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到的,是距离县城最近的两个部落,一个是卢栩熟悉的德巴克部,一个是穿金戴银的驽垛部。
领头的,就是找卢栩定制春宫图,被卢栩断然拒绝的那位。
这两部都是范孝从北部迁过来的,德巴克部从前是个边缘小部落,弩垛部却是蛮人的贵族部落。
人家祖上阔过,家底好,人也少,在蛮人中属于佛系又咸鱼的部落。这样一个小部落能在蛮族几百年的混战中能活得好好的,只因他们血统高,还滑跪特别快。
蛮族没有文字,历史、文化、习俗规矩等等全靠口口相传,而传承最全的,就是贵族了。
只有贵族才有能占卜、祈福和祭天的巫师。
蛮族打了几百年仗,许多贵族都已经凋零甚至绝迹,于是擅长滑跪,传承从没受过影响的弩垛部成了香饽饽,他们有巫师,巫师懂得多,混着混着,地位越来越高。
他们也识时务,谁强跟谁混,擅长找靠山,每年祭祀节,不管哪个部落邀请都派族里的巫师去主持,天长日久,人缘混出来了,非但没人抢他们的遗产宝物,还时不时有非贵族出身的部落首领送他们礼物,就为借个好巫师替他们祭祀祈福。
范孝带人打到他们部落时,弩垛部一看大势已去,主动投诚了。
因为他们是第一个投诚的贵族部落,又比较有影响力,范孝给他的待遇很好,特意将他们南迁到了他们的圣山附近,扎营的位置还是水草丰美的湾玉河沿岸。
德巴克人也是看中了这点,特意约了弩垛部的少族长一起来。
有弩垛部在,他相信只要大岐不想再挑起战争,就不会拿他们怎么样,有弩垛部在,将来即便蛮族各部算后账,他们也只是唯贵族马首是瞻的小部落。
弩垛部也很清楚,只要他们不先拔刀,无论是蛮族还是大岐,都不会对他们亮刀子,所以他敢穿金戴银的过来,而且真的履约,只带了一队保护他安全的护卫,队伍中甚至还有想来看热闹的贵族少男少女。
他们看到卢栩那浩浩荡荡的队伍,下意识的反应不是抄家伙准备拼命,而是站在原地发起呆:怎么和约定的不一样呢?
他们一思考,搞得想扭头就跑的德巴克人也犹豫了。
德巴克族长问:“跑不跑?”
弩垛部的少族长犹犹豫豫:“不用吧?咱都投降了,他们还能拿咱们怎么样?”
每年该给虎贲军交的牛羊他们交了,投降时献给大岐皇帝的礼物也给了,范孝还曾经答应过他们只要老老实实,不会动他们部落一根汗毛,还说若是别的部落抢他们营地,可以去找虎贲军求援呢。
他绞尽脑汁想,想不出卢栩为什么要害他。
就凭他带这点儿物资吗?
又不值多少钱。
他不动了,甚至还注意上卢栩他们车顶上扣着的大锅。
疑惑道:“他们是要做饭吗?”
他挺好奇的,见德巴克人忐忑不安,他还安慰起对方:“出发前巫师占卜过,这趟不会出问题的。”
听他这么说,德巴克人又镇定了。
很快,卢栩也看到了他们,卢栩和颜君齐商量一番,带上田副将派给他的亲兵,还有官差卫二,三人骑马先过来,和蛮人打声招呼解释一下。
毕竟,他们人太多了,卢栩也怕对方害怕再生出什么变故。
跑到距离对方十几米,卢栩拉住了缰绳,用蛮语和他们打起招呼,指着后方的大批队伍,解释那些都是来参加贸易的百姓。
德巴克部和弩垛部震惊:“这么多人?”
“是呀。”卢栩语气非常自然,特别理所当然,特别理直气壮,还疑惑地问起他们:“大岐赶集就是这么热闹呀,有什么问题吗?难道你们不是吗?”
