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叶影看向林云笙的目光太直白,等陆钧行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挪步挡住了对方的视线。
陆钧行心想要不是手机提前被收走了,自己高低要找王卫林讨个说法。
他能理解徐峰作为主流导演出现在节目里的用意,无非是王卫林需要一个成熟体系下的商业片创作逻辑与自我表达式的作者电影进行对比。
那跟着来到现场的叶影,八成就是徐峰这次短片电影的主角了,听说他们两个合作的主旋律电影,在国庆档上映后票房非常漂亮。
现在四周都是镜头,陆钧行就算再怎么介怀叶影,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所以他身为晚辈率先向眼前的两个人问了个好。
徐峰淡淡地点了一下头,张口寒暄:“高考考得怎么样?”
如果陆钧行高考成绩十拿九稳的话,徐峰现在已经算他的半个大学老师了。
陆钧行还没来得及说客套话,他便发现徐峰的视线越过自己,落到了林云笙身上。
“徐导好。”林云笙的语气是一贯的平静。
徐峰皱起眉头:“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话听着像是一句风月场上最烂俗的搭讪,但林云笙却给出了更为准确的回复:“六年前,我去考中影导演系的时候,你坐在李安凯导演的旁边。”
徐峰扬起下巴,拖着一身“哦”的长音,他想起来了。
年过四十以后,徐峰便本能地开始反感不切实际,更不待见那群总是怀揣着这些想法的人。
说什么拯救国内电影,一堵没撞过南墙,什么利害都不知道,导演天赋也不见得有多高,眼里全是未经世事的无知和自大。
于是徐峰短促地嗤笑一声,原本他还挺欣赏陆钧行的表演能力的,现在却只能似感叹似无奈地拍了拍少年人的肩膀。
“我说你小子在面试考场上的口气怎么那么大,敢情是跟这家伙混到了一块去。”
林云笙无视了叶影投来的视线,他看向徐峰,落落大方地承认:“嗯,他已经被我带坏了。”
各种意义上的。
综艺《一部电影的诞生》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环节,所有嘉宾到齐后,节目组只留给他们几分钟熟络的时间,见素材差不多了便直接引导四个人去往招商的会议厅。
招商的本质说白了就是画大饼,想尽各种办法让投资人相信这个项目有价值。
趋利避害是资本的天性,所以在“价值”中占比最大的一块便是——能获利,获巨额的利。
这也是林云笙与叶影会到场的原因,他们依次对应了陆钧行与徐峰想向投资人展示的侧重点。
刚进会议厅,讲台上的大屏已经映出了陆钧行与徐峰的电影创投书文件。
六位国内电影出品公司的相关负责人就依次坐在台下,身后几排还有十几位业内知名电影节的评委,阵仗不容小觑。
王卫林自己也赫然在其列。
只不过他桌上的名牌前,写得不再是从前的导演,而是多少沾点恶搞性质的:知名红娘。
徐峰到底是从底层摸爬滚打一路走到现在的成熟大导,他与其中的许多人都有过合作,见到他们跟遇见老朋友没什么区别。
一台台摄影机有序地捕捉着每个人脸上的神情。
“那我先来吧。”徐峰就当给陆钧行打样了。
年轻时徐峰也经历过不知道几十次这样的情景,一遍遍地跟别人阐述自己想拍摄的电影,然后被一个个短而有力的否定打了回去。
但今时不同往日,徐峰只要说个大概的电影框架,自己工作室的新人就能弄出来一个像模像样的创投书,他已经没必要再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了。
徐峰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话筒,他径直走上讲台,不慌不忙地翻阅PPT,跟叶影再次确认需要他发言的部分。
陆钧行坐进节目组指定的位置,林云笙正想往后排走,却被他伸手握住了两根指节,然后眼巴巴地望着。
林云笙弯下腰,把耳朵贴到陆钧行嘴边听他说话。
“林老师,我紧张。”
陆钧行第一次见这种场面,他害怕自己在家里做的准备根本不够用。
“没事,别总担心自己会出错,”林云笙不仅是安抚,他还迅速地帮陆钧行分析了目前的利弊,“王卫林请徐峰做你的对手本质上也是在帮你。”
“他那么出名的一位导演,你又是连一节中影导演课都没上过的学生,赢了是逆风翻盘,输了也在情理之中。”
“徐峰能在如今的电影市场里如鱼得水,他一定有自己吸引观众目光的方法,所以你不要想着去比,当自己是来学习的就好。”
王卫林拿桌上的名牌顶了顶坐在自己前排的陆钧行,他压着声音:“干嘛呢干嘛呢,赶快给我放开林老师的手。”
“我这里是正经的导演综艺,不是恋综!”
陆钧行非但没松手,反而又把林云笙往自己这里拽了一点。
“你不准跟叶影聊天。”
林云笙哭笑不得:“别告诉我你刚刚紧张的是这个?”
陆钧行支支吾吾地不说话了。
徐峰准备的电影也是与家庭有关,乍看之下跟陆钧行有些撞车了,但他所展示的侧重点,却是家庭里儿子与母亲的代沟和解。
剧情可以说完全就是按照了旧瓶装新酒的范本来创作的,虽然一眼能望见结局,但细节设计多有新意,总体上看是一部很适合放在春节档的合家欢影片。
台下的投资方们对于叶影年近二十八还出演高中生男主这件事接受良好,甚至询问了徐峰是否有把短片拍成标准电影的打算。
一阵掌声过后,陆钧行上台。
林云笙没有跟着,他不习惯被那么多人用目光审视,所以只把自己要发言的部分提前写好稿子,让陆钧行一并讲给投资人听。
忽然,身边的软椅垫被人用手摁下。
林云笙都不用偏头去看就知道来的人是谁。
叶影小心翼翼地开启一个话题:“云笙,好久不见,你跟陆钧行……”
“叶老师,我们之间好像没有熟络到可以省略掉我的姓氏。”林云笙讨厌这种被人缠上的感觉,他不耐烦地把话打断。
在对方随之而来的言语间,林云笙下意识地翘起了二郎腿。
他腿缝堆叠的软肉还泛着昨夜纵情过度的酸胀,温热的液体溅在罪魁祸首用黑色水笔留下的名字上,求饶声在脑内悉数回响。
“不好意思我刚刚在走神,你说的话我没太听清。”林云笙终于搭理了身边的人,冷色调的灯光落在他肩上,整个人尽显疏离。
“不过我的导演要开始讲创投书了,可以麻烦你先安静一下吗?”
陆钧行准备的PPT首页是雾蓝色的底,灰白色的字,显示着他这次短片的标题——《回南天》。
陆钧行的初版剧本写完给夏光看过之后,她斟酌许久,点出了里面的几处不妥。
“我圈出来的两处地方感觉有些用力过度了,你不能把追求自我直接跟结婚生子的反面挂钩,有些人就是向往婚姻,就是喜欢小孩,你最好再想想其他更高层次的共性概括。”
于是陆钧行闷头苦想,又推翻了十几版细节,才最终选定了想去讨论一种更为抽象的虚无感。
他脑子里浮现的画面是一个把人捆住的牢笼,两只挣扎的手将栏杆扭曲成时间的沙漏,这是那群误打误撞成为母亲的女性们。
而短片的名字也由此而来。
回南天是一种南方特有的天气现象。
春夏之交,冷空气暖空气相遇,墙上、地上、空气里,到处都是水珠。闷热、潮湿、粘稠紧紧包裹着每一个无处可逃的生命,那种令人窒息的难受,有一种万物流泪的感觉。
陆钧行不想被人误会自己是在代表“母亲”这个群体,因此在林云笙的建议下,他坚持了一开始追求的伪纪录片式拍摄方法,选择用抽离的旁观视角来讲述这个故事。
他在PPT里找了其他影片里类似质感的画面给资方看,就像在家里面对林云笙练习的那样,一点一点地拆解着自己的想法。
平台斜侧方一束柔和的暖光适时地打落,林云笙坐在席位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陆钧行。
此刻,他的小导演分享着他日日夜夜拿憧憬、梦境,热情供奉的电影灵感,跟在发光一样。
等陆钧行阐述完自己的想法,在场的所有人脸上或多或少都流露着几分难以置信。
徐峰甚至不假思索地回过头去找林云笙,想看他脸上的表情。
因为陆钧行展示的内容完全不像是一个十八岁高中生能有的深度。
第一个掌声在电影节的某位评委那里响起,紧接着接二连三地出现在会议厅。
林云笙没有鼓掌,他只顾着用视线接住陆钧行越过几十号人才传达到自己眼前的笑意。
两边嘉宾展示完自己的创投书,工作人员便停止了拍摄,组织四个人分别到两个房间休息,等待最后的投资结果出来再录素材。
陆钧行一拿到手机便看见今天早上王卫林给他发的几条消息。
卫林(#`O′):救命!
卫林(#`O′):徐峰说他要带男主来,我不知道是叶影啊……
卫林(#`O′):妖妃快帮我吹一下林老师的枕边风!
卫林(#`O′):真不关我的事啊!
紧接着,对话页面里又刷新了一条消息。
卫林(#`O′):今晚江导想请大家吃饭,你们来吗?
Lu:我问问林老师。
陆钧行放下手机,正想问话,却发现林云笙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后,他才想回头,就被眼前人抓着下巴又扭了回去。
林云笙用口型说:吻我。
还没等陆钧行反应过来,林云笙便扣住他的后脑勺主动亲了上去。
忽然,门口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
陆钧行眼神一凛,大概猜到了年长者的反常。
他当即反客为主,用带着红绳的左手揽上对方的腰,一个劲地把人往自己怀里带。
陆钧行炙热的舌头舔开林云笙的嘴唇,逼得他的软舌跟没处安放了一样,无论躲到哪里都会擒住吸吮。
林云笙的舌根发麻,眼睛里难以克制地生出一层雾气来,后来推拒的手被人轻而易举地禁锢。
他自从跟陆钧行在一起后还没经历过如此激烈的湿吻,对方仿佛野兽捕食,像是要将他生生拆之入腹一般。
陆钧行将林云笙放开,脑袋搭在他的颈窝处乱拱,微微抬眼便能看见自己昨晚糟蹋出来的红痕:“林老师好坏,把想来约你的人都吓跑了。”
林云笙用陆钧行的指腹磨蹭过自己肿胀的唇瓣,带去上面残留的点点涎水。
他不怒反笑:“谁吓谁啊坏小狗,少和我装乖。”
第82章
林云笙随口怪嗔的话却在无意间撬动了陆钧行的某根神经,他忽然开始庆幸,又慌乱,最后牛头不对马嘴地冒出一句撒娇:“林老师,我好累啊。”
“那就靠着我休息一下。”林云笙的指尖陷入陆钧行后脑的发丝中,轻柔而持久的抚摸着。
陆钧行所有糅杂的情绪瞬间旗鼓作息,他闭上眼睛,额头抵着林云笙的肩膀,鼻尖是家里洗衣液的淡香,静静地抱紧了自己怀里的人。
“装乖”不仅是陆钧行在论资排辈的娱乐圈里必须掌握的技能,也是他错过叛逆期的成长至今的面具。
陆钧行很感谢林云笙能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让他的所有怪癖、邪恶、顽劣,得到寻常的安放。
林云笙每次望来的视线里没有什么乖小孩、影帝预备役、或者一个光明骑士,他只是在看陆钧行,专注地、温柔地、浩荡地凝望着陆钧行。
“林老师,你可不可以再说一句爱我?”
陆钧行知道自己临时的要求有些莫名其妙。
可下一秒,他就听见林云笙笃定道:“我爱你。”
“要加名字。”
陆钧行觉得这可能已经到无理取闹的范畴了。
林云笙笑着捏了捏他的后颈:“陆钧行,我爱你。”
半个小时后,两部短片的投资数额商定确认,节目组的两位摄影师跟随工作人员开始逐一通知结果。
他们刚从徐峰的休息室里出来,正当工作人员想要敲响陆钧行休息室时,却发现眼前的房门居然自己滑开了一道小缝。
屋内的人好像注意到了外面的动静,林云笙的声音传来:“这个房间的门锁坏了,你们直接进来吧。”
“好的,打扰了。”
工作人员推开门,她眼看着陆钧行从林云笙的肩膀上起来,当即瞳孔地震。
林云笙莫名心虚地舔了舔自己下嘴唇的破皮,希望它在镜头底下不会太明显。
工作人员秉承着自己职业素养,收敛起脸上多余的神色,在镜头外按照流程宣布出品公司给出的投资数额——七万。
林云笙心下一沉,陆钧行没有徐峰那样的人脉,找演员、买道具、租场地都需要钱,七万实在少得可怜,余州之前帮一家企业拍七分钟宣传片的报价都达到了十五万。
陆钧行对这方面并没有太多的概念,他只是见林云笙皱起了眉头,便又去问工作人员:“我能知道徐导拿到了多少投资数额吗?”
工作人员点了点头应道:“徐导拿到了七十二万。”
陆钧行面色一怔,下意识地惊呼出声:“好厉害。”
这可是整整十倍的差距!
