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话音落下,连林云笙自己都愣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而主动地坦露私密情感。
林云笙摒弃了年岁的沉稳,往日的游刃有余,在悄无声息间裂出一道细缝,不合时宜的情绪散落一地。
他惊慌失措地看向陆钧行,迷茫得像个刚学会直立行走的婴孩——眼前的道路四通八达,林云笙自己却无所适从,他甚至只懂得下意识握紧陆钧行的手。
“林老师,不要怕。”
两片胸膛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陆钧行不管不顾地抱住了林云笙,他脖子残留的口红印吻上林云笙的侧颈。
陆钧行轻柔地蹭着林云笙的肩窝,循循善诱道:“这说明我们每晚约定的倾诉起效了。”
“林老师正在逐渐养成尊重情绪、分享情绪的习惯了,对吧?”
陆钧行眼前的不远处是节目组采录的摄像头,耳后能听到姜倩三人在厨房的攀谈声。
可他单单看年长者温吞地站在原地,林云笙身上流动的怅惘就已经浸透了自己的心脏。
林云笙迟疑地点了点头:“嗯。”
他从前总习惯不由自主地陷入回忆,去到只属于自己的世界里,用昂贵的情感油彩,将旧事一遍又一遍地粉刷,添色、美化。
林云笙在失去里略过曾经刺破他肌理的尖锐,依仗无尽的自我苛责与逝者对望,然后重新锻造一把长剑否定自己的现在与未来。
林云笙的两只小臂攀上眼前人的宽肩:“但迄今为止,我的很多负面情绪其实都还没办法消解,我不想让自己把你当做情绪垃圾桶。”
“可是林老师,你知道吗,”陆钧行倏地将林云笙腾空抱起,惊得对方搂紧他的脖子才又把人放下,“能像现在这样一五一十地听到你的烦恼,我真的很开心。”
陆钧行没有得意忘形,因为林云笙说的也确实是个不容忽视的问题。
“没关系,林老师,关于怎么帮你消解负面情绪的事情,我们后面一起想办法。”
余州刚从厨房里迈出一只脚,他就目睹了这部短片的导演跟摄影师从相拥里分开的场景。
余州:???
“不是,我说,啊?”作为全场唯一直男,他瞬间瞳孔地震,“房间里还有摄像头呢!你们会不会太张扬了一点!?”
简单地休整过后,陆钧行组织着大家又把刚才的那场戏重新来了一遍。
虽然姜倩这次在镜头前的肢体表演比上次更加自如,也能流畅地背诵出陆钧行编写的剧本台词,可她眼底却没了第一次看完视频后的汹涌情感。
由于两场表演的状态相差太大,陆钧行不能确保后期剪辑是否能真的搭上情绪。
所以他只好一边向姜倩讲解自己想要的内容,一边安抚剧组众人的信心,将这个开场戏拍到第三遍才真的喊卡说过关。
傍晚,五个人终于结束了一天的拍摄。
林云笙最后查看着摄影机里的素材:“今天的拍摄进度比预料中的要快很多。”
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可能便是身为导演的陆钧行——过去几年的演员经历,让他指导起表演来有着一套属于自己的高效言语逻辑。
“那要不要我提前去联系外景的场地?”乔晗主动道。
陆钧行放下手机,犹疑地拿起分镜头剧本翻了几页,抬头道:“先联系吧,感觉按照现在的速度再拍两三天室内戏就差不多结束了。”
这边正聊着,房门忽然被人敲响。
刚好站在门口的姜倩透过猫眼去看来人,然后连忙回头解释:“是我的女儿来接我了。”
她得到允许后推开门,心里还念着自己女儿是陆钧行粉丝的事,连忙又问能不能要签名。
林云笙的视线下意识落到了姜倩的女儿身上。
女生五官舒展,轮廓流畅,扎着个干净漂亮的单马尾,身上是实验中学的校服,笑起来自带令人开朗的感染力。
林云笙抿了抿嘴,低下头没事找事地拨弄起相机按钮。
他知道姜姨帮了那么大的忙,签名这种举手之劳陆钧行没有拒绝的理由。
余州收拾完自己的录音设备,窜到林云笙身边,几度欲言又止后,压低声音道:“老板,小陆的这个剧本你确定没问题吗?”
余州是清姿工作室里除了林云笙之外,最经常接到视频拍摄项目的人,他看过陆钧行的剧本,也清楚上头制定的各种条条框框。
余州叹了口气:“我还是担心有些片段太激进,你们到时候没办法过审。”
原本他还以为林云笙会提醒自己男朋友,或者陆钧行最后多少会掂量着,再着重扣一下“感恩母亲”这样主流的思想表达。
但今天一天下来,余州眼看着所有拍摄内容直冲“女性自我探索”的敏感话题,没有半点额外的遮掩,心底不由得发虚。
林云笙抬起头,看向余州:“你知道陆钧行身上最大的财富是什么吗?”
余州愣了两秒,他偏头瞥了眼还在跟姜姨女儿聊天的陆钧行,又飞快地对上林云笙的目光,然后小心翼翼道:“你?”
林云笙:“……?”
林云笙无语:“我在陆钧行身上?”
“也、也说不准嘛。”余州扣着手指:“刚刚不就抱得那么……”
“对不起老板,我错了。”眼见着林云笙下一句话可能又准备扣自己工资了,余州光速滑跪。
林云笙不免在心里匪夷,他算陆钧行哪门子的财富,以自己的过往和性格来看,不当人家的累赘就已经很不错了。
“陆钧行现在才十八岁,由于激进所丧失的任何成本都称不上什么,年轻才是他真正的财富。”
林云笙的视线再度落到陆钧行身上。
“十几二十岁是每个人一生中违约成本风险最低的时候,因为年纪小,很多事情都会被原谅、被酌情考虑。”
林云笙不知道陆钧行是不是受了女生的影响,但对方此刻从眉眼间散发出来的由衷快乐,他实在难以视而不见。
“陆钧行想在这个时候尝试自己的可能性,并且他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我尊重他的选择,所以也没什么好阻拦的。”
说完这段话后,林云笙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闷得慌,他垂下眼,喉结滚动,有点生气,又有点委屈,越想越觉得陆钧行几个小时前对自己说的“开心”与安慰脱不开关系。
开车回家的路上,天空乌云密布,林云笙看着眼前一动不动的长队,估计还要在这个路段堵上好一会儿。
他没忍住分心问副驾驶座上的人:“陆钧行,你跟我在一起真的会开心和放松吗?”
“当然了!”陆钧行想也没想地答完以后,他逐渐琢磨出其中的不对劲来,“林老师为什么忽然会这么问?”
林云笙顿了顿,皱起眉头:“因为我怕……”
一声惊雷倏地从天而降,砸得林云笙懵了半秒,他原本接下来想说的话,就这样被淹没进了紧随其后的暴雨里。
陆钧行没听清:“什么?”
林云笙深吸一口气,不说话了。
他慢半拍地打开挡风玻璃上的雨刷,踩着油门让车子微微向前驶去。
“陆钧行,我吃醋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云笙偏头对上陆钧行诧异的目光。
他抿了抿嘴:“刚刚你在给姜姨女儿签名的时候好像很开心,我一想到自己身上有那么多毛病,可能没办法给你提供很好的情绪价值……”
“我就有些嫉妒她。”
陆钧行怔住了。
他们现在被困在拥堵的车道里,雨水打在车窗上,远处有救护车在鸣笛,雨刷器发出来回摆动的声音,汽车里却安静得要命。
林云笙后知后觉地难为情,意识到大概确实是自己在无理取闹,他不自然地想转头:“没什么,你就当我没……”
下一秒,林云笙的下巴被人扼住了。
陆钧行斜身搂过林云笙,舌头探入对方的口腔,不停地纠缠着他的软舌,弄到过多的涎水从年长者的嘴角流出来,他停下来舔掉后又忘情地继续加深了这个吻。
林云笙瞪大眼睛,像是被雷击中了似的,一股颤栗的快感从脚底直升头顶。
他情不自禁地用舌尖舔过陆钧行的上颚,紧接着更加汹涌的欲望从两个人亲密的地方蔓延开来。
林云笙被陆钧行突如其来的举动搅到浑身发烫,他抓皱了对方胸前的衣料却舍不得把人推开分毫。
这个吻持续到林云笙即将喘不过气来时才结束,他对上陆钧行发亮的眼眸。
“林老师,你觉得现在的我跟刚刚签字时比,哪个更开心?”
答案毫无疑问。
林云笙没有答话,慌乱地把人推开,见绿灯亮起,他驾驶着汽车越过拥堵的路口,加速向家里的方向奔驰而去。
可陆钧行却没有让事情到此为止的打算:“而且我刚刚有明显的情绪起伏也不是因为见到粉丝,是有人在网上放出了实锤叶影嫖|娼的证据。”
视频里的叶影明显喝醉了,跟皇帝选妃一样挑拣着他面前的小男生,什么“你的眼睛像他”这种油腻的话层出不穷。
“啊?”林云笙难以置信,嫖|娼已经算违法行为了。
“首先,我对于这种行为表示严厉的斥责,”陆钧行轻咳两声,“其次……”
陆钧行笑了起来,丝毫不打算收敛自己的坏心。
“恶有恶报,我刚刚在幸灾乐祸来着。”
林云笙先是一愣,犹豫道:“你会很介意我的交往经历吗?”
“我不是介意你的交往经历,每一个阶段的过去都构成了现在的你,我很珍视它们。”
陆钧行的语气郑重而真挚:“林老师,我真正介意的是,叶影当初耍心眼骗了你。”
林云笙呼吸一轻,心跳当即乱了章法。
他不敢去看陆钧行的眼神,只是猛打了个方向盘,从归家的轨道上偏离。
天色彻底暗了下去,暴雨愈演愈烈,携着夏季独有的闷热,连雨刷都扫不净明晰的视线。
汽车被林云笙就近停在清姿工作室的后院,工作室的前后门悉数紧闭,里面空无一人。
陆钧行还以为林云笙是要来拿什么东西,却听他问了自己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你饿了吗?”
“还好,我中午吃了挺多的。”陆钧行不明所以地如实道。
林云笙点了点头,垂眼解开安全带,他蹬掉鞋子,从驾驶位跨坐到了陆钧行的大腿上。
见陆钧行急急忙忙地环腰稳住自己身形,林云笙的两只手索性主动搭上了他的肩颈。
林云笙附身去吻对方的唇瓣,又在陆钧行追着要加重力道时坏心地后倾躲开了。
“陆小狗,想不想在车上弄我?”