两个部落的人面面相觑,总觉得哪里不对,好像又没哪里不对。
卢栩:“没问题咱们就按之前说的,参加贸易的到坡上去,带兵器的在下面,若想上去,要把兵器给县衙官差暂时看管。”
德巴克人有点儿犹豫,弩垛部却没啥意见,他们又不打算造反。
他回头让卫队将武器全交给十个人保管,剩下的人准备交易。
德巴克人见状,也如法炮制。
他们没敢把武器给官差,生怕会有什么意外,也是留了十人看武器,剩下的人将东西运上坡地。
很快,他们发现了一个无比尴尬的情况。
冰雪太厚太滑,车马爬坡直打滑,上不去。
三个头目:“……”
卢栩轻咳一声,“我们换一下!带武器的上去!贸易的留下!”
德巴克部、弩垛部:“……”
刚刚抵达,假扮官差的虎贲军们:“……”
这么随意吗?
他们看看附近的地势,想一想这样也好,他们在坡上可以监视下面,在下面不好监视上面。
他们甚至忍不住腹诽,先不说那个不大的小坡能不能承下这么多人这么多东西,谁往上搬呢?
这是哪个“天才”想出来的主意?
八方天才之三已经将自家带刀的护卫撵上坡,卢栩还贴心地借了铁锹给他们铲个台阶。
这铁锹在关外可是珍稀物品,伪装的假官差们看得很紧。
颜君齐下马,雷厉风行让没制服的四十名官差带着旗帜与德巴克和弩垛部的护卫们一起上去观察四周,让另外穿了制服的六十人将马车当墙,在外围绕一个大圈,将贸易场地圈起来,他们站在马车旁把守。
虎贲军们得令行动起来,把德巴克和弩垛部的领头人吓了一跳。
他们注意力全在卢栩身上,冷不丁突然来一个年轻人,三言两语竟将那么多官差安排好,从前卢栩带着没多少杀气的官差们,今天制服一穿,全换了个模样似的。
太吓人了。
卢栩见状,翻译解释道:“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本县县令,颜大人,那面旗帜是我们大人亲手写的,叫做止戈,意思是放下刀箭武器,和平共处。”
随即,又狗腿的朝颜君齐介绍起德巴克族长和弩垛部的少族长。
听说这就是县令,两名蛮人眼睛差点儿掉出来——这也太年轻了!
颜君齐用新学的蛮语同他们打招呼,两人看着颜君齐,莫名就紧张起来。
卢栩趁机帮颜君齐壮声势:“颜大人是我们皇帝陛下钦点的传胪,曾在翰林院任职,还常常出入六部,在我们大岐,这叫天子门生,就是,他算是我们陛下的学生,很受重视。”
传胪、翰林院等词汇卢栩也不会用蛮语说,全说的大岐语,两名蛮人头头和他们身后的护卫等也听不懂,只听了满耳朵皇帝,重视,学生……
嗯……不明觉厉!
德巴克人赶紧让他们的翻译再翻一遍,可翻译也不懂大岐官场,翻出来通通是大岐很受重视的官,大岐皇帝很重视的官员,大岐皇帝的学生……
卢栩听懂了他怎么翻,也不纠正,乐呵呵地摆架子。
颜君齐蛮语学了没多久,已经将卢栩会的那点儿学了个七八成,听到蛮人翻译低声说的话,知道他们是误会他官职了,也没过多去解释。
让他们觉得他官位高有门路,也方便办事。
果然,卢栩已经趁着人家信息不匹配,开始给对方洗脑,什么朝廷把他派来是重视西北啊,关心整个定北郡的百姓啊,大岐蛮人不分你我是一家,互帮互助过冬啊……巴拉巴拉。
搞得田副将派来紧跟着他、保护他的亲兵恍恍惚惚。他也会点儿蛮语,怎么卢栩说的他好像就一句都听不懂了呢?
朝廷把他们派来,是这意思吗?
竟然是这样的意思吗!