陆钧行垂下眼帘,他原本还以为自己收获的掌声是一种对作品的认可,但现在来看好像又不尽然,也可能只是镜头之下的客套。
“这是出品公司负责人给出的投资依据。”工作人员将一张卡片递给陆钧行。
投资优势:
1.两位主创人员的名人跨界效应
2.剧本内容层次丰富,主题思想新颖成熟
投资风险:
1.核心导演没有能做回报参考的往期作品
2.导演团队不成熟(林云笙虽然身为1839摄影奖的特等奖得主,但并没有参与电影项目的经历,且他的作品晦涩难懂,缺乏受众市场)
3.影片不符合大数据统计下的观众偏好高票房类型
4.剧本内容涉及性别议题,过审概率不大
投资风险的最后一条被标了红,显然是其中左右了投资数额的关键因素。
工作人员心里也有些难为情,她其实挺喜欢陆钧行的选题。
可偏偏这个综艺的流程太残酷,根本不存在什么替嘉宾挽尊的余地,赤裸裸的既定结果摆在这里,谁都没办法改变。
工作人员几乎可以猜到少年人读完卡片的失落了。
而现在两位摄影师的相机镜头,也分别对准了林云笙与陆钧行脸上的表情,只要他们出现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如实地记入进正片里。
只见陆钧行认真看完卡片上的文字,他神色淡定:“林老师,好像跟你之前说得差不多。”
林云笙接过卡片,粗略的看了一眼,上面列出的优势与风险确实都被自己事先料到了。
他的语气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你之前还想着要找专业演员,现在估计只能去试镜素人了。”
虽然徐峰的七十二万放在平常肯定也请不到叶影当主角,但人家能愿意在招商会上露面就意味着他根本就不是奔着钱来的,大概率是为了讨交情的低片酬出演。
“没关系,”陆钧行深吸一口气,后背倒上沙发,笑着伸手去勾林云笙的指尖,“林老师帮我。”
见状,两位摄像大哥难以置信的面面相觑,没点悲伤和失落的反应吗?
工作人员目瞪口呆,这都是什么伉俪情深的画面啊!
晚上,江颖请所有的核心主创团队吃了一顿饭,毕竟她老人家的资历与地位摆在那里,没有人能不领情。
可不巧的是,林云笙与陆钧行录制结束后赶上高峰期,出租车在路上堵了快一个半个小时,等满桌的菜都动筷了他们才姗姗来迟。
叶影呆滞地望着林云笙嘴唇那块不自然的殷红,他回想起自己撞见的场面,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王卫林看着林云笙,一只手兴奋地拍着徐峰的胳膊:“愿赌服输,五百拿来!居然敢质疑本红娘的眼光,我都说了美色当前,小陆肯定……”
“你又准备胡说什么呢。”陆钧行路过王卫林的时候把人按住了。
王卫林竖起一根大拇指:“放心哈,兄弟有分寸,现在正帮你向冤大头筹恋综的第一桶金呢。”
刚扫完付款码的徐峰:“……”
该讲的客套话早就在两个人来之前说完了,江颖索性喊着林云笙和陆钧行到自己身边的空位坐下。
她好生打量了几眼林云笙,没忍住感叹:“都长这么大了。”
“嗯,多亏江导之前的帮忙,”那笔雪中送炭的《女人,女人》票房分账林云笙一直记在心里,“您最近身子怎么样?”
林云笙在这边陪江颖闲聊,陆钧行已经有条不紊地替他拆开桌面上碗筷的包装袋,用开水灼过一遍后开始舀汤夹菜。
林云笙吃东西不挑,但他会犯懒,吃鱼不喜欢挑刺,吃虾不喜欢剥壳。
酸甜口勉强算陆钧行观察出来的口味,可是也没有说具体特别偏爱哪道菜。
因为筷子用不熟练,林云笙这会儿连夹菜的动作都很少。
他跟工作室的人吃饭,如果东西不小心夹掉了顶多被笑一顿,可事情一旦发生在这种社交场合,那就是连做梦也会被惊醒的尴尬了。
林云笙扯了扯陆钧行的衣角,等人把耳朵靠过来的之后,他小声道:“我想再吃点醋溜白菜,你帮我夹一下好不好?”
陆钧行怔了怔,意识到这很有可能是年长者来之不易的偏好,他连忙道:“好。”
于是陆钧行三下五除二地剥完手中的龙虾,把肉放进林云笙的碗里,再脱掉塑料手套去拿公筷夹菜。
他连着夹满了小半碗醋溜白菜到林云笙那里,完了还不放心地问:“够了吗?”
“嗯。”林云笙拿起勺子扒菜。
席间的几位无一不是人精,大家都注意到了林云笙与陆钧行两个人之间低调却不寻常的互动。
叶影低头给自己喂闷酒,他不知道陆钧行用的是什么手段,居然让林云笙同意跟这个刚成年的小屁孩交往。
而更让叶影郁闷的是,他今晚衣冠楚楚,可偏偏从进入这个包厢开始,林云笙的视线一秒都没有停留在自己身上。
陆钧行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
所以早在告白之初就一直令他难以释怀的年龄问题,好像在今天终于迎来了最彻底落幕。
“如果小陆是这个故事写作的分数,那他的卷子应该已经能入围今年中影的范文了。”
中影每年会从拿到艺考合格证的考生试卷里,挑选出一篇高分的故事写作对外匿名发布,意在让落选的考生明白自己与录取之间究竟差在哪里。
“之前中影还处在扩招的风口浪尖,”江颖沉吟道,“我估计他们应该会借范文的机会替自己正名录取公平。”
林云笙忽然一个激灵,他感觉到有一双手在自己的后腰上不安分地游走。
江颖这会儿还在帮他问徐峰今年中影导演系的范文出来了没有。
“今天下午就出来了,”徐峰看向林云笙的表情一脸复杂,“老师群里都在说是陆钧行的卷子,我刚看完……”
江颖连忙追问:“写得怎么样?”
“很难评价,”徐峰欲言又止,“但是林云笙挺厉害的。”
被点到名的林云笙不明所以。
结果他刚一回头,陆钧行就歪着头靠了过来,嘴里喃喃着“林老师”,然后黏黏糊糊地开始对自己动手动脚了。
林云笙看到陆钧行筷子边还剩层薄底的啤酒,紧接着他又对上了王卫林做贼心虚的目光。
“我哪里知道小陆的酒量这么浅,我不是看他开心嘛,就……”
陆钧行的手一直扒拉林云笙的肩膀,半天没扯下东西,才迷迷糊糊地反应过来他的林老师现在没有穿吊带睡衣。
林云笙无奈:“他喝了多少?”
王卫林如临大敌,举起桌上的小酒杯:“真的连三杯都没到就成这样了!”
林云笙知道自己摁不住陆钧行,只好把他的手主动放到了自己的腰上,就算对方又揉又捏也不至于让其他人看见太大的动静。
等跟江导道过别后,林云笙便带着陆钧行先行离开了。
坐上了回家的出租车陆钧行也不安生,脑袋一个劲的要往林云笙的领口拱,被前面的司机师傅不知道侧目而视了多少眼。
“回家再弄,现在不可以。”林云笙温声警告。
陆钧行的手指环过年长者的腕骨圈住了那片白净的小臂,原本这里瘦得一点肉都没有,现在总算是被养起来了。
他有了颜色就想开染坊,趁着醉意跟林云笙自夸:“嘿嘿,林老师被我养得好。”
“宝贝,你怎么一喝酒就傻笑啊。”林云笙任凭一枚吻落到自己的手腕内侧。
他的另一只手拿出手机,解锁屏幕后点开微博,发现都不用自己去找中影官方的账号,陆钧行的字迹已经被网友认了出来,这会儿文章的节选片段正在高位热搜上挂着。
林云笙没去看密密麻麻的手写字,先去翻了一下评论区的舆论,害怕又有人在带节奏。
【抄了√明天就去跟喜欢的人告白】
【我真该死啊,之前居然真的以为陆钧行被中影录取是攀了李安凯的关系TVT】
【啊啊啊啊啊老天爷这也太会写了吧!!】
【谁要跟我说陆钧行没在谈恋爱我是绝对不会信的……】
【大家莫急让我@清姿工作室的老板问一下他有什么读后感!】
林云笙点开微博的热门头条,陆钧行苍劲有力的字体映入他的眼帘。
他写的是很意识流的故事,讲了一个主人公从开篇就想按掉月亮的开关,却在中途发现月亮本来就不会发光。于是他去登山,去按照路人的指引观望宏伟的日出,最终选择在某个夜晚,倚靠上一盏与千千万万盏并无区别的路灯。
而在网络上最广为流传的描写片段是主角在故事最后的内心独白,这段文字向阅读这个故事的人揭示了前文的月亮也好、日出也罢,包括最后的路灯,它们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我活在把压迫当做潜规则的圈层里,洒在地上的月光融化成了细盐,吸出我体内鲜活的梦想,将我腌制成一块干瘪的肉。
可他细腻又张扬,脆弱又强大,让我向往起一个理想的世界,觉得自己正在成为一个好人。
他是我身上沉默的岛屿,灵魂举起的白旗,永不枯萎的欲望,通向我至死都暴烈的爱意。]
第83章
林云笙在看完全文后确信,这篇故事绝对是从陆钧行学着写作开始完成度最高的一篇故事。
人与人之间无论有多亲密,中间总会不可避免地夹杂上一层对彼此的主观幻想。
尤其是在信息爆炸的互联网时代,大家见过太多别人的美好,哪怕在现实生活中开启一段恋情,也总会下意识地眷恋起由自己所大脑创造的对象。
于是乎,滥情而理盲的恋爱观由此而生。
陆钧行用极度抽象的“光”去外化林云笙的美好特质。
他渴望摸到天上的月亮,以天降大任之姿触及被掩盖在月光之下的坑坑洼洼,却发现自己爱的人自始至终都活得纯粹而简单。
主人公动情地将这些坑坑洼洼当做初升的太阳,与来到他跟前朝拜的人一起瞻仰,最终在失真的议论里顿然醒悟,自己向往的“光”并不来自太阳,只是一盏再普通不过的夜灯。
“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的复杂行文,被诗意地解构进了一篇不到两千字的文章里,其间流动的对自我认知的剖析,以及不断吐露的深厚欲望,更是紧紧扣住了题目中的诗歌主题。
陆钧行把自己与自己求索的那颗心写得明明白白,也难怪这个故事会得到审卷老师的偏爱。
三天后,陆钧行推门而入清姿工作室,正好听见余州在大声朗诵自己故事的最后一段独白。
他看了一眼身边神色淡淡的林云笙,耳朵直接烧熟了,到最后期期艾艾地也只憋出一声:“别念了……”
陆钧行当时在考场上根本就没有想太多,他不擅长写固定的框架式文章,一来灵感就直接跟着情绪走了,哪里想得到自己的试卷会被学校发出来当范文。
现在不仅引发了全网盛传,还被网友封了一个“中影考场写情书第一人”的名号。
“干嘛,敢写不敢让人念啊?”林云笙眼尾扫过陆钧行脸上难掩的扭捏。
“我没有……”陆钧行心虚的语调一升一降,他知道自己那天晚上把年长者折腾得不轻。
陆钧行急得去牵林云笙的手,见他要往前走,又连忙把人拽回自己身边。
直到这时陆钧行才看清林云笙微微弯起的唇角,后知后觉地辨别出年长者刚刚故意逗弄自己的心思。
他恼羞成怒地大叫:“林云笙!”
夏光被这嗓子喊得眼睛一闭,总算明白林云笙上次忽然提高的声量是跟谁学的了。
即使她仍然对这两个人愈发紧密的寄生关系感到担忧,但夏光也不得不承认,林云笙现在的松弛是难能可贵的存在。
但林云笙这回却难得没有去哄陆钧行,他转而看向乔晗:“来面试的四位演员到了吗?”