第92章
这份看似寻常的邀请却远远超出了陆钧行对实践地点的认知,他至今体验过的所有缱绻都由林云笙一手传授,现在被年长者问想不想,他怎么可能不应允。
陆钧行兜着林云笙的屁股把人又往自己的怀里带了点,然后低头去亲他滑嫩的肩头,啄湿他的喉结,又嘬红他侧颈的那颗小痣。
见怀里人止不住地颤了一下,陆钧行的一只大掌挽走他耳鬓的碎发,抚上了对方的面颊。
“林云笙,我爱你。”
林云笙不习惯吐露心声,所以这样的话总是由陆钧行在讲。
偏执的、顽劣的、小心翼翼的、珍视的、极尽柔软的,还需要用无数个想得到想不到的词汇做装点才好让他掰扯清楚自己的情愫。
林云笙握上陆钧行的手腕,凸起的骨头处挂着根红色手绳,两圈皮筋与它叠在一块,全是与他有关的标记。
林云笙垂下眼,另一只手抓着陆钧行的拇指尖,蹭过自己的嘴角,到柔软的嘴唇上按了按,在对撩拨供认不讳的同时,他又无辜地抬眼去看身前人。
陆钧行哪里经得住这些。
他呼吸一滞,顺势用大拇指顶开林云笙的唇齿,探入后几番揉弄,便任由对方殷红的软舌顺从而动情地舔舐起自己的指尖。
陆钧行在感情里格外依赖与林云笙的肢体接触,牵手、拥抱、亲吻,在他的身体里起床。
对于陆钧行来说,这不仅仅是受了欲望的驱使,大概更像是一个剥离面具的过程。
不足以为外人说道的悲伤、分离焦虑所引发的提前想念、感激对方能够毫无芥蒂地接纳最本真的自己……
陆钧行觉得用“寄生关系”来形容自己与林云笙实在太精妙了。
两个人扎根于土地,借由彼此吸收养分,哪怕被摧折得只剩下一丁点安身立命的安全感,都要尽可能地分享给对方去构建属于彼此的收容所。
车窗外大雨滂沱,他们在逼仄的环境里忘我的交融,难以流动的空气里偏偏响起急促的喘息。
无人落座的主驾驶位上胡乱堆叠年长者的衣物,被揉皱的黑丁在座位边缘悬空垂下一角,随着暴雨卷起的狂风摇摇晃晃。
陆钧行总有一只手不放心地搭在林云笙脑后,生怕他的头撞到车顶。
可林云笙却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尾椎处升腾而起的热烈正持续不断地传输向身体各处,他用支离破碎地音调叫着陆钧行的名字求饶。
林云笙见单叫名字不管用,又把“坏小狗”“阿行”统统喊了一遭,直到自己溢出的生理泪水生生砸到对方眼下,他才止住声带的震动,急急忙忙地附下身去,将陆钧行脸上的温热液体吻掉。
三个小时后,暴雨转小,天色深谙,雨后的树丛里传来声声蝉鸣。
“小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坏了?”林云笙眼尾泛红,睫毛上还缀着两颗泪珠,显然被人折腾得不轻。
他跟没了骨头似的倚靠在陆钧行身上,稍微偏头便能看见自己早上使坏留下的浅浅口红印。
“林老师太容易心软,你不能总是让我得逞。”
陆钧行对于这种控诉没什么好反驳的,年长者肌肤上新生的红痕都是罪证,他也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总是克制不住。
或许是充耳不闻,或许是有意纵容,林云笙的两只手反倒在陆钧行的警醒后,主动环住了对方的腰际。
陆钧行有些无奈,他从主驾驶位上拿起外衣,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人:“林老师,你抬一下手。”
林云笙的一声“嗯”被他故意绕出了好几个声调,愣是变成了不情愿的意思。
“手酸,抬不动。”
陆钧行不由得唇角上扬。
他一般会默认把这种状态的林云笙当作是在撒娇。
陆钧行威胁道:“再耍赖我要吻你了。”
听罢,腰胯酸软的林云笙这才乖乖直起身子,将两只长臂依次伸入袖子中,再垂眼去扣自己衣服上的小纽扣。
陆钧行扶住年长者的腰,贪婪地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下一秒,林云笙忽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放任松松垮垮的衣服不管,主动凑到陆钧行的眼前,猝不及防地碰了一下他的嘴唇。
陆钧行瞬间瞪大眼睛。
林云笙却跟觉得还不够似的,两手捧着眼前人的面颊追问:“吻完了,然后呢?”
陆钧行呆住了,他半天没有回话,不知道年长者的言下之意是不是又在默许自己为所欲为。
紧接着,林云笙便注意到了那处的反应。
他先是一愣,之后很不给面子地笑出声来,颤着身形又靠倒在陆钧行的胸前:“宝贝,你是不是太好撩拨了一点?”
陆钧行当即面红耳赤:“林云笙!”
“乖,”林云笙抬手去揉那只发烫的耳垂,“回家再给你。”
叶影的嫖|娼事件在微博上宛若一颗惊雷,层层叠叠地炸开了好一层惊涛骇浪,连带着他包养圈内十八线的事全都被人扒出来了。
【望诸位男明星周知,男人不自爱,就像烂叶菜^3^】
【小影啊小影,你的律师函很漂亮,但证据也更难洗,先进去坐完几年牢再跟我们这群网友狡辩吧~】
【报——法制咖的代言目前已经全部掉光!坐等他的作品被封杀!】
【我真的崩溃,叶影你好好地明星不当,为什么非要干这种事啊??】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望某人的粉丝能拎得清楚一点】
【呃啊啊啊,他手上还有一部电影刚在院线上映啊,该不会要被强制下架了吧!?心疼被连累的王导和陆钧行……】
正如网友们预料的那样,《疮疤》果不其然就在隔天收到了强制下映的通知。
娱乐圈这种大染缸,所有利益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剧组的心血被一个污点艺人毁掉也是常有的事情。
上层为了隔断污点艺人的影响力选择封杀他的所有作品,虽然出发点是好的,但每位影视从业人员却很难完全认同这种惩罚方式。
因为一个作品顺利落成的背后,往往是上百号人的日夜努力。
就像王卫林,他争取了快两年,修改了十几个版本,好不容易过审的电影《疮疤》,现在刚办完首映会没两天就要被突然雪藏了。
王卫林去电影局申请把有关叶影的片段进行AI换脸或者重拍,希望上层能网开一面,但迄今没有收到任何回音。
不过照王卫林以往被晾的经验来看,这部电影的结局八成已经被注定,到头来他给自己选的电影墓碑还是荒唐地被人推倒了。
再跟王卫林视频通话的时候,陆钧行能明显感受到他憔悴了很多。
“我之前拍电影的时候做过一次叶影的背景调查,签综艺合同的时候怕被人整,又给他做了一次,”王卫林懊恼地捏了捏山根,“私德不行在圈里都没什么好提的,但我也没想到这人居然有违法的胆子……”
电影现在回不来成本,综艺的投资方不想追加投资,所有的困难一拥而上。
偏偏这两个项目的主负责人都是王卫林,他绝对不能倒,硬撑也要撑到一切结束。
陆钧行理解王卫林的难处:“徐峰导演现在怎么样了?”
“他的脾气比我大多了,听说现在正发着飙呢。”王卫林叹了一口气。
徐峰现在不仅没了一部主旋律电影代表作,综艺还要按合同重拍与叶影的同框镜头,他的短片更是要花剩下的投资与时间另选男主重新拍摄。
“我先跟你通个气,节目组的宣发现在打算提前公布林老师是你的摄影师,再用营销号试试水,看看能不能留住投资方。”
陆钧行在有关林云笙的事情上总是慎之又慎:“嗯,你让节目组把稿子发给白哥审一遍吧。”
陆钧行起身去找林云笙讲这件事,正好看见他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
这时,王卫林的声音恰好从手机的话筒处响起:“幸好小陆你心思单纯、洁身自好、私下无不良习性,没被人抓到把柄,不然我现在八成要完蛋。”
但现在林云笙的嘴唇是肿的,耳廓让热气蒸得飘粉,薄纱质的睡衣版型虽然保守,但半遮半掩之下仍然盖不住他浑身上下浮着被掐揉过的红痕。
林云笙低头看了眼自己:“……”
陆钧行当即挂断了与王卫林的通话,这种“得了便宜还在别人面前卖乖”的嫌疑太难洗清。
“陆钧行,你今晚不许睡我房间。”
官方放出叶影被依法逮捕的消息,事件彻底实锤落幕,网友们在一阵狂欢后,情绪来得快去得快。
王卫林就趁着这个间隙,官宣了“林云笙将作为陆钧行的摄影师参与综艺录制”的消息。
而此刻的陆钧行正蹲在林云笙的房门口,一个劲地给人发微信。
Lu:林老师我没有得寸进尺,我知道我今天做的太疯了,那些话是王卫林自己说的!!
Lu:哦对了,王卫林还说官宣你参加综艺的事情要提前,你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我可以再帮你向节目组沟通。
Lu:林老师,我帮你敷臀膜好不好?
Lu:我很乖的,绝对不干坏事TVT
陆钧行一边等林云笙的回复,一边点开微博去看网友的舆论。
【啊啊啊啊我是在做梦吗——!】
【救、救命,又是出面维护,又是陪上综艺,林老师会不会太爱了一点……】
【哈哈哈哈有的人坐牢,有的人做i,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我的CP上恋综了(造谣)(笃定)(造个谣怎么了)(就要造谣!)】
【真的假的?换算时间,林云笙十九or二十岁就做了江颖的选角导演???】
陆钧行垂眸,转发并回复了一条高位评论:
——林老师没有做选角导演,他只是选择了我而已。
微博上的讨论度当即又炸开了。
陆钧行切回聊天页面,见林云笙的“正在输入中”反反复复,情不自禁地弯起眉眼,故意在房门口做出一点动静。
Lu:林老师,明天高考就要查分了,我好怕自己考不好TVT
Lu:如果我考不上中影,可能就只剩下明年一次的机会了,但是好多人都是考了三四次才考上……
Lu:林老师对不起,我今天不该弄你弄得那么狠,我知道错了
Lu:你睡了吗?