颜君齐说,卢栩翻译,他不会的就按着意思胡扯,再让翻译补充补充,对不对准不准不一定,但气氛还挺热络。
两部领头人见官的忐忑渐渐平息。
北庭县的县令可是直管他们的大岐官员,对他们的重要性,某种层面上说,甚至比虎贲军还大。
毕竟只要他们不和大岐打仗,虎贲军是管不了他们的。
可县令不一样,他们归顺大岐,都归县令管了。
先前两个县令和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他们乐得自在,还挺满意的,听说换了新的,生怕来个强硬派。
如今一瞧,多好!
这位新县令年轻是年轻了点儿,但对他们态度并不强硬,仪态举止很有他们贵族的那种气质,说话虽少,举手投足看着都特别叫人放心,最重要的是,他看他们时目光中没有那种看异族的敌视、怀疑和警惕。
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他们蛮族有句谚语,交朋友只看他的眼睛。
若颜君齐说的天花乱坠,眼睛却全是算计,他们可就要马上转头跑路,敬而远之了。
因为颜君齐眼神真诚温和,说话就特别有信服力。
若只看颜君齐和卢栩,他们甚至会恍惚顺着他们的思路,听之信之,以为他们和大岐人真没什么不同了。
说话间,虎贲军将马车依次摆好,形成一个巨大的弧形,将要贸易的众人圈在中间,内外防守。
两部领头人不经意一看,总觉得今天的官差和从前不一样,难不成是因为县令在,所以表现特别尽职认真?
他们看大岐人,那是长得都一样,颜君齐刚刚又特意跟他们说了有一队虎贲军在五百米外护卫他安全,没他下令不会靠近,他们就更没去想虎贲军会混到人堆里来。
弩垛部还觉得卢栩挺够意思,说只带百人,就只带了这么点儿不经打的官差。
德巴克人虽仍有警惕,但也没想太深。
按照他们的传统和对大岐的了解,根深蒂固地认为大岐也是贵族统领军队,军队权利远高于官员。
他们有理有据——
之前在西北掌管虎贲军的是范孝,范孝是国舅,范孝走了,西北就成他义子管了。
先前的两名县令也使唤不动虎贲军,颜君齐肯定也使唤不动虎贲军。
卢栩见他们似乎有所怀疑,好像又没太怀疑,忍着愧疚转移话题,他将清单掏出来:“来,咱们开始清点东西吧!”
两人见卢栩拿出了那日记账单的小册子,也叫自己的人卸货。
他们核对一样,卢栩就叫人将东西搬来,当众叫他们检查数量和质量,然后再检查对方带来交换的物品。
第一批肉到手,卢栩先叫人摆上桌椅板凳,支起摊子,架起大锅,准备做吃的。
德巴克人:???
弩垛人:???
他们好奇:“这是要做什么?”
卢栩:“包饺子呀!我们家乡的传统,有热闹就要吃饺子,今日是我们两族集市开始的大好日子,怎么也得纪念一下!正好你们带了羊肉,我带了面,抓紧时间剁馅调馅,调好就能包,很快的!”
听的半懂不懂的蛮人们:“……?”
不是交易完就走吗?
还做吃的?
卢栩鸡汤狂洒,以诗朗诵的语气夸张吟诵着:“大岐的面,蛮族的羊,包起来的饺子超级香,煮成一锅,亲如一家,不分你我,友谊的饺子他真棒!”
卢栩对着懵逼茫然无助的两人热情建议道:“白面珍贵,我们县衙平时都舍不得吃,为了今日,我豁出去了,你们务必要尝尝好,若是喜欢吃,以后咱们每个集市咱们都包饺子怎么样?”
两部人马恍恍惚惚。
卢栩:“就这么定了!二位不急着走吧?来,坐,我还特意搬了一坛醋和两坛酒来呢,一会儿尝尝我们大岐的好酒!”
