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果不其然,钧行云笙的CP超话里又炸了。
【本人的造谣式嗑CP大法:小情侣上午吵架,午休出去DO了一顿,现在和好如初!】
【信了^3^除非两位正主自己出来辟谣,不然默认楼上真料。】
【是揉了后颈吧!?是揉了后颈吧!?是揉了后颈吧!?超话里的太太们,小陆这是在暗示你们写ABO设定啊,让我梦一个“林老师发情期,小陆揉腺体”的桥段!】
【都两分钟过去了,怎么还没有太太写完!?我现在很急色!TVT】
【真的会笑发财,大家好爱看热闹,半分钟的绑马尾视频,我现在已经刷到了十三个不同的拍摄角度!!!】
【谁懂,林老师的反应好值得细品,这种对小陆毫无边界感的纵容,不管是谁调|教谁都很不得了……】
按照林云笙往常的拍摄经验,六分钟左右的宣传片,再加上几十号素人演员的调度,前期人物镜头的拍摄大约要花费一天半的时间,但文博中学这支宣传片的进度却快得异常,不到半天居然就拍完了。
大概是因为学生听话,让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学起东西来也很勤快。可能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群学生里有一个陆钧行在。
因为宣传片的取景地分布在学校里的各个角落,拍摄结束后,不少学生自发地去帮忙收拾场地,整理道具。乔晗兴致冲冲地带着陆钧行玩无人机,身边也叽叽喳喳地围了一圈别的学生。
几个女生互相拉拉扯扯,有些胆怯地走到了林云笙的跟前,她们支支吾吾了半天也就只道了一声:“林老师好。”
“你们好。”林云笙手上还在收相机的三脚架,“找我有什么事吗?”
在一阵面面相觑后,其中一个戴着黑色眼镜框的女生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林老师,你作为那么成功的人,可不可以给我们一点人生建议啊?”
旁边一位女生仿佛被这句问话忽然打开了闸门,头如蒜捣:“对的对的,林老师,我最近的精神状态都快变成‘躺不平、卷不安,从早到晚期盼世界爆炸’了,我的……”
林云笙:?
于是乎刚打开的闸门瞬间又被身边的朋友捂住了嘴。
另一位女生抢过话头开口说道:“林老师,我们今年都已经高二了,学校的职业规划讲座听了那么多场,还是不知道自己未来能做什么、大学要考什么专业,每天都觉得自己只是浑浑噩噩地在读书,好迷茫,但又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办……”
林云笙眨了眨眼睛,他不觉得自己有给后辈的人生提建议的能力,甚至不觉得自己真的能被冠以“成功”的名头。
“让我想想。”林云笙把三脚架装进特殊的收纳袋里,真就歪着头认真思索了一会儿,“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过这个想法,但我经常会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很讲究意义的国家。”
游戏要寓教于乐、运动要磨炼意志、小时候去一趟春游都被要求写感悟、长大了做语文卷子,更是会让你对着文章片段里的一句话写满两行的分析。
这种环境之下,大家都在一种名为“享乐的愧疚感”中沉浮,凡事似乎都要有个目的,不然时间就是在被浪费。
“可每个人又不是为了历经磨难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学习不仅是为了找工作,工作不仅是为了赚钱。”人生的道路四通八达,如果让林云笙一定讲出什么建议大概就是:“在做所有事情之前,先学会尊重自己的心情吧。”
“试着承认最纯粹的开心是有意义的、承认被浪费的时间是有意义的、承认你所做的任何选择,都是当下自己最好的选择。”
女生皱起眉头:“林老师,这很难。”
“对,非常难。”林云笙再清楚不过,自己当初就是因为迈不过这道坎才进了精神病院,“所以比起学习成绩、大学专业选择、未来职业规划,我会倾向于这才是你们人生真正的难题。”
“很抱歉没办法给你们什么特别具体的建议,因为绝大多数的成功只是一个切面,”林云笙无奈地笑了笑,“就像你们来搭话之前,我也还在苦恼怎么处理与爱人之间的矛盾,会觉得自己在面对亲密关系时很失败……”
“林老师有男朋友了!?”女生大惊,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陆钧行,“那我的CP岂不是……”
她被身边的朋友拍了一下手,连忙禁声,其他人顺势就把话题绕远了。
今天中午与陆钧行联系的人是林暮南。
当林云笙看到微信消息上显示的备注名时,脑袋一片空白,半天没回过神来。
他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加的微信好友,不知道他们背着自己有过怎样的往来,但比起被蒙在鼓里和背叛的愤怒,林云笙心底第一时间升起的却是恐慌。
他害怕这是陆钧行即将离开自己的讯号。
来到停车场,林云笙掀开后备箱把拍摄器材按称重能力放好,自己绕到驾驶座上给乔晗发去信息。
林.:我这边临时可能有事,你会方便自己回家吗?
在得到对面肯定的回复后,林云笙又转了乔晗两百块钱红包,报销她接下来打车回家的钱。
等做完这一切,林云笙叹了口气,把手机丢到副驾驶座上,俯身打开前面的储物匣,从里面拿出了香烟与火机。
他在来文博中学之前,刚抽完上一包香烟的最后一根,这会儿垂眼撕着新一盒的包装,脑子里还浮现着陆钧行跟他说过“戒烟与亲吻”之流的话。
林云笙拢掌将咬着的烟点燃,不时闪烁的橘色烟头,引着他的思绪再次出窍。
其实林云笙也不是没有替陆钧行想过缘由,微信可以林暮南最早刚找上门时套近乎加的,两个人聊天的话题或许也没有离开过他……
是,这些都能说得通。可林云笙独独想不明白,陆钧行现在明明已经知道了自己与林暮南之间的僵硬关系,为什么还不把他删了?有什么问题是非要问林暮南,反倒死死瞒着自己的吗?
林云笙闭上眼睛,头又开始痛了,他整个人陷入椅背,张嘴缓缓吐出一口红茶味的烟雾。
林云笙又想起自己被林楚骂得了公主病的那个夜晚了。
他后来去做正规心理咨询的时候,把自己的过往连同这块疤痕一并掰开,而在这之后的一个小时里,心理咨询师运用数不清的话术只做了一件事情:
——让林云笙自己承认,你的父母不是合格的父母,他们还没有能力爱自己的孩子。
“你的母亲已经去世了,不管她生前好的坏的,对你造成了什么影响,她现在都没办法再切实地关爱你了,对吗?”
“而你的父亲已经再婚了,他为了新的家庭而忙碌,甚至都不愿意正视你的病症,你还要把他视为自己倾诉孤独的对象吗?”
心理咨询师循循善诱,让林云笙学着收回他对父亲如同救命稻草般的倾诉欲,然后选择向更可靠的倾诉对象汲取正面力量。
说实话,这种心理疏导思路看着残酷,但对林云笙却挺有效的,他不再总想着自己的父母,开始努力地自洽孤独。
直到林云笙有次独身一人去逛夜市散心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了林楚。
他牵着林暮南,另一只手拿着还剩了一半的烤串,正笑着跟自己的孩子谈天说地。
那一瞬间,林云笙像是被人突兀地扇了一巴掌,然后才头晕眼花地醒悟过来,什么没有能力爱自己的孩子啊,只是没有人来爱他罢了。
一根烟燃尽到底,林云笙垂着眼捻灭烟头。
所以呢,他现在又要失去陆钧行的爱了吗?
忽然,车窗被人敲响。
林云笙抬眼去看来人,见他脑门上布着薄薄的细汗,难掩的喘息声此起彼伏,不用猜就知道对方是一路跑来这里的。
“林老师,你这就要走了吗?”陆钧行的语气听着委屈坏了,“怎么都没提前跟我说一声,我还是从小乔姐那里知道的。”
“对不起,我刚刚在想事情,脑子有些乱。”林云笙知道车里现在还飘着的烟味瞒不过陆钧行。
他的指腹下意识抚过指甲面,心里忍不住想,如果陆钧行都能为了这点小事一路跑到停车场来讨说法,他肯定很喜欢自己才对。
林云笙盯着自己眼前的人,犹豫了两秒,缓缓开口道:“陆钧行,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什么事?”陆钧行眼神迷茫。
林云笙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捏紧了又放开,耳鸣声忽地乍起,他险些喘不过气来。
是了,他最开始选择把手机塞回枕边、一整个下午都装作若无其事、直到现在都不敢把话挑明白,就是害怕自己又会迎来一个不留余地的“醒悟”。
事情太突然了,林云笙觉得自己还没做好失去陆钧行的准备。
“没什么。”林云笙摇了摇头,他发动汽车,操纵着车窗向上,“拍摄结束了,你快回教室复习吧,我……”
林云笙要去找林暮南。
车窗严丝合缝地碰上了缓冲带,车内与车外的声音就此被完全隔开,林云笙后知后觉地止住声,他后面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了。
如果林暮南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去见一面林楚,林云笙认输,他去就是了。
可下一秒,林云笙却眼见着陆钧行堵在了自己的汽车前,然后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林云笙。”
林云笙被陆钧行的点名道姓惊了一个激灵,他握着手机,感受着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灼视线。
“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
林云笙没动。
“你要去哪里?”陆钧行不知道是觉察了什么,“我陪你去。”
“你今晚有晚自习。”
“没有,取消了。”
“寝室晚上不是会查寝吗?”
“我可以现在找老师请假。”
林云笙哑然,他被陆钧行笃定的话语洗劫一空,荒芜干瘪的泪腺起死回生,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从眼角滑落。
陆钧行不由得放软了声调:“林老师,让我陪你吧。”
第72章
陆钧行每次都像这样堂而皇之地挤到林云笙的身边,仗着那双多情的眼睛与远超常人的共情能力,让年长者优柔寡断的思绪兀自凝结、断裂、一点点地风化殆尽。
从小到大,林云笙敏感又偏激地接收着兜头而来的疼痛,他试过仰赖婴孩的本能咿呀哭泣,但却没有得到父母的半点回应。
林云笙曾经用攒了好久的零花钱,给自己买过一块小蛋糕。他偷来父亲裤口袋里的打火机,点燃蛋糕上唯一的蜡烛,母亲摔盘子的叫骂声从门外传来,笔记本电脑播放着名为《超脱》的电影,里面正好演到一位热爱摄影的胖女生因为抑郁自杀。
刚上六年级的林云笙抹掉眼泪,吸了吸鼻子,十指交叠放在胸前,他许愿自己的妈妈能开开心心,爸爸要知错就改。
又或者是后来的某年春节,林云笙见母亲无心操办,便自己提前学了几样菜式,失败又重来,反反复复之后终于做出了能端上桌的饭菜。
正当他准备喊母亲吃饭时,许久不见的外婆按响门铃,她进屋后拉着林云笙的手,声泪俱下地控诉了林楚三个多小时,让林云笙一定要念着妈妈的好,一定记得帮她讨公道,然后带着刘贤诗气势汹汹地离开了家。
晚上十点,新年的第一天,窗外的烟花升起,林云笙一个人坐在饭桌前,可能是因为凉了,可能是本来就难吃,他用筷子搅弄着盘里的食物,只觉得味如嚼蜡。
抑郁症是死神的唾液,它溶解掉林云笙所有的精力与希望。可大家都说人要往前走,于是林云笙又学着地把那些肮脏、粘稠、绝望的回忆不断向下压,直到他不再想起为止。
但是突然有一天,陆钧行出现了。
林云笙从前消化自我的防御措施就像狠狠地摔了一跤,他猝不及防地撞上脚趾,现在光是看着陆钧行便无法自制地委屈。
林云笙知道,自己过度流露的情绪不仅是因为这次突如其来的跌倒,肯定还有别的事情在捣乱。
他大概是把经年累月的矫情都藏进哪只脚趾里了,如今连同悲伤被一并磕破,全部扩散开来,流得到处都是。陆钧行是最无辜的,可他却要被迫承受自己性格里的劣根病。
林云笙也不是没有在午夜梦回惊醒时辗转反侧,他总担心自己答应陆钧行的告白会不会反倒害了人家。
万一等到很久的以后,比如陆钧行三十五岁了,而立之年,意气风发,自己却渐渐藏不住白发,抹再多护肤品也维持不住流逝了胶原蛋白的皮囊,接纳新知识的速度更是远远落后于对方,好像哪里都变得不太适配。
林云笙觉得自己再怎么自私自利也要有个限度,他的上齿咬着下嘴唇,温柔地劝道:“宝贝,你现在应该回去写把剩下的卷子写完,好好复习考试,不要为我分心,我会把事情处理好再……”
“林老师,我喜欢你。”
有太流动太汹涌的情感滤过这声单调的告白,陆钧行怔怔地盯着眼前的年长者,拔苗助长的稳重在顷刻间坍塌。
“别丢下我好不好?”