“都已经在待客室里等着了,”乔晗忽然想起来,“节目组今天早上来架了两个相机录素材,你跟大余现在差不多可以进去了。”
陆钧行拿到的影片预算太低,摄影与服化道这块还好说,林云笙都能自己先顶上。
可影片女主角是至关重要的难题,他们没有钱去聘请专业的演员,只能花时间去素人里海选。
林云笙用PS了做一张剧组招募海报,又新创了个邮箱地址,让陆钧行发布到微博上。
宋碧华:42岁(视觉年龄)的家庭主妇
丈夫疏离冷漠,儿子埋头学习,她日复一日守着空荡荡的家,却不知道自己生活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报名方式:演员报名请发送3张以内无美颜的生活照+过往作品(如果没有可以不发)到下列联系邮箱。
拍摄日期:七月上旬
拍摄地点:沪都(沪都当地演员优先)
拍摄天数:7-10天
演员薪酬:1000/天(税前)
依靠于陆钧行庞大的粉丝号召力,他们不到两天就收到了上百名素人的报名。
陆钧行自己先挑了几轮,选出与他想象中宋碧华气质差不多的来稿演员。
林云笙才又举办了今天的面试,从最终剩下的四位素人里选出面对镜头时演技更为自然的那个。
陆钧行向林云笙指了指他的办公室:“那我去里面写分镜头脚本。”
在过去的三天里,陆钧行把剧本按照现有的预算,重新确认了一遍影片想要呈现的质感,然后更改了一些更符合低成本定位的细节。
通常,分镜头脚本就是为了方便摄影师确认导演需要的每一帧画面的构图。
但因为陆钧行不会画画,所以他现在只好要按照景别、拍摄手法、音效等等方面列出文字,让剧本里的内容一点一点地构建起画面感方便林云笙理解。
Lu:林老师,我写分镜头的纸不够用了,是向小乔姐要吗TVT
林.:我办公桌左边第二层的抽屉里有空白A4纸,你直接拿就行
陆钧行拉开抽屉,果然看到了一叠纸,他估摸着自己的用纸速度,索性全部把它们拿出来放到了桌面上。
突然,一张写满黑字的纸滑到了地面,陆钧行正想弯腰去捡,却被熟悉的印刷格式弄得顿住了手里的动作。
这是中央电影大学导演系的艺考报名表。
而报名报右上方用彩墨印刷的照片陆钧行却看得清晰——林云笙穿着蓝白色的高中校服,外套拉链规矩地停在了锁骨处,他的脸部轮廓稚嫩,眼睛又圆又亮,带着无与伦比的朝气。
陆钧行呆呆地看着这张照片,隔着遥遥的六年时光,对上了林云笙十八岁时温柔肆意的笑。
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从地板上捡起报名表,上面填写的时间赫然是林云笙离开精神病院之后的第一年。
陆钧行犹豫片刻,将手机摄像头对准了那张照片,然后又跟做贼心虚似的把报名表放回了抽屉里。
陆钧行握紧手机走到办公区,发现只有夏光一个人坐在工位上看电视剧。
“怎么了?”夏光抬眼便看见陆钧行的踌躇。
陆钧行抿了抿嘴:“夏光姐,你会图片修复吗?”
“要看具体的图片难度,太难就不行,”夏光如实道,“林云笙在这块的水平会比我好很多。”
陆钧行眼睛一闭,心一横,把相册里刚刚才拍下的照片调了出来。
“如果我想修复的是这张呢?”
夏光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胆子。
她语气诚恳:“那我劝你现在就去找你男朋友自首。”
“现在不行,”陆钧行磕磕巴巴,“我前几天刚惹林老师生气了。”
夏光只觉得稀奇:“你干什么了?”
陆钧行沉默着,其实具体的事情经过他也记不太清,脑子里只有一点残存的记忆。
那天晚上回到家,林云笙帮陆钧行收拾好换洗的衣物,又调试了热水,最后连推带哄地把人从自己身上拨下来,塞进浴室里去洗澡。
“晚上我要跟林老师一起睡。”
陆钧行打了个酒嗝,拉着浴室的把手不让林云笙关门。
林云笙被他弄得没了脾气:“你自从考试结束以后哪天没往我床上爬啊?”
听罢,陆钧行皱着眉头,用那被酒精裹住的脑袋瓜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半晌,他缓缓抬头:“那林老师今天跟我一起洗澡。”
下一秒,陆钧行的大掌就握上了林云笙的手腕。
林云笙瞬间瞪大眼睛,一种不好的预感从他的尾椎攀上脊柱:“等、等等我还没有……”
话音未落,陆钧行小臂弯曲发力,林云笙的身子当即失了重心,被他一把拽进了浴室。
感受到林云笙言之未尽的抗拒,陆钧行像是忽然受到刺激到了一样,手上的力道松了大半。
他瘪着嘴,低眉垂眼,一点一点地缩短自己与年长者之间的距离,整个人看着委屈坏了:“还没有什么?”
忽然,腰腹上袭来一丝痒意,林云笙下意识后退,直到腰背碰上了浴室门,他躲无可躲,锁舌落下的声音在逐渐升温的紧密空间里回响。
林云笙只觉得胸前一空,两只乳贴被陆钧行探进领口又伸出来的手,气呼呼地甩在了地上。
偏偏罪魁祸首的眼泪还正在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你又有新工作了!?”
林云笙两手覆上眼前人的面颊,他没有否认。
可与此同时,陆钧行考场故事里的反复与矛盾仍然盘旋在林云笙的心头,他愈发觉得陆钧行的占有欲并非完全没有一个理由。
于是,林云笙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把已经到嘴边拒绝说出口:“宝贝,我刚刚想说的是,我还没有拿睡衣。”
陆钧行眨了两下眼睛,懵了好一会儿。
等他回过神来之后,陆钧行飞速地回头瞟了一眼地板上凄凄惨惨的梅花形硅胶制品,亡羊补牢地挪了个身位,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不久前发泄的任性脾气掩盖住。
“林老师,对不起。”
陆钧行揽住林云笙,让他的腰胯紧紧贴着自己,表情看着比路边的流浪小狗还可怜:“我可以把我的睡衣借给你。”
“可以把睡衣借我,但是不肯让我出这个浴室门?”
“嗯……”
“那我下身又什么都不能穿?”
“嗯。”
林云笙气笑了:“然后你再来找我讨睡衣的利息?”
陆钧行眼睛一亮,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说着,陆钧行便环上林云笙的腰,将乖顺的年长者腾空抱起,放到了洗漱台的镜子前。
他的鼻息喷洒在林云笙脖颈的小痣上,低头用下巴悄悄磨了磨对方的肩膀,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镜子。
“林老师脱给我看。”
第84章
镜子在影视作品里往往带有一种审视自我的意味。
林云笙的视线扫过剧本里关于镜子描写的瞬间,却不着调地想起了几天前陆钧行把他按在浴室镜子前的眼神。
林云笙的后背紧贴着陆钧行的前胸,腰上作用的力在自己细密地呼吸间摩挲,他的耳根微微飘红,在陆钧行地注视下,抬手将扣子一颗一颗地拨开。
就当林云笙以为这只不安分地小狗准备把自己浸入□□时,他却听见陆钧行在自己耳边轻轻道:“林老师,你以后只我爱一个人好不好?”
这种事情太难做到了。
可林云笙又清楚地知道,陆钧行刚刚说话的语气并没有在调情。
作为一个曾经被现实击垮的人,如此天真烂漫的承诺实在让林云笙难以郑重的启齿。
他甚至想反问这位醉醺醺的家伙,你能做到以后只爱我一个人吗?
但林云笙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回应,他又听见了陆钧行颠来倒去地道歉:“林老师对不起,世界那么大,你应该要去爱很多东西,我不能这样要求你,很不公平,我知道的,对不起。”
每个演员在表演时都会有一颗种子在心底,那是他们把身体让渡给剧中角色的内驱力。
关于陆钧行登峰造极的演技,林云笙也不是没有猜测过属于他的演员种子。
现在看来显然不是“不忘初心方得始终”的热爱、也不会是“想活很多次人生”的烂漫……
而是纯粹的孤独。
陆钧行渴望收获更多的关注和在乎。
他做到了让自己身边的所有人放心,比如孔素臻,比如白昊,却又矛盾地想要拥有一种无微不至的照顾。
林云笙能成为故事里的月光、太阳与路灯,可陆钧行自己又何尝不是这些指代的化身。
所以林云笙到底还是没能回答“以后能不能只爱我一个人”的问题。
但他仰头吻去了陆钧行脸上残存的泪痕。
“老板。”乔晗看林云笙的视线停在剧本的一处半天没点动静,忍不住推了推他。
余州连忙对眼前的素人演员解释:“你别往心里去,我们老板就是这样,一想事情容易陷进自己的世界里。”
素人演员摆了摆手,笑得畅快:“没事没事,都理解,我家里的小女儿也经常这样。”
“抱歉。”林云笙回过神来,划了一段剧本里情绪表达较为丰富的段落,将它递给自己面前的素人演员。
为了观察对方的即兴状态,林云笙也不做任何再多的引导,只要求:“可以麻烦您利用自己的感受把这段文字试着表演出来吗?”
最终被选出来饰演女主角的素人演员叫姜倩。
姜倩整个人看起来乐呵呵的,一见面还跟大家说叫她姜姨就成,与剧本里宋碧华的多愁善感截然不同。
可她的那双眼睛就跟天生会讲故事似的,只要姜倩嘴上的大大咧咧一静下来,就是浓烈而持久的哀伤。
余州推开待客室的门时,还见缝插针地跟林云笙小声嘀咕:“我们是不是挖到宝了,姜姨应该能算是老天给饭吃的类型了吧?”
“那不是天赋,”林云笙抬头对上远处陆钧行的眼睛,“是经历。”
余州没明白林云笙是哪里得出来的结论,但他也不敢多聊,带着姜倩就去签合同了。
乔晗则将另外三名落选的素人演员送到工作室门口,给她们一人分了一袋工作室里的水果,周到地表示着愿意前来试镜的感谢。
林云笙径直向陆钧行走去,眼看着他做贼心虚地摁灭手机屏幕,把东西飞快地藏到了身后。
林云笙顿时心下了然:“又背着我干什么坏事了?”
陆钧行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呐呐道:“没有坏事。”
夏光单手支着脑袋,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一个在心底憋了很久的思虑,终于被她脱口而出:“林云笙,除开那些法律和道德的原则性问题……”
“我可以问问你现在对小陆的底线是什么吗?”
陆钧行先是一怔,紧接着心里就开始犯怵。他下意识地去看林云笙,却毫无征兆地与年长者四目相视。
不知道是不是陆钧行的错觉,他心底其实隐隐有一点预感,夏光姐好像通过他不知道的方式,已经多少觉察到了自己与林老师之间病态的恋爱关系。
“现在的底线是,在我第二天有工作的情况下,前一天晚上不能超过三次。”
“啊?”
夏光的表情管理失控,某个瞬间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认真的?”
“确定这是底线,不是什么情趣?”
话音刚落,她就眼见着陆钧行喜上眉梢地悄悄挪到林云笙身后把人抱住了。
夏光:“……”
真是服了这对男同了!
夏光鼓起勇气:“敢问之前的底线是?”
“有工作的情况下前一天不做。”林云笙答得坦然。
夏光:“……”
陆钧行迎上夏光探寻的目光,乖巧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条规矩,并且一直都有在小心遵守。
不知道什么时候乔晗也凑了过来,她戳了戳夏光的手臂:“姐,我们老板这算恋爱脑还是事业批啊?”
“我不知道,你先让我缓缓,”夏光绝望地抱住脑袋,“我现在有点恐同。”
偏偏身为当事人的陆钧行这会儿还上赶着煽风点火,他忍不住歪头去问自己怀里的人:“林老师,可是底线为什么忽然变了啊?”
林云笙怔了两秒,没想到对方居然敢追问这个问题,今天才平息下去的胸中火蹭得一下又蹿了起来。
只听林云笙嗤笑一声,反手去捏陆钧行的耳垂,他温声道:“你以为我这两天是在气什么?嗯?”
陆钧行懵了。
他揣摩着林云笙的话里有话,一脸茫然:“我很乖啊,什么时候把底线打破……”
话到中途,他突然想起浴室里被截断的记忆,抬眼又见林云笙愠怒的眼神,顿时什么话不敢往下说了。
夏光叹了口气:“小陆,你把照片发给我吧,我帮你修复。”
“什么照片?”林云笙下意识追问。
夏光摆了摆手,实在不想介入小情侣之间:“你自己去问你男朋友。”
林云笙眉头微皱,明明照片修复这种事情陆钧行可以来找自己的,但他也没多想,打算回家再把事情问清楚。
于是林云笙绕回正题,开始嘱咐乔晗联系电影设备的租赁店。
清姿工作室主要还是以平面摄影的项目为主,偶尔林云笙和余州会接视频摄影,可他们使用的器材跟真正的电影质感相比还是差了一大截。
所以电影的专用摄像机与不同焦距的镜头,还有大型稳定器与滑轨,都需要额外去租借。
倒是工作室里现有的灯光与收音设备,能勉强配得上陆钧行的需求,也算剩下一笔开支了。
林云笙初步估计过,在七万的预算投资里,设备器械要占去三万块,在剩下的钱当中,两万给场地,一万给服化道,还有一万是演员雇佣,每一笔都需要花在刀刃上。
“老板!”
前脚才送走姜倩的余州扯着嗓子大喊,他火急火燎地从工作室门口跑了进来,直接把手机递到了林云笙眼前。
“小陆出事了!”