卢栩生拉硬扯地按下两人喝酒,颜君齐以不胜酒力、不参与他们的生意推辞,四下观察集市哪里还需要调整。
不管虎贲军多警惕,他和卢栩还是希望两族能有所交流,为此他们不惜辛劳带了锅碗瓢盆,带了柴,带了案板,带了卢栩昨天就叫人做好的点心。
受雇而来摆摊的北庭县民们,按照在县城中排练好的,将桌椅板凳摆好,摆上了各自要卖的东西。
大人说了,他管和各部进行主要的交易,小生意他们自己招揽,赚了钱或交换到了东西,再按收益给他们分成发奖励。
他们看着蛮人那两大车队的东西,心也扑通扑通乱跳,眼也热热的。
那么多吃的!
他们边收拾,边紧张地注意着卢栩和两族领头人的交易。
两部的蛮人们也一样。
他们已经看到了摆出来的香料、日用杂货和布匹等等,这些,也是他们需要的,是和大岐开战到现在,一直在消耗却没怎么补充过的生活物资。
卢栩正和他们对着对着清单,另外一部也到了。
站在高坡上的虎贲军和两部看武器的护卫率先注意到从北边过来的蛮人队伍。
他们远远瞧见那百十来人的队伍在视线尽头突然停止不走了,纷纷向下传递消息。
卢栩:“嗯?不走了?”
报信的蛮人则说得更细:“瞧着好像是呼突部。”
卢栩:“是不是瞧这边儿人多害怕了?这样……”
他四下扫一圈儿,一眼看到正从车上往下卸货的德巴克翻译,“唉!阿塔,你带两个人去解释一下,喊他们过来。”
翻译不可置信地指指自己:“我?”
卢栩:“我们的人去了他肯定害怕呀,去吧!”
翻译:“……”
他忍着一肚子牢骚,骑上马朝那边去了。
呼突部远远瞧着这边攒动的人群,夸张的阵势,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咋这么多大岐人呢?
可人堆里,又的确有他们蛮人的车马,那些大岐人似乎也带了非常多物资。
族长有点想走,但又馋卢栩答应交换的物资,他眯起眼睛仔细瞧,见那边不像是谁抓了谁,把心一横,叫两个勇士上前打探。
很快,两名打前锋的勇士带着翻译跑回来了——那是德巴克部和驽朵部,这会儿正搬货呢!
东西一大袋一大袋的,都是大岐的好东西。
呼突部族长追问:“那些都是大岐的百姓,不是虎贲军?”
翻译:“是百姓。”
呼突部族长:“那么大烟雾是怎么回事?”
翻译茫然片刻,往回看看,“哦!那是大岐人在烧锅煮饺子。”
呼突部族长:???
管他呢,他又问:“他们真没抓人?”
翻译摇头:“只要将武器交给大岐官兵,或者带武器的勇士去坡上等着,不要将武器带入集市内便可以。”
呼突部族长眼睛转转:“走!过去瞧瞧!”
他还是谨慎的自己先带了护卫跑进细看,见真是一片贸易景色,有弩垛部的人都混到大岐小摊上东张西望了,才朝后方队伍挥挥手,叫他们上前。
卢栩让他们先在外面将武器交给十人保管,分好后,虎贲军挪开两个车的位置放他们进来,拿武器的爬坡,没武器的进集市。
随后的几个部落均是如此。
卢栩和他们商讨订单时如何兑换只是估算,到了真的交易,许多东西都要重新谈,为了几斤肉,一袋豆子,他们争论得口干舌燥。
倒是护送几部人马过来的蛮族勇士和跟随而来的小头目们,在百无聊赖中看起弩垛部的人去大岐的摊位换东西。
“这是什么?”
“糯米年糕。”这得用大岐话说。
蛮人听了一耳朵,没懂。
摆摊的北庭县百姓拿出一小口袋糯米,用蛮语磕磕巴巴和他解释,“这个圆米,蒸出来,糕点,放了糖,很甜!好吃!”
蛮人好奇地看着。
卖年糕的小伙拿刮板切下薄薄一片,又切成短短的小段,递给他们,比划着让他们尝尝看。
蛮人皱着眉壮着胆子捏起一片,嚼吧嚼吧,眼睛一亮。
卖年糕的小伙见状,搜肠刮肚往外蹦词,“好吃,女人,小孩,爱吃!烤烤!热,好吃!”