Lu:那好吧
Lu:林老师晚安QAQ
陆钧行的“祝你好梦”还没来得及发出去,他就听见房间里传来一阵慌忙的脚步声。
下一秒,门开了。
陆钧行抬眼去看林云笙,见年长者伸手便要把自己抱进怀里,他的两只小臂圈住对方腰际,半张脸顺势埋进肩窝。
看,他的林老师又在心软。
第93章
《一部电影的诞生》作为叶影出事前最后一个主动参与的项目,它受到的影响远比所有人之前想象得要大。
节目组全员要接受上面的调查,确认以“短片投资”之称的大额资金流向是否正当。
要说背后没有人在借题发挥王卫林是绝对不信的。
但事情就这么发生了,他们处于有理说不清的状态,只好积极配合检查,希望尽快能把这个流程走完,不要影响节目的正常录制。
因为无论是陆钧行还是徐峰,为了确保投资的真实性,两边剧组有任何的开销都是直接走公账,节目组一旦冻结资金查流向,他们的拍摄进程也将举步维艰。
陆钧行跟大家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接下来的外景拍摄可能要等到检查结束,才方便继续做租场地、买道具之类的事情了。”
这个情况陆钧行其实也有些头疼。
姜倩到底是个素人演员,平日拍摄时的发挥就经常会受外界影响,状态忽上忽下,好不容易等到她渐入佳境,如今又要在重头戏开拍前迎来空档期。
好在当时租器材的时候,陆钧行听从了林云笙的建议,等室内戏拍完再去续租室外戏的器材,不然现在人算赶不上天算,当真花钱如流水。
“不过没关系,”身为导演的陆钧行绝对不能慌,“顺利的话,我们争取今天把室内戏拍完。”
按照事先安排的拍片计划,今天|饰演丈夫蔡文彬的男素人演员也进组了。
在剧本里,蔡文彬是公司与家庭两点一线的白领,他对宋碧华的态度不算热络,夫妻二人之间虽然生不出什么共同话题,但也维持着应有的相敬如宾。
有天晚上,蔡文彬提前睡下了,他的手机放在床头,微信一连弹出好几条消息。
宋碧华没忍住好奇心,用她的指纹解锁屏幕,是蔡文彬在公司里的后辈说自己即将升职,感谢他在项目上一直以来的帮助。
宋碧华点进对方的朋友圈,补全了关于这位后辈的形容词——一位年轻漂亮的女性后辈。
她顺着聊天记录的对话栏一直往上翻,发现两个人几乎每一天都要互发几条消息。
可能是职场上遇到的烦心事、约着中午一起去公司旁边的某家餐馆吃饭,再或者是简单的早安和晚安。
他们会互相分享对新闻时事的看法、最近听了什么喜欢的歌曲、在购物软件上拼单好用的办公用品、就连蔡文彬去外地出差,也会主动问女生有没有什么需要他帮忙代购的东西。
蔡文彬没有隐瞒他已婚的事实,偶尔也会在聊天里提到自己家里的那位全职主妇。
只是在宋碧华前两天生病联系他帮忙带药回来的期间,蔡文彬还有心情用语音跟后辈讲笑话。
在宋碧华心疼蔡文彬过年前还要加班,询问他什么时候回家的消息后,蔡文彬选择先给后辈转发了自己刷到的有趣短视频。
从前,宋碧华一直以为这个依照世俗而搭建的家庭很完美——有上班赚钱的丈夫,有操持家务的妻子,还有一个成绩优异的儿子。
而混杂在其中的一些沉默,只不过是爱情褪去以后的亲情过渡。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聊天记录里没有越界的亲昵称呼,行为上更没有过分的肉|体出轨,两个人就这样隔着一个宋碧华,心照不宣地交换着彼此的喜怒哀乐,在越界的暧昧边界线上充当起对方的灵魂挚友。
宋碧华愣愣地放下手机,慢半拍地看向正在熟睡中的蔡文彬。
她整个人都在发抖,想哭却哭不出来,悲伤得很安静,连质问都不知道要从何开口。
现在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又好像什么都已经被推毁了。
第二天蔡文彬醒来,洗漱完走到客厅,意外于自己的妻子居然没有为他准备早餐。
蔡文彬在家里匆忙转了一圈,发现儿子住校原该空出来的房间被人从里面反锁了,而他无论怎么用力拍门,里面的宋碧华都不愿意应答自己。
就当蔡文彬低头准备给宋碧华打电话时,他刚按亮手机屏幕,却依旧选择率先点进页面上来自后辈的未读消息。
[公司附近新开了一家餐馆,明天中午我们一起去探店吧!]
[我请客,就当是谢礼了!]
手指滑动消息记录,蔡文彬看着昨晚自己熟睡后依旧发出的“恭喜”,他才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蔡文彬的辩解是意料之中的无懈可击。
他不情愿放弃自己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婚姻,说一切都是误会,说他只是欣赏后辈,阴阳怪气宋碧华不懂职场上需要维系的弯弯绕绕。
但宋碧华听完后只觉得可笑。
她当初一头扎进“我养你”的承诺里,依着丈夫的意思放弃工作,现在却反被人嫌弃。
宋碧华隐约间动了离婚的心思。
见状,蔡文彬却拉出了宋碧华的父母。
于是,一个人认错变成了三个人的规劝与自责。
母亲说:“乖女儿,人家小蔡都已经认错了,而且他也没真的做什么,我们就算了吧,未来的路那么长,两个人好好过日子。”
父亲说:“你们结了那么多年的婚,现在说离就离,当自己还是二十出头吗!?这要传出去,我们老宋家的面子往哪里放!?”
丈夫说:“宋碧华,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自私,都不能想想我们的孩子吗?”
从小文静到大的宋碧华一拍茶几,她红着眼眶,倏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扯着嗓子大喊:“那我呢!?”
“你们有谁能为我考虑一下!?”
陆钧行挥手喊他:“咔!”
姜倩今天的状态不错,所有表演都能自然地将人代入情景,但无奈她正演到最后的高潮时,隔壁小学的下课铃响了起来,最后一段只好重新来过。
陆钧行不想让姜倩泄气,着重夸了她之前的几个表演细节,又提了个新意见。
“姜姨,等会儿再来一遍的时候,你能不能试着只高声喊‘那我呢’,然后把‘有谁能为我考虑一下’的情绪往回收一点。”
姜倩不理解,她演得正上头:“可是这段不就是要反抗吗?”
“因为如果只是大喊,我觉得层次可能会有些单薄。”陆钧行思量了好一会儿。
他继续解释:“最后本该响亮有力的台词,用具有疲惫与轻细念出来,反而能迅速建立起既愤怒又委屈的丰富情绪。”
宋碧华这个人物她虽然有独立自主的意识,却觉醒得并不彻底,她放弃工作、成为家庭主妇、在恰当的年龄生下孩子,还是遵照了世俗的标准。
比起愤怒,宋碧华更像是代表了某类中年妇女群体的迷茫,向这个社会叩问,你为什么总习惯让我委曲求全,为什么总是我在退让,凭什么我要牺牲这、牺牲那,然后去成全你的私心?
忽然,陆钧行的手机震动。
他点开短信去看里面的内容,下意识皱起了眉头,又故作自然地把手机塞回口袋,将情绪掩盖在眼底。
可陆钧行一抬头,便对上了林云笙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我们再来一遍吧。”林云笙主动挪开视线替陆钧行组织现场拍摄。
姜倩明白了陆钧行想侧重表达的情感,再次表演时,她念着那种委屈,右眼的一滴泪恰巧从眼角滑落。
“你们——!”
宋碧华深吸一口气,她看着视频通话里的父母,又抬眼往向与自己多年相处的丈夫。
“有谁能为我考虑一下吗……”
宋碧华拨开拦住她去路的蔡文彬,朝厕所的方向走去,她站在洗手台前,一遍又一遍地擦洗着自己的脸。
这个地方陆钧行在剧本里设置的意象是,宋碧华想洗去自己这么多年被默认付出的辛劳。
而为了达到效果,夏光在准备服装的时候,特意备了二十套风格鲜明的女性着装,从外出的时尚风衣到私密的家庭睡衣,二十四岁横跨四十四岁的年龄段,想要营造出一种压缩时间的氛围。
姜倩每拍一个洗脸的镜头就要换一身衣服,剪进成片里可能只有十秒不到的素材,却占用了两个多小时的拍摄时间。
终于,宋碧华穿着二十四岁的着装,与她如今样貌极为不符的滑稽感,又一次出现在摄像机的取景框里。
宋碧华的目光直视镜头,打破了电影里演员不能直视镜头的“第四面墙”原则,开始直接与观众对话。
“我想办一场婚礼。”
也是从这个镜头节点开始,影片的拍摄形式真正由一般故事片的客体叙事,转化为纪录片的主体叙事。
等林云笙确认完所有室内景别的拍摄素材,陆钧行便送走了两位素人演员。
这间房子虽然到现在为止只用了几天,但一开始谈的是半个月的房租,为的就是怕后期剪辑出岔子。
但现在拍摄多少也告一段落了,余州和夏光收拾起各类器材,陆钧行正想迈腿过去帮忙,就被林云笙拽住了衣角。
“多少分?”
今天是高考放榜的日子,陆钧行忙了一天,窗外的天空都被夕阳染为了橙与紫,高考成绩的短信通知他不可能没收到。
见陆钧行垂着眼不说话,林云笙便抓着他的手腕,把人拉到了房间里。
隐瞒是一个人在成长过程当中必须学会的技巧。
林云笙的绝大多数隐瞒来源于他的悲观,失望过太多次,以至于总觉得很多话没必要说,因为说了也没用。
而陆钧行的隐瞒,就像他最早不愿意告诉孔素臻,自己准备放弃表演去学导演一样,是林云笙从刚接触到他开始就明了的:
——陆钧行总是害怕他在乎的人为自己担心。
林云笙关上门,反身将陆钧行抵了上去。
林云笙的语气柔和,表情却难得严肃:“陆钧行,你觉得我昨晚是真没看出来你的情绪里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在表演吗?”