两个小时前,网络上忽然有十几个拥有大粉丝基数的营销号,一起带了#校园暴力#的话题发通稿,矛头直指陆钧行的小学经历。
陆钧行中影故事写作的热度还没完全散去,一个受害者本人宣称自己小时候遭到这位大明星殴打的语音被人放到了网上。
起初没人理这种空口无凭的碰瓷,直到几张治疗外伤的病例照片,还有受害者的毕业照逐一流出,后来网友一经比对,发现这人居然还真的跟陆钧行同班。
之前的高考公平的腥味才刚刚平息,校园暴力的禁忌话题又起一波。
可这回对方人证物证聚在,陆钧行的流量都是路人盘,所以微博粉丝数掉得飞快,维护的声音势单力薄。
更别提还有吃瓜正起劲大众网友,全部跑到陆钧行的微博底下去闹说法了。
就连之前站出来替他说话的清姿工作室,也收到了一片落井下石的冷嘲热讽。
陆钧行脸色煞白,低头就要去打白昊的电话,来势汹汹地舆论直捣他心底最深的痛处。
见陆钧行点了好几次通讯录都没点中,林云笙所幸把手机拿了过来,替他拨通号码,而另一只掌心紧紧裹住了陆钧行冰凉的手。
他们两个人都知道,现在发生的一切还不是最可怕的。
真正要命的是,明明对方才是颠倒黑白的那个人,可陆钧行现在却拿不出什么自己当年被校园暴力的证据。
因为当时他只是隐瞒,想着大事化了,而最后那固执坚守的一丁点反抗,现在正被人拿去搅风弄雨。
白昊秒接电话,说话跟打机关枪一样:“小陆,你先听我说,这件事情在你高考前就出来过。”
“你提前让我有心留意,再加上当时没有这些人证物证,我直接就把事情压下去了,几乎没什么水花。”
“还有就是我刚刚去查了一下,徐峰的电影最近也爆出过情节抄袭,可能因为大家并没有特别关心导演,而他自己这么多年又在不断苦心经营人脉,所以没掉什么资源。”
“但是你跟徐峰不一样。”
“我建议你现在最好不要再在公众场合露面,叮嘱林老师也不要再帮你说话了,不然他很有可能会被卷进去,然后……”
“退出王导的综艺吧。”
第85章
陆钧行身上超过半数的代言品牌方,在事情发酵后都来找白昊询问了情况。
其中三分之一的负责人哪怕已经得到了“校园暴力是子虚乌有”的笃定回应后,也仍然执意要与陆钧行解除合同,说是不想让品牌形象受影响,并且还打算按条款索赔巨额的补偿。
一旦代言解约官方肯定会去微博上发公告,在网友眼里这样反而坐实了陆钧行的负面消息。
白昊怎么肯让事态愈演愈烈。
于是他一边联系顶尖律师,对外发布律师函,直接以诽谤罪的名义起诉造谣的营销号;另一边好说歹说地求着各位品牌方,再给陆钧行最后一天的时间整理证据,到时候必然会给大家满意的答复。
可话虽如此,白昊手里却根本没有什么证据。
十多年过去了,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自己花出去的钱,能尽快帮他找到当年与陆钧行同班的同学,请他们出来说话作证。
虽然缺乏还是陆钧行被霸凌的决定性实锤,但能找到人已经是目前这个局面里最优的解法了,不然陆钧行这身突如其来的脏水,怕是一辈子都要在脏在身上。
【小小年纪就霸凌同班同学的人怎么还配当明星啊?】
【白昊告的是诽谤罪,不是名誉权,底气这么足估计能等来一个反转,吃瓜+1】
【粉丝别装路人洗白了!对面人证物证聚在,时隔十多年出来替自己讨公道,某人的粉丝还有没有良心?】
【一早就听说ljx私底下玩很大,没想到现在还多了个霸凌咖的名号】
【望诸位明星周知,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排在高位的脱粉热搜就是天谴^-^】
陆钧行小时候总听大人说,苦难会使自己变得更强大,但他好像总会被这些折磨得不成样子。
偌大的委屈将陆钧行洗劫一空。
从来没有人教过他要在八岁时,留下自己遭到霸凌的证据,然后等十八岁受人颠倒黑白的时候,再拿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陆钧行的记忆开始失真、恍惚,他甚至记不清自己究竟有没有答应白昊退出综艺,只是浑浑噩噩地被林云笙牵着手往某个方向走,直到一阵关门声从后背响起。
“嗯,事情就是这样,阿姨你不要担心,现在小陆跟我在一起,我会照顾好他的,对,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不排除可能会有狗仔上门打扰的情况,有任何……”
林云笙自始至终都没有松开陆钧行的手。
他有条不紊地回应着孔素臻的担忧,蹬掉鞋袜,等电话挂断后,再剥开自己的外裤,脚尖勾着布料把东西踢到一边,然后拉着人进了卧室。
林云笙深吸一口气,把手机随便扔到哪里,他跪着从床底的收纳箱里拿出了脚链,一端扣上自己的脚踝,另一头圈住了陆钧行的手腕,把人按倒在床上。
“陆钧行,我们做吧。”
林云笙是一个薄情惯了的人,生活寡淡,社交困难,看过上千部电影还弄不懂亲密关系,学深情学得步履蹒跚。
他看着身下人失神的目光,两汪眼泉在寂静的房间里一点一点地蓄起流体,从前自己想都不敢想地大颗泪珠,生生砸到了陆钧行的脸颊上。
林云笙的精神状态本来就不比正常人,也苦恼自己此刻控制不住的情绪起伏,他强忍着颤抖的哭腔,笨拙地试图安慰陆钧行。
“别再去想网络上的事情了,白昊肯定能处理好一切的,我会努力哄你,只要能帮你转移注意力,让你开心起来,今天想怎么玩都行,可以吗?”
“林老师。”
陆钧行在林云笙逐渐慌不择路的话语里回过神来,他没有兴奋于年长者给予的特权,反而伸手将人拢贴到自己身上。
“我可以听你讲当年住进精神病院时候发生的事吗?”陆钧行吸了吸鼻子,语气听起来闷闷的,他又生怕被林云笙误会,连忙道,“我不是想用你的经历做对比,我只是……”
林云笙闭着眼不由分说地吻了上来,他的两瓣软唇像果冻一样弹,齿缝间游弋着的小舌探入陆钧行的口腔,轻轻舔舐着他的上颚,任凭对方的神经末梢处感知着震颤的酥麻。
“宝贝,你不用跟我解释。”
林云笙很清楚,真正因苦难而变得强大的人,从不认为自己经受过苦难。
可陆钧行跟自己一样,虚张声势又功成名就地活到了现在。
他们没那么厉害,都只是声称从苦难里走出来的人,身上穿着旧日的囚服,过往的懦弱、保守与悲恸在每天初升的新日里欲盖弥彰。
陆钧行单手支起身子,垂眸靠上床头,又把林云笙往自己怀里抱了点。
可一时半会儿饶是林云笙也不知道自己该从记忆的哪里挑拣,他索性便想到什么说什么:“在我住的病区里,几乎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自杀故事,割腕的、吞安眠药的……”
住在林云笙隔壁病房的叔叔阿姨,看他一直都没有人来探望,心疼得不得了,通常等他们自己的状态好些了,就会主动去林云笙的病房里找他聊天。
抑郁症患者分享不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基本都是在聊自己的自杀经历,彼此都是死过一次甚至好几次的人,大家一起感同身受,说着“活着好痛苦”之类的话,惺惺相惜。
但因为这样太容易滋生负面情绪,所以往往聚不了多久就会被护士赶回各自的病房。
林云笙曾经做过很多错误的事情,想要证明自己其实真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自残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项,林云笙还试过偷偷停药。
不吃药的好处有很多,比如他不用四肢酸软,晚上可以多清醒几个小时……
某次,林云笙趁护士不注意把药夹在手掌心,然后往嘴里一拍,接着用喝水假装吞咽,再张口给护士检查,从而瞒天过海。
但他只成功了一次,第二次继一位阿婆被发现了之后,提高警惕的护士也把林云笙抓落网了,一老一少双双列入护士的黑名单,每次吃药都会得到特殊照顾。
精神病院里规定早上六点起床,晚上八点入睡,因为要督促病人运动,又害怕他们利用各种器材自残自杀,所以护士们一般用做操来代替。
林云笙很讨厌运动,也没有什么特殊理由,就是不喜欢,所以他每次缩在被子里,都会被护士死拉硬拽地从床上拖起来。
经过漫长的治疗过后,林云笙最先恢复的是味觉,然后他不再半夜频繁地惊醒,最终渐渐开始感知到了一丁点快乐的情绪。
“我后来出院,住在隔壁病房的姐姐紧赶慢赶地折了九只千纸鹤送给我,”林云笙至今还记得那句话,“她说‘接下来的日子一定要开开心心,不要再进来了’。”
陆钧行听年长者讲故事,手上抓着长了一大段的脚链,把林云笙的两只手捆住又解开。
“林老师,如果当时你有去《女人,女人》的首映礼,我们说不定能更早见面。”
陆钧行不得不承认,自己仗着那份爱,心底总有一种莫名的自信,觉得他或许可以帮上林云笙什么。
林云笙故意朝陆钧行的耳朵旁边吹了一口气:“干什么?想做我的童养媳?”
不知道什么话戳中了陆钧行的薄脸皮,他的耳朵通红,手上的动作一顿,这回捆上了就没再解开。
“你可以做我的哥哥、当我的知己、我的男朋友……”
“每当你觉得难过,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爬上床,最好能搂着你睡觉,等我要去哪个剧组试镜的时候,也会求你骑小电驴载我过去。”
十二三岁的陆钧行还雇不起经纪人,都是自己周末瞒着孔素臻,独自坐公交去参加各个剧组的试镜。
他辛辛苦苦准备了好久的表演,最后因为没有靠山被临时挤掉名额的情况数不胜数,但这些沮丧陆钧行只能自己一个人埋在心底。
“嗯,”林云笙顺着陆钧行的想象继续往下说,“要真是那样,你受了委屈就能第一时间哭着鼻子来找我。”
“以我当时的性格,高低要把那群欺负你的人堵在巷子里打一顿,然后每天接你上下学,天热了带你去吃冰沙,天冷了给你买奶茶。”
“等你第一次有反应了还会慌慌张张地跑来问我怎么办,我帮你弄出来之后,又溅得满睡衣都是……”
林云笙弯起眉眼,就算两手被束缚住了也没个正经:“你从那时候起就要给我搓衣服了。”
陆钧行不由得怔了怔。
他反复咀嚼着所有畅想过的可能性,发觉自己好像有些沉浸在这样的幻象里了。
或许在某个平行时空,陆钧行真的可以跟林云笙挤在一张床上看电影,因为某个观点争论不休,到饭点了两个人就跑进厨房里帮孔素臻端菜,深夜靠在阳台上指着街道的路灯,说这是一天的句点。
他们可以拥有一场旷日持久的对视,说一些没有意义的胡话,聊各种无所谓听起来很幼稚的梦想。
陆钧行喉结滚动,视线逐渐变得模糊,直到发声时他才惊觉自己的哑然。
“我不想退出综艺。”
林云笙主动把头靠近陆钧行的肩窝:“我知道。”
潮湿的吐息烫得陆钧行自己都发晕,眼眶里容不下的一汪清泉四处流散,他在林云笙面前哭得坦坦荡荡,不会惹是非,不会受嘲笑,更不会被骂娘炮。
“林老师,抱抱我吧。”
林云笙的两只小臂慌忙依照指令,环过陆钧行的脖颈,嘴唇碰着眼前人的耳垂,半身紧紧地贴了上去。
“不要怕,我会陪你。”
第86章
看天色也不早了,林云笙松开拥抱,从陆钧行的大腿上爬了下来,他坐到床边:“别想网络上的事了,我们先去厨房煮晚饭好不好?”
说着,林云笙将两双被束缚的手腕递到陆钧行跟前,想让他帮忙解开。
陆钧行垂眼托住,又捏了捏林云笙自然弯曲的指尖,犹豫道:“林老师,你真的没有为了我的怪癖去勉强自己吗?”
