清官,见过贪官,却从没见过贴钱当官的。
颜君齐和卢栩是第一个。
人家凭什么呢?
贸易的好处颜县令也和他们讲清楚了,危险也给他们讲清楚了,没威胁,没强迫,去不去全凭自愿。
他们甚至连官差都没强迫过。
官差害怕都可以不去,但卢栩自己一趟没少过,卢舟这当官都不怕,他们怕什么?!
连女工们都放下碗筷跟着喊起来了,“他们怕我们不怕,大人明日我们跟你去!”
田副将:???
虎贲军:???
看着站直了也只有他们胸口高,又瘦又弱的女流这么喊,他们全傻了。
田副将人有些懵,他不是说了为他们着想的话吗,怎么就激起民愤了?
他在军中说一不二久了,已经好些年没人敢这么怼他,不适应,非常不适应,他也不理解,非常不理解。
西北的百姓他是熟悉的,全是虎贲军羽翼下的小羔羊,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陌生了?
田副将脸上挂不住,像在军中一般怒道:“大胆!”
颜君齐:“这是本官治下的北庭县衙,不是田副将的军马营。”
卢栩:“就是!大胆什么大胆,小着呢,这是我们县中百姓,又不是你手下的兵,田副将你可别吓唬人。”
有这么多人替他出头,卢栩心绪也震动不已,他莫名想起观阳的百姓们。
见田副将脸色难看,他连忙维护:“你们实在不想帮忙可以不帮,但军规那套在这儿不适用!”
田副将:“……”
他又没想对这群小百姓怎么样。
他正欲说什么,卢栩却抢先道:“田大人不妨听我先说完,等我说完你觉得不合适,我们再商讨。”
田副将冷哼一声,让卢栩说,他倒要看卢栩能说出什么。
卢栩示意大家该忙什么继续忙,没吃饭的赶紧吃,该回家的赶紧回。
然后和颜君齐、田副将一起关起门来商讨明日的安排。
他先夸了一通虎贲军劳苦功高,守边不易,田副将气顺了,却依旧摆着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溜须拍马就不必了,卢县尉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卢栩:“行,那我就直说了。”
田副将睨他,要看卢栩能说出个什么来。
卢栩看他那气场全开要吓唬他的架势,心中嗤笑,他连国公都敢骂,王爷都敢怼,他们一进京先告了大将军,后明知姜濯身份还敢跟姜濯同吃一桌饭,能怕他吗?
他又不是没见过将军,范孝他见过,李修他很熟,张昶张骈兄弟还靠他养伤兵赚钱补贴骁骑军吃饭,田副将不过是个副将,吓唬谁呢?
卢栩也大摇大摆的往椅子上一坐,翘起二郎腿,拽得二五八万的,边晃腿边漫不经心道:
“按道理说呢,兵符在我们手上,颜大人要怎么调兵,怎么用兵,你只管听令行事就是了,不过嘛,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还是要跟你说个明白,我——”
卢栩指指自己,朝他挑眉:“没错,我,区区在下,陛下亲点的皇商,省得你不明白,我给你再说清楚点儿,鄙人,大岐唯一的皇商,睿王举荐,贺太师保举,陛下钦点。陛下把我派这儿是做什么的呢?田大人回去不妨好好想想。”
田副将眯起眼睛,不可置信:“你是说陛下派你来和蛮人做生意?”
卢栩笑得神神秘秘。
他的封赏,颜君齐的调令可都没写到底要他干嘛,他们也只是瞎猜。
他们瞎猜,那只好让田副将也一起瞎猜了。
卢栩给他摆事实:“本朝我是头一个用军驿寄行李的商人吧?陛下还批准了我可以用官驿。而且,我这皇商的身份,可是出发前,陛下特意封的,你想想,你仔细想,我人在关外,是为了和谁做买卖?”
他只管列举事实,合理提问,至于田副将怎么猜,那就和他卢栩无关了。
田副将表情变来变去。
入冬来他一直在军马营看守周边的各个蛮族部落,以防他们与北部的白峰部里应外合,夹击魏定山。
卢栩他们过卧虎关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他也只是听说,还真了解的不够仔细。
田副将思来想去,朝卢栩和颜君齐一拱手,依旧固执道:“你们所说,我自会调查,若真如你所说,田某人改日登门向你道歉,不过弄清实情前,我不会拿我的兵和北庭县百姓的性命给你们胡闹冒险。”
听他这么说,卢栩反而生出些敬佩来。
他笑道:“你等着!”
说罢他跑去内宅卧室取了皇书来,一并拿给田副将看,证明他不是忽悠人。
“田大人,我和蛮人八个部落有约定,我们不计前嫌,止戈做贸易,他们只带防卫野兽和其他部族偷袭的护卫,我只带县衙的官差,都不能超过百人。到了交易的地方,官差维持秩序,他们要么将武器上交官差看管,要么带武器的不得入内。我们怕他们,他们也怕虎贲军,若我带了五百虎贲军过去,以后他们还怎么相信我?”