这里是停车场,指不定有谁路过、指不定被谁听到,陆钧行都明白,但他又是真的什么都顾不上了,哽咽混着颤音被吞下喉腔,淋淋漓漓的泪水跟着林云笙的一举一动慌不择路。
“求你了。”
陆钧行颓然地低下头,固执地站在车前,不肯挪道。
他瞒着林云笙的事情有太多——刚才向乔晗打探林云笙最近的抽烟频率是一件、中影的导演面试考场上发挥得乱七八糟是一件、故意带了家里几本关于抑郁症的书籍来学校又是一件……
电话被挂断了。
紧接着一阵规律的机械音从里面传来,陆钧行听着刺耳得不行,百米冲刺没撞到终点的红线,他马失前蹄,失魂落魄地往旁边退了两步,一身气力抓不住近在咫尺的林云笙。
忽然,车门抬锁声响起。
陆钧行猛地抬头,眼睛“唰”得一下就亮起来了,他生怕林云笙反悔,飞快地绕到副驾驶座,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陆钧行还没来得再说什么,他就被林云笙一把扯向了驾驶座,年长者的两瓣唇裹着奔涌的情|欲紧接着贴了上来,滑嫩的舌头舔开齿缝,攻城掠地般地入侵口腔,主动地缠住了他的软舌。
陆钧行惊得瞪大眼睛,他没想到林云笙会突然袭击,以至于被吻了个严严实实。
但陆钧行很快便夺过主动权,他的掌心按上对方的后颈,刚才的慌乱、苦闷、委屈悉数融进了这会儿激烈的唇齿之间。
撤离时陆钧行还往林云笙的嘴唇上咬了一下,年长者的眼眸里立刻泛起一层雾气。
放在往常,林云笙肯定会一边舔着唇上的伤口一边去瞪罪魁祸首,虽然每次比起威胁都更像是在撒娇,但却对陆钧行很受用。
而这次的林云笙却什么反应都没有,他只是把头埋进陆钧行的肩颈,一言不发地抱了他很久。
跟陆钧行站在对立面实在太难受了,这小孩以退为进、以攻为守,都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那么大本事让林云笙盔甲全丢。
他的脑袋要炸了。无数拧巴的纠结与矛盾的情感像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毛线球,捆着自己就算了,还连带着成为了陆钧行的负累。
半晌,林云笙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子,发动汽车,把手搭在了方向盘上。
“我现在要去市中心医院看林楚。”
陆钧行有些愕然,林云笙对待林楚的态度向来眼不见为净,可他也很快调整好了思绪,点了两下头:“好,我陪你。”
陆钧行几乎可以说是林云笙副驾驶座的拥有者,他轻车熟路地拉开面前的储物匣,从里边抽出之前林云笙替自己备着的一次性口罩。
当目光无意识地扫到旁边的女士烟时,陆钧行只犹豫了两秒不到,便伸手把烟盒打开,去看里面剩下的数量,然后在林云笙的眼皮子底下,将香烟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林云笙和陆钧行在市中心医院的住院部门口,碰到了等待多时的林暮南,三个人一路无言地来到了林楚的病房门口。
陆钧行还是有些不放心:“林老师,我就在门外边等你。”
林云笙简单地应过一声以后,又偏头将视线落到了林暮南的身上。
今天周四,本来这个点林暮南的高中应该刚放学。但林云笙答应来看林楚时提出的唯一条件,就是让他翘了后半节自习课来医院。
林云笙的语气不容置喙:“手机拿出来。”
陆钧行愣愣地盯着林云笙,这才想起自己向对方隐瞒的事情里,还有几件与林暮南有关。
“我吗?”林暮南迟疑地指了指自己,在对上林云笙这会儿称得上愠怒的眼神之后,只好低头依照对方的意思解锁手机屏幕,不明所以地等待后文。
“把陆钧行的微信删掉。”
林暮南没反应过来:“啊?”
“快点,别让我说第二遍,”林云笙皱起眉头,他原本已经握上病房门把的手说着又放了下来,“不然我现在就走人。”
直到林云笙进入病房,反手虚掩上门,倚半着墙壁的陆钧行才恍然回过神,慢半拍地意识到不久前林老师情绪起伏的原因。
林暮南大概也受不了自己的父亲跟另一位儿子久别重逢的场面,瞟了一眼陆钧行后就板着脸离开了。
市中心住院部走廊上来往的人形形色色,小时候“察言观色”是陆钧行的求生本能,而“观察生活”是他在成为演员之后,被不同导演培养起来的能力。
在疾病面前,好像每个人都变成了赤条条的咸鱼被晾晒在沙滩上,羞耻、遮掩、自尊等等在面对生命时太容易被两手抛开。
林云笙强忍着心底翻涌的反感,听林楚艰难地吞吐字符,回忆着他消失了十几年前的父爱。
林云笙胸中一股无名火堵得他太阳穴是的青筋跳动:“所以,你费尽心思地逼着林暮南来找我,就是想让我看在你病倒的份上讲一句‘我和我妈这么多年从来没怪过你’?”
突然加速的心跳发出预告,升腾而起的绝望感从胸口贯穿大脑,十九岁的林云笙捧着破碎的灵魂离群索居。
那时候,他的时间流畅又凝滞,短暂又漫长,能被随便什么人把玩,每一天都是复制黏贴,每一天睁眼都是来势汹汹的无助,各种凌乱、恶心,让人不安的画面在脑海中轮番上演。
林云笙病房里的窗户是钉死的,而他一日三餐活也都生活在无休止的监视下,打翻杯子与饭碗早就成为常态,服药会被护士要求张嘴检查,一本就放在桌面上的书他能因为认知记忆的衰退找整整一天,根本无法控制的泪水夺眶而出,眼睛肿了、脑袋缺氧发晕、胸口痛到忍不住自捶,也完全停不下来。
林云笙甚至一度信奉用自残来自救,他不想死,所以需要□□的疼痛来提醒自己:我活着,我疼着,我没死。
而他唯一的近亲,他的父亲,林楚,自始至终都没有去医院里看望过他。
林云笙呼吸起伏,他明明只是寻常地眨着眼睛,就被泪水糊住了眼睛,他又想起自己一个人接受电休克治疗时的情景:“林楚,你要不要脸啊?”
“你扪心自问一下,当初要不是冯阿姨劝你垫付我的住院钱,你真的想管我吗!?”
陆钧行没忍住推门而入。
听到动静的林云笙猛地转身,他不知所措地对上陆钧行的眼睛,好像对着已经病入膏肓的父亲叫骂,换谁都会觉得自己欺人太甚。
“我……”
陆钧行快步走到林云笙身边,把人拥进了怀里。
就像年长者曾经无数次抬手抹掉他的眼泪一样,陆钧行也轻柔地拂去林云笙脸上的湿痕,牵起他的手,不由分说地就要带人往外走。
“林老师,我们回家。”
第73章
病床上的人听到这句话后挣扎着发出动静,伸出一只还在输液的手在半空中乱挥,无意打翻了旁边柜子上的水壶,“哐当”一声巨响在不大的病房里圈圈扩散。
林云笙脚步一顿,侧身回头看向林楚,男人从前的好皮囊如今已经所剩无几,长期化疗让他的身形瘦弱,面色枯黄。
在这个国家,生而为人至少要接受九年的义务教育,想拿到一张教师资格证更是需要花费无数的精力去提升与学习,可身为孩子的第一任老师,成为父母的门槛却低得可怜。
大家常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林云笙觉得这句话对“父母”实在太不适用。十年过去,从前埋下的祸端一路伴随自己到今天,可他现在连对林楚大声说话好像都成了一种恃强凌弱,更别提什么报不报复的了。
林云笙叹了一口气,松开陆钧行的手,走到病床边把水壶捡起来放到了床头柜上。
他眼尾瞥见林楚望向自己的眼眶里蓄满了厚重的泪水,昔日能轻易毁掉一个家庭的大人,这会儿却像个无理取闹地小孩,他小心翼翼地拽上林云笙的衣袖:“你最近过得好吗?”
这种能被归类为“将死之人其言也善”的问题好难回答,既天真又残忍,捅了林云笙一刀,可仍然能被解释成笨拙的关心。
林云笙很想问林楚,有意义吗?