今天上午听了林云笙关于底线问题的回答,陆钧行要说没有窃喜的情绪肯定是在撒谎。
但他现在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年长者对亲密关系的认知本来就是由自己亲手培养起来的,所以林云笙的回应自然能满足他的坏心。
陆钧行经常会跟林云笙强调在爱情里普世的是非对错。
独立自主很重要,个人空间很重要,像他这种极端的独占欲才是有问题的。
陆钧行让林云笙提高警惕,也给他留足真正拒绝的权利,以此来保全年长者的自由。
可此刻的林云笙分明自觉得有些过头了。
他不仅一到家就主动剥掉外裤去找脚链,这会儿明明是自己能轻易挣脱的枷锁,林云笙也还是会顺从地把手一伸,乖乖地等待陆钧行决断。
“陆小狗,少胡思乱想了。”林云笙几乎能把对方的内心活动猜个八九不离十,他拿小指勾了勾陆钧行,“我只是不擅长处理亲密关系而已,又不是傻子。”
在看过陆钧行中影考试的故事写作后,夏光便曾经跟林云笙提过一次思想寄生的问题。
她说,你们两个人之间可怕的甚至不是畸形的过度亲密,而是过度亲密下完美的自洽。
“所以就跟你的占有欲一样,这个世界上可能也没有多少人像我这样,需要男朋友每天醒来去写什么赞美和加分的字条。”
林云笙翘起二郎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脚链,某根红绳在中间若隐若现。
“人们最终都会沉溺在爱情的各种形态里,你别去管那些正确的、错误的,哪怕有些奇怪,我们只要经营好自己的形态就行了。”
林云笙已经没有原生家庭可以依靠,他原本以为自己是飞在空中的无脚鸟,独自随风漂浮,运气好的时候受人仰望,遇见一些良善,也目睹过他乡的好风光,但到哪里都不是归处。
“陆钧行,跟你恋爱我真的很舒服。”林云笙眼笑眉舒,“谢谢你愿意喜欢我。”
陆钧行的心脏瞬间被击中,他十八岁多一点的人生,从七岁开始腐化,像是命定的劫数,在最该无忧的年纪残疾。
自己后来缝缝补补了那么多年,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一场六月的白雪在拥抱的臂弯落下,到最后陆钧行仍然停留在外人呼之即来暴雨里。
是先有了林云笙毫无芥蒂的接纳,他才有幸能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陆钧行感觉自己又要哭了,他脑袋空空,讲不出什么漂亮话,于是只好干巴巴地吐露一声感叹。
“林老师,你怎么这么好啊。”
陆钧行把林云笙手上的束缚解开,在年长者煮饭的时候亦步亦趋,对他时不时地动手动脚。
林云笙嫌他烦人净添乱,便把原本没收的手机还给了陆钧行:“你去微信上问问余州拍摄场地的租借情况。”
陆钧行的这个剧本室内和外场都有要取景的桥段,但他没有把每个地点限定得太死,只在剧本里写明了场地所需的特质。
这些都是出于预算不足的因素考虑,很多细节要按照实际情况做临场的随机应变。
其中,屋子的室内景是人物内心外化的重中之重,不能随便租一个套间开拍,而是要按照剧情重新置景。
除此之外,单就样板房的户型也有许多考究,比如房间的布局适不适合摄像机定点,自然光方不方便采光等等。
余州在看过户型图片后,目前联系了七间愿意短期租赁的屋子。
奥特曼说要有光:实际走下来感觉有两间还挺符合你们的要求,其中一间的结构甚至可以铺滑轨
奥特曼说要有光:我已经把实景照片发到剧组邮箱了,你跟老板晚上可以再商量一下
Lu:okkkkk
Lu:辛苦了
陆钧行的拇指上划,手机后台的诸多软件页面都跳了出来,正当他想点进其中一个的时候,却被林云笙反手抓上了小臂。
林云笙的视线还停留在电磁炉上的西红柿蛋汤,他眉头微皱:“如果刷微博看到了不好的言论……”
“你就来吻我。”
陆钧行先是一愣,接着点了点头:“好。”
距离营销号倾巢而出已经过去了八个小时,有关陆钧行的热搜上了一个又一个,而他的微博堪称全面沦陷,大前天刚发布的广告评论区底下全是骂声。
事情还是没有迎来任何转机。
陆钧行听着耳边愈发鲜明的心跳声,揉了揉眼睛,把手机收进口袋里,他没有去吻林云笙,只是在年长者装盘的时候问:“想不想吃醋溜白菜?”
林云笙有些讶异:“你会做?”
“前天找妈妈学了一下,”陆钧行刚刚正好看见冰箱里有白菜,“但我还没做过,今天可以试试。”
林云笙主动踮脚去吻陆钧行:“宝贝好棒。”
晚上七点零四分,大众被一条微博掀起了如骇浪般的讨论。
一位名叫“济斯乐哈星球”的网友发布了小学毕业合照,证明自己是陆钧行的同班同学。
在她的长文里,事无巨细地讲述了陆钧行是如何因为泪失禁,被现在网络上所谓的“受害者”进行了长达四年的校园霸凌,以及后来两年的言语污蔑。
[那个时候陆钧行做什么都会被嘲笑,体育活动没有男生愿意跟他组队,每周值日还总是被逼着做其他男生的活。
我气不过帮忙讲话被李乐楠起哄之后,陆钧行还在午休给我塞纸条,上面写着“对不起害你受牵连了”。
……
我只是个普通人,我很害怕成为舆论是非的中心,害怕自己的家人和现实生活因此受到不必要的影响,但直到现在为止,事情愈演愈烈,受害者沉默,加害者得意,真的太荒唐了!
所以我选择站出来,明确的告诉所有人——陆钧行才是真正的受害者,打人是因为李乐楠在班上公然羞辱了他的妈妈。
我把话放在这里,李乐楠就是活该被打,我要是能穿越回去我也踹他两脚。
@白昊如果需要我在法庭上做人证,我会积极配合一切程序,相信法律会还陆钧行清白。
而骂过陆钧行的所有人,你们都欠他一声道歉。]
这位女生所描述的内容虽然详尽,但除了自证身份外,没有任何能够说明陆钧行才是受害者的直接证据,又因为劈头盖脸地把网友也骂了进去,很快便激起了一些人的逆反心理。
直到第二位、第三位、第四位女生站了出来,她们补充了更多往事的细节,一开始群情激愤的网友逐渐将信将疑地转变态度。
趁陆钧行去浴室洗澡的间隙,林云笙才点开微博,见事情终于往好的方向发展,他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时,白昊恰巧也发来微信消息。
白昊:小陆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林.:有两个小时没碰手机了。
林.:虽然情绪稳定但心里还是有暗暗在意,等会儿打算再放部电影给他看。
白昊:好的好的,多谢林老师!
白昊:不然我肯定照顾不过来小陆的情绪……
白昊说他用自己能做到的最快方式联系上了一些当年的班上同学。原本还以为要给一大笔钱求人,结果肯站出来讲话的同学都没要这份报偿金,堪称娱乐圈里五十年一遇的人性光辉。
而令白昊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最后给整件事情带来了决定性转机的人是孔素臻。
她自从在同学校的家长口中,得知了陆钧行小学四年级打人的事情,便自己一路想办法找到了小学班主任,问清楚了当年具体的经过。
孔素臻有这位班主任的联系方式。
班主任手里虽然留存着能够证明陆钧行被校园霸凌的证据,但她目前在编制内教书。
班主任担心等自己真的站出来坦白之后,这件事会给她的工作带来不可挽回的影响。
最后,班主任受不住孔素臻的苦苦哀求,又看见自己昔日的学生一位位接连站了出来,她也咬着牙选择开诚布公地走到人前,面对过往。
晚上八点二十六分,班主任发布的微博被白昊转发,将这次“校园暴力”的舆论推向了彻底的高峰。
班主任手里能够替陆钧行作证的东西,是她这么多年来写下的日记。
在已经泛黄了的日记本里,记录着八年前班主任在发现自己班级里存在霸凌时的自责与愧疚。
事件如何发生,如何被解决,“陆钧行”与“李乐楠”的名字被明明白白地写在上面。
班主任这么多年一直都在默默关注着陆钧行的演艺事业,仿佛只有这个孩子的未来越顺遂,笼罩在她头顶上的惭愧才能得到分毫的缓解。
而真正令外界所有人哑然的,是班主任贴在日记本里的手写信——陆钧行一年级放到老师办公桌上的那张。
稚嫩的字迹下写满了自己的满腹委屈,以及带头欺负他男同学名单。
而那串名单之首,赫然写着李乐楠的名字。
【靠,这封混着拼音的手写信着实把我看破防了……】
【我他妈现在只想骂死李乐楠。】
【救命,那个时候陆钧行才七岁啊!明明只是小哭包,却被取笑了六年的娘炮……】
【李乐楠我真的很想问你到底要不要脸啊???现在跳出来污人清白是见不得陆钧行好吗?】
【感觉小陆现在还能好好长大真的跟奇迹一样TVT】
【陆钧行你给我大红大紫!!!以后通通走花路!钻石路!走所有能走的阳光大道!】
#陆钧行被霸凌#的话题不到半小时就登顶了热搜榜第一。
话题后的“爆”转眼就成了“沸”,可见引发的讨论度之大。
关于澄清的博文转发数字节节攀升,陆钧行微博底下的恶评也被网友们用鼓励的话语自发刷掉了。
白昊:小陆现在怎么样?
林.:已经看到网上的消息了。
陆钧行原本坐在沙发上跟林云笙一起看电影,中途没忍住偷偷去刷微博,见那么多人替他站出来说话,这会儿感动到抱着林云笙直掉眼泪。
“好了,不哭了。”林云笙抬手去揉那颗毛绒绒的脑袋,他站在陆钧行的两腿之间,任由眼前人的双手环过自己腰际。
手机震动,白昊又传来一条新消息。
白昊:接下来我发个声明,事情也快要收尾了。
林.:收尾?
晚上九点十六分,清姿工作室发布微博,配字是系统默认的“发布图片”,其巨大的信息量让网友彻底爆炸。
那是一张直接发给李乐楠本人的律师函!
林云笙在代替陆钧行草拟这份文件的时候只问了一个问题。
“如果李乐楠向你道歉,你会原谅他吗?”
陆钧行愣愣地看着林云笙:“我不想原谅他。”
余州的做法是圈内大多数艺人的选择,得饶人处且饶人,追着一个素人起诉很容易导致粉丝对其大范围的网暴,反而会引发外界不必要的议论。
陆钧行也清楚这一点。
所以他没说会不会,只说想不想。
因为陆钧行知道不管自己心里再怎么介意,大概率面上也还是要摆出原谅,或者把事情主动揭过去的姿态。
林云笙语气笃定:“那就不原谅他。”
多亏了那些跑来冷嘲热讽落井下石的网友,林云笙也成为了这场舆论风暴的卷入者。
可他发出的律师函,虽然委托人一栏写着林云笙的名字,但下面列出的赔偿条件却都与陆钧行有关。
底下热评第一。
【在这里给后来吃瓜的人简单翻译一下林老师委托诉求:
1.李乐楠公开向陆钧行道歉
2.但再进牢里以诽谤罪给我蹲三年】
李乐楠明显也慌了。
在这封律师函出来之后,他先是用微博发了道歉声明,又说是有人怂恿自己这么干的,然后把一张巨额的转账记录调了出来,可左右又说现在已经联系不上对方。
林云笙当然知道陆钧行碰了别人的奶酪,这件事情背后一定另外有推波助澜的人,但他才懒得管这些辩解。
现在林云笙跟李乐楠算的是陆钧行十年前被欺负的账。
但凡剩下的其他几个男生能被林云笙逮到机会,他也一个都不会放过。
可就像白昊顾虑的那样,确实有网友觉得林云笙的这个举动太过分了,没必要在事情落幕后还刻意去针对一个素人。
类似的言论林云笙冷着脸挑了一条评论区最靠前排的回复。
【慷他人之慨,你很闲?】
瞬间收获了上百条叫好的评论。
陆钧行顺势抽走林云笙的手机,把人按倒在沙发上,环着踝骨的链子发出拖拽的响声,预示着年长者入夜前的应允,也该悉数迎来兑现的时刻。
陆钧行温热的嘴唇仿佛在吸食上等的花蜜佳酿,炙热的气息在林云笙的周身环绕,他柔韧的躯体很快便软了下来。
“等、等一下,”林云笙的上齿咬着下嘴唇,指尖下意识地扣住陆钧行的肩膀,脸上难得飘起了红晕,他偏头看向幕布上正在播放的电影,“我们把投影仪切掉好不好?”
陆钧行挑了挑眉:“为什么?”
这时,音响里配合着电影画面,传来陆钧行十二岁时清亮的嗓音,林云笙光是听着那声稚气的“姐姐”浑身就跟擦拭了催化剂似的不自觉微微发颤。
“害羞了?”陆钧行笑得肆意。
林云笙慌忙摇头,可脚趾却在这人坏心地撩拨下止不住地蜷缩,偏偏踝骨上的重量又在悄然提醒他——你现在除了待在陆钧行身边哪里都去不了。
林云笙的脖颈与耳廓肉眼可见地蔓起红晕:“宝贝,求你。”
陆钧行置若罔闻地揉捏着恋人的细腰,又揪了根黑丁的绑带把玩,他的目光一暗,眼见着松垮的细吊带从林云笙的肩头滑下,带出大片邀人摘采的春光。
不比十二岁的单纯,现在的陆钧行褪去了青涩,五官比之前更加成熟锐利,有着被林云笙惯出来的坏心。
陆钧行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裹挟着内心最原始的渴求:“是因为不想让以前被你亲手选中的演员知道…”
“你现在正被谁禁锢住脚腕,压倒在沙发上,又是为了谁穿起漂亮的露背睡衣,下身空空荡荡?”
林云笙的想法被眼前人猜了个分明,无法自控的羞耻心迫使他主动送上门去堵住陆钧行的唇齿。
偏偏对方的大掌又隔着层薄布料抚上了林云笙的翘臀,他只好在一吻结束后,乖顺地舔舐起陆钧行探到自己唇边的指尖,一根、两根、三根,直到四根同时没入口腔。
最终,林云笙在一片浮沉里,任凭陆钧行俯下身去,纵饮秘境。
第87章
当陆钧行收到夏光发来的修复照片时,他正在与照片主人一起勘景,身后还跟着两位扛摄像机的摄影老师。
陆钧行下意识把照片点开,夏光将原本划损模糊的地方逐一修复,连局部偏色掉色的情况都被她重新校正还原。
这是他十八岁张扬肆意的林老师,比无数的日光春风、花繁鸟鸣,都要令人如痴如醉。
Lu:夏光姐,你能帮我印一版相纸下来吗?
Vixerunt:一寸的一版相纸是八张,你确定印的是一版而不是一张?