陆钧行脑袋一空,怔住了。
随即而来的恐慌让他瞬间乱了阵脚,就跟生性顽劣的小孩忽然被人抓包一样。
可如果林老师真的每次都能辨别出自己什么时候在表演,他怎么可能还总是顺着自己,总是心软,让他坏事得逞。
林云笙叹了口气,陆钧行在看到成绩之后心情明显低落了许多。
“不管你是假的伤心还是真的难过,我都愿意哄你。”
林云笙依旧像昨晚一样,无节制地给予陆钧行柔情,他抱住了眼前人,抬手把对方的脑袋按进自己肩窝。
“宝贝,你不该在真正需要我的时候把我推开。”
第94章
“林老师凶我。”
陆钧行语气闷闷的,他圈着林云笙的两只小臂不断缩紧,说出来的话是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救药的无理取闹。
林云笙眨了眨眼睛,把下巴枕到陆钧行的肩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陆钧行先是一愣,接着发出几声道不明含义的轻笑。
他吸了吸鼻子,垂着眼睛,翻腾着酸意的鼻头牵动起旺盛的泪腺,最终在林云笙不厌其烦地轻拍后背下,眼尾流出两滴姗姗来迟的泪,然后让一切情绪变得愈演愈烈。
陆钧行太替林云笙感到不值了。
他的林老师怎么能奢侈到用“诚恳”来溺爱自己。
一声没有利益相叠的道歉里,牵扯着面子、牵扯了情绪、甚至牵扯到待人处事的原则,可林云笙总是这样认认真真地回应陆钧行的无事生非。
“林老师,我的高考成绩比去年中影的录取分数线低了八分。”陆钧行哭得很安静,泪珠却砸得更凶了,“我觉得我可能真的考不上中影了。”
中央电影大学的导演系今年一共发放了十一张艺考合格证,而在学校后来公布的扩招预录取名额里,官方也写明了只打算收六位导演系学生进行培养。
根据专过文排的录取原则,陆钧行的高考分数必须要在所有拿到艺考合格证的考生里,排在前五名才能顺利入学中影。
林云笙皱起眉头,他粗略回忆起去年中影导演系最后一名学生的分数,好像是刚过一本线的水平。
要是这么算下来,陆钧行这回被录取的概率确实玄之又玄。
只不过他都闯五关斩六将地走到现在了,这会儿再被淘汰也太摧折少年的理智,得亏陆钧行刚刚居然还能把气一直沉到林云笙追问的时候。
“你先不要急,一本的分数线不是还后天才出来吗?”林云笙好生安抚,“我们再等等看,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林云笙之前看过网上的说话,今年的高考卷子比去年难,说不定一本线整体的分数也会由此降低,陆钧行考的分数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不尽人意。
陆钧行抿了抿嘴,没吭声,他习惯性地陷于焦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人们登上并非自己所选择的舞台,演出并非自己所选择的剧本,大家不会永远心愿,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林云笙抬手揉了揉对方的脑袋,循循善诱地开导对方:“陆钧行,就像我之前说过的,中影是实现你梦想的高效途径,但不是唯一途径,如果你想继续我会陪你,想放弃我也会陪你。”
“高中三年你分了那么多精力去平衡学习和工作,考前三个月从上不了二本的成绩努力到一本线……”
“宝贝,你真的已经很棒了。”
陆钧行静了几秒,抬起头,他用手背抹掉自己的眼泪,期期艾艾地对上林云笙的眼睛。
“林老师,那万一我到最后什么事都干不成怎么办?”陆钧行低眉垂眼,问得小心翼翼。
最近这段时间,陆钧行亲身经历的脏水和骂名还历历在目,王卫林苦心筹划的综艺节目现在被轻而易举地叫停,他好像终于能理解徐峰为什么总讲自己不可一世。
可非要说的话,陆钧行面对自己所追求的道路是有一定心理预期的,不然当初李安凯也没可能总是那样拦着他。
陆钧行不害怕失败,无数人前仆后继地走在这条路上,可能他失败才正常,陆钧行也不怕被封杀,他行得正,坐得直,网络上纷至沓来的流言蜚语自己问心无愧就行。
陆钧行唯一害怕的是,林云笙某天会对总在失败的自己失望。
“应该不至于吧,”林云笙歪着头想了想,“我觉得起码有一件事情,你干起来还挺有天赋的……”
“干什么?”陆钧行连忙追问。
林云笙笑着轻声道:“干我?”
陆钧行懵了两秒,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年长者故意挑逗了。
他气得大叫:“林云笙!”
“听到了,听到了。”林云笙对此依旧置若罔闻。
他一手牵起陆钧行,一手打开房间门,客厅里的余州和夏光收拾完器材早就不见了踪影,他们为了方便日后的素材补拍,所有家具还被细心地蒙上了一层防尘罩。
林云笙拿起压在薄膜上的车钥匙,眉眼弯弯,拉着陆钧行就要往外走。
“走吧,我带你去做普通人。”
这个概念最早还是陆钧行教给林云笙的。
要说里面有多少说服力,林云笙只觉得一半一半,因为陆钧行每次只要露面,不说上热搜,但也总会在微博上引发不少议论。
可现在林云笙已经顾不上别的什么人了。
他就想让陆钧行开心。
于是林云笙驱车来到了依山世家附近的一个商圈,买衣服、吃饭、看电影,陆钧行想怎么折腾都行,他随时奉陪。
可陆钧行的行动偏偏避开了林云笙的所有预想。
他让林云笙在奶茶店里休息着,自己绕路走进一家花店,买下一大簇的向日葵后,捧到林云笙跟前,塞进了他的怀里。
林云笙见陆钧行若无其事地在自己对面的位置坐下,拿起桌上的柠檬水开始喝,笑看他呆呆地愣在原地。
林云笙二十五岁生日时收到的向日葵,无论他再怎么小心翼翼地养护着,没了根系的鲜花也还是在将近一个月之后枯死了。
林云笙摸了摸自己怀里鲜嫩的向日葵花瓣,忽然觉得有些委屈。
他抬头去看陆钧行:“我想牵你的手。”
林云笙知道的,这句话其中要思考的利害有很多,会不会被人撞见、会不会被拍照发到网上、会不会引起偌大的形象舆论……
而陆钧行只是往椅子的前沿处坐了点,从桌子底下悄悄把自己五指钻进了林云笙的指缝。
两个人的指尖在暗处相扣,脑海里不断构想着上万种饮鸩止渴可能会酿成的后果,却任凭来来往往的人群从身边流过。
“陆钧行,你知道吗,当时我生日收到那束向日葵,心里其实后悔了很久。”
林云笙拿指尖轻轻蹭过陆钧行的手背:“后悔自己的生日为什么是在今天,而不是明天或者后天。”
“这样我就能把向日葵尽快交到善于打理花草的乔晗手里,拜托她想各种办法延长花期。”
年长者的语气好像只是随口提起了一桩旧事,可陆钧行却能清楚地感知到林云笙的自弃。
世界上无数人都会特地去庆祝的日子,在林云笙这里却比一束自己送的向日葵还无关痛痒。
陆钧行不由得追问:“那现在呢?”
“现在?”林云笙一下没反应过来,他想当然道,“现在应该不会再拜托小乔了,我后来自己也学了要怎么打理向日葵。”
陆钧行有些无奈:“我说得不是这个。”
他垂眼叹完一口气后,又笃定地看向林云笙。
“林老师,现在只要你想,我每一天都可以给你买花。”
不需要挪动生日,也不要付出任何代价,林云笙只要单单站在那里,陆钧行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告诉他——你是值得被爱的,而我非常非常爱你。
陆钧行忽地想起自己刚刚买花时路过的婚戒店:“林老师,我以后都会努力对你好的。”
林云笙眨了眨眼睛,不由得弯起嘴角:“宝贝,你其实哄我也挺有天赋的。”
陆钧行忽然一怔。
他剥开林云笙言语外层的戏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年长者一边守护他的自尊心,另一边却不断想要传达出来的意思。
“以后要是真的一事无成了就来做我的小白脸吧。”
林云笙的一只脚挤进陆钧行两腿之间,他的鞋面隔着裤料,故意勾了勾眼前人的小腿内侧
“我养你。”
但说实话,陆钧行现在虽然没有任何自尊心受辱的想法,可他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落入完全依仗林云笙的境地。
陆钧行想让自己成为林云笙可靠的后盾,就像对方现在能永远托住他事业上的起起伏伏一样。
两个人喝完饮料,从店里闲逛出来,下了几层扶梯,拐进一楼LV的线下门店。
“林老师,这个颈链好看吗?”
陆钧行挑的款式很基础,一指宽的颈圈下挂着个镶了钻的小型LV商标。
林云笙没忍住联想起陆钧行姓氏的拼音,他笑着打趣道:“挺好的,看起来很像独属于你的小狗项圈,我连定制名字牌的步骤都能省略了。”
结果陆钧行不仅没做任何反驳,反倒在突兀的沉默中,目光灼灼地盯着林云笙。
林云笙的思绪当即漏了半拍,两秒后,他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可能性。
“你想让我戴?”
总会自然消退的红痕不同,项圈带有一种天然的驯化意味。
而这个乍看寻常的饰品才被年长者亲手赋予了特殊意义,林云笙的脖颈明明还没有任何束缚,却好像已经被陆钧行的眼神打上了什么印记。
暴露坏心的小狗举着年长者嘴里“独属于自己的标记”,可怜巴巴地望向眼前人:“林老师,可以吗?”
林云笙思量了好一会儿,左右还是觉得难为情。
可他在抬眼撞上陆钧行目光的瞬间,脑海里所有的防线便节节败退,立刻心软得一塌糊涂。
林云笙叹了口气:“我没手拿,你帮我戴吧。”
他拢了拢自己怀里的向日葵,主动扬起下巴,露出纤细修长脖颈。
林云笙纵容着陆钧行的占有欲,连带溺爱起那些欲望肆无忌惮地疯长。
丝绒制的料子一点点贴合上林云笙柔软白皙的肌肤,陆钧行用丝毫不加掩饰的目光将年长者关进自己眼底。
陆钧行按下锁扣的那一刻,没忍住在心里想:
这是我的林老师。
我的。
第95章
一本线的分数隔天就出来了。
五百五十三分的划线确实如林云笙料想的那样比去年低了许多,但偏偏陆钧行的高考成绩跟这个一本线之间还是差了尴尬的两分。
系统里填报大学的志愿栏有四十个,陆钧行只在头一栏填下了中央电影大学的戏剧影视导演专业。
剩下的三十九个空白果断地放在那里,颇有一种不成功便成仁的气势,看得白昊倒吸一口凉气,想劝都不知道从何开口。
白昊相信陆钧行不可能不清楚,如果滑档了,到时候肯定瞒不住网友,满天乱飞的流言是他避无可避的。
更要命的是,哪怕陆钧行明年真的考上了中影的导演系,今年这个滑档的痛处他一辈子都要受到黑粉的嘲笑。
白昊光是想想就觉得不值当。
林云笙那时候后背贴着陆钧行的前胸,正被人抱在怀坐里。
他的目光追着陆钧行的动作,眼见对方退出与白昊的微信聊天页面,然后疲惫地抬手揉了揉眼睛。
“宝贝,你答应我,”林云笙止住陆钧行的动作,“千万别把实现梦想当做拍电影的动力,好不好?”
陆钧行身形一顿,其实没太明白林云笙的意思:“为什么?”
林云笙抿了抿嘴,眉头微皱,思考着措词犹豫道:“那样太累了。”
一本线出来后的这几天,陆钧行没哭没闹,但身上就是有种萦绕不散的郁郁寡欢。
林云笙牵过陆钧行的手放到自己腹前:“如果把目标看得太重,许多挫折也会被放大,我不希望你未来整天患得患失,陷入无法自拔的焦虑里。”
陆钧行沉默了很久。
半晌,他缓缓开口道:“林老师,带我去榕城玩吧。”
“啊?”林云笙一下有些接不上对方跳跃的话题。
陆钧行将脑袋抵上林云笙的后颈。
“我想去你长大的地方好好玩一圈。”
既然陆钧行都主动开口了,林云笙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翌日,林云笙把车开到文博中学的校门口。
他刚好眼见着陆钧行找老师领完毕业证书,三步并作两步地蹦下台阶,头顶烈日朝自己这里跑来。
等陆钧行都坐到副驾驶座上了,林云笙还是忍不住再次确认:“真的不去参加毕业典礼吗?”
王卫林的综艺审查最快还要两三天才能结束,陆钧行却急着在他毕业典礼那天定下出游计划。
当年因为刘贤诗的去世,林云笙受到的打击太大,毕业时就是走个过场,没有跟同学聚会庆祝,现在想想还觉得有些可惜,他私心不想让陆钧行留遗憾。
“没事,都已经跟他们好好道过别了。”陆钧行却伸手关上车门,扣紧安全带,动作一气呵成。
事已至此,林云笙只好踩下油门,发动汽车。
“宝贝,你才十八岁,我有时候总觉得你应该多去接触新鲜的事、在更大的平台上结交优秀的人……”
陆钧行下意识追问:“然后呢?”