但他仔细一想,其实自己刚刚大声地控诉委屈也不见得有什么意义。
于是林云笙跟林楚说,他现在有钱有名,有新的家人,有属于自己的工作室,有一位善良正直的男朋友。
“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林云笙顿了顿,他皱起眉头,心底油然升起一股疲惫感,过去的记忆历历在目,“爸,你从前对我说过的话,我现在原封不动地把它还给你。”
“别来打扰我的生活了。”
这句话虽然林楚确实在替他办住院手续的时候说过,但最早其实是冯萍讲给林云笙听的。
当初冯萍知道了林云笙的病况以后,主动找到这位丈夫前妻的儿子,她苦口婆心地说了许多话,讲自己年幼地小儿子,讲儿子需要一个幸福的家,问林云笙愿不愿意可怜可怜他同父异母的弟弟,然后用遵守一个约定换一笔住院治疗的费用。
而那个约定自然就是——不要再打扰林楚的生活。
用一份握不住的亲情换一个虚无缥缈的健康,林云笙连入院治病的契机都是敲碎了伦理纲常之后的徒增原罪。
开车回家的路上天色被逐渐压暗,道路两旁伫立的路灯从窗户两边向后掠过,林云笙有条不紊地打着方向盘,选了一条尚且宽敞的车道,忽然开口:“我不想原谅他。”
“那就不要原谅。”看似没头没尾的莫名话,却让陆钧行听出了完整的所以然来,孩子因父母来到这个世界上,又不是只为了他们而来,“我最好你连见都不要见他。”
林云笙挑了挑眉,没忍住打趣陆钧行:“我刚在林楚面前夸过你善良。”
“我很善良啊,每年红十字会都有认真捐款的。”陆钧行煞有介事地一本正经道,“但在这种事情上,我是坚定的唯林云笙主义者。”
林云笙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轻笑出声:“油嘴滑舌。”
可他也清楚,自己才是那个最恶劣的人。
父子合家欢的场面太容易想象,有抱头痛哭、要前程往事烟消云散、连带着接下来病床前的悉心看护都是顺理成章,但林云笙不愿意。
绝对平等的善良是滥情的理盲,刘贤诗的墓碑还立在墓园里,自己好不容易活到现在,他不是为了能让这个男人在临死前释怀自我的存在,林云笙要让林楚到死都记着自己前半生做过的错事。
车子逐渐驶入陆钧行眼熟的路段,拐个弯就进了林云笙小区的停车场。
陆钧行一路上欲言又止,等林云笙都输完密码,眼见着就要进家门了,他终于憋不住话:“林老师,你都不问我什么吗?”
“问什么?”林云笙按下把手,他拉开房门,眼尾的视线瞥过身边人,心里其实都了然,“你跟林暮南?”
陆钧行没说话,就点了点头。
“算了吧,”林云笙耸了耸肩,走进玄关,低头换鞋,“也没什么好追究的。”
林云笙当时在听到陆钧行对他说“不要丢下”的话语时,脑袋里冒出来的就是这个念头。
所有拧巴的情绪都是自己糟糕性格的外化,只要再往下压一压就过去了,着实没必要影响到对方,更何况林云笙起码现在还能感知到陆钧行是爱自己的,这就足够了,他不想再跟对方起任何冲突。
“不行,林老师,你必须要问。”陆钧行忽然抓住了林云笙的手,“你明明就有在介意这件事,为什么不问?”
这好像都快成为林云笙潜意识里的一种行为习惯了,他满不在乎地压抑情绪,轻视自我感受,从心底里认为自己总有一天会被突然抛弃,又因为害怕失去更多,不愿意吐露丝毫来试探身边人能承受的心理边界。
林云笙对待感情的悲观态度陆钧行是一早就知道的,他一直以来的想法是让自己尽快成长为一个更可靠的大人,再毫不掩饰地向林云笙表达爱意,以此来帮助他建立起对亲密关系的信心。
但今天发生的种种推却使陆钧行恍然意识到自己从前想错了,而且大错特错,林云笙真正的问题不是什么亲密关系与信心……
“林老师,你喜欢你自己吗?”
林云笙想也没想:“我当然……”
下一秒,他少见的语无伦次,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怔在原地。
当然,当然后面紧跟着的灼热情绪让林云笙诚惶诚恐,他被陆钧行的一句话击垮、轰塌、刨心噬骨,他太局促了,突然开始紧张,脚掌落在冰冷的地板上,然后呆呆地望向对方。
林云笙觉得自己应该要自信的,只不过一次又一次地被抛弃总要有个缘由吧,他身上肯定有什么问题才会让林楚避之不及,不然刘贤诗对待婚姻为什么眼里只剩下她自己。
林云笙又开始潦倒,可他的青年时代已经匆匆过完了,什么都席卷完了,只剩下现在这样的林云笙,矫情、敏感、拧巴,一摊被捏成人形的烂泥。
自卑被巧妙地隐藏在他获得的名与利背后,庞大的学识、丰厚的经历外化成自己成熟的八风不动,他已经拥有这么多了,当然应该要自信。
可事实上林云笙渴求的一直在空缺,四段感情里有三段都在被欺骗,而现在轮到他当谎话精,不仅没骗过陆钧行,连自己都没骗成。
眼睛干涩,睁着都疼,林云笙用力一闭一睁,眼眶仿佛历经了一场浩浩荡荡地旱灾,他病入膏肓的青春期,今天下午才去见了病原体,回忆每滚一圈,鼻尖每酸一下,荒芜的泪腺都在死灰复燃。
陆钧行迈入家门,一把抱住了林云笙,他感受着年长者瞬间攀附上腰际的两臂,再把头埋入自己肩颈,一滴两滴温热的液体渗透衣领。
林云笙气死了,自己这么多年加起来的眼泪还没今天流的多:“陆钧行,你是混蛋吧。”
被骂了的陆钧行反倒弯了弯唇角,他抱紧了自己怀里的人,对此撕掉假面一事供认不讳。
起初,陆钧行看热搜上的人们把林云笙称为“林神”,讨论他张扬的履历、为他镀金身,而陆钧行却想着林老师怎么样他都爱,神像哪怕碎了、烂了、斑驳了,尘埃与泥泞混进裂缝里他也爱。
可知道今天陆钧行才真正清醒过来,他的林老师不是神像、甚至也称不上雕塑,他只是一颗普通的小石头。
但即便如此,陆钧行也还是很喜欢林云笙。
“林老师,从笃定你自己对我的吸引力开始,先告诉我一点点你的不开心好不好?”陆钧行的一只手轻柔地抚摸过林云笙的后背,从上到下,一遍又一遍,“你知道的,我爱你。”
林云笙忽然抬头盯着陆钧行,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钧行眨了眨眼睛,进一步提议:“再比如你可以试着从今天下午问我‘有什么瞒着你’开始?”
林云笙皱起眉头,不说话,又把脑袋埋了回去。
半晌,陆钧行才听到林云笙的第一个问题:“你跟林暮南什么时候加的微信?”
“就他第一次来找你的时候,”陆钧行如实回答,“那时你还没起来,我们在客厅里聊过两句,他说想加个微信,方便平时托我照顾你,我就没多想。”
“你跟他到现在为止都聊了什么内容?”
“等会儿直接给你看聊天记录。”
“那你后面知道了我跟林暮南的关系为什么还不把他删掉?”
“要留证据。”
“他之前别的事情用特殊手段威胁过我,我怕再用造假的聊天记录出去爆料,如果我这边先删除好友的话到时候就没办法澄清了。”
陆钧行半天都没等来林云笙的回应或者下个问题,他有意隐瞒林暮南威胁自己的手段与目的,不知道这个稍显含糊答复算不算被林云笙接受了。
林云笙静了三秒,倏地问:“是我穿墨绿色吊带睡衣那天吗?”
陆钧行想了想,发现还真是,顿时哭笑不得:“你怎么用睡衣款式记事情啊?”
林云笙随口道:“可以观察哪件睡衣能让你更急色一点?”
“所以有结论吗,”陆钧行自己也好奇了,“哪件?”
林云笙弯起眉眼,伸手去揉捏眼前人的耳垂:“宝贝,你急得很平等。”
陆钧行瞬间面红耳赤,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林云笙趁机从陆钧行的怀抱里退开,换上拖鞋,故作自然地在家里的各个房间穿梭,想找一个东西来冷静自己刚刚被搅乱的情绪。
陆钧行原本还没意识到林云笙在干嘛,等他反应过来之后,便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一盒女士烟:“是在找它吗?”
林云笙偏头看向陆钧行,眼看着他把那盒烟举到了家里小垃圾桶的正上方。
“林老师,你现在还有五秒的时间来阻止我。”
陆钧行的表情没有在开玩笑。
“五。”
林云笙定睛看清陆钧行手上拿的还是自己最常抽的牌子里最喜欢的一种口味。
“四。”
林云笙本能地迈开步子,从自己的房间门口向陆钧行所在的客厅走去。
“三。”
林云笙越过沙发,距离陆钧行与他手上的香烟越来越近。
“二。”
终于,林云笙赶在倒计时结束前到陆钧行的跟前站定,他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女士烟,又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人。
“一。”
陆钧行松手,香烟应声掉进垃圾桶。
林云笙的选择不言而喻。
陆钧行的唇角逐渐上扬:“林老师,以后来吻我吧。”
第74章
其实陆钧行也清楚,想着改变一个人的行为习惯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更何况林云笙已经按照这样的思维逻辑稳定地生活了好几年。
回程的路上陆钧行一直拿不准主意,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去改变林云笙,也不敢轻易断定自己内心对于年长者谋求改变的猜测。
直到林云笙选择丢弃香烟的那一刻,陆钧行这才确认了那支被投稿到1839摄影奖的影片里,确实藏着一份年长者小心翼翼的渴求。
林云笙一直清醒地知道自己存在着问题,是什么,怎么改,却毫无头绪,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找办法。
林云笙开设芸生企划,期望从陌生人的故事里汲取力量、会因为追求者的某句承诺,轻率地答应与他陷入一段亲密关系、包括这次试着投稿影片到1839摄影奖,都是在希望能遇见一个说服并引导他的去改变的人。
陆钧行是自己找上门的意外,像一阵误打误撞进入深秋的春风又偏偏是一个年轻的、勇敢的、热烈的吻火者。
只不过他的年轻是天生的,对待林云笙的勇敢和热烈,则是年长者本人亲手纵容出来的。
“我真的要发吗?”林云笙整个人趴在床上,随手拢了两件陆钧行的衣服垫在下巴那里,他瘪了瘪嘴,言语间正在犹豫不决。
陆钧行手里拿着没拆封的臀膜,一屁股坐到了林云笙的身边,他从对方的掌心里径直抽走手机,点开了微信里的工作室五人对话群。
“林老师,我可以做倾听你心事的第一梯队人选,只要你心情不好,哪怕不说原因,我都能停下手里的事情来陪你。”陆钧行把手机重新递还给林云笙,他的语气笃定而认真。
感情里的事情都是相互的,林云笙之前替他在深夜里温的每一杯热牛奶,陆钧行到现在都念着。
“虽然我也很不愿意承认,但我的能力确实有限,总会有没办法陪在你身边的时候,”陆钧行顿了顿,“所以我觉得你真正要学会的是自信大方的‘倾诉’,而不只是来‘依赖我’。”
陆钧行是个半吊子老师,他歪着头跟自己的新晋学生一起研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课题。托林云笙的福,陆钧行现在对于“爱”的理论在原来“百分百”的基础上又有了新的感悟。
从前陆钧行总想当林云笙的唯一,可现在想想,如果只是一味地相互凝视,两个人难免筋疲力尽分身乏术。
或许真正健康的爱应该是两个人一起望向外在的同一个目标,相互照顾、相互了解、相互尊重。
“但也不是你下次再当着我的面先跟别人打招呼,我就不会吃醋的意思。”陆钧行板着一张脸,跟身边的人郑重声明。
林云笙笑着回头去看某位大醋精:“那我要是再遇到类似的情况要怎么做?”