田副将将文书合上,冷哼道:“信任蛮人?与虎谋皮!”
卢栩:“那你说怎么办,让大伙儿一起饿死冻死?”
田副将:“你们不是带来许多粮草么?”
卢栩气笑了:“我带那点儿粮草够全县吃一个冬天吗?!吃完了那点儿粮食,吃盘子吃碗还是拿布蘸盐?”
竟然在打他的主意?
还想宰他?
卢栩反击道:“我听说登云山物资丰富,军马营能自给自足,要不我替城中百姓向你们买点儿?放心,不叫你们吃亏,拿东西跟你们换,或者拿银子跟你们买,保证都是公道价,怎么样?”
田副将:“……”
他才不跟卢栩闲扯这些,“别和我扯那些没用的,我给你两条路,要么,你带上五百兵,要么,你们谁都别想去。”
卢栩嘴角一抽,“没得商量?”
田副将:“没。”
卢栩一转头,朝颜君齐一摊手:“大人,我谈崩了。”
颜君齐默默把玩着兵符,将兵符轻轻放到桌上。
田副将:“……”
卢栩将兵符往田副将面前一推:“要么,我带二十六以下的冒充官差,其他的在附近待命,要么你就替我们把这东西还兵部去,我们使唤不动你们!”
田副将刚要发飙,猛然一顿,“附近?附近是多近?”
卢栩想想土坡的地势,四周的情况:“你们能藏雪下吗?”
田副将:“…………”
卢栩:“那就五百米!不能再近了!”
田副将:“不行。”
卢栩再将兵符往他跟前一推:“那你带人回去吧!”
耍赖嘛,谁不会,他才不信田副将敢把他扔蛮人窝里不管。
见田副将拍桌子要走,卢栩大声道:“慢着!”
田副将咬牙切齿:“卢县尉还有什么指教?”
卢栩:“你要是走可以,先把饭钱结了。”
田副将:“……”
最终,相互妥协,田副将骂骂咧咧重新给卢栩点了一百精锐,由他们冒充官差,北庭县那些官差则冒充运货、搬货的百姓。
剩下的四百虎贲军由他亲自指挥,停在交易点五百米外,随时待命。
原本他想把自己也编进去的,不过西北这边儿认识他的蛮人太多了,卢栩不想暴露,他只好委曲求全,将最信任的亲兵派去卢栩身边了。
卢栩扯布做了个大旗,颜君齐挥墨写了“止戈”两个大字,这旗让田副将派给他的亲兵拿着。
若是事情不对,他们会打旗语求援。
内部谈判终于搞定,卢栩又去催官差们把新制服和他们的衣服借给这一百虎贲军穿。
女工们紧赶慢赶,总共就做出来六十套衣服,剩下的四十人只能穿从各处凑来的衣服先将就。
卢栩和几个官差抱了衣服来给田副将他们送,还没到军帐,就听到田副将沉声在给那一百人训话。
“若蛮人有异动,拼死也要将百姓护出来,听懂了吗?!”
“是!”
卢栩脚步停住,心里像打翻了五彩瓶,愧疚感差点淹没了他满盘的筹划。
只听那名要带兵随行的亲兵问道:“若是卢县尉不听……”
田副将果断道:“打晕他,拖回来!”
卢栩:“……”
把他的感动还回来!!
但第二日发生的事,远超卢栩、颜君齐和田副将等人的预料。
全城大半的青壮年全要跟卢栩一起去。
“我要去卖豆腐!”
“我帮他推车!”
“我帮我爹背东西。”
“我去买肉!”
“我……我……”
后面的人编不出理由来,理直气壮道:“大人你不是说我们可以去玩儿吗?!”
卢栩:“……”
他是说过,可不给粮食,不是一个都动员不起来吗?
昨天到县衙接老婆的男人带头喊:“大人你放心吧,咱们上千人,他们几百人,两个打一个,怎么也能打得赢!”
“不错!”
吼声震天,把卢栩吼得心潮澎湃,眼睛泛光,他抬头望天,将眼泪憋回去,笑着从马背上跳下来,“好!咱们一起走过去!”
最终,颜君齐将县城扔给卢舟看着,也一道去了。
颜君齐:“我是整个北庭县的县令,蛮人也是我治下的子民,我怎么能怕他们?”
田副将一个头两个大,连忙又派了一百人赶紧脱了军服,满县城随便借件儿衣服穿上混进人群,“看好县令!千万看好县令!!”
如约而至的蛮人看着浩浩荡荡的大岐人马,吓得差点儿掉头就跑。
搞什么,不是说一家只带一百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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