林云笙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
他忽然轻笑出声,偏头对上自家男朋友的目光:“然后还是觉得我最好。”
两个人这趟打算自驾回榕城,林云笙把昨晚两个人收拾的三箱行李放到了汽车的后备箱。
陆钧行扭头放书包的时候只瞥见后座上的相机设备,他心间一动,将相机从摄影包里拿出来,回忆着林云笙的习惯,在手里摆弄按键。
“林老师,你这次怎么有兴致带相机了?”
林云笙有条不紊地照着导航的指示拐进一个路段,期间抽空瞥了眼身边的陆钧行。
“想拍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陆钧行手上的动作便停住了。
后来林云笙几次抬眼都受了对方过分灼热的视线影响。
他看透视镜里的人神情专注:“干嘛一直盯着我?”
陆钧行的舌尖舔过下嘴唇:“林老师戴颈链的样子好色|情。”
林云笙想着自己前段时间带人在车上开的先例,刚涌上嘴边的“胡说八道”拐个弯又咽了下去。
他看到路口处的红灯,将车稳稳停下,抬手挠了挠陆钧行的下巴,笑着道:“不可以,我可不想含着你的东西还疲劳驾驶。”
起初陆钧行还没反应过来“含”什么,秉承着不耻下问的精神,他刚把疑惑问出两个字,声带便倏地没了震动。
紧接着,陆钧行脸色爆红:“林云笙你想什么呢,我又不是畜生!”
“小狗不是畜生吗?”林云笙眉头一挑,随口道。
谁想陆钧行真的划开手机去搜百度,然后猛地抬头大叫:“不是!”
陆钧行瘪了瘪嘴,收起手机:“林老师,我伤心了。”
“那怎么办?”
绿灯亮起,林云笙驾驶着车向前驶去。
他见陆钧行难得不吭声,连忙哄人:“今晚由小狗来定我的睡衣?”
陆钧行趁机得寸进尺:“后面旅游的每一天都要我定。”
“好,”林云笙悉数应下,“只要小狗不生气就行。”
林云笙的睡衣全是陆钧行收拾的,具体是哪几件被对方选中塞进行李箱他自己都不知道。
陆钧行哼哼两声,气焰当即没了大半,反倒开始不好意思地支支吾吾起来:“你今晚穿、穿银灰色的那件包、呃,好不好……”
林云笙的睡裙有很多,说起银灰色却只有一条免脱的包臀裙。
免脱的意思就是林云笙光把裙子穿在身上,陆钧行就能做尽他想做的所有坏事。
裙子紧身的版型设计下,后背整片布料都是透视的柔纱,腰臀侧的连接仅仅由两根绑带固定,胸前深V领口处的绸缎做了隔断分层。
每回陆钧行的指尖只要撩开绸缎里的蕾丝层,就能轻而易举地吃到两颗红果。
最早林云笙买这套衣服回来确实是用来故意勾人的,但因为效果太过出类拔萃,以至于他没穿几次就心有余悸地把东西封存进了衣柜角落。
没想到这次居然被陆钧行借着旅游的名头特意翻了出来。
林云笙眯起眼睛,字正腔圆的一声一顿道:“陆小狗,流氓。”
两个人早上八点出发,中间停了两个服务区休息,直到下午快四点才开进榕城的郊区。
一路上陆钧行都在临时抱佛脚,做未来几天的出行计划,他偏头去问林云笙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推荐,然后收获了年长者持久的寂静。
“我觉得榕城没什么好玩的。”
陆钧行深吸口气,看了一眼小红书上破十万的推荐帖,最终还是按灭了手机屏幕。
“林老师,那你带我去见刘阿姨好不好?”
林云笙愣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或许这才是陆钧行执意要来到榕城的原因。
林云笙不动声色地抬了档油门:“墓园七点关门,但六点过后就不让进了,我试试看能不能赶过去。”
刘贤诗栖息墓园依山而建,车子只能停在山脚。
林云笙上次去见刘贤诗,还是他拍《烂泥》到一半受不了了,从沪都逃回榕城避难。
林云笙对自己母亲的感情很复杂。
他的学生时代,被刘贤诗面对林楚时近乎偏执的道德绑架压得喘不过气来。
可林云笙也内疚于自己高三的失职——他一边享受着母亲收容,一边又总想要从她身边逃开,忽略了刘贤诗身体上的异常,导致了她的离世。
林云笙从小居住的房子,后来也因为外婆伤心女儿的去世,在他启程去沪都上大学后做主卖掉了。
以至于榕城虽然是林云笙的故乡,可他在这里却没有家。
上大学后林云笙再回到榕城都是住酒店,而如何度过在这里时光,基本都是到刘贤诗的墓前呆坐一天。
陆钧行是林云笙唯一的变数。
他当时意识到自己要做出什么改变,不能被抑郁症永远的困死在过去,所以创办People-云笙企划、尝试投稿1839摄影奖……
也在长久的犹豫后,选择答应陆钧行,以一个过路人的身份,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故乡。
林云笙的车开到墓园门口的时候,已经六点五十七分了,这种尴尬的时间段放不放人进去全凭保安做主。
但保安认出了林云笙,大手一挥,让他开车进去,早去早回。
陆钧行背起书包下了车,爬了几道台阶,跟着林云笙来到刘贤诗的墓前。
这里面躺着的是一盆骨灰,碑上的照片却言笑晏晏,让人能一眼辨出林云笙精致的五官大多遗传于谁。
陆钧行静了两秒,忽然突兀而紧张地开口道:“阿姨好,我叫陆钧行,是林云笙的男朋友。”
林云笙要被他吓死了。
他扯着陆钧行的手臂,左右看了一眼周围,生怕有人在附近听去。
林云笙都不敢想,万一这件事情被曝光到网络上,陆钧行的公共事业会受到多大的影响。
可陆钧行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反而明目张胆地牵住了林云笙的手。
陆钧行知道,有时候自己的过分关心会经常让他擅自忽略,哪怕林云笙进过精神病院,但他本质上是一个很坚强的人。
林云笙在高考期间得知母亲去世,考试的时候就应该感受到了自己失衡的答题状态,但他在查成绩发现与理想院校无缘后,仍然坚定地拒绝了李安凯为他创造的特权……
陆钧行拉开自己的书包拉链,拿出两本毕业证来,其中一本颜色饱和度偏高的被他塞进了林云笙的手中。
“这个馊主意是我出的,证也是我自己做的,但模板是小乔姐找的,PS是大余教的,夏光跑了好几个厂家,才对上当年你毕业高中的证书用纸。”
林云笙的抑郁症是他经年积压的苦果。
如果非要让陆钧行选出一个加速恶化病情的事件,他大概会选在刘贤诗去世。
因为林云笙对于亲情的渴望,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多得多。
林云笙只会用勺子吃饭、不过生日、不过春节……他的生长期像是枯萎在了一次次家庭争执的时间节点。
“我原本想着要在一个公开的场合,把这份证书郑重地交到你手上,要有红毯,有拱门,有上百号人见证……”
陆钧行笑了起来:“但左右想想林老师你并不喜欢被人凝视,所以就只要我们两个人好了。”
林云笙不明所以地翻开证书,发现里面赫然贴着自己的照片,可再细看下面的红色公章,盖的分明又是“清姿工作室”的字样。
陆钧行也把自己的毕业证书摊开:“我想在这里请阿姨做个证明。”
林云笙愣愣地对上陆钧行的目光。
“林老师,我们一起努力往前走吧。”
第96章
林云笙想,在陆钧行浓郁而偏执的占有欲里,最为豁达的一点大概便是,对方允许他先学会如何喜欢上自己,然后再去说什么“我爱你”。
要知道界定中度抑郁症和重度抑郁症之间,有一条很重要的指标——患者是否有自毁倾向。
林云笙一直都有。
他付诸了好几次实际行动,只不过就跟老天有意阻拦似的,全部意外地失败了。
后来,夏光把他没有家人、没有朋友陪伴的精神院治疗历程,称作一场旷世奇迹,问他到底是依靠什么念头咬着牙坚持活下来了。
林云笙答得含糊。
要是拿他的病症去执果索因,这其实是一场原生家庭、学校教育、社会歧视的共谋。
以至于到最后林云笙连停药都并不代表着痊愈,患病期间形成的思维习惯,仍然烙印在他的思维与行为里。
林云笙第一次做人,有好多想不明白的自怨自艾。
为什么会有这些事情发生在我身上?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假如我立刻结束生命,重新再来到这个世界上,会有机会变得更加幸福一点吗?
他从前发病时只要心一沉,便跟若有感召似的捂住胸口,紧接着身体会开始不受控地抽动,脉搏心率飙升到每分钟一百零七次,像被淹没过口鼻的溺水者,呼吸间只有痛苦的窒息感。
而此刻,林云笙却在一个消沉的黄昏里,迎来了陆钧行鲜活而热烈的赤诚之心。
从正式确立亲密关系开始,他的缺憾正在被眼前这个人一点点弥补。
苦难永远是苦难,林云笙不情愿去美化,可他如今单单看着陆钧行,有时候都会冒出“自己现在的生活好像过得也不错”的想法。
林云笙喉结滚动,迈步上前抱紧了陆钧行。
一条全新的道路向他铺展开来,过往的悲戚渐渐模糊、消弭,连回忆也垂垂老矣,被当下的动容挤占得只剩下半个小小的标签,或许只能称得上是很久以后用来伤春悲秋的平淡素材。
“林老师,哭出来吧。”陆钧行又在怂恿。
即便他已经失败过一次了,但这回还是忍不住把同样的话再次说出口。
陆钧行并不希望林云笙去抗拒流泪,婴孩诞生到这个世界上需要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啼哭,这只是一种很正常的情绪反馈。
他想让林云笙真正尊重自己内心的任何感受,欢乐值得歌颂,悲伤也应该被珍视。
陆钧行感受着自己脖颈处的温热,两手环住了林云笙的腰际,把人带进怀里。
他忽然开口:“林老师,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在床上一边嗯啊一边流泪的样子每次都好美。”
林云笙抬头去看陆钧行,甚至顾不上那几颗正好从他的眼眶里滚落的豆大泪珠:“陆钧行,你是变态吧?”
陆钧行闷笑出声,附身吻住了林云笙的右眼,弄得对方眼帘发烫。
“我的意思是,林老师,别害怕流泪,在我这里你真的怎么样都很好。”
林云笙的上齿咬着下殷红的嘴唇,把头埋进陆钧行的肩颈,不说话了。
陆钧行叹了口气,他将指尖陷进年长者的发丝,自己没忍住鼻头一酸。
“林老师,谢谢你那么努力地坚持到今天,帮助芸生企划里的大家找回自我,鼓励工作室里所有人的用自己的方式生活,还让我能够有机会遇到你……”
“一定很辛苦吧?”