这个问题倒是把陆钧行给问愣了,他摩挲着下巴,当即开始低头思考起来。
“比如你可以先悄悄用指尖勾一勾我的小拇指?”陆钧行又斟酌了一会儿自己的措词,最后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反正你只要让我觉得,在当下的那个场景里你还是最在乎我的,我就会很乖。”
他的占有欲太难拆解出什么具体的缘由,陆钧行觉得七分是自己的性格在捣鬼,三分要怪林云笙穿云破月地刺中一个十八岁少年的躯体。
林云笙太好了,好到陆钧行身上某些重要的部位,都极力渴望能裹进一个小小的林云笙,跟有自我意识似的跳动,再长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商标。
林云笙眨了眨眼睛,感觉这个回答意外的有些可爱。
他的舌尖舔过下嘴唇,伸手抚上陆钧行的大腿:“可是这样听着有点像是在偷情。”
“那就林老师就自己想办法来哄我好了。”陆钧行及时止住那只作怪的手,他对上手臂主人略带无辜的眼神之后,毫不客气地用牙齿磨了磨对方食指指节,以示惩戒。
林云笙看了一眼指关节上不深不浅,却足够惹人注目的红痕:“幼稚鬼。”
陆钧行笑而不语,熟门熟路地撕开臀膜的外包装,微微撩起林云笙的睡衣下摆,手忙脚乱间指腹不小心滑过年长者的臀峰,就看见他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林云笙只当陆钧行是故意的,微信对话框里的消息打到一半,偏头瞪了两眼伺机报复的身边人。
陆钧行既不伸冤也不反驳,反倒挑了挑眉,兀自享受着林云笙的视线,他抬手将裹附着精华的膜布贴了上去,虽然仍有些许褶皱,但跟第一次敷膜时相比已经好上太多。
林云笙的目光挪到对方的那处,发现陆钧行现在真是有出息,现在不仅沉得住气,还能分出兴致来打趣自己的敏感。
于是林云笙温声添了一把柴火:“宝贝,那你揉精华的时候记得用心点。”
陆钧行抚平臀膜的手一顿,来反应了。
[大家明天下班后有空吗?我最近遇到了一些事情拿不准主意,听听大家的意见。很抱歉这段时间让你们担心了,想请你们吃一顿饭可以吗?]
林云笙把自己删了又打的消息递给陆钧行看:“你觉得这样子说怎么样?”
陆钧行:“……”
比刚刚乱撩人时讲的话生硬了一百倍不止。
“都行,”陆钧行觉得工作室的三位应该也见怪不怪了,“按照你自己舒服的方式来就好。”
结果林云笙消息发出去没过两秒,原本寂静的群聊里瞬间冒出来了三条消息。
老板是美女姐姐【不涨工资不改名版】:老板,是我们的工作室要倒闭了吗……
Vixerunt:公事私事?发消息的是本人?报一下身份证号码先。
奥特曼说要有光:对面的,我儿子什么语气发消息我清楚得很!电信诈骗犯法!你这个情形很严重,我现在就去找警察!
林云笙:“……”
林.:没倒闭。
林.:是私事。
林.:余州年终奖扣一百块钱。
奥特曼说要有光:?
Vixerunt:ok,但我明天下午有个外景棚拍,会尽快赶回来。
老板是美女姐姐【不涨工资不改名版】:我随时待命!任何时间都没问题!
见余州半天没回,林云笙难得忐忑,但他转念一想平时也不是没开过这种玩笑,又觉得以余州的性格不至于因为这点事情动气。
“林老师,你别太担心,大余他可能只是这会儿恰好没看手机。”陆钧行看时间差不多了,替林云笙撕下臀膜,他靠上床头背,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林云笙两手环着陆钧行的脖颈,上身紧贴着他的前胸,身形摇摇晃晃的。陆钧行的一只手正遵照着林云笙先前的挑衅,用心地帮他吸收皮肤上残留的精华。
“那你把你的手机解锁完了给我,”林云笙忽然想起来,“我要看你跟林暮南的聊天记录。”
陆钧行把手机塞进林云笙手里:“你直接按指纹就行。”
林云笙愣了愣:“你什么时候录入的?”
“就十八岁生日的那天早上,”陆钧行的目光不自然地偏头飘向别处,这是他瞒得诸多事情之一,“我醒来的时候你还在睡,我就试了一下。”
林云笙纳闷:“你那时候不是已经喝断片,忘记我有没有答应你的告白了吗?”
“我没想那么多。”陆钧行低眉垂眼,可怜巴巴的。
陆钧行给林暮南的备注甚至都没名字,只是“林云笙弟弟”,他们的聊天记录少得可怜,拢共就两次对话,林云笙的手指轻轻一划就到底了。
今天下午,林暮南发来一长串的微信消息,说是有人专门向他了解陆钧行小学时候的事情,听着应该是问过挺多人的了,要陆钧行当心,还为之前的威胁道了歉。
Lu:好的,谢谢。
“还满意吗?”陆钧行亲了一口林云笙的面颊。
林云笙没回话,他点开林暮南的微信朋友圈,近期发布的图片与配文可谓是丰富多彩,与自己的单调乏味截然不同。
林云笙扣住手机屏幕不让陆钧行看,他假装若无其事地抬起头,也不论理由,只说:“但我还是想把他删了。”
陆钧行目不转睛地盯着林云笙脸上的表情,呼吸一滞,心头冒出难以置信地兴奋——他的林老师好像在吃醋。
陆钧行的手搭上林云笙的腰胯:“删吧,现在可以删了。”
林云笙二话不说地调出“删除联系人”的页面,按下删除键。
这时,林云笙的手机震动,显示工作室的群里发来一条新消息。
他点开对话页面,发现余州打了一大段的小作文过来。
[林云笙,其实我自从听夏光说,你好不容易从精神病院出来时是她顺道接的你,心里就一直挺不是滋味的。
我是第一个参加芸生企划的人,你是第一个听我掏心掏肺讲那么多心事的人,还毫无保留地教我摄影,给了我很多帮助,我当时就觉得你这个兄弟我肯定要交。
这个群里我们说浅一点是职场上下级,除了小陆之外,说深一点我们一起喝过酒、骂过渣男、睡过上下床,你算我摄影路上的半个榜样。
虽然我业务能力或者心智,有很多方面确实都远远不如你,但我还是希望你以后可以多跟我们说说心里的事,憋着真的不好。
我嘴巴笨,说不来太好听的话,不知道你今天怎么忽然愿意开了这个口子,可真的还挺开心的,毕竟你这人待人接物的分寸感太难拿捏。
就,奥特曼说要有光!祝你找到绝世猛1,每天开开心心发大财!]
林云笙从头看到尾,心里要说没有一点动容肯定是骗人的。
余州能打出这番话是其一,但除此之外,还有他觉得自己在与陆钧行的恋爱里,好像真的在被他滋养,然后一点一点地朝更好的方向迈进。
但还没来得及等林云笙回复,他又看到有两条消息框弹了出来。
Lu:首先,林老师已经找到绝世猛1了。
Lu:其次,我也跟林老师一起喝过酒、一起骂过渣男,并且睡过一张床。
林云笙看完后哭笑不得:“宝贝,你跟余州说的是一回事吗?”
而微信群里属夏光的反应最快。
Vixerunt:你们俩睡过了!?
老板是美女姐姐【不涨工资不改名版】:你们俩在一起了!?!?
奥特曼说要有光:@Lu你居然是弯的!?!?!?
第75章
陆钧行的二模的成绩相较于之前的模拟考进步了快八十分,年段排名一跃而上,直接从垫底生蜕变为别班老师嘴里激人奋进的黑马。
但说实话,其实本班的老师与同学们并不意外陆钧行的进步。
班里的住校生就几个,陆钧行每天雷打不动第一个来教室开门,后面来的同学都能看见他听英语、背语文,政史两科轮着念。
文博中学上午第一节课下课有个需要去操场跑操的半小时课间,高三对此不做硬性要求,就让同学们自己安排时间。
大多数人会趴在桌子上补一会儿觉,有的人也会去教室外闲逛放松,勤快一点的就是去讲台上问老师题目。
陆钧行属于最后一项,大多问得也是数学和地理题,他不仅课间问,晚自习也问。
陆钧行起初不懂得题目太多,没好意思占用其他同学询问的时间,所以问完两题就会自觉地再排到队伍最末,中途还会重新验算一遍刚刚老师讲得步骤。
尤其数学老师,曾经在课上开玩笑说,自己现在一看到陆钧行抱着作业堵在他面前就害怕。
皇天不负有心人,虽然也有卷子偏简单的因素,但陆钧行第三次的模拟考成绩,终于达到了去年一本线的分数。
艺考生的名头放在哪个学校里都带着点“成绩差”的印象,更何况是已经成了名的艺考生。
当初,班上同学都以为陆钧行表演的艺考一结束就能放暑假了,哪里还用得上去管什么文化分,谁想到他不仅压根没去考表演,完了还回学校卷生卷死。
大家看陆钧行少年成名前途坦荡,脑子里浮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至于这么拼吗?
第二个问题:他该不会是有什么次抛精神体,一个累趴下了另一个轮着上岗学吧?
后来获得陆钧行本人辟谣,没有次抛精神体,但他确实有自己的能量补充剂。
哪怕不网购东西,陆钧行一周也还是会去两次的学校快递站,通常是周三和周日。
这两天的午休开始前,同学们都会看见他拿着EMS文件袋飞奔回自己的座位,然后撕开包装,低头开始看里面的东西。
闲下来的几个同学围成一圈小声讨论。
“学委之前还以为是什么独门复习资料,问过之后说是姐姐写给他的信。”
“不是亲姐姐吧?”一个女生急着用气音反驳,“他一边看信一边笑起来的样子好像是在谈恋爱啊!”
另一个男生附和:“写信本来就自带暧昧氛围啊,要是想图方便省事肯定就直接用手机联络了。”
语文老师倏地拉开窗帘,从靠走廊的窗户外探出一个头来:“真的假的?”
“卧槽!”有人当即被吓了一跳。
班长立刻抓起桌面上的笔:“呃,这条辅助线……”
往年,中央电影大学四月底就该公示各专业的录取学生了,但今年不知怎么的,播音和表演都能如期查询成绩,只有编导相关的专业一直被压到了五月底还迟迟没有动静。
一时间,网络上众说纷纭。
【估计就是今年的考生都不怎么样,中影没一个想收的。】
【那也不至于吧?之前只有导演专业出过先例,这次可是编导大类下的全部专业都没动静啊!】
【我有亲戚在电影局工作,讲了今年年底上头对电影的政|策会有大变。】
【不知道,网上不都传是学校编导老师内部出了派系矛盾吗?】
【坐等吃瓜+1】
直到五月二十三号,中影官方放出消息,明天中午十一点将公示今年的编导录取名单。
隔天上午的最后一节课,老师刚宣布放学,陆钧行就赶着跑到讲台边的收纳盒,从众多手机里找出了自己的那个。
陆钧行一路走回座位,两手在屏幕上飞速地输着什么数字,坐下后他的头抵着课桌,闷头捣鼓。
突然,教室最末排传来一声“哐当”巨响。
“我考上了!”陆钧行猛地从椅子上蹦起来,满脸兴奋地举着手机,班上同学从来没听他这样大声地喊过话。
当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齐齐向自己聚拢时,陆钧行才后知后觉地尴尬:“对不起,我就是太……”
“陆钧行牛逼!”