Lu:印一版QAQ
Vixerunt:ok,没问题。
陆钧行看聊天页面上的正在输入中持续了好一会儿。
Vixerunt:但你先答应我,哪天这件事情你如果被林云笙抓了,记得要说是余州帮的忙,跟夏光没关系哈
陆钧行倏地回过神来,他腕骨一动,把手机屏幕靠向自己,抬眼间却正好撞上了摄像机的镜头。
然后陆钧行没来得及收敛的笑意,被迫与摄影大哥无辜的视线无言相对。
陆钧行:“……”
因为受自己演员身份的影响,陆钧行之前曾经跟林云笙商量过“对外如何介绍彼此的关系”。
他是绝对不想否认的,但也清楚现在国内的这个环境并不适合高调的官宣秀恩爱。
于是最后两个人决定,既不刻意疏远彼此,也不要过分强调关系,如实地相处,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导演,过来一下。”林云笙的声音从里面的某个房间传出。
镜头前不方便喊得太亲昵,叫全名陆钧行自己又瘪着嘴满脸不乐意,林云笙现在只好这么称呼人。
被点到名的陆钧行讪讪收起手机,三步并作两步地朝林云笙走去。
卧室里,一台相机面向窗户,被三脚架置于房间中央,上面还连着一套录音的设备。
而此刻的林云笙正坐在床边,一手端着平板,一手握着电容笔,低头垂眼,用软件给房间建模。
他见陆钧行来了,便公事公办道:“你的剧本里对自然光的要求,是上午的多一点还是下午的多一点?”
“上午吧,”陆钧行会选择这个时间点来,就是想尽可能靠近影片拍摄时段,“虽然主角是中年妇女,但找到自我之后,我更倾向于用初晨的光线来做象征意。”
听罢,林云笙点了点头,又开始在平板上模拟具体环境。
作为故事开展的舞台,拍摄场景的选定是一部电影构成里不容忽视的重要部分。
林云笙一进房间就用相机做了广角镜头的测试,查看画面里任何可能有问题的视觉元素。
接下来就是三百六十度的全景测试,探明房间里需要避免的拍摄方向,以及能容纳多少工作人员与摄影器械。
忽然,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
听着熙熙攘攘的人声,陆钧行走到窗户边向外眺望,他甚至能看清放学铃响后,成群结队的小学生们涌出校门口:“这套房子离学校太近了。”
勘景除了场景本身,它周遭的环境也要被考虑进条件的优劣里。
学区房意味着车辆和行人会在早晨骤增,学生大量的进入或离开也会不间断地产生噪音。
林云笙抬起头:“那跟上套房子相比,你心里更喜欢哪一套?”
“可能还是这套吧。”陆钧行皱着眉沉吟,“上一套房子的插座太少了,而且不让动已经有的家具,感觉后期去做品牌的商业豁免会很麻烦。”
林云笙心里跟陆钧行想得差不多。
除了周边的环境让人头疼一些,这间屋子的优势也很明显:窗户够大,方便在室外拍摄室内戏,餐厅、厨房、卧室的设计也相互通气,能营造家庭里一触即发的紧张关系。
林云笙把平板递给陆钧行,让他查看自己刚刚用软件做出来的进光模拟,然后又打电话向房东询问,这套房子的燃气与水源的紧急控制开关在哪。
但林云笙没急着跟房东签合同,因为还有最重要的保险责任范围没划清楚,他打算让夏光再帮忙谈谈。
下午,陆钧行要参加王卫林《疮疤》沪都首映场的宣传,大概的内容就是在影片播放结束后接受影迷们的提问,几乎所有主创人员都会到场。
“叶影没来,他在拍徐峰的片子,说是没档期。”陆钧行坐在林云笙的副驾驶上,右手肘支着窗户,眼尾偷偷去瞟自己左边的人。
注意到视线的林云笙哑然失笑:“哪来那么大的醋味啊?”
陆钧行哼哼两声没说话。
林云笙打方向盘拐入影城的地下停车场,在等栏杆抬起的间隙,伸手去揉陆钧行的耳垂:“宝贝,昨晚我两颗果尖都被你嗦破皮了,你说说你现在是不是在得寸进尺?”
“对不起,”陆钧行话语诚恳,手上的动作却不算安分,他的左掌若无其事地朝林云笙的大腿内侧探去,“我一会儿回家就帮林老师涂药。”
从勘景的地方吃完饭赶过来吃了些,等两个人进到影厅里的时候,电影的开头已经放完了。
陆钧行没看电影,拐到一边去找王卫林确认等会儿宣传的侧重点。
林云笙算正儿八经花钱买了票的观众,他直接寻着票根上写的座位号,摸黑坐了下去。
依照王卫林往年电影统统上不了院线的越人履历,《疮疤》应该算是一部沾了主旋律电影的光才有机会过审的影片。
它是战争题材,有大篇幅的画面都在描绘整齐森严的步伐、浩大森严的队列,激烈残酷的战争。
可王卫林到底是王卫林,与其他千篇一律的红色导演不同的是,他设计了一个极为巧妙地的角色,那便是由陆钧行担任主角饰演的未成年新兵。
未成年新兵在影片里做出的每一个决定,表象上都凸显了对集体精神的颂扬,而像林云笙这样拥有丰富阅片经历的人,反而在观影过程中不由得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卫林利用草灰蛇线的细节与诸多言之未尽的留白,真正想讲的是个体被束缚在强权集体中的彷徨、挣扎和苦闷。
陆钧行在影片里的表现是一以贯之的亮眼。
但林云笙也不得不承认,这其中应该有自己恻隐之心作祟的成分。
因为哪怕在有些镜头里,陆钧行不处于王卫林安排的视觉重心上,林云笙的目光依旧还是忍不住追着他男朋友的脸看。
三个小时的超长影片播放完毕,主创团队依次上台,其中便有昨天刚刚沉冤得雪的陆钧行。
大家的掌声来得热烈,饶是陆钧行自己也分不清,这些欢呼究竟是观众们送给影片本身,又或者是对他昨天被全网骂潮的一种弥补。
而令陆钧行真正感到雀跃的是,他几乎是在自己放眼观众席的瞬间,就看见了坐在最后一排的林云笙。
王卫林首先对大家表示前来观影的感谢,又简单聊了聊影片的创作契机,还有几位主演在拍摄过程当中的付出,然后便开始了提问环节。
举手的人不算多,王卫林随即点了一个坐在前排的。
女生拿到话筒,向台上的主创团队微微鞠躬:“王导好,因为大家都知道您其实指导过不少的影片,但算上今天的《疮疤》只有三部进入院线。”
“刚刚您也分享说《疮疤》是您的退圈作,既然是意义如此特殊的影片,可以请王导分享一下,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小陆来出演你的主角吗?”
王卫林作为用两部影片就捧回国内电影节的数个奖项的导演,这回《疮疤》的首映场自然来了不少媒体,一旁的相机闪光灯在女生的话音落下后仍在持续不断地亮着。
“主要的原因有两个,”王卫林也不卖关子,“第一是我几乎试镜了活跃在荧幕前的所有未成年演员,小陆是唯一一个用演技把主角的情绪层次撑起来的……。”
陆钧行连忙抢过话头:“你不要捧杀我!”
王卫林及时止住:“好好好。”
“第二,众所周知,我这时时隔五年的又一次过审,”王卫林一改正经的模样,挤眉弄眼,“而小陆在圈内的名号大家想必多少都听说过吧?”
过审锦鲤。
这么多年,不是没有作者导演在拍表达个人思想的影片,只不过它们全部都没有过审罢了。
但偏偏陆钧行出演的所有影片,哪怕是江颖如此锐利的《女人,女人》,最后也顺利进入了院线公映。
王卫林乐呵呵:“像我们这样经常不过审的导演都很信命的。”
女生接着追问:“主角的情绪层次是指主旋律背景之下,王导另外想表达的什么内涵吗?”
陆钧行心下一惊,他是主角,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真正在演的是什么。
刚刚在后台陆钧行就问过王卫林,如果有观众看出来影片真正想表达的思想,又在网络上引起议论被上面的人注意该怎么办?
之前出现类似的情况,虽然没对导演做什么处罚,但是影片顷刻间退出院线,豆瓣评分词条下架,全网相关的所有讨论话题被封杀。
王卫林摆了摆手,跟没事人一样,言语硬气得很:“这都是我的最后一部电影了,让大众看看我真正想说的,剩下的管他那么多屁事呢!”
此刻,陆钧行下意识看向王卫林,等待着他对提问者的回应。
只见王卫林举起话筒:“欢迎大家关注我的新综艺《一个导演的诞生》,来,小陆,你作为特邀嘉宾跟大家说两句。”
陆钧行:“……”
除了跟春节被家长推到亲戚前进行才艺展示的陆钧行在无语,剩下所有听得懂和听不懂的人都在笑,媒体的镜头还在录像,大家只能其乐融融地把事情翻篇。
在被点起来的人已经不去问《疮疤》相关的问题了,而是顺着王卫林的台阶将话题对准了综艺。
王卫林掌控着首映会的节奏,他看陆钧行有些心不在焉,估计是想家里的男朋友了,便索性成人之美,让他尽早下班:“我们聊着聊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小陆你最后点一个人吧。”
陆钧行抬起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一处,接着他又垂下眼,嘴角难以抑制地上扬,故作自然地念出了一个座位。
“小陆说最后一排右边第六位,”王卫林没想太多,帮着重复,“麻烦我们的工作人员给这位观众一个话筒。”
于是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回过头,朝那个被特地点名的偏僻位置望去。
“我靠!这不是林云笙吗!?”
“林云笙来看陆钧行的首映场了?”
“救命,我有个朋友超嗑他们这对CP,该不会是真的吧……”
霎时间,影厅内爆发了剧烈的讨论声。
王卫林老花眼根本看不到那么远的人脸,他听着铺天盖地的议论声,朝自己的男主角使眼色。
你小子居然在我电影的首映场玩这么大!?
林云笙对上陆钧行眼底白日作怪的窃喜,又好气又好笑,面上的表情却是平静如常地接过了工作人员递来的话筒。
“刚刚忘了介绍,林老师负责了我们《疮疤》的电影海报拍摄,外面的宣传用的都是林老师的图片。”王卫林匆忙收拾场面,“好,那我们请林老师来问最后一个问题。”
此话一出,大家瞬间安静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林云笙,看他会问什么问题,跟《疮疤》相关的?又或者是跟综艺相关的?
只见林云笙把话筒放到嘴边,他的视线远远地落在陆钧行身上,舌尖轻轻舔过唇面。
“小导演,今晚有空吗?”
紧接着,《疮疤》首映会的话题在网络上炸开了。
第88章
虽然知道林云笙是在帮王卫林更彻底地转移视线,但在意识到年长者言语里的挑逗时,陆钧行还是不争气地脸红了,跟下一秒就要滴血出来似的,耳根也烫得不遑多让。
【小陆的十秒红脸视频,本同人女愿奉为纯情哭包1x风情钓系0的XP圣经!】
【嗑CP不嗑钧行云笙,就像看四大名著不看红楼梦,他整个人的层次就卡在这里了,只能度过一个相对失败的人生(造谣)】
【我好恨,要是林老师能跟小陆一起上综艺该有多好啊TVT】
【他们俩不会真的是一对吧??大家都不堵柜门吗,我嗑到一半有些害怕了……】
【我真的爆笑!王卫林(挤眉弄眼):哟哟哟哟哟哟哟~】
【为什么两个人最后只是被拍到一起去吃晚饭啊!?不再到哪家酒店试试床吗O3O】
陆钧行刷到这些评论的时候,自己都没忍住叹了一口气。
他也很想跟林老师去哪家酒店试试床,但是不行,综艺要忙的事情太多了。
夏光的做事效率很高,当天晚上跟房东把保险责任范围划完了,然后传过来一份电子租用合同让林云笙确认签字。
隔天,林云笙带着夏光和乔晗,按照建模软件里由陆钧行剧本构架凝练而成的示意图,开始为房子里需要被镜头重点带到的地方重新置景。
而陆钧行和余州则留在工作室里,来面试扮演丈夫的合适人选。
在剧本中,丈夫就像是一个冷漠的符号,先用一生的承诺哄着妻子放弃工作,又依仗父权制度间男性的天然优势,行使沉默而麻木的暴力,把人困居于家庭的柴米油盐。
陆钧行对这个角色有特殊的拍摄要求,他不想“丈夫”在影片里露出具体的五官,更多地想使用背影,四肢,体态等等抽象的动作来表现人物。
因为往往五官才是展露情绪的主要方式,陆钧行反其道而行之的做法好是好,但这对演员先天条件的要求就相当高了。
所以从早上十点开始,陆钧行和余州两个人中间除了吃午饭,全部闷头坐在待客室里面试演员,一直到晚上九点半才收工。
而清姿工作室里只有林云笙算正式出演综艺,其他人参与进这个影片的项目里,都是工作之余的顺便帮忙。
“为什么林云笙当时做海报发微博的时候,不把丈夫的试镜条件一起写上去啊!?”余州送走最后一位来面试的演员,他直接趴在桌子上,两眼一闭,累得不行。
陆钧行呐呐道:“因为我拉到的投资太少了……”
一旦利用陆钧行的微博找人,雇佣演员的钱就没了讨价还价的余地,又因为丈夫这个角色出场的时间不长,要是跟女主一样一天一千块,陆钧行的影片预算根本经不起耗,所以才有了现在的“大海淘金”和“勤能补拙”。
这时,陆钧行的手机响了。
他一看备注,连忙接了起来:“喂,姜姨。”
前天,陆钧行把最终版的剧本发给姜倩,让她提前过目熟悉,情节设置上有任何不清楚的地方都可以直接打电话询问自己。
等余州把工作室的地都拖过一遍准备关门了,陆钧行还在丝丝入扣地跟姜倩分析每一个阶段的人物心态。
余州不敢贸然出声打扰,只用手机备忘录打了一行字放到陆钧行眼前。
[你现在是准备回林云笙那里吗?是的话我顺路,要不要做我的摩托车,我送你回去?]