蛮人:“多少钱?”
小伙嘎嘣脆:“一两银子这样一大块!”
蛮人面面相觑,他们出来匆忙,没带银子。
小伙:“可以换!你们有什么?”
蛮人勇士嘀嘀咕咕一番,一人从手上摘下一个银戒指。
小伙朝一旁喊一声,拿秤的官差闻声跑来,他们有称肉称粮的大秤,也有称银子的小秤。
“二两三。”官差报重。
蛮人茫然。
小伙和官差齐齐比划,“两块,再加这么多。”
蛮人点头。
小伙又建议他:“太多,吃不完,要不要这个?”他指指隔壁摊位的红豆沙。
卖红豆沙的,马上也给他们切一小块,“一两换两包,红豆沙,放奶里,甜!”
蛮人听得别扭又勉强,一回生二回熟,拿起试吃的小块尝了尝,点头:“换这个!”
开张的两人闻言,喜洋洋拿绳子给他包好捆好,一大一小两块年糕,两包红豆沙,这就开张了!
待那名弩垛部勇士离开,两个卖货的小伙子心才怦怦乱跳。
他们和蛮人做生意了!
他们和蛮人做成生意了!
其他人见状,纷纷羡慕地看着他们俩,一下就是二两多银子啊!
两人兴奋不已,好像,也没那么难嘛!
买了年糕和红豆的蛮人马上也被同部落的围起来了,他们好奇地交流这是什么。
那名勇士大方将包装打开,给他们分着尝尝。
“甜的!”
“这般甜,大岐人真舍得放糖。”蛮人们羡慕道。
勇士:“他们说,放到奶里吃。”
他们想了想,切成小块,当糖吃,好像是挺不错的样子!
有人购物成功,双方都受到鼓励,北庭县的百姓们,壮着胆子,鼓起勇气,开始用蛮语结结巴巴的吆喝。
正在舌战群儒的卢栩听见动静,往那边一瞧,见他们摊子都摆好了,蛮人们竟然都挤在一边看远远瞧着,没几个人去。
他站起来,朝蛮人堆里喊:“一时半会弄不完,饿了的去那边吃东西,没事的多去逛逛,还有很多之前没说的东西我们也带来了,随便瞧随便看!”
他自己喊完,又用大岐语说了一遍,叫翻译帮他翻。
几部蛮人偷偷相互观察一下,没看出大岐这边有什么异常,两个昨天就出发的部落头头沉吟片刻,询问起物价。
卢栩:“饺子一两银子六碗,就那种大碗,面条五碗,小点心自己问价,汤不要钱。”
几人听完,略微惊讶。卢栩那摊子上的碗还挺大的。
和卢栩谈的不错,交易十分满意的呼突部首领率先卖卢栩面子,叫他们的人分批过去吃东西。
他们呼突部是个近几十年才成型的下层中档规模的部落,没有贵族,没什么家底,人口、牲口却也比德巴克部、弩垛部这种小部落多多了。
从前他们买东西没门路,没少被大岐黑商坑,这次和卢栩交易,换到了不少实用物资,只可惜他太保守,带的东西太少了。
这几部中,他是最希望这个集市能继续办下去的。
弩垛部的人已经先动起来了,这种情况下,他愿意向卢栩示好。
见他们动了,那两个距离远的部落,也叫他们的人分批过去吃东西。他们走了一天一夜,早饿了。
有配合的,当然也有不配合的,有一部人坚决不肯吃大岐的食物。
卢栩无所谓,表示尊重对方的习俗与信仰,还贴心地叫人给他们搬了几条板凳,坐那看别人吃吧!
没多久,饺子煮好了,先给卢栩这边儿一人端了一大碗。
卢栩客气一圈,刚刚那表示不肯吃大岐食物的,还鄙夷起他们将肉剁碎的做法不够豪迈。
是真汉子,就该大块烤了拿刀子削着吃。
卢栩:“哦,是吗!那下次支个烤架,你们烤了叫我尝尝正宗的吃法!”