不知道是哪个男生发出一声起哄,紧接着女生们也爆发出了巨大的惊呼声,大半班的人都围了过来。
“这可是我们高三九班的大喜事!”坐在陆钧行前排的男生一把揽过他,“走走走,大家一起去食堂吃饭,好好庆祝庆祝!”
隔壁班路过的同学被难得的动静吸引去了注意力,靠在窗户旁往教室里伸手,抓着人就问发生了什么事。
地理课代表的表情看着比陆钧行本人还激动:“我们班草考上中影导演系了!”
“靠!?”对方大惊,“听着有些厉害。”
“瞧不起谁呢!什么叫有些厉害啊?”课代表的同桌凑了过来。
“那可是我们国内最难考的传媒大学里最难考的专业!”
中影艺考合格证的含金量无人不知,加上班里同学走到哪都拉着别班朋友炫耀两句的大阵仗,这件事没一会儿就在整个年段里传开了。
“你当时考面试的时候有没有一排坐着的都是你认识的导演?”
平时陆钧行光是忙着平衡工作和学习就已经用光了精力,根本没有机会进入班上同学们的小圈子里。
“爽文男主!?”
他今天还是第一次被人群热络地簇拥在中间。
“然后你刚进考场就直接跟老熟人一样向考官打招呼,吓懵其他考生!”
陆钧行听着同班同学们七嘴八舌的想象,哭笑不得:“没有,我面试的时候可惨了……”
晚上九点,陆钧行回到寝室,他简单地冲了一个澡,坐到书桌前给林云笙写信。
[你好哇,林云笙。
见字如晤,我很想你。
你这几天在京都的工作还顺利吗?
我们学校再上一个星期的课也要放学生们回家自主复习了。
林老师,好希望你能快点忙完回来啊。
想抱你,想让你陪在我身边,想喝你的热牛奶(是字面意思,没有开黄|腔)。
我看到了你在微信上给我发的表情包,但其实现在想想,我还是觉得自己能拿到合格证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今年中影编导大类下的所有专业好像都扩招了,往年导演系顶了天就七位考生能拿到合格证,没想到这回居然有十一位。
我排名排在第八,应该也算幸运地捡了漏。
你知道吗,我今天因为太激动,查完分之后直接在班级里叫出来,好尴尬,但还好同学们都没有介意。
今天中午我第一次跟他们共同坐在食堂里吃饭,第一次听到班级里的小八卦。
感觉我们年段早恋的人好像还挺多的,听说年段长已经拆了六七对了,幸好他拆不到我头上。
可我觉得早恋这种事情真的要分人,像我的学习成绩不降反升,就多亏了林老师加码的丰盛奖励。(PS:我已经想好要怎么品尝林老师了,你到时候记得说话算数!)
哦,对了,我还第一次了解到同学们眼里的我。
他们说班里出一个大明星,大家其实都有默默关注我的动向,连刷微博的时候忍不住会多看两眼。
嘿嘿,好开心。
林老师,今天被同学们围住的时候,我不止一次在想:要是你能在我身边就好了。
我甚至都准备抛一枚硬币,或者掰几片花瓣,来占卜一下你倾听到我快乐时的表情。不能第一时间跟你分享快乐的失落比我之前想象的要浓烈太多。
想你。
努力向梦想和林老师进发的陆小狗
5月24日
PS:因为你说你可能要换酒店了,这封信我就先用手机拍给你,然后回家时再把它放进你的卧室。
但是你也给我写回信好不好QAQ
我想要回信!想要回信!要回信!]
陆钧行拍了照片给林云笙发过去,但对面估计还在忙,没有回复任何消息。
隔天,陆钧行拿到中影导演系合格证的消息就上了高位热搜。
铺天盖地的夸赞纷涌而来,白昊光刷着实时广场都能从早乐到晚,嘴角差点没被他给笑裂。
但转折来得突然,周日早上,突然有营销号把“中影今年延迟公布编导预录取名单”的矛头直指陆钧行。
说是今年中影事出反常的扩招必有蹊跷,李安凯生前是中影导演系的主任,又跟陆钧行有过密切的合作,再加上陆钧行拿的是扩招后的录取合格证,难免有大导演以公谋私的嫌疑。
【疯了吗?就因为一个陆钧行?中影所有编导专业为他开道?】
【也不是没有过先例啊,你看林云笙。】
【呃呃呃,别吧,如果是真的就太恶心了。】
【我其实很早就想说了,陆钧行看着确实没有什么导演天赋……】
【笑死,要真是这样,那其他拿到扩招预录取名额的编导考生估计能谢陆钧行一辈子!】
【营销号空口污人清白,有本事就拿实锤出来。】
舆情一出来,白昊就去联系了中影那边的负责人,得到的最终回复是:扩招一事与陆钧行无关,但因为这一抉择涉及未公开政|策,且网络上的讨论没有造成实质影响,校方不会出面澄清。
白昊气不打一处来,骂骂咧咧地给陆钧行打电话说了这件事:“什么没有造成实质性影响,那是学校没受到影响,我家艺人被影响惨了!”
这种涉及升学公平的话题太敏感,大家阴谋论发散得最厉害,常人沾一点就能惹一身腥。
陆钧行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估计江颖跟他透露的消息基本大局已定。
明年之后编导专业要取消艺考,以后所有人光靠文化分就能上中影,一所秉承着“宁缺毋滥”招生原则的学校,以后再也没办法按照自己的要求来择优,所以今年才临时想着要扩招。
换谁被当成弃子都不好受,陆钧行皱起眉头:“白哥,那你觉得我要怎么办?”
“只要学校不肯出面,这件事情很难处理。”白昊也恼火,圈子里的趋利避害就是这样血淋淋。
他叹了一口气:“对面虽然没有实际证据,但你现在也没办法自证清白,一旦发声反而会给营销号添话题,现在只能先保持沉默,花钱压压热度,我等到时候再看一下风向。”
言下之意就是要陆钧行干受着了。
陆钧行从前也不是没吃过类似的哑巴亏,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心里格外不痛快。
可能是因为之前别人造谣陆钧行有女朋友、耍大牌,私底下玩得很开什么的都属于无中生有,但他这回明明付出了偌大的努力,却被人用几句轻飘飘地谣言给全部抹干净了。
陆钧行有些委屈。
现在这个情况,不仅没有人会替他说话,就连他也不能替自己自辨。
他点开自己与林云笙的微信聊天框,最后一条记录还是对面三天前凌晨四点半回的“好,等我忙完给你写信”。
陆钧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按灭了手机屏幕。
周一,陆钧行中午走在去食堂的路上,很明显地感受到了周遭人刻意避让的目光。
一切的不自然都指向自己没办法澄清的谣言,他的胸口像被压了一块石头似的,喘不过气来。
班长注意到了学校里不对劲的氛围,也从网络上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班上的同学亲眼见证过陆钧行的拼命,都愿意相信他的付出,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于是晚上放学后,班长特意走到陆钧行的座位边:“要不要我帮你去食堂打包饭菜?”
陆钧行愣了愣:“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没事儿!”她笑了起来,“班长嘛,都是应该的。”
陆钧行抿了抿嘴:“谢谢。”
距离最早冒头的营销号发博已经快过去了两天,明明只是一条没有证据的谣言,网络上的讨论热度却越来越高。
白昊看着觉得怪异得很,应该是背后有人在刻意为之,什么原因还不知道,但陆钧行大概是被盯上了。
白昊:我有点担心会出事。
白昊:先帮你找老师请个假,一会儿直接去学校接你。
陆钧行嚼着班长代为打包的晚饭,周身有一股说不出的颓丧,他垂下眼打字。
Lu:好。
Lu:等我上完晚自习再来吧,我还有不会的地理题要问老师。
白昊:行,到时候电话联系。
晚自习下课,陆钧行深吸一口气,甩了甩头让自己勉强振作起来,开始收拾要带回去的复习资料与试卷习题。
正当他准备背起书包离开教室是,忽然,班级里传来一阵骚动。
“陆钧行,快看!”坐在陆钧行前排的男生把手机直接塞到了他眼前。
屏幕里显示的是微博页面。
原本仅有一条微博的清姿工作室官方账号,转发了当前#陆钧行扩招名额#的词条里热度最高的一条营销号微博。
并附言:红眼病也是病。
陆钧行呼吸逐渐乱了起来,他感觉自己快要捂不住那些鼓噪的心跳声,它们跟发了狂似的怦怦往胸腔上猛撞,他不得不努力试着深呼吸才能勉强克制住自己。
就在这时,陆钧行的手机来了电话,他还以为是白昊,看也没看地就接了起来,却听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声音。
“下晚自习了吗?”
陆钧行跟班上的同学挥手作别,不由得加快脚步走到人迹匆匆的楼道里,想着趁乱跟林云笙说上两句话。
“嗯,我刚下,现在准备出校门了。”
林云笙也没提微博上的事,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陆钧行聊着天,像温柔的海水一样包容、镇静,平复着陆钧行杂乱的心神。
陆钧行走出教学楼,面对周遭不加掩饰的注视礼,又变得心头发闷,他下意识地问对面:“你现在回沪……”
陆钧行怔住了,他远远看见校门口的一个身形。
刹那间,陆钧行的瞳孔猛地收缩,在确信没有认错人之后,他感觉自己所有的理智当即都乱了套。
陆钧行本能地迈开步子,三步并做两步地越下长楼梯,甚至直接当着众人的面不管不顾地飞奔了起来,他拼尽全力冲出校门口,带着凛冽的风,一把抱紧了站在那的林云笙。
这是他的林老师,是真正给予自己“特权”的人。
埋藏在心底的委屈在见到眼前人的一瞬间全部爆发,陆钧行的眼眶里转着泪,手上止不住地用力,以此来缩紧两个人身体之间仅剩的那点距离。
陆钧行吸了吸鼻子:“你怎么来了?”
林云笙揉了揉小孩的脑袋。
“来接我的宝贝回家。”
第76章
陆钧行的粉丝们昨天在微博反黑到凌晨四点。但凡多追过几个明星的人都知道,这种事情如果二十四小时之内没有当事人出来说话,那基本就是等不到官方的回应了。
可谁也没想到本来跟这件事毫无关系的清姿工作室中途一鸣惊人,对着营销号和带节奏的人上来就是一巴掌。
他们官方账号的上一条微博,甚至还是好几个月前反职场性骚扰的控诉视频。
【林神,你爱得是不是有些太超过了……】
【出来骂谁呢?关你什么事?】
【建议陆钧行把白昊辞了,感觉林云笙更值得这份工资。】
【谢谢林老师愿意出来帮我们小陆说话ORZ】
余州看了一眼工作室账号的私信,里面几乎全是来骂人的,他索性把微博简介改了:
——骂吧。这是一个老板不缺钱赚的工作室。
至此,关于陆钧行原本的特权话题已经被顺利地带偏了大半。
在最后一个星期的高考复习周里,陆钧行每天一睁眼,头上都仿佛顶着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倒计时,几点要干什么事全都规定好了,然后逼着自己去执行。
距离高考只剩三天的时候,陆钧行开始调生物钟。
晚上十一点半准时上床搂着林云笙睡觉,而年长者通常也会提前一个小时左右给他热一杯牛奶助眠。
“今天复习得怎么样?”林云笙将一杯热牛奶放到书桌上。
陆钧行从面前的错题集里抬头,蹬着椅子向后退出一段距离:“该复习的已经全部复习完了,睡前想再背半小时的单词。”
“那我现在跟你聊件事?”林云笙晃了晃陆钧行的手机。
林云笙刚从学校把人接回家的时候,就没收了陆钧行的手机。
网络上太多的纷扰八张嘴都说不清,偏偏小孩心心念念的目标院校就在眼前,林云笙不想让他受影响,然后重蹈自己当年的覆辙。
所以现在陆钧行能接触的所有外界讯息,都由录有指纹解锁权限的林云笙一手把控。
陆钧行拿起牛奶灌了几口,顺势将林云笙揽进自己的两腿之间:“嗯,林老师说吧。”
林云笙低头摆弄起陆钧行的手机,调出王卫林发的微信消息给他看。
前面一连串都是关切的话,落到实处的问题就一个:你还方便上综艺吗?