林云笙被旧时光夹住的一条腿直到此刻才被放出来,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才开始发芽,才准备抽枝生长。
终于,林云笙死灰复燃的咽呜声轻细地出现在了陆钧行的耳边。
陆钧行又把人抱紧了点,可他的林老师却好像还是在小心翼翼,没有打算愈演愈烈。
但这样也足够了,陆钧行想。
未来还很长,剩下的碎片他可以一点一点慢慢修补。
开车去酒店的路上,陆钧行闹着要用林云笙的相机拍照片,让他帮自己调相机参数。
“哪有你这样,”林云笙哭笑不得,“窗外的景色都在变,参数没有固定公式,肯定要根据不同的拍摄对象和光线进行改动地。”
陆钧行趁着红灯的间隙,不由分说地把相机塞进林云笙手里,语气委屈坏了:“我又没想拍景,就拍你不行吗。”
“我有什么好拍的。”但林云笙拿陆钧行没办法,只好踩着红灯的倒计时,随手给他调了几个不会出错的数值。
两个小时后,陆钧行自校园霸凌的风波过去,首次更新了微博。
内容是段一分多钟的短视频,没配文,只有一个俏皮的吐舌表情包彰显着他的心情。
视频里,作为被摄者的林云笙在开车,位于画幅左侧的黄金分割线上,他的身后是落日黄昏,天空烧得橙红的,隐约间还能听见海浪拍岸的声音。
陆钧行憋着笑的询问声从画面外传来:“林老师,我拍照好看吗?”
只见林云笙的舌尖舔过唇面,他不知道想起什么:“你想听我说什么,夸你?”
“嗯!”陆钧行大抵是点了头,连画面都在跟着上下晃动。
“你要夸我有天赋,拍得比大余还好看,明年能冲击1839摄影奖的特等奖。”
林云笙弯了弯唇角,眼尾扫向镜头,不顾自己泛滥的恻隐之心,从善如流地满足了陆钧行的孩子气。
【连1839摄影奖都是你们play里的一环吗???】
【林神,算我求你,中影可以不去,摄影奖可以不领,但陆钧行的自拍技术真的不能乱夸TVT】
【哈哈哈哈哈我笑发财了,大家速去清姿工作室的官博围观!他们急得连发九条微博跟自家老板的发言划清界限!!!】
【只能说你陆妖妃到底还是妖妃,名副其实,他这要给林老师灌多少迷魂药,才能让一个1839摄影奖的特等奖得主睁着眼睛说出这种话啊??】
【很难评价,感觉陆钧行恃宠而骄的味儿太冲了……】
【如果39s处入镜的红色装桢本是你们刚刚在国外领的结婚证,我可以选择原谅这个视频里所有大逆不道的发言】
陆钧行按灭手机屏幕,浴室的门正好被人拉开,他眼见年长者兑现了自己的要求,穿着那条银灰色的免脱裙从里面出来。
林云笙的背很薄,通常他吊带只要挂住一边,另一边就会牵动年长者胸前的轻柔衣料微微下垂,露出若隐若现的春光。
再加上林云笙太高了,屁股又翘,原本应该完全包住臀部的紧身裙,现在只能勉强盖过他的臀尖,陆钧行见对方随意一晃腰身,便能诱得自己加速多巴胺分泌。
而此刻,毫无觉察的林云笙正站在浴室门前毛绒绒的地毯上,他浑身还冒着热气,不紧不慢地蹭去脚掌上的水渍,见原本放置拖鞋的位置空空如也,抬眼去看陆钧行。
也是某个童年的契机,林云笙早晨一旦犯了起床气就不爱穿拖鞋。
他拜托陆钧行管了自己一段时间,不仅没什么用,还被这人培养出了一个新的恶习——只要视野范围内找不到拖鞋,林云笙就会喊陆钧行过来抱他。
两个人订的酒店房间不算大,两张床,阳台正对着沙滩与海。
擅自收起拖鞋的罪魁祸首手里还拿着从楼下餐厅顺上来的牛奶,这会儿正目光灼灼地盯着林云笙。
陆钧行都等不到年长者开口求他,自己抑不住欲望的走上前去,把牛奶塞进林云笙的手里。
“林老师,我想喝热牛奶怎么办?”
林云笙眉头一挑,他太清楚陆钧行的坏心:“都多大的人了,还想让我一口一口喂你啊?”
话音落下,只见林云笙的手腕微微倾斜,控制着玻璃杯里的一点牛奶流出杯口,顺着他的锁骨淋淋漓漓地淌湿衣裳,滑过半边的果尖,然后一路向下。
“坏小狗,现在想喝多少要懂得自己倒。”
时隔几日,陆钧行炙热的舌头再次顶入林云笙的口腔,他就着年长者的挑衅,右手扣住对方的后脑上,缠上他柔软的舌尖,肆意摩擦吸吮,将人吻到忍不住溢出几声喘叫。
而乳白色的液体携着两人的体温从林云笙的嘴角溢出,陆钧行在他嘴唇上用力地咬了一口,才作罢把牛奶舔掉。
平时陆钧行做这档子事总会下意识地收着点,可今天他却跟受了刺激似的,荤话与哄慰混杂,发了狠地折腾人。
陆钧行把牛奶倒在林云笙的锁骨、倒在平坦的小腹,以及各类起伏的沟谷。
林云笙挣乱了被褥,他胡乱借力的手不慎将窗帘拽拉开,酒店高处的楼层能清晰地瞥见夜空,像是被缀着的繁星窥视了似的,林云笙没忍住脚趾蜷缩。
陆钧行有心故意吓人:“林老师是故意想让别人看见我们吗?”
林云笙话音断续地说着没有,一双只装满陆钧行的眼睛蒙着雾,湿漉漉的,看着可怜坏了。
林云笙原本想逃远点停下来,让对方别这么疯的,现在只好两手主动环住他的后颈,乖顺地回到陆钧行怀里,求着人帮忙把窗帘拉上。
直到后半夜陆钧行才结束了这场云雨。
林云笙的手腕脚腕落满被人禁锢的指痕,包臀裙盖去了大半的红痕与破皮,他却止不住地脱力累倒在陆钧行怀里。
陆钧行没退出去,他看年长者软软地倚着自己,心底泛痒,啄了一口他的面颊:“我抱你去洗澡,还是再等一会儿日出?”
林云笙又有些困迷糊了,努力挣扎着眼帘,嗓子微哑:“都四点了,那再等半小时的日出吧。”
“说实话,我……”
林云笙忽然被陆钧行亲了嘴唇。
“我今天下……”
又被亲了一口。
“下午……”
林云笙偏头躲开了。
他眉头微皱:“你干嘛啊?”
陆钧行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看林老师快睡着了,想帮你提提神。”
见林云笙的眉头还没松开,陆钧行顿时不敢再造次了,他连忙问:“今天下午怎么了?”
“今天下午你跟我说拱门、红毯什么的……”
陆钧行抱着林云笙,现在不亲嘴巴了,改成舔吮耳垂。
林云笙默许了对方的动作,他整理着自己困顿的思绪,接着往下讲:“我差点以为你要在墓地求婚,把我都吓懵了。”
陆钧行低笑出声:“林老师对婚礼有什么要求吗?等哪天我真的求婚了可以试着兑现。”
林云笙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偏头去看自己身后的人。
“要有陆钧行。”
陆钧行觉得林云笙现在这副模样真的好乖,没忍住又亲了他一下额头:“嗯,还有呢?”
“不知道。”林云笙歪着脑袋,“你自己想。”
“反正我要是不满意,就把你拒绝掉,然后换我来求婚。”
陆钧行笑着道:“好。”
四点半,林云笙没等到日出就困得实在撑不下去了。
他抓着陆钧行的拇指尖晃了晃:“宝贝,不等了,你抱我去洗澡吧。”
陆钧行眼前着天际开始掀开了一角的太眼光,可自己怀里人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他哭笑不得:“这样算下来,感觉我好像就只是哄你让我在身体里多待了一会儿。”
“嗯?”林云笙意识模糊地哼出一个单音。
他静了两秒,不知道暗自消化了什么信息。
“老公好棒。”
陆钧行身形一僵,他猛地瞪大眼睛,低头去看自己怀里的人。
只见林云笙早早阖上双眼,他的呼吸声绵延平稳,分明是已经睡过去的模样。
陆钧行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轻轻捏了捏始作俑者的鼻尖,便算是为自己再度涌起的反应报仇了。
第97章
陆钧行早晨从床上醒来的时候,林云笙正坐在他身边摆弄相机,屏幕里显示着自己昨天胡乱拍下的照片。
“醒了?”林云笙偏头,曲臂用指尖撩了撩陆钧行额前的碎发。
陆钧行应了一声,左手握住林云笙还没来得及抽走的指节,右手便不由分说地朝被窝里探去。
他弯起眉眼:“林老师好乖。”
昨晚,陆钧行在替林云笙细细清理完身体后,趁机放纵起自己报复人的坏心。
他假借着特许的正当名头,替对方换下被折腾到不成样的包臀裙,套上自己的衬衣不说,丁裤之类的更是没得商量,一律不许穿绑,就等着第二天年长者睁眼意识到这一切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林云笙没好气地挣脱桎梏,拿指尖戳了戳陆钧行的额头。
他太了解眼前这个人,自己要真的背着他先穿了东西,对方指不定要闹出什么更加得寸进尺的事情来。
可偏偏林云笙却又对这样的陆钧行生不出半分的气焰来。
于是他只好半宠半惯地叹上一句:“你呀你。”
陆钧行怔怔地盯着林云笙,掌心毫无征兆地托起他腰臀,猛地就要把人往自己这里带。
林云笙手上动作一乱,指尖蹭过相机显示屏,一道又媚又娇的叫唤声猝不及防地从相机里传了出来。
两个人都愣住了。
率先回过神来的林云笙低头去看,相机里一条半小时的视频虽然画面漆黑,但却赫然处于播放的状态。
他这才明白过来今天自己最早去翻看照片时,相机屏幕上为何会跳出来电池耗尽的提示。
林云笙在昨夜的猛烈欢愉里,无暇注意自己哭腔的音调,现在听来好像陆钧行的疯狂好像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林云笙眉头一挑,也不生气,饶有兴致地看向自己眼前人:“你录的?”
“怎么可能!”陆钧行炸了,脸颊到耳垂当即红成一片。
他生怕林云笙不信,而后又小声嘟囔:“我要真想录这些怎么可能只录半个小时。”
林云笙要被陆钧行给气笑了:“单反最多就只能录半小时的视频,过了二十九分五十九秒相机会自动停止拍摄。”
陆钧行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他发出一个若有所思的单音,又趁机把林云笙往自己怀里拢了点。
林云笙看陆钧行的样子也确实不像在说谎,那这段视频大概就是谁不小心摁到录制键的意外产物。
他感受着对方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自己的后颈上,听视频里高高低低的破碎,也不回头去看陆钧行的表情,话语若无其事间问得轻巧:“这东西你想留着吗?”