看完后,陆钧行嘴上的话语还是没停,只见他摆了摆手,让余州自己先回去就好。
[那你一个人回家要注意安全。
夏光刚刚发消息跟我说,她和乔晗明天还有工作,现在已经提前走了,拍摄场地只剩林云笙一个人在置景,他可能没那么快结束。]
晚上十点半的创意园区很冷清,对面余州常去偷师的饭店已经关门了,旁边的健身房也只剩下孤灯一盏。
陆钧行站在工作室的门口,电话在对面的一阵道谢后被挂断,他抬头去看天上的月亮。
恍然回过神间,陆钧行又低头调出与林云笙的微信页面,想要去拥抱属于自己的月光。
Lu:你现在还在依山世家置景吗?
林.:嗯,提前跟你说一声晚安吧。
林.:明天正式开拍,我今晚全部弄完之后,还要再用摄影机确认构图,可能要忙到很晚,就先不回去睡了。
Lu:不要晚安。
Lu:我现在过去找你。
从清姿工作室打的到依山世家要一个半小时,陆钧行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算不算空耗精力,可他想林云笙了。
只要在微博上有意搜索徐峰的名字,基本就会看见有人分享他的拍摄路透图。
今天可能是在哪家酒店里请全剧组吃开机宴,明天是在横店的某个地方取景,剧组里大几十号人正在专业有素地为他工作。
陆钧行很焦虑。
他不是非要跟徐峰去比什么,对方那么多年的沉淀和积累是自己目前不能企及的鸿沟。
只是陆钧行更清楚,自己现在掌握的一切都是林云笙手把手临时教的,工作室的大家帮他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偏偏在所有参与进这个项目里的成员当中,又只有“陆钧行”这个导演最不专业。
陆钧行害怕自己一意孤行地拔苗助长,在掏空大家的时间与心力的同时,却还是拼凑不出一个拿得出手的《回南天》。
甚至拖累这段时间总是为他出头的林云笙。
电梯的数字不断跳动,最终停在了八楼,陆钧行抬眼看见林云笙特意为自己留的门缝,以及从里面透出来的微光,原本纷乱繁杂的思绪瞬间空了大半。
一个浓烈而生猛的念头转而在顷刻间叠加着破土而出——他想林云笙,想抱林云笙。
房间里,林云笙正弯腰调试着稳定器上的相机,陆钧行不会画分镜,所以他只能先按照脚本自己设计构图。
听到脚步声的林云笙刚回头就撞上了陆钧行的胸膛,紧接着两只小臂就环上了他的腰际。
林云笙被陆钧行不由分说地拢进怀里,他没做什么挣扎,但还是忍不住温声提醒:“节目组在房间里装了微型摄像头取景,我不知道现在关了没有。”
“不管他们,”陆钧行的语气闷闷的,“反正王卫林选素材也不会把这些放进正片里。”
林云笙眨了眨眼睛。
下一秒,他仰头碰了碰陆钧行的嘴唇。
在对方愣神之间,林云笙又笑着悄然转移话题:“手上拿的是什么?”
“拿、拿的是……”陆钧行的脑袋有些宕机了。
他垂眼去看林云笙头顶的发旋,缓了两秒才从刚刚那个看似寻常的蜻蜓点水里重拾理智:“我刚刚在楼下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买了手持烟花棒。”
林云笙把烟花棒和打火机拿出来,只觉得稀奇:“你买这个做什么?”
“我们没有钱办开机宴,所以我就想着起码跟你一起悄悄庆祝开机。”
虽然陆钧行早在定选题之初,就被林云笙告知这个剧本可能拿不了多少的预算,但他直到现在才彻底从一种“我要表达自己想法”的狂热劲里冷却下来。
传统的电影开机仪式都要等剧组的人到齐了一起做,跟前要有贡桌,有烛台、有供果和猪头,然后再敬香拜神。
但这些陆钧行现在都没有,他只有九块九的烟花棒。
好在陆钧行也不想拜神,就拜人,他拜林云笙,拜夜半时分他忽然心心念念的爱人。
换谁来了都该说用烟花棒做开机仪式在圈内简直闻所未闻,可偏偏林云笙是一个会顺着陆钧行的意思乱来的人,于是他推了推陆钧行:“你去关灯吧。”
陆钧行先去客厅里关了大灯,然后才又走进房间把屋子里仅剩的一点亮给按灭了。
两秒后,火机的炎苗在漆黑里冒了出来。
林云笙倏地开口:“宝贝,你知道刚刚房间暗下来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陆钧行看着跳动的炎苗靠近烟花棒。
林云笙的半张脸在嘶嘶作响的燃烧里忽明忽暗,他蓦地弯起眉眼:“我在想,要是我现在绑着脚链就好了。”
“这样就可以确认你距离我的位置,感知你腿部交换的频率,推断出大概几秒后你会回到我身边。”
陆钧行怔住了。
那一瞬间,时钟被人工调速到十分之一,氧气的燃点跌到二十五度,肺腑中爆裂出细小的火花。
而陆钧行,只是呆呆地走到了林云笙跟前。
他看着对方把烟花棒往自己眼前一伸,说许个愿吧,然后就像个虔诚的信徒,两手相扣,顺从地闭上了双眼。
就像陆钧行之前说过的,要是当初林云笙拒绝了他的告白,他会哭,但还是喜欢。
陆钧行从来没有设想过自己不喜欢林云笙的情况,哪怕他知道,自己在面对年长者的很多时候都在鲁莽。
可陆钧行觉得,能喜欢到林云笙,已经是他年轻生命里最盛大而沉稳的纪念了。
有一段文字,是陆钧行纠结了很久,最后却没敢写进考试卷的刨白。
[书上说,爱不是持续不断的。]
陆钧行睁开眼,他点燃打火机,拿出新的一根烟花棒。
“林老师,你也许个愿吧。”
[它是由积极共鸣构成的微小瞬间,存在于两个人之间美好的回音,有一瞬间一瞬间的转眼即逝,也会有一瞬间一瞬间的火花四溅。]
陆钧行没忍住问:“许了什么?”
林云笙还闭着眼,嘴上一五一十地把心中所想告诉了陆钧行:“我希望你导戏的时候不要焦虑、不要熬夜,要记得抽时间出来吻我……”
[我不是会沉溺于幻想的人,未来千变万化,每天有三千陌路人化为爱侣,另外三千情人浓复转薄,失散于亚热带潮湿的季风。]
林云笙隔着火光,抬眼看向陆钧行:“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宝贝,我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
[可我还是选择暗暗祈祷自己能够贪得无厌地、一遍又一遍地爱上那个人。]
陆钧行面色一空,茫然地去看自己周遭被微光点亮的置景。
他相信这些成品只是那浮出海面的一角冰山,陆钧行几乎都能想象到今天十几个小时,林云笙是如何从零摆放起这些物件。
这么多的付出怎么只是能希望自己开心呢?
[林云笙,我好想永远爱你。]
花火燃烧殆尽。
陆钧行想也没想地抱紧了眼前人。
第89章
夏光今天有额外的工作,没办法过来帮忙,乔晗还在工作室里为姜倩化妆,余州提前过来调试收声的设备。
他翻着群里昨晚半夜两点多陆钧行发出来的消息,找到门口地毯下被人特地放置的钥匙,伴着早高峰刺耳的喇叭声,踏入了依山世家的那套房子。
客厅几乎被肉眼可见地划分成了精致的取景区和凌乱的后勤区。
取景区里摆放的家具和小物件,现在不用额外打光随便拍一张,都是能放在网络上收获无数浏览的温馨感照片。
而后勤区则堆满了各种没来得及收拾的快递袋,还有拆封了但多出来的日用品,唯一称得上整洁的地方,大概就是被用来堆放电影设备的那块。
但令余州感到意外的是,都快临近电影开拍的时间了,可他在客厅里却不见半个人影,本该早早到场的某位导演与摄影师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整个屋子安静得不行。
余州拿出手机,迟疑地拨通了林云笙的电话,听见铃声在不远处响起。
结果不到一秒就被人挂断了。
余州缩了缩脖子,看着难得的拒接提醒:“什么鬼。”
于是他越过客厅,寻着刚刚印象里的声音位置找去。
在余州大大咧咧地推开次卧门,正想开口喊人的瞬间,却对上了房间里的陆钧行骤然抬起眼睛。
只见他坐在床沿边,一根食指跟早有准备似的抵上嘴唇,提醒门外人注意保持安静。
初晨的日光是倾斜的。
可它却均匀地洒落在陆钧行的身侧,勾勒出他右半边身形的轮廓,连带着那个弯肘抬臂的简单动作都变得不容置疑了起来。
这时,窸窸窣窣的摩擦音从床上传来。
林云笙翻了个身,还闭着眼,但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打破了被人小心维系的沉寂。
他感受着陆钧行的指尖轻柔地撩开自己眉眼前的碎发,从喉咙里哼出一道黏糊的问句:“几点了?”
“七点零三分。”陆钧行对这个状态的林云笙见怪不怪,他的另一只手里还拎着从楼下早餐店买来的米糕和豆浆,“起床吃点东西吗?”
“困。”林云笙在枕头上小幅度地晃了几下脑袋。
昨晚跟陆钧行庆祝完开机仪式后,两个人光是确认镜头构图就熬到了快凌晨三点,更别提林云笙昨天一整天都处于高强度的工作状态里。
陆钧行垂眼把早餐放到桩头柜上:“但是不吃早餐你一会儿工作会低血糖。”
林云笙的眉头微微皱起,侧过身,随手拢了拢自己身上的被褥,习惯性地把一角抱进怀里。
“等二十分的时候叫我。”
“好。”
陆钧行下意识看了一眼还站在房间门口的余州,紧接着他又将视线落在了林云笙身上:“要我在这里陪你吗?”
陆钧行半天没等来回话。
他只当林云笙已经累到瞬间入睡,准备起身朝余州走去。
可下一秒,陆钧行的衣角却被人拽住了。
“要。”
林云笙带点起床气的音调外还裹着一层软绵,说者可能无心,但乍听之下就是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不然我跟你生气。”
尚且单身的余州目睹完全程,感觉自己像是一条走在路边的狗,突然被人踹了两脚。
他低头解锁手机屏幕,想着自己多少要跟夏光或者乔晗说点什么,可点开聊天页面后,又茫然得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说什么好。
怪,太怪了。
当年工作室遇到瓶颈期,余州跟林云笙一起忙项目,两个人连熬三天大夜,余州第四天都要在二楼的隔间里睡死了,林云笙还能跟个没事人一样去接待芸生企划的拍摄者。
Lu:哥,收收下巴
Lu:你这样很容易得颞下颌关节紊乱综合症
奥特曼说要有光:你别喊我哥!
奥特曼说要有光:我受不起!!!
奥特曼说要有光:哥,我喊你哥好不好??
网络上的人都说陆钧行是林云笙的妖妃,余州觉得多少还是有些浅薄了。
这起码要是艳后的程度。
但挺好的。
自从林云笙跟陆钧行恋爱以后,余州能很明显地感受到自家老板身上的变化。
直到现在,他也还是能清晰地回忆起,林云笙磕磕绊绊地跟工作室成员坦露心事的那个晚上。
余州心底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宛若见证了一个机器人每天都在按照莫须有的固定代码生活,然后在某天忽然找回了自己丢失的三魂两魄,于是陡然醒悟——啊,原来我其实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虽然这么说真的很奇怪,但余州觉得,现在的林云笙似乎被陆钧行照顾得很好。
姜倩和乔晗赶到依山世家的时候,林云笙正好吃完陆钧行帮他买的早餐。
于是乎,乔晗打光,余州收音,林云笙摄影,陆钧行指导演员进入拍摄状态,一切都在井井有条地进行着。
“姜姨,你怎么了?”陆钧行看姜倩一直在不自然地抿嘴唇,“是不太适应化妆吗?”
姜倩连忙摇头:“没有,没什么。”
陆钧行想了想,半猜半试地询问眼前的妇人:“要不要换个口红颜色?”