王卫林跟陆钧行还是有交情的,哪怕现在签了合同,但考虑到他的情绪不一定想要再被大众指指点点,还是不放心的过来特地问了一嘴。
卫林(#`O′):这件事要仔细说起来,你应该算是受了我们一群老家伙的牵连。
卫林(#`O′):你要是觉得自己还不适合面对镜头,现在提退出综艺可以不算你违约金,这是我在职责范围内能帮你讨到的最大便宜了。
陆钧行看完后没急着回复王卫林,下意识地抬头等林云笙的建议。
林云笙垂着眼,指腹探到陆钧行的后脑勺上去玩他的头发,嘴里有条不紊地替他分析。
“国内电影能维持流量与IP叠加的运转模式,本质上就代表着行业内部其实已经建立了稳定的利益基础。”
陆钧行靠江颖导演的电影成名,近两年接连拍了王卫林与李安凯两位导演的电影,三位导演都是圈内受打压的一方,再加上他现在又要参加一部企划目的昭然若知的导演类综艺,自然会被行业内的受益资本视为眼中钉。
说到这里,林云笙不由得皱起眉头:“你之前是不是跟我提过,中影三试徐峰是你的考官?”
徐峰就是典型的行业收益方导演。
他曾经拍武打电影出名,后来顺应政|策开始转型,现在专门导主旋律电影,每年春节档都有他的一席之地。
虽然徐峰后来的影片评分在豆瓣上最高只有七点六,但票房收益名列前茅,目前仍然称得上是大众最熟悉的国内名导之一。
陆钧行后知后觉:“我就说他怎么在考场上一直对我咄咄逼人的……”
对于资本方们来说,陆钧行作为少数导演撬动多数群众的支点,毁掉他的声誉无疑是一个事半功倍的手段,不仅相当于卸了江颖一派的左膀右臂,还能有效地巩固自身利益。
可是明明被附着了这么多层象征义的陆钧行,今年只有十八岁,他才刚成年不久。
而按照前段时间资本方挑选的舆论角度去看,他们对陆钧行显然没有任何手软。
陆钧行心有余悸:“幸好我心思单纯、洁身自好、私下无不良习性,没被人抓到把柄,不然我现在八成要完蛋。”
“后面两个就算了,我怎么不知道你心思单纯?”林云笙弯起唇角,捏了捏眼前人的鼻尖,“先前借你舒服的两条黑丁什么时候还给我。”
陆钧行眨着眼睛,生硬地岔开话题:“林老师,我觉得综艺的这个事情,它……”
其实,陆钧行从一开始便对这个综艺有诸多顾虑。
而最主要的一条就是——陆钧行觉得自己现在还不具备真正指导影片的能力,站在客观角度上分析,他参加这个综艺确实有些操之过急。
陆钧行知道,林云笙是王卫林替自己找的一道保险,但他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依赖林老师。
万一自己指导出了什么旷世大烂片、也许他有限的能力真的会全部袒露在大众面前,如果……
一个筑好的舞台被放在陆钧行面前,自己渴望抓住机会的勃勃野心与恐惧陷入失败的惶惶不安,令他游移不定。
在王卫林找过来之前,陆钧行从没想过要退出这档综艺,现在想想,这会不会也是老天给他重新选择一次的机会?
陆钧行迷茫了:“林老师,我该怎么办?”
林云笙的指腹轻轻拂过陆钧行的右眼,他的睫毛又密又长,只是乖顺地垂下来都容易让人心里泛软:“可是你的心里明明就有一个答案,对不对?”
“做选择并不难,真正困难的部分是,你要怎么相信自己在做正确的选择。”
陆钧行跟着林云笙的思路:“我只能确定‘想当导演,想改变我们国内电影环境’的目标是正确的。”
林云笙也不怕打击人,挑着眉反问:“你以为这条路能走多远?”
陆钧行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了。
“我的意思是,在你向这个目标迈进的过程当中,难免会出现你预料不到的岔路。”
就像当初拿到中影三大专业艺考合格证的林云笙,他也以为自己的导演梦唾手可得,谁能想到后面一场接着一场的变故,让他彻底无缘自己旧事的梦想。
“或者你想走的路其实很短,比如后年上头就有了什么新动向,你的目标不战而解。”
“再或者你想走的路就是一条死路,前面是悬崖、是汪洋,你到了路的尽头,又要从头开始学攀岩与过海。”
“就是因为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你现在只管去选你自己最想要的就行了。”
陆钧行皱起眉头,斟酌着措词:“我怕到时候我真的把事情弄失败了……我会很后悔。”
“后悔了就从头再来。”
反正林云笙自己在绝境时走过这样的路,事实证明,这是可行的。
“宝贝,与你所谓失败之路相对的,并非就是成功大道。”
“不要美化它们,那些都只是当初被你抛却的‘万一’、‘也许’与‘如果’而已。”
林云笙盯着眼前的陆钧行,忽然问:“你知道我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
陆钧行下意识想答电影相关的东西,但就在话语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又被他生生止住了。
林云笙猜到了陆钧行的欲言又止,他自顾自地往下说:“活着是做一切选择的底气。”
“我现在就希望所有我在意的人都能开开心心地活着。”
“陆钧行,这个愿望对你尤其适用。”
陆钧行闭上干涩的眼,深吸一口气,心中有了决断。
他不由分说地把脸埋进年长者的腹部,这会儿还摇着头乱蹭。
林云笙的腰腹一块到处都是痒痒肉,时不时被弄得颤一下身子,他拿陆钧行没办法,只好就这样纵着人胡来,起初绑好好的睡衣腰带都被对方折腾松了。
林云笙今天穿的是那件冰丝薄纱的睡衣,他念着入夏以后天气升温,想换件松散透气的款式穿,却不料让陆钧行有机可乘。
“舌头往哪里舔呢。”
林云笙终于舍得狠下心拨开陆钧行的脑袋。
“坏小狗。”
陆钧行瘪了瘪嘴,什么话都没说,他垂眼低眉地盯着林云笙,然后小心翼翼地越过两片垂散下来衣襟,又想往对方平坦柔软地腰腹靠过去。
林云笙见陆钧行居然还想再作怪,索性用食指尖点了点他的眉心:“乖一些,我最近都没弄过,你再乱来我真要起火了。”
听罢,陆钧行拢过两片睡袍衣襟,扯着滑嫩的腰间绑带,勾出林云笙的一圈细腰,规矩地打了个蝴蝶结,他表情庄重到像是在系什么重要礼物。
紧接着,陆钧行垂眼在蝴蝶结上落了一枚吻。
“林老师,再等我四天就好。”
四天后,林云笙掐着高考最末两科考试结束的时间,在家里洗了个澡,又怕中途灭了陆钧行的兴致,他还特地冲净扩开,对着雾气升腾的镜子绑了后腰的黑丁丝带。
两边房间里的衣柜门大开,林云笙来来回回地踱了几趟,从来没有如此苦恼过自己的穿搭,他怕穿得太露骨站在校门口有伤风化,又怕太规矩撩不到小狗情难自已,怎么想怎么不合适。
等决定好了之后,林云笙眼看着自己快要赶不上考试结束了。
他匆匆往锁骨处喷了一下香水,蹭着味又往耳后与腰臀各来了一点,把香水瓶随手一放便推门而去。
考点门口挤满了望眼欲穿的家长,林云笙没奔着人堆里去,他站在最外围的一颗树下躲着阴。
林云笙今天没开车,他给陆钧行发了自己的位置,然后开始盘算今晚去哪家情侣酒店能提升体验。
“你是林老师吧?”
林云笙回过身,点了点头:“你好。”
他看着眼前的这位妇人,头上的些许银丝也掩盖不住她出众的五官,林云笙越看越眼熟,心想可能是之前某位芸生企划的参与者。
“来接弟弟妹妹?”对方语气熟络,笑得很和善。
“也不算吧,”林云笙难得对于别人的主动攀谈没什么反感,“就是家里的小孩。”
妇人弯起眉眼,对于林云笙的这个称呼有些稀奇:“明明你也只是个小孩啊。”
刺耳的铃声穿云破日,学校的伸缩门开启,五六分钟左右陆续又学生走了出来,聚集在校门口的招呼声含着不同的名字也愈发响亮。
林云笙隔着学校栅栏,就看见陆钧行单肩挎着个书包,缓慢地混着人流朝自己这边走来,几束被书页荫蔽了大半的阳光,不偏不倚地洒在他身上。
陆钧行仗着有保安护送,风风火火地朝林云笙这边飞奔而来,然后在看到他身边的妇人后,猛地停下了脚步。
林云笙上前,原想赶快把陆钧行带离这个是非之地,却他被反手拽住了手腕,定在原地。
只听身后传来妇人的声音:“阿行,考试还顺利吗?”
“嗯,都顺利的。”陆钧行点了点头。
林云笙的脑袋一空,某个成形的猜测瞬间冒了出来,他迟疑地看向陆钧行。
陆钧行也没想到林云笙会忽然来接自己,他这会儿只好硬着头皮介绍。
“林老师,这是我妈。”
第77章
陆钧行的话瞬间林云笙的最后一丝镇定给压垮了,他眼睁睁地看着一场惊喜变成惊吓,只不过准备惊喜的人是自己,受到惊吓的人还是自己。
“母亲”这个称呼下具象的人好早就从林云笙的生活里离开了,他这会儿僵在原地,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向男朋友的母亲展示自己才会显得更得体一点。
于是林云笙连刚才没把人认出来的事都不敢提,只干巴巴地道了一声:“阿姨好。”
陆钧行觉察到了身边人的局促,悄悄碰了碰他的小拇指以示安抚。
“林老师晚上有事吗?”孔素臻的视线在眼前两个人的身上来回打转。
她挽了一下自己耳边的碎发,乍看之间脸上的神态还有些难为情:“这段时间多亏你照顾阿行,还帮他考上了心仪的学校,我一直想找机会特地感谢你,如果不介意的话,要不要跟我们回家一起吃顿晚饭?”