对方:???
说罢,他一口一个饺子,还给人推销其他的醋和辣椒油。
卢栩吃得超香。
观阳的羊几乎都给涮了,卖得又贵,便宜的肉也全拿去熬羊汤惠及穷人了,他都没怎么舍得剁馅做饺子,每年也就去北境的时候,到谭石头家混羊肉饺子吃。
后来从老家出来,更没了。
这都一年多了,他终于吃上羊肉饺子了。
卢栩吃得十分忘我,还招呼人赶紧去给颜君齐送一碗。
被他晾在一边的蛮人头目们:“……”
为什么谈着谈着生意就突然开吃了?
卢栩:“吃呀,放冷了就不好吃了!我们边吃边谈。”
蛮人头目们面面相觑,盯着自己面前的饺子,犹犹豫豫拿起筷子。
这东西,没吃过!看着奇奇怪怪的。
见有人吃,卢栩再次推销起醋和辣椒油。
有人的尝试,嚼啊嚼……
还……
挺好吃的!
保守的见状,也忍不住拿起筷子试起来。
冷飕飕的天,一口热饺子下肚,至少暖和啊!
卢栩叫煮饺子的给每人再上一碗汤,冬天雪多就这点好处,扫开表层的,随便挖点儿中间最白最干净的,融化了烧开就是汤。这年代没污染,也不用操心安全问题。
他们吃起来了,其他人也大着胆子来吃了,卢栩叫煮面的也给他们的小摊贩送吃的,还有早上跟来凑数的百姓们,有什么给什么。
这些跟来给卢栩捧场的百姓连忙拒绝,大多只肯喝碗汤,还纷纷加入帮忙装货、帮忙剁肉、包饺子、揉面的行列。
他们加入,煮饭的效率直线上升,于是,整个集市突然就进入了一半在干活,一半在吃饭,然后两拨人交班,继续吃饭,继续干活的神奇时刻。
只剩下坚决不吃的那一部,尴尬地坐着。
一顿匆匆的午饭下肚,蛮人和大岐人间的隔阂莫名少了一点点,这种微妙的变化,叫混在人群中的虎贲军都有些莫名其妙。
颜君齐没怎么吃,他将整个集市看完,默默观察了各部带的人和物品,顺势跟正在吃饭的蛮人聊起天。
见县令坐下了,正吃面的蛮人有些紧绷,不想颜君齐竟然用蛮语询问他桌子怎么说,筷子怎么说等等。
蛮人茫然地教,颜君齐重复读两三遍,记得却十分快。
他指着满集市的东西,让这群蛮人教他怎么念。
卢栩教过他一些语法,再加上新学的词汇,没多久,他已经能用简单蛮语和他们流畅沟通,现学现用的速度,震惊了教他说蛮语的蛮人勇士们。
待卢栩和那几方头目交易完大买卖,颜君齐已经能穿梭在集市中,给两族人做翻译了。
蛮族普遍是慕强的,但他们一贯比的是武力、骑术等等,从没见过颜君齐这种款式的强。
但他们又不得不承认,颜君齐真的强。
他不强壮,也不如他们蛮族勇士们高,看上去也驯服不了野马,打不了狼,可身上莫名有一种叫气质,就像他们看到部落中第一勇士,叫人不敢吭声。
不,还不太一样,他们面对勇士,是畏惧,面对颜君齐,是不由自主的安静。
大概是他说话嗓门太轻,若他们吵太大声,就听不到他说什么了。
尤其是他们和大岐人说不清交换的东西到底价值几许,要争吵起来时,别的大岐人都害怕了,他却能毫无畏惧地过来,用蛮语轻描淡写帮他们沟通完,让人心服口服的平息怒气。
卢栩找来时,颜君齐正帮木图部的人估价。
他们看上了一整套镶嵌金边纹路繁杂漂亮的餐具,一套总共有两箱,是卢栩打算拿来找蛮人贵族换食物的奢侈品之一。
但木图人这次带的食物全已经换给卢栩了,带头的人实在喜欢,怕下次这套被人给抢了,要拿自己的腰带换。
他腰带上镶嵌着宝石,负责看瓷器的北庭县民也不敢估价,叫来官差也只好劝对方等一会儿卢栩有空来看。
可他们蛮语说得不好,又不停往卢栩那边指,对方莫名其妙就理解成正和卢栩交易的其他部落人要了。
他们找自己人问了一下,卢栩先前没和别人订过这套瓷器,于是,他们怒了。
什么意思?