“可以吗?”姜倩犹豫道。
她之前没拍过戏,后来回家上网搜了百度临时补课,有看到说在片场演员都要听导演的,不能任性做戏霸。
林云笙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见陆钧行皱眉沉思,转而又将目光集中在了姜倩的脸上。
乔晗之前当过柜姐,化妆技术是有功底在的,陆钧行和林云笙早上见到姜倩时都很满意她脸上的妆效。
出于对伪纪录片拍摄角度的考虑,她今天给姜倩画的是自然服帖的清透裸妆,只均匀了一下肤色,唇色也在提气色的范畴内点到为止,在镜头下几乎看不出来什么明显的涂抹痕迹。
“可以。”陆钧行是导演,片场里的所有事情他都能一锤定音。
但陆钧行还是下意识地回头向林云笙解释:“林老师,我觉得姜姨脸上的妆容太均衡了,亮一点或者暗一点的唇色可能更容易形成视觉奇观,吸引观众注意力。”
而且一部主题为母亲探寻自我的短片,如果由一位男性导演来武断地决定一切本身就有些奇怪。
林云笙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些,于是他点了点头:“好。”
林云笙放下摄像机,走到杂物桌旁边,把化妆包里的七只口红全都拿了出来,其中六只口红和用来上唇色的棉棒,被他顺势塞进了陆钧行的手里。
林云笙拔掉剩下一只的盖子,垂眼旋出膏体,在他白嫩的小臂内侧缓缓涂抹试色。
陆钧行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盯着林云笙把这个过程反复了七遍。
“姜姨喜欢哪个?”林云笙抬头,问完后又不放心道,“或者姜姨可以说个想要的颜色,我试着调出来。”
姜倩有些受宠若惊,还是不敢太耽误大家时间,也没多想,便脱口而出:“大红色可以吗?”
“因为我看电视剧里很多女主角涂得都是这种,”说到这里姜倩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挺喜欢的……”
林云笙愣了愣,他突然想起自己当初在面试姜倩时,曾经问她为什么会来参加这个试镜。
“我其实不懂拍戏,就是我女儿看我一个人在家里闲得慌,问我要不要试着报名。”
“这部电影的导演之前是个演员吧?”
“我看我女儿好像很喜欢他,就想着能不能被选上,顺带再要个签名什么的,我就来了。”
是了,姜倩给林云笙的第一印象便是,这个母亲仿佛把自己长在了孩子的人生当中。
但惊奇的是,她又能在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令人艳羡的自我。
林云笙照着姜倩现有的唇色,在自己的手臂上按比例调了个正红色:“是这种吗?”
姜倩迟疑地辨认几种颜色中间的那一抹深红:“应该吧?”
见状,林云笙所幸伸出舌尖,将自己的唇面舔湿,直接把调出来的的颜色一点一点地用棉棒抹了上去。
陆钧行盯着林云笙,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耳边连姜倩惊喜的应和声都倏地变小了。
眼看着林云笙用颜色装点自己的模样,陆钧行有些说不出的心猿意马。
或许在两个人相处的过程里,林云笙的唇瓣甚至都不用额外添色,也曾经展现过这样勾人的景象。
只要他想办法逗弄林云笙到心跳加速、再稀释掉他口腔里的氧气、让对方的多巴胺肾上腺素配合着自己的一呼一吸极尽分泌……
林云笙为姜倩调整完唇色,刚抬眼就撞上了陆钧行眼底露骨的欲望,他顿时哑然失笑,该说不说自己到底还是谈了一个年轻气盛的男朋友。
最近几天因为各种工作堆叠在一起,林云笙忙得够呛,原本昨晚想着让陆钧行隔层丁裤蹭一蹭,但对方怕他自己忍不住得寸进尺,愣是一步泻火的坏事都不敢做。
见乔晗和余州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姜倩身上,林云笙瞟了一眼屋子墙角右上方节目组安装的摄像头,故作自然地走到陆钧行面前。
林云笙踮起脚,探出舌尖,舔了舔陆钧行的耳根:“小导演想潜规则我?”
陆钧行眼尾瞥见身边人的红唇,两瓣柔软的触感不难遐想,他甚至品尝过肆意蹂.躏后更显风情的波光万顷。
陆钧行眼神一暗,喉结滚动:“听说林大摄影师的身价很高,让潜吗?”
林云笙眨了眨眼睛,微微偏头朝对方的脖颈上留下了一枚完整的口红印。
“我都这么主动了,你说呢?”
不等陆钧行再开口,林云笙突然想到了什么,发出一声“啊”的短音,然后狭促地笑了起来。
“但我还是要先问一下我的男朋友,看看他同不同意。”
第90章
那么多个记录画面和声音的设备都摆在这里,陆钧行不敢当场拿林云笙怎么样,他的舌尖顶起口腔内壁,刮了半圈的弧度后,干巴巴地撂下一句狠话:“林老师,你晚上回家要小心。”
林云笙只当跟没听到似的,左手掌心贴上陆钧行的脖颈,指腹在上面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圈,挑衅之意不言而喻。
“嗯嗯,小狗好凶,我好害怕。”
然后他的身形略过陆钧行,径直走到杂物桌边,把口红和棉棒按顺序放回化妆包,在对上节目组的自动摄像头时,林云笙脸上的表情正经得跟无事发生一样。
在拍摄电影的过程中,“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的俗语有自己的道理,所以根据现实情况,不同的剧组的第一场戏各有讲究。
比如从徐峰的路透视频里就能看出来,被他吸纳进工作室的剧组人才都具有成熟的专业素养,而且每个部门之间的配合早早接受过磨合。
于是徐峰会选择用第一场戏去拍剧本里的重头戏,趁着剧组人员状态最饱满的时候,拍摄完全片情感最丰富的几个段落。
陆钧行本来也想过去借鉴这套工作逻辑,但他后来发现这个方法对自己的剧组并不适用。
比起大开大合地处理剧本情节,陆钧行临时搭建的这套素人剧组班底,其实更应该先树立起“我们能把这部片子好好拍完”的信心。
而基于这个考虑出发,陆钧行选定的第一场戏,虽然镜头的运动轨迹难度较大,但却给予了演员极为宽松的表演空间。
姜倩坐在被林云笙精心布置过的沙发上。
她身后的靠枕有两道显眼的黑痕,看着像是沾到了洗不净的脏东西,大腿上半搭了几件由太阳暴晒后干硬的男士衬衣,旁边的沙发垫上还有长年使用的过度下陷与褪色。
姜倩的双腿紧闭,两手僵硬地搭在上面,她抿了抿嘴,耳边还能听到隔壁小学孩子们的嬉笑声。
林云笙操纵着摄像机,按照分镜头剧本的要求,用一个固定镜头正好取景到姜倩胸口处,去拍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余州两手举着取声的撑杆,毛绒裹附的大话筒在确保不入镜的同时,倒吊在江颖头顶的不远处。
乔晗用黑色油性笔在场记板上做标记,方便后期林云笙和陆钧行剪辑的时候找素材。
陆钧行抱着平板,调出一个接下来预备播放的视频,跟姜倩做着最后的叮嘱:“姜姨,你一会儿看完这个视频之后,直视镜头念台词就行。”
“但只要你心里有任何的想法,你就立刻抛开我写的台词,然后回想剧本上的情节,对着镜头说出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不用害怕表达,后面需要表演的动作就跟着剧本来。”
之前姜倩从来不知道这个视频的存在,剧本里只写了念台词的这场戏是宋碧华坐在沙发上的独白。
她慢半拍地点了下头:“好,我试试看。”
于是,《回南天》第一场戏的第一个镜头在场记板落下的瞬间正式开始。
陆钧行提前准备的这个视频,是通过林云笙的People-芸生企划微博发出的一个视频征集。
而在陆钧行点开各个视频前,首先令他大吃一惊的是林云笙这个拍摄账号庞大的号召力。
短短四天的时间里,陆钧行收到了从二十多岁跨越到六十年龄段的母亲们,整整上百份的视频来稿。
但受限于自己实际拍摄短片时早晨自然光的原因,陆钧行只好把这些回答进行简单的删减,保留最核心的几句话,勉强压缩整合成了一个十三分钟的视频。
陆钧行点下播放键,视频的开头挑出白底黑字的问题——你为什么会成为妈妈?
“因为害怕孤独。”
“其实也没有为什么,稀里糊涂地就生了,感觉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钱够了,生活也稳定,跟老公商量了一下就积极备孕,要了孩子,现在它已经六个月大啦。”
“再不生就没机会了,总要有人给我养老吧?”
“肯定要生啊,不是都说女人只有生过孩子才算拥有完整的人生啊。”
“男方家里急着传宗接代。”
“……”
林云笙通过快速地焦距变化,利用一种独特的伪纪录片视角,捕捉下姜倩下意识浮现的表情,她没有看镜头,见导演不打算喊停,林云笙就继续拍着。
姜倩的眼帘遮住了大半的目光,沉重到让人光是看着心底就升起三分疲惫,偏偏她的嘴唇上又涂抹着鲜艳到不符合这个年龄固有印象的口红,掩盖在自信与大胆这类词语之上的,是冒犯到令看客凭生愧疚的滑稽感。
“今年母亲节,我在刷抖音的时候,看见好多视频都把妈妈比作超人。”姜倩没有去背陆钧行的台词,而是吞吞吐吐地讲起了自己的想法,“我知道身为一个母亲,去帮助和照顾孩子……”
姜倩的话音停了几秒。
“我不知道,”她皱起眉头,艰难道,“但我不喜欢被比作超人。”
“我只是觉得失落,觉得自己在没有目的地迷路,很累,一直停留在原地,像个无头苍蝇。”
姜倩终于抬头看向镜头:“这个社会变得太快了,我哪里都没办法到达。”
在姜倩絮絮叨叨的几分钟时间里,她总是会下意识沉默,然后再犹豫着道出自己身为母亲的困境。
那是任凭所有宏伟高大的比喻再怎么歌颂都缓解不了的东西。
在剧本中,丈夫和孩子总是会用“更年期”这类词斥责情绪欺负严重的宋碧华,说她像个疯子,是神经质的胡搅蛮缠。
但从姜倩更为细致的讲述之中,片场里的所有人得以窥见一个已经污名化的“更年期”背后,母亲们真正的痛苦。
因为身体激素紊乱,她们会止不住地心悸,坐立不安,爬楼梯时膝盖会痛,做家务时头脑会晕,经常伴随着潮热与大范围出汗,会彻夜失眠,可能好不容易睡下,一觉醒来又会被汗水浸透。
“会开始发呆,就跟某块记忆被重新激活了一样,忽然想起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扎着两个小辫,两毛钱能买四十颗糖……”
时间一到,隔壁小学清脆而亮响的下课铃刺进姜倩的耳膜。
她按照剧本里的设计,突兀地停住了嘴里的话,姜倩脸色一变,胡乱抹开口红,像是从刚刚的颓丧里突然惊醒了一样,她慌慌张张地起身从客厅的沙发走向厨房。
林云笙的镜头开始运动,但他的焦点却没有追着姜倩的背影,而是巧妙地落在了沿途干净到反光的瓷砖地、桌面上已经提前煮好的配菜、再是锅碗瓢盆摆放得凌乱的厨房灶台。
林云笙一镜到底,在相机的画面中,姜倩轻车熟路地打开电饭煲,里面刚闷透的鸡汤正源源不断地升腾着热气,可她却像是丝毫不怕烫似的,习以为常地将鸡汤倒出,再度变成了那个充斥在各色宣传语里的“超人母亲”。
至此,《回南天》第一场戏的第一个镜头顺利落下了帷幕。
“姜姨,你太厉害了吧!”余州都有些没缓过劲来。
都说万事开头难,这场戏的完成度远比他想象得要高太多。
乔晗没吭声,她焦急地冲上去摸姜倩的手,但反倒被宽慰了:“没事,这个有技巧的,烫过几次就能摸明白。”
林云笙几乎是以最直观的视角接受了姜倩刚刚的情绪,他怔怔地替陆钧行调选出刚刚自己拍摄下的画面,有些没缓过神来。
拍摄虽然顺利,但陆钧行没有沾沾自喜,他把相机里的画面看得仔细,问自己身边的人:“这个镜头再保一条就差不多能过了吧?”
在影片拍摄过程中,有很多微小的问题都没办法在第一时间看出来,通常导演们都会选择再拍一条保留,以防剪辑的时候没有素材替换。
“嗯。”林云笙的声音轻得异常。
陆钧行脑袋一空,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把相机放到一边,不管不顾地抓住了年长者的手:“你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什么,”林云笙摇了摇头,“就是忽然想起来一些事。”
林云笙跟陆钧行说,他从精神病院里刚出来的第一年,其实想过要再报考一次中央电影大学。
当时林云笙想的是他可以一边打工攒钱,一边复习专业课和文化课,要是能考上就去申请贫困生奖金。
“我后来失败了。”
林云笙光是看着昔日带他逃离现实纷扰的电影,就总会想起因为自己疏忽而骤然离世的刘贤诗,愧疚感比海兽还汹涌,将他毫不留情地吞噬殆尽。
林云笙走出了精神病院,却走不出自己旧时的阴影。
“但是我现在的心情有些奇妙。”
陆钧行看着林云笙,见他远远地望着厨房里的姜倩,自己却忍不住想起了孔素臻之前几度用来形容林云笙的词语——小孩。
林云笙今年二十五岁。
二十五岁的年纪通常在指代什么?
是人生一半的一半、大学毕业刚满三年的职场人、陆钧行七年后即将迎来的新阶段。
二十五岁的林云笙是编导艺考届的传奇、他经历过母亲离世、父亲重组家庭后把他抛弃。
他因病退学,没有大学毕业证书、住过精神病院、食不果腹地感受着地下室的阴暗和潮湿。
偏偏他又没有被打倒,奇迹般地创办起清姿工作室、去年甚至拿到了国内数一数二的摄影奖项……
而此刻,二十五岁的林云笙轻轻晃了晃陆钧行的手。
“陆钧行,我想我妈妈了。”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