林云笙愣了愣,下意识去看陆钧行,见他向自己微微点两下头,这才应下了孔素臻的邀请。
但直到跟着陆钧行走进他家,林云笙整个人都是懵的。
林云笙不是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跟着陆钧行见家长,但怎么样也该是他穿一身沉稳的衣服,带着投其所好的礼物,准备好一切后主动登门拜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傻乎乎地被打个措手不及。
“阿行,你带着林老师先坐,”孔素臻随手把挎在肩上的包放下,“我去厨房给你们煮点好吃的。”
“阿姨,你不用喊我‘老师’,叫我名字就行。”林云笙连忙道。
虽然他跟陆钧行算不上正儿八经的师生,但林云笙心里清楚陆钧行是怎么被自己拐上床的,现在一听男朋友妈妈还恭恭敬敬地喊他这个称呼,心里就止不住的发虚。
正准备往厨房去的孔素臻停住了脚步,她转过身,看着林云笙静了两秒:“叫你阿笙可以吗?”
林云笙没想到自己能在孔素臻这里,收获一个与陆钧行相当的称呼,他怔怔地答:“嗯,阿姨叫我什么都可以的。”
陆钧行把他在家里穿的拖鞋放到林云笙脚边,自己再去鞋柜里找平时给客人穿的。
林云笙盯了一会儿脚上这双可爱的蓝白渐变张嘴鲨鱼拖鞋,又抬头朝厨房的方向望去:“你跟阿姨讲过我们的事吗?”
“还没呢,原本想的是在高考结束之后跟你一起商量,没想到今天你们忽然撞上了。”陆钧行踩上拖鞋,反手关掉鞋柜,“林老师,当时你也别太紧张,我妈妈人很好的。”
孔素臻看上去很像那种国外电影作品里典型的东亚妻子,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温婉、柔和、小家碧玉,可能连同性恋这个概念都没怎么听说过。
林云笙在心头滚了一圈孔素臻刚刚对自己的称呼,那是他自刘贤诗去世后,时隔这么多年第一次感受到来自长辈亲昵。
不知道为什么,林云笙光是想想未来的某一天,孔素臻或许会厉声指责他把陆钧行带入歧途,心底便更加害怕了。
陆钧行五指挤进年长者的右手指缝,两片掌心相扣,逼得人从胡思乱想里回过神来。
他抬手嗅了嗅林云笙的指尖:“林老师来接我之前抹香水了?”
“何止。”林云笙眼睛一闭一睁,心里五味杂陈,“被阿姨喊住之前,我甚至还在想晚上带你去哪家情侣酒店玩花样。”
陆钧行笑了:“听上去我好像错过了林老师精心准备的礼物。”
林云笙努努嘴,对此不可置否。
孔素臻的手艺很好,端上桌的菜肴荤素搭配有致,虽然都是家常菜,但通通色香味俱全。
糖醋排骨、西红柿炒蛋、麻婆豆腐、红烧肉……林云笙想起陆钧行曾经对自己说过,他从妈妈那里学来的厨艺只是皮毛,看来也并不完全是客套话。
孔素臻还在从厨房里端菜,林云笙本来想去帮忙,却被她使唤陆钧行按坐在了饭桌边。
林云笙看着配合自然的母子二人,难得陷入了名为“家庭”的氛围里,他的指腹抚过陆钧行亲手涂抹颜色的指甲面,心情莫名焦灼。
“林老师,我去帮你盛饭。”陆钧行趁自己在母亲的视野盲区,连忙在林云笙的耳廓上偷了个香。
眼见着孔素臻把一碗鸡蛋羹端出了厨房,林云笙瞬间乱了思绪,直到一个椅子拖拉地面的声音响起,他这才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陆钧行把米饭和铁勺放到林云笙跟前,他瞥见了那碗鸡蛋羹,心中一紧。
还没来得及向年长者说什么安抚的话,陆钧行又听见孔素臻向自己怪嗔道:“你怎么漏了给阿笙拿筷子?”
“林老师不会用筷子。”陆钧行老实地脱口而出。
然后当即就被林云笙在饭桌底下踢了一脚。
这件事情说来其实挺丢脸的,但林云笙真的不会用筷子夹饭。
在一起之后他也让陆钧行教过自己,可这人教到一半就大叫“林老师好可爱”然后抱过来动手动脚,林云笙几度恼羞成怒,后来便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情。
孔素臻眨了眨眼睛:“那你以后多教教阿笙。”
林云笙手上那勺子的动作一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紧接着他就对上了孔素臻投来的视线。
偏偏陆钧行还傻乎乎地笑着点头说:“好。”
三人落座后,孔素臻忙不迭地用公筷往林云笙的碗里夹东西:“快尝尝,这都是我的拿手好菜。”
林云笙碗里的东西转眼便堆成了山,他不想浪费孔素臻的心意,又实在吃不了这么多。
正暗自苦恼着的时候,只见陆钧行趁孔素臻没注意,偷偷把林云笙碗里的肉夹到自己碗里,又把他吃完了的骨头往林云笙那边推,假装都是年长者自己吃掉的。
孔素臻在饭桌上有的没的问了林云笙很多问题,阿行平时有给你添麻烦吧?最近工作会不会很忙啊?家里人还好吗……
陆钧行知道家庭关系是林云笙心底的一块伤疤,起初还拦着孔素臻让她别老是追问,但被身边的人在饭桌底下抓了抓衣服角。
林云笙对孔素臻有问必答,虽然有些回答的措词仍然称得上生硬,可其间的真诚却是完全出乎了陆钧行预料的程度。
晚饭吃完后,孔素臻把陆钧行赶去洗碗,她拉着林云笙坐到了沙发上,原本自如的表情在离开儿子的视线之后,开始逐渐脱落,变得忐忑不安。
“阿笙,你实话跟阿姨讲……”
孔素臻的目光先是落到了林云笙的指尖,转而又扫过他左脚腕骨上的红绳。
“你跟阿行有在交往吗?”
“嗯。”林云笙点了点头,“我们已经交往半年了。”
他从听孔素臻跟陆钧行讲“以后”时,就意识到了这位疼爱儿子的母亲,可能早就猜到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连带着她校门口熟络的搭话、难为情的邀请、乃至如今亲昵的称呼,现在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孔素臻会有这个大胆的推断,也不全然取决于林云笙身上这两处与自己儿子互通的印记。
自从陆钧行踏入演艺圈,年岁又一天天长大,孔素臻能敏锐地感知到亲子之间共同话题的丧失。
又因为陆钧行向来习惯报喜不报忧,能与自己分享的事情寥寥无几,孔素臻逐渐意识到她已经走不进儿子真正的内心世界了。
而母子两人重新热络起来,大概就是在陆钧行告诉孔素臻自己决心报考导演之后。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阿行主动跟我分享的事情都会以‘林老师’三个字开头。”
“一会儿跟我说林老师好厉害,什么都会,电影都看过、一会儿又说林老师似乎总有心事闷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孔素臻起初没把对话里不断出现的林云笙放在心上,她只是耐心附和着陆钧行感叹,再时不时地教他怎么待人处事。
可等孔素臻某天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猛然发现自己儿子的绝大部分喜与悲,好像都被这位“林老师”牵动着,就跟早些年她跟孩子父亲恋爱时一样。
恋爱。
这个比喻一冒出来就把孔素臻吓了一大跳。
男生跟男生之间也能有恋爱的情愫吗?
但在旁敲侧击的几经试探过后,她几乎断定了逐渐诞生在儿子身上的情感。
孔素臻当即乱了阵脚,她的恐慌难以言喻,又不敢在考试前用这件事情贸然打扰陆钧行,只好自己笨拙地一个人去网上搜相关的知识。
两个男生可以谈恋爱吗?
同性恋是一种病吗?
男同未来没有孩子要怎么生活?
……
在孔素臻坦诚的自述里,林云笙发现这位母亲因为老派的思想,其实精神上一直都在否定陆钧行的选择,但矛盾是,她在行为上却又总是能尊重陆钧行的决定。
本质上,孔素臻不理解自己儿子,为什么突然要放弃前途坦荡的表演之路,但她又对陆钧行说,你既然想做那就努力去做吧。
就像孔素臻也不理解陆钧行,为什么非要去当什么撬动群众声量的出头鸟,但又会为他敢大胆的往前走而自豪。
“我还是不太懂男生谈恋爱的事情。”
孔素臻的语速放得很慢,心里纠结着措词,生怕自己在表述困惑的时候冒犯到林云笙。
“又很担心你们未来膝下无儿无女,等我走了,等你们老了,万一哪天生病了怎么办?都没人能来照顾你们……”
孔素臻心底还是希望陆钧行能结婚生子,在法律和血脉的保障下安稳地度过一生。
“但我能感觉得到,阿行他特别特别喜欢你。”
孔素臻牵起林云笙的手,垂下眼,摸了摸他甲面上漂亮的裸桃色:“所以你们一定都要好好的,有问题多沟通、多包容,每天吃好喝好,多运动,后面的事情我们慢慢再想办法。”
林云笙不知道如果刘贤诗还在的话,当她得知自己的孩子是个同性恋会有什么反应。
“阿行他的年纪比你小那么多,生活各方各面肯定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你看在阿姨的面子上,多担待他一点好不好?”
可此刻,林云笙觉得孔素臻对陆钧行跨越了自我认知的母爱真的很难得,他的一滴眼泪忽然毫无征兆地就落下来了。
孔素臻连忙从茶几上抽了几张纸递给林云笙,又不放心地撩开了挡住他眼睛的头发:“好孩子,不哭了。
“要是阿行做了什么让你气不过的错事,你也可以来阿姨这里告状,我帮你训他。”
孔素臻又跟林云笙讲了很多,讲她其实是个失格的母亲,讲陆钧行小学时经历过的校园暴力,她过了好多年才从别人嘴里得知。
林云笙听着陆钧行的过往,脸色一点一点地苍白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厨房,却发现自己隔着层雾玻璃,只能看清陆钧行大致的轮廓。
“啊,对了,你想不想看阿行小时候的照片?”
林云笙迟疑道:“可以吗?”
“当然了!”孔素臻弯起眉眼,“我去房间里给你找。”
见状,林云笙也笑了起来:“好,谢谢阿姨。”
送走孔素臻后,林云笙呆呆地盯着厨房里忙碌的身影,直到陆钧行收拾好一切从里面出来。
对上视线的陆钧行先是一愣,接着快步走到林云笙跟前,他弯下腰,把脸颊面向自己的心上人。
林云笙哭笑不得:“你干嘛呀。”
陆钧行才郁闷:“林老师,你刚刚看我的眼神分明就是想亲我。”
这话说得倒也没错。
于是林云笙的舌尖舔了舔陆钧行的唇面,又如蜻蜓点水般一碰即分。
陆钧行还以为自己起码能有一个深吻,但考虑到随时可能会出现的孔素臻,只好强词夺理地委屈着:“剩下的林老师晚上要补给我。”
林云笙勾起唇角,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小遥控器塞进陆钧行手里。
陆钧行拿在手里研究了一会儿,嫩粉色,椭圆型,上面只有一个开始键,旁边跟了三个不同震动频率的拨钮,看着还怪可爱的,但他确实没弄明白这是用来操控什么的。
陆钧行随手拨了第一档,按下开始键。
紧接着,林云笙身形一僵,挺直了背,喉间不自控地泄出了两声轻喘。
陆钧行瞬间瞪大眼睛:“林老师,你的身体里……”
“嘘。”林云笙的一根食指抵上陆钧行的嘴唇,又抓起对方的手腕,把粉色遥控器往他衣服口袋里藏。
“借你偷偷玩。”
第78章
等孔素臻再抱着两叠相册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陆钧行正牵着林云笙的一只手乱晃。
两个人不知道在聊什么事情,仿佛自带旁人挤不进的屏障,眼尾瞥见她走近就不约而同地收敛了动作。
孔素臻掩去自己眼底复杂的苦涩与欣慰,把相册放到林云笙手心,又对他使了一个眼色:“阿笙,你想去阿行的房间里看看吗?”