不卖他们,卖别人,瞧不起他们?
官差们听不懂他们叽里呱啦说啥,又憋着词解释——他们没法估测他的腰带值多少银子。
木图人听来——他的腰带不值银子?
是不是瞎!
两边越吵越凶,官差们也激起火气来了,嫌蛮语阻碍他发挥,换回大岐话朝他们喊:“都说了让你等等!等等!是不是听不懂好赖话?听不懂走,不卖了!”
他们一做驱赶的手势,木图人也撸袖子甩膀子了。
在坡上盯梢的虎贲军最先注意到这儿的乱子,马上朝下打信号,散在各处的虎贲军刚开始往这边聚,颜君齐也注意到了。
他过来问清情况,没说任何一方的不是,而是将相互的误会翻译一遍,询问他们还愿意心平气和地交易,若是不能,就到此为止。
木图人本打算发脾气走人,可他实在心仪这套餐具,刚刚他们数过了,杯碗盘碟,一整套,一个没坏,足有六十个。
这虽然不如金器奢华,但胜在精致好看,光泽花纹特别漂亮,是金银器没有的那种润泽的亮丽,他喜欢。而且他们部里好看的瓷器也没几个了。
他忍着脾气,说还要。
颜君齐让他稍等,等卢栩忙完会来替他们估价。
木图人发牢骚,他不愿意等。
颜君齐:“这是卢大人要换食物用的珍贵瓷器,若非阁下恳切,我们并不打算卖,若你不愿意等,大可放弃。”
他说得不卑不亢,木图人莫名觉得自己被压了一头。
正寻思怎么找回场子,卢栩来了。
卢栩好奇:“这是怎么了?”
颜君齐简略复述经过,卢栩边听边点头,听罢夸道:“你好眼光啊!这可是我们大岐的贡瓷,专门给贵族、皇族定制的。”
木图人一听,眼睛一亮,大声道:“我要了!你出价!”
卢栩笑吟吟道:“不卖。”
木图人:“嗯?”
他不信邪地将腰带给卢栩看,“这也是我们木图族最好的工匠打造的宝石金腰带!”
卢栩:“可我不想要金银,只想要食物。”
木图人:“你们已经换了这么多食物,还要食物?!”
卢栩:“我们有一城人要吃饭,这些哪够呢?不卖不卖。”
可他边说着不卖,偏偏又将瓷器小心翼翼拿出来展示给木图人和其他好奇的蛮人看,“这可是世世代代为我们皇宫做瓷器的工匠做的,你瞧,多细腻,多漂亮!”
果然,不差钱的弩垛部也来凑热闹了,“我要!”
卢栩:“不卖不卖!”
他只给看不给摸,宝贝得不得了。
可他越这样,别人就越好奇,没一会儿,好几个部族的有钱人就开始竞价了。
颜君齐几乎要看到卢栩背后乱甩的狐狸尾巴。
大岐百姓多少也能听懂点儿蛮语了,听着越来越高的报价,吓得直离那两箱瓷器远一点儿,生怕呼一口气,就把它们给吹碎了。
这哪是盘子,这简直是金子!
最后,还是那个木图人拍走了,不过搭上的除了他不知道价值几何的腰带,还有一张巨额欠条。
卢栩抓着人家握手:“县令大人和各位族长、首领都看着呢,欠着我的东西下次集市可一定要带来。”
木图人黑着脸吼他:“蛮族勇士,言出必行,我们才不像你们大岐人,一肚子鬼主意,说话不算话!”