“不用,删了吧。”
自家爱人的叫唤声确实值得回味,可陆钧行也没太在乎这个视频。
主要是虽然画面里看不清人影,但万一哪天不小心流出去,不管是对他还是对林云笙都不好,陆钧行不想冒这个险。
“我听林老师嗯啊只听现场版。”
林云笙抬手揉了揉自己这颗脑袋,哭笑不得:“之前你看我露腿能流鼻血、脱件睡袍都会大叫,不小心搓了黑丁更是不得了,隔天还能羞着跑到我面前自首……”
“怎么现在一年不到的时间,你干什么都越来越过分了?”
这席话不知道是碰了陆钧行的哪根敏感神经,他沉默了许久。
久到等林云笙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讲错话,才听这人缓缓开口:“林老师,我有反应了。”
林云笙还被陆钧行抱着,当然也感受得到。
他静了两秒,笃定道:“陆小狗,流氓。”
陆钧行大叫:“这不是早上正常的生理反应吗!?”
林云笙浑身还酸得厉害,却又舍不得真把人丢下不管,他坐在床沿边,看陆钧行为了方便自己主动跪到地上,脚掌隔着层布料便踩了上去。
即便有百分之百的爱人理论作为两个人的感情基础,可陆钧行也仍然害怕林云笙在某一刻更喜欢“之前”而不是“现在”的自己。
因为在这段关系里,两个人相差七年的岁数是陆钧行跨越不过的鸿沟,明显林云笙的财富、经历、心智都要远胜于自己。
陆钧行不知道自己肚子里有限的墨水,到底能支撑他与林云笙在感情里势均力敌多久。
陆钧行呼吸混乱,虚握着林云笙细白的脚腕,感受着对方脚掌被自己一点点染烫。
他另一只手坏心地勾起腕骨上的红绳玩弄,连带着年长者指甲面上由自己亲手涂抹上去的车厘子红都显得如此相得益彰。
林云笙没拦着陆钧行作怪,拿起手边的相机,用昨夜大腿上的红痕做前景,镜头对准此刻正乖巧地枕在自己大腿上的陆钧行,按下了快门。
随后,林云笙喉结滚动,伸出两臂搂着眼前人把他往床上带。
林云笙一直知道陆钧行的偏好——总喜欢在自己或隐秘或外露的肌肤上种下痕迹,像正值口欲期的小孩,习惯用口腔探索感兴趣的一方天地,舔舐、吸吮、啃咬……
林云笙陷进柔软的床垫,两只手主动攀上眼前人的肩膀:“宝贝,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电影放映原理吗?”
“两个静态的帧图之间隔着不可消磨的黑暗,但由于人类视觉神经里天然的小缺陷,当这些胶片以每秒二十四帧的频率运行时,一张张图片就成了流畅的视觉盛宴。”
林云笙看出了刚刚陆钧行沉默的源头,有心安抚道:“你带给我的体验甚至比这一切还要浪漫,所以当时在回答夏光的问题时,我也并非完全是在开玩笑……”
“宝贝,只要你不犯原则性的错误,我可以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最大限度地纵容你在剥离各种身份标签以后的二次成长,哪怕是从口欲期开始。”
两个人今天有大半天都在酒店的床上度过,三餐全靠送餐机器人的点对点服务,但主要还是体力不支的林云笙在补觉。
反观出力的陆钧行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守在年长者身边继续琢磨自己剧本里最后的高潮段落。
傍晚,林云笙骑在陆钧行身上睡眼惺忪地仰着脖子,他让对方用遮瑕盖完自己脖子上的痕迹,圈上颈链。
等一切收拾完毕了以后,林云笙便领着陆钧行到自己初高中周末常去的街边法式电影院。
这个街边影院是结合咖啡店、酒吧和电影放映的空间。
老板不差钱,是一位电影狂热爱好者,每晚都会提前在公众号上发布放映的电影片名,一放就是好多年。
所有预约进店观影的客人买不买咖啡酒水无所谓,老板开心了甚至会白送你喝的。
但他有个特殊的规定,你只要把电影看到了最后,就一定要留下来交流自己的想法。
林云笙和陆钧行混在车流里挤到街边影院的时候,刚好踩上店里播片的点。
一排排的椅子摆在那里,陆钧行看到有穿着校服的初中生坐在那、拎着扫帚的环卫工人、都市白领、八旬老人等等,不同薪资水平、不同身份的人群却一同坐在那里。
陆钧行恍惚间好像回忆起自己最初开始偏爱电影的原因。
自从他踏入娱乐圈以来,每天都泡在这个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拉帮结派当中。
陆钧行不知道是社会本就如此,还是自己运气太差,他总是看到黑心赚大钱与人善被人欺在反复出现,甚至逐渐成为一条铁律。
这跟所有人从小被教育的“好人有好报”截然不同。
不真实的现实让陆钧行迷茫、焦虑、一度陷入虚无,他反而从别人虚构出来的作品的情义中更能找到一份实感。
林云笙就近挑了一个靠近门口的位置,他指了指身边的立牌,凑到陆钧行耳边小声道:“今晚这部电影还挺适合你看的。”
事实证明,林云笙是对的。
陆钧行在电影开场的两分钟之内,便对其中的情节产生了强烈的共情。
一个名叫乔纳森的男人走到台前,他举着话筒向大家介绍自己是一名音乐剧作家。
“你们知道吗,我最近不管去哪都能听到一种声音:嘀嗒、嘀嗒、嘀嗒……像出现在劣质低成本商业电影,或者周六早晨动画片里的定时炸弹。”
电影一上来就告诉观众,这是乔纳森·拉森的故事。
在他取得自己所有的成就之前。
乔纳森拥有过人的创作天赋,他近乎偏执地梦想着要成为一名音乐剧作家。
为此,他过上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贫穷生活,住在破旧的合租房里交不起水电、与相爱却志向不同的女友分道扬镳、跟相近却选择不同的挚友发生争执。
明明只要选择放弃梦想,回归现实,乔纳森就能获得一个物质丰盈的工作,可他依旧孤独、焦虑又自负地走在音乐剧创作的这条道路上。
但没有人告诉他这个选择是否真的正确。
乔纳森倾注七年时间创作的心血被业内赏识的同时,又因难以盈利被制作方无情地抛弃。
希望灰飞烟灭他却别无选择,只能踉跄着站起来,在一切期望落空之后,继续开始下一部、再下一部作品的创作。
终于,乔纳森·拉森将《吉屋出租》这部划时代的音乐剧带到了世界面前。
他将摇滚写进曲谱,打破了传统的音乐剧演唱模式;他将视角对准现实,改写了以往音乐剧僵化不变的故事主题。
这部音乐剧在首演当年以横扫之势拿下了十项重要的音乐剧大奖。
它在百老汇上的寿命长达十二年,里面的歌曲至今被无数音乐剧爱好者传唱不断。
1996年1月25日,《吉屋出租》在外百老汇首次公开演出。
而在首演当天的早上,乔纳森·拉森却因突发性主动脉肿瘤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那年乔纳森三十五岁。
距离他三十六岁的生日,仅仅只有十天。
这部电影与传统的追梦式电影不同,它并不鼓吹梦想的高贵,只是诚实地告诉你:
——在做梦的人或许会喜欢谈论热爱,但真正去追梦的人大多都逃不开恐惧。
当电影滚动起最后的演职人员表时,林云笙低头打字,然后把手机递给了自己身后的陆钧行。
[宝贝,你未来大概率会在某个时刻对自己陷入深深的怀疑,望着别人的成功开始焦虑,忍不住责怪恶劣的大环境,认识孤独、无助与不甘,然后从一场又一场的噩梦里惊醒。
不管是你还是我,我们都不知道这条“电影分级制度”之路的最终归处。
但你要记得自己来时的路。]
陆钧行盯着林云笙在光影里明灭的侧脸,怔怔出神。
直到现在,陆钧行才终于反应过来从参与王卫林的综艺之初,林云笙不断跟自己强调的事情——你要找到你自己决定成为导演的原因。
与试图影响整个行业的那种“大使命”不同,在这个大任下,陆钧行太多时候都在被裹挟着往前走,找不到他自己的节奏。
陆钧行想,他是热爱电影的。
作为少数幸运的演员,陆钧行曾经享受过导演在让镜头开始和叫停之间,剧组里所有人拧成一股绳就为了某个漂亮的画面,仿佛整个宇宙的奇迹都在那一瞬间都集中到了他的脸上。
陆钧行希望自己能把思想印入镜头、把电影刻成历史、把今天留给未来。
就像他遇见《女人,女人》里的那个小男孩一样,当某个缺少归属的人抬头看到那块大银幕,能第一次发出由衷地庆幸:
——“太好了,我不是孤身一人!”
第98章
圣经里说,上帝为了阻止人类联合兴建能通往天堂的巴别塔,于是制造出了不同的语言分裂文明。
但陆钧行觉得,后来的人类仍然重新创造出了两种共同语言,在全世界流通。
一个是跨越地域空间的钱。
一个是跨越地域空间和时间的视听语言。
文学、音乐、舞蹈、绘画、雕塑、戏剧、建筑、电影、游戏皆属于后者。
而其中,电影就像是一种制造共情的媒介。
它让人们对不同性别、不同种族、不同年龄、不同经济阶层、不同国籍、不同职业、不同志向与恐惧的人,拥有更多的了解。
而目前以江颖为首,令一些国内电影人苦恼的是——如今我们国家的电影已经失真了。
它没办法聚焦于当下社会的真实情感,课本里“群众喜闻乐见”的精神文明建设逐渐被架空。
不过脑的爆米花电影一定有它存在的意义,可不加限制的“爽”,在帮助观众们情感得到释放的同时,一些隐藏在背后粗制滥造的逻辑体系,也逐渐侵蚀着大家对于诸多事物的正确认知。
陆钧行也不是不待见现在影院里其余的主旋律电影。
只是它们最近几年愈发难以评价的呈现效果,总会让人下意识觉得,比起歌颂,一些倒更像是在消耗大众的民族情感来替流量演员镀金。
毕竟谁也不敢指着具有象征性的红色说不对。
影片的最后鸣谢滚动到结尾,投影灯光熄灭,陆钧行往前挪了点椅子,额头抵上前排年长者的后颈。
“怎么了?”林云笙偏头去看对方,任由他的小臂又环上了自己的腰际。
店内只剩几盏微弱的氛围小灯,林云笙甚至辨不出陆钧行现在的情绪状态,可大家讨论电影的声浪却已经兴奋得一层高过一层。
陆钧行抬起头,又往林云笙的耳边靠了点:“没什么。”
紧接着,隐秘而盛大的情绪夹杂着寻常的话语汹涌而来。
“就是忽然觉得,我能遇到林老师真的太好了。”
三天后,王卫林的综艺审查结束,节目终于提上拍摄进程。
比起徐峰那边的几乎重新来过,陆钧行就要幸运得多,可以直接顺着后半段的剧情往下排。
在陆钧行的剧本后来的高潮段落中,宋碧华举办了一场惊世骇俗的婚礼。
没有身为新郎的另一半、没有约定俗成的伴娘、甚至没有父母做见证,她想摆脱世俗意义上对于“妻子”的要求,决定优先嫁给自己,对自己负责。
陆钧行对这段剧情采用了纪录片式的处理拍法,他不再刻意去追求镜头里的构图与隐喻,剧本也故意不写明台词,只告诉姜倩一个大方向的脉络,尽可能让她流露出自己最真实的情感。
比如剧中挑婚纱的场景。
在陆钧行最早的构想里,下定决心后的女主宋碧华会大方走入婚纱店,挑选最昂贵的婚纱,拿出大女主爽文的气势穿着它去参加自己的婚礼。
可他的这段剧情却遭到了姜倩的反驳。
姜倩虽然讲不出一个具体的所以然来,但她却清楚:“反正同样作为家庭主妇,我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陆钧行一直记着林云笙最早跟他强调的“性别差异”,所以他没有急着行使导演的权利为这段戏定性。
夏光跟婚纱店老板谈场地价格的时候,拿到了两天的拍摄权,大家都鼓励姜倩按照自己的想法先试着演一遍。
姜倩饰演的宋碧华鼓起勇气走进婚纱店,不同于陆钧行之前的想象,她在导购员热情的接待下,只是神色勉强地挑选了一件婚纱。
正当姜倩准备照价付款时,却又被担保金与押金的各种规章制度绕得晕头转向,算下来原本三百块的婚纱,愣是要先付八千块钱的押金出来。
她看向自己手中这套象征着婚姻起点的白纱裙,怔怔出神。
姜倩将这位勤俭持家了大半辈子的家庭主妇演得活灵活现。
她两手空空地走出了门店,脸上的表情却意外地坦然自若,几乎可以让人流畅地联想到她平时在地摊砍价时折半叫价的模样。
姜倩语重心长地直视镜头:“太贵,而且感觉已经借人穿过挺多次了,不划算。”
陆钧行跟在林云笙身边,他的声音越过相机镜头,在取景器外随意攀谈道:“都要花钱包场重新举办婚礼了,那婚纱租个贵点的不是更好?”
“好什么好。”姜倩顿然变了脸色,她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明显有着一套自己的花钱标准,“买不划算的东西叫冤大头,物超所值才叫好!”
这些都是剧本里没有的内容,陆钧行只好顺着姜倩的话往下问:“那你接下来怎么办?”
“货比三家,”姜倩笑了起来,“然后再去购物软件上看看。”
见状,陆钧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原先的想当然。
他急于让宋碧华撇开身上的时代烙印做出转变,忽略了正是像姜倩这样自然而矛盾的下意识习惯才真正不由自主地令人动容。
姜倩最后在购物软件里买了件五百块的婚纱,珍珠戒指是她看着网上的教程买来材料自己做的。
珍珠、小花球、戒指圈,当一切被硬线、铁钳、胶水按照妇人的心意顺利组合到一起之后,镜头下被记录景象瞬间涌现起蓬勃的生命力。
为了防止在拍摄过程中发生不可控的意外,也出于节省预算开支的考虑,婚礼拟定的邀请名单除了姜倩熟识的几位广场舞姐妹,剩下的是都曾经参与过芸生企划的人。
他们在拍摄人像写真之初就与林云笙签过身份保密合同,大多也愿意承这份情——发出去的六十三份邮件里,有六十一份都收到了回音。
其中五十七个人愿意特地腾时间出来见证这场特殊的婚礼。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场婚礼的拍摄只有一次机会,我们必须保证一遍就捕捉到所有想要的镜头。”林云笙在民宿现场规划拍摄定点,他拿黑色水笔本子上为陆钧行写写画画。
工作室的剩余三个人听得认真,到时候他们估计每个人都要负责一个定点的拍摄。
陆钧行定场地时特意避开人流,选中了一个采光舒适的山中民宿,自带开阔的露天草坪,届时大约会有近七十号人集中在这里。
大家的时间有限,陪着他反复重拍的可能性不大,其次是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作为第一参与者的姜倩,必然是在这场婚礼第一次进行时,能展露出最强烈的情感。
一旦重拍,没受过专业训练的人们对上镜头,神情麻木、僵硬、尴尬,什么都有可能。
“到时候小乔负责大全景的三个固定机位,夏光先拍姜姨化妆、宾客进场的镜头,然后……”
忽然,一阵突兀的震动音传来。
林云笙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眼屏幕,又面无表情地将它挂断反扣到了笔记本上,打算继续安排拍摄事宜。
可电话在自动挂断后又打了两遍。
剩下几个人心里门清,能有林云笙电话号码还被他这么不待见的人只有一个——林云笙同父异母的弟弟林暮南。
夏光拍了拍乔晗,余州和陆钧行也自觉,四个人主动起身给林云笙腾出掰扯家务事的空间。
陆钧行从位置上站起来的时候还不放心林云笙,多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便被人拽住了手腕。
“你陪我。”
陆钧行二话不说地坐回到了林云笙的身边。
紧接着,林暮南的声音从电话那头急忙传来:“我刚刚打你那么多通电话你怎么都不接啊!?”
“我要忙工作,你有事说事。”林云笙的指尖塞进了陆钧行的指缝,与他掌心相对。
林暮南深吸一口气。
“林楚去世了。”
林云笙听完后面不改色,却下意识地多眨了两下眼睛。
“我妈问,你要不要来参加他的葬礼?”
直到挂断电话,林云笙也没有给林暮南一个准确的答复,他有些心不在焉,又躲回了自己的世界里。
陆钧行大概也猜到了事情,他晃了晃手,让林云笙回过神来看向自己。
林云笙迷茫到有些恍惚:“我以为我听到这个消息会比现在更开心一点。”
“说明林老师实际上并没有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苦难上,这很棒。”陆钧行徐徐道来话语既温柔又笃定。
林云笙愣住了,他显然没料到在这种生死大事的节骨眼上,陆钧行第一时间对自己说的话不是寻常的安慰,而是一以贯之的夸奖。
陆钧行又问:“所以你想去参加葬礼吗?”
林云笙皱起眉头。
“我不知道。”
可世人都说,人这一辈子生死以外并无大事,如果连长辈的最后一面都不见,未免也太过凉薄。
可自从上次病房一别后,林云笙便再也不想见到林楚了,因为这人的自私远远超出了他之前的想象。
见状,陆钧行一把将林云笙从位置上拉了起来。
他牵起林云笙的手,不顾年长者的讶异,拉着人走过修剪整齐的青色草坪,迈进红毯,迎上隔壁木质桌旁三道讶异的目光。
林云笙被陆钧行带着逐渐跑了起来,眼前不断掠过置景用的粉蓝色淡雅花篮,夏日罕见的凉风吹得他发丝飘扬,偏头又见下午两点的和煦阳光,正好倾斜落在少年人的后肩上。
陆钧行领着年长者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新娘宣誓的主舞台,他伸手拿起发言台上滞留的麦克风,推开上面的开关,“嗡”的半声短鸣震得人耳膜生疼。
下一秒,音响里便传出放大了数倍的叫喊。
“林云笙!”
所有人都被陆钧行这一嗓子吼了个激灵,被当众点名的林云笙更是呆呆地看着他,不知所云。
林云笙被陆钧行推到了主舞台的那架落地镜前。
这是剧本里宋碧华重新面对自我的地方,她需要向镜子里的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分享自己的伤痛、脆弱,以及决心好好爱自己的过程。
某一瞬间,林云笙好像知道了陆钧行究竟想让他做什么。
可林云笙最近一年显著的成长与改变,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亲密的见证者,所以陆钧行只问:
——“林云笙,无论疾病还是健康,贫穷还是富有,你是否都愿意爱自己、照顾自己、尊重自己、接纳自己,永远忠于自己内心的想法,直至生命尽头?”
林云笙愣住了。
被无数人神化的结婚誓词,陆钧行居然也舍得让出来要林云笙承诺会好好爱自己。
毫无准备的林云笙害怕自己这会儿突如其来的郑重会把其他人吓到,又害怕此刻有太多的不合时宜充斥在这个情景里。
林云笙下意识回头去看台下的三位工作室成员,却发现他们正亮着眼睛,一见自己的目光投来便笑着冲他挥手示意。
陆钧行趁机往旁边退了一步,留镜面里外的两位林云笙面面相觑。
林云笙望向镜子的视线向下滑落,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陆钧行受限于场地还未彻底退出的手背,他的腕骨上日复一日地圈着自己的皮筋与红绳。
鼻头一酸,霎时间,所有记忆拉着此刻的林云笙往前。
陆钧行在墓园让刘贤诗做见证,他拿着高中毕业证书说:“林老师,我们一起努力往前走吧。”
见完林楚从医院回来那次,陆钧行一本正经:“我是坚定地唯林云笙主义者。”
两个人闹矛盾的时候,陆钧行放软声调乞求:“林老师,让我陪你吧。”
再到平时林云笙做任何事情都能收到的夸奖,每天床头固定一张的加分便签条。
林云笙还记得陆钧行表白的第二天。
他竖起一根食指威胁自己:“林老师,只要没扣分就说明我特别特别爱你,你不许胡思乱想,也不许对我有任何质疑。”
再往前一点,陆钧行局促地说着自己想谈一场百分之百的爱。
他又将年长者一把抱住:“林老师,别再去苛责自己了,你温柔、理智、善良、强大,明明怎么样都很好。”
直到林云笙对陆钧行还没生出越界的好感之前。
“林老师,我们都试一试好不好?”
“我可以帮你涂指甲、做你情绪的出口、然后永远站在你这边,我和别的小孩不一样,我可以帮你,我一定会努力帮你的。”
事实证明,陆钧行真的做到了。
林云笙回过神来,他盯着镜子里赫然红了眼眶的自己。
这种事情放在从前是林云笙想都不敢想的,他拒绝流泪,将自己的情感压入尘埃,宁愿冷漠也不想再次狼狈地软弱。
林云笙拿出手机,向林暮南发出了一条内容有违孝道的短信,他转过身,眼睫微微一颤就有几滴泪成线似的掉了下来。
“陆钧行,我想抽烟。”
陆钧行瞪大眼睛:“什么……”
林云笙扯着陆钧行的手臂把人拉到了自己面前,他的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按上对方的后脑勺。
下一秒,林云笙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住了陆钧行。
几乎是在两片嘴唇贴上的瞬间,林云笙的软舌就迎了上来,舔开陆钧行的齿关,钻入口腔,缱绻地游弋在他的唇齿之间。
余州的口哨与乔晗的惊呼声在两人的耳边此起彼伏。
林云笙的眼泪还在掉,他刚松了自己附加在对方后脑勺上的力,又主动上前抱紧了陆钧行。
陆钧行现在头脑还在发懵,在他的印象里,林云笙是绝对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主动对自己做这些事情。
半晌,陆钧行感受着湿润逐渐浸入自己的衬衫。
他听见怀里的年长者轻声说:“我愿意。”
至此,林云笙往日的肆意张扬彻底起死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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