这会儿人家也看出来了,卢栩就是看出了人家势在必得,不停哄抬价格。
卢栩什么脸皮,还怕他几句讥讽?还十分认同道:“我也十分欣赏贵部的品性与勇气!我听说,在草原违背诺言与誓言,神灵是不会庇佑他的!”
木图人:“……”
卢栩:“我们一定要讲信用,否则我们的羊会吃不上鲜嫩的草,我们的牛会生病,马匹也找不到河流喝不上干净的水,我们的部族会衰落。”
木图人:“……”
就这么点事,至于发这种毒誓吗?!
到底是谁教他规格如此高的毒誓的?!
那还不是卢栩就会这一个?
这还是当年卢栩坑了苏合好多石头,后来赚了钱,终于周转开了,他过意不去,运了一大堆东西,带着银票去找苏合赔礼道歉,补偿苏合时,苏合感动之下,拉他一起盟约永不背叛。当时苏合许的就是这个誓言。
卢栩也不太懂,当这是蛮人起誓的套话。
当时苏合表现得太激动,太真诚,怕卢栩听不懂,还用大岐语给他解释了一遍。
苏合发完誓,卢栩还特意让苏合教他,他也按照苏合教的盟誓一遍。除了他们的那套,他还补了来自老家版本的,谁不信守诺言,天打雷劈。
打那起,伦兰人对他就特别友好,从前对他爱答不理,不冷不热的伦兰贵族们,见他也露笑脸了,他去伦兰做贸易时,时常受邀去参加人家的各种宴会。
卢栩一直以为那是因为他还了苏合很多钱,靠真诚打动了对方,不知道那是因为他以蛮族誓言盟誓,在他们文化中,就是默认愿意受他们的神灵监督和庇佑,是对他们部族的莫大尊重和认可。
迎着木图人异常愤怒的目光,卢栩都不知道他随口拿来吓唬对方一下的话,是多么重的誓言。
木图人改了誓言,狠狠瞪着卢栩向他保证:“若我下次没能带足答应你的东西,我将断足断臂,再不能骑上骏马。”
卢栩一脑门问号,他又没真要逼对方起誓,他不就随口说了几句套话吗?蛮族起誓流程还蛮复杂的,他又没让对方配套把盟誓流程做完。
卢栩:“不用发誓,我相信你!”
木图人愤然哼一声,他原以为半条腰带就能搞定的事,竟然搭上这么多,这个大岐人就是故意的!
可他看上的若被别人抢走,又是极为丢面子的事,尤其不能被其他部落抢走,不然他以后怎么混?
可恶的大岐人!
卢栩收好了腰带,热心叫人将瓷器仔细包好,小心翼翼交给对方,然后叫大家继续逛。
他则一转头,就眉飞色舞压低了声音朝颜君齐显摆:“发财了!”
颜君齐也不太懂宝石,低声问他:“会亏吗?”
卢栩:“不会!那套瓷器是我去睿王庄子找梨子时,从他库房翻出来的,没本钱!”
颜君齐:“……?”
他担心道:“那当真是贡瓷?”
卢栩知道他担心什么,安慰道:“是贡瓷,不过没事,睿王一家子都嫌弃那套瓷器不够素雅,我说蛮人喜欢,睿王叫我拿走坑傻子去,要是骗到钱,我们俩平分。”
颜君齐:“……”
卢栩悄默默将刚到手的腰带给颜君齐看,“白虎皮做的底,以蛮人对老虎的喜欢,这玩意儿肯定值大钱,等回头我就弄回京城,叫睿王再找个傻子卖掉,给咱们换成米面送来,若是没人喜欢也没事,拆了,把宝石做成戒指、首饰,也值钱!”
颜君齐:“……”
他们俩正暗戳戳商量怎么瓜分钱,坡上的虎贲军却突然挥动了旗。
颜君齐和卢栩脸色齐变,旗语是——
警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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