林云笙知道孔素臻这是希望自己给他们母子两人谈心腾空间,他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想。”
陆钧行这会儿才觉察到自己母亲言语间,对待林云笙那种有别于一位“普通艺考老师”的熟稔。
“林老师,我带你去。”陆钧行主动道。
林云笙把两本相册抱进怀里,朝孔素臻微微欠身后,便跟在陆钧行身后离开了客厅。
陆钧行的卧室是带有科技感的黑白灰色调,嵌在墙里的架子上,一半堆着表演类的书籍,一半放满了各种模型,电脑桌一块从椅子到主机的配置,更是肉眼可见地昂贵了起来。
林云笙越过陆钧行进入房间。
陆钧行抓着房门把手,眉头微蹙,表情看着有些苦恼:“林老师,你以后不能太信任我。”
“嗯?”林云笙不明所以地回过身子。
他没等来陆钧行更详尽的解释,却听见房门锁舌落下的声音,门被人从外面关上了。
下一秒,林云笙身体里的异物骤然被调到了最高频。
他两腿泛软,抱着相册的指节不自觉发力,跪在地上好不容易稳住了自己的呼吸,又感知到遥控那边拨动了新的档位。
一快一慢的落差当即形成了隔靴搔痒的空虚感,林云笙又好气又好笑,心想事后自己肯定要把现在受的这份罪讨回来。
林云笙不由得感叹起陆钧行举一反三的能力,暗自掂量着以后带人家玩花样怕是要再收敛点了。
不然就会像现在这样,半小时前陆钧行甚至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半小时后居然就能把自己玩到跪在地上。
孔素臻对陆钧行谈心的时间,远比对林云笙的只言片语来得要长。她将担忧事无巨细地吐露给陆钧行,林云笙年长的岁数、传宗接代的意义、外界的非议……
本质上,孔素臻对陆钧行是有一种依赖感的。她接受新鲜信息的能力并不灵活,总需要陆钧行帮忙解释一二。
而她这次对待同性恋的焦虑几乎毫无掩饰地传达给了自己儿子,并且迫切地希望他现在就能给自己一个合适的答复。
可陆钧行是第一次恋爱,更是第一次与男生恋爱,很多问题他其实也答不上来。
相伴相生的负面情绪被陆钧行藏在口袋里的那只手,通过小遥控器,一五一十地传达给了林云笙。
也可能没传达到,因为只要林云笙想,他就能自己在房间里把东西取出来。
陆钧行知道自己的行径恶劣,他最早在跟林云笙告白的时候也说过了自己的秉性,但好像他的林老师显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聊天结束,陆钧行关掉了遥控器,当他再次推开房间门时,就见被蹬掉的鞋袜胡乱散落在地板上,本该包裹着两条长腿的裤子半挂在床尾,挣乱的床单上还好好地摊着两叠相册,里面依稀是自己孩童时期的照片。
“谈完了?”林云笙声音微哑。
他侧躺在床上,半张脸陷进枕头里,白生生的腿夹着陆钧行深蓝色的被褥,对方后腰处用来固定黑丁的蝴蝶结更是岌岌可危。
这场面一看就知道,异物不仅没被林云笙从身体里拿出来,反而还把人折腾得不轻。
陆钧行反手关上房门,迈步走到床边,他的视线扫过林云笙蜷缩的脚趾,指甲上由自己亲手涂抹的车厘子红分外惹眼。
陆钧行抿了抿嘴:“林老师会觉得我很过分吗?”
林云笙的眼睫毛扑闪了两下,没接话,面上除了还未退散完全的情|欲,看不出再多的情绪。
半晌,他向傻站在身边的人使唤道:“抱我。”
陆钧行的一只膝盖跪到床上,附身用两只手把林云笙捞起来,再兜住年长者的屁股,将他抱到自己的大腿上。
林云笙主动往里挪了两下,整个人跟没骨头似的靠在对方身上:“确实很过分。”
不等陆钧行开口,他又继续道:“但是还在我可以承受的范围里。”
林云笙早在陆钧行第一次给他放《女人,女人》的影片时,就想起来了江颖当年给自己看过的两支试镜短片。
那时候具体的影片内容是保密的,林云笙根本不知道自己选中的人,后来会被拉去参演《女人,女人》。
这可能要归咎于江颖问话方式的过于随意。
她只问:“这两个小孩你喜欢哪个?”
林云笙选了陆钧行。
然后她又问:“为什么?”
林云笙自己又把陆钧行的试镜短片二倍速地看了一遍,他抬头告诉江颖:“因为他跟我是一类人。”
都很孤独。
都在努力跟世界自洽。
其实刚刚从孔素臻嘴里得知陆钧行被校园霸凌的过往时,林云笙内里又心疼又不是滋味。
男朋友幼时与世界自洽的原因水落石出,可他却从来没跟自己提起过一星半点。
林云笙觉得这是自己失职,可能是他在依赖陆钧行缝补自己的时候,好像忘了也一并捧起对方的碎片。
“我知道你瞒了我很多事情,也基本都是我来不及去挽回的伤害。”
林云笙的一只手抚上陆钧行的面颊:“我通常只擅长倾听,不知道怎么开口,我日后会改我这个坏毛病,但与此同时,我认为你不用因为似是而非的顾虑就瞒着我。”
“宝贝,你应该把所有的伤痕都告诉我,要让我心疼、心软,让我一点点放宽对你的底线,然后陪你做任何你想做的出格事。”
林云笙此刻的情感像汹涌而黏腻的流体,逐渐渗透进陆钧行的肌理:“就像今晚这样,你用什么方式都行,但务必让我感受到你的情绪。”
“啊,”林云笙忽然想起来一个前提,他跟撒娇似的蹭了蹭对方的肩颈,“但是你不能真的弄疼我,我怕疼。”
陆钧行想,他的林老师大概永远都不知道这番话对他是多大的引诱,自己日渐膨胀的贪婪与欲望在心尖跳动。
陆钧行深吸一口气,抱紧了自己怀里的人,阖起的眼皮下差点又要涌现出一场温热,他闭着眼把林云笙的千万种好囫囵吞枣地细数了一遍。
最终,陆钧行点了点头,说:“好。”
“那我身上这条黑丁你回去时也自觉点,主动帮我洗掉。”林云笙接触着黏腻,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形。
陆钧行笑了,一并应下:“好。”
入夜,两个人靠在床头背上并排坐着,陆钧行一边把玩着林云笙的手指,一边跟他诉说自己的过往,讲一个刚步入校园的孩子,如何血淋淋地撞上了社会积攒了千百年的性别凝视,然后头破血流,遍体鳞伤,再不了了之。
中途,王卫林给陆钧行发来微信,说了综艺更具体的相关事宜。
卫林(#`O′):大后天我的节目组找你做录制前的采录。
Lu:好。
卫林(#`O′):你想把地点定在哪?还是我去帮你找?
Lu:就清姿工作室吧。
卫林(#`O′):好大的牌面,林老师没意见啊?
Lu:没。
卫林(#`O′):?
卫林(#`O′):你今天晚上什么态度?
卫林(#`O′):怎么对我这么敷衍!?
陆钧行深吸一口气,闷头开始打字。
Lu:林老师就在我身边,他还等着我继续谈心呢!
Lu:你都不能把想说的话整理成一个文档发给我吗!?
卫林(#`O′):虽说我是你们的媒人……
卫林(#`O′):但是你们这个点就开始交流会不会有些太早了?
Lu:我们纯聊天!!!
Lu:你想哪里去了!!
林云笙今天被折腾得够呛,没到晚上十一点刚过,就止不住地犯困,哪怕两个人是久别重逢的同床共枕,陆钧行这会儿也什么歹念都不敢有了。
一床单人被盖两个一米八的大男人还是有些勉强,躺下后,陆钧行又伸手把林云笙往自己怀里揽了点:“林老师,快睡吧。”
“我还没有说那个,”林云笙眼睛都已经闭上了,但还是摇了摇头,他转动起自己迟缓地思维,“那个……”
自从陆钧行意识到林云笙根深蒂固的自我厌恶之后,他就要求年长者必须每天向自己汇报一个“林云笙值得被爱的地方”。
起初,林云笙只觉得这种自卖自夸的言语实在难以启齿,但后来被陆钧行哄着连说了半个月,他也就慢慢形成习惯了。
陆钧行拿指尖轻轻撩开林云笙额前的碎发,“今天说什么?”
“今天……”林云笙顿了顿,“你妈妈问我们俩是不是在交往的时候我承认了。”
陆钧行耐心地追问:“然后呢?”
“我原本还以为我遇到这种问题肯定会逃避。”
“为什么?”
“因为我怕阿姨觉得我别有用心,会怪我把你带坏。”
“林老师,跟你在一起是我自己的选择。”
“这是两码事,”林云笙皱起眉头,“但我今天跟阿姨承认的时候,心情坦荡地有点像破罐子破摔。”
陆钧行回想着林云笙跟自己第一天在一起时的诚惶诚恐:“这应该已经能算成进步了吧?”
“算吧。”林云笙困到声音又黏糊起来。
“林老师好棒。”
“嗯,我知道。”
陆钧行没忍住笑了。
这还是林老师第一次肯定自己对他的夸奖,换成以前肯定会说“胡说八道”或者“这有什么好夸的”。
林云笙给自己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睡姿。
“陆小狗晚安。”
“林老师晚安。”
第79章
隔天,王卫林来清姿工作室的时候两手空空,什么录制设备都没带,身后也只跟了一个负责节目流程策划的编导。
他被乔晗引着上到二楼影棚,推开门,才抬眼,就看见里面已经按要求布置好的一切。
一把简素的黑色椅子摆在主位,背景就是拍人像写真常用的无影墙,两架相机分别收纳了椅子一正一侧两个方向的视野,三盏摄影用灯高低间错落有致,打出来的光丰富立体,不见丝毫杂乱。
王卫林戏精附体,毕恭毕敬地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相机内存卡,摊手奉给林云笙:“辛苦林老师了。”
紧接着,他又从编导手里接过节目企划看流程,然后靠到陆钧行身边,嬉皮笑脸地打趣道:“有林老师撑腰就是好,人工和器材的费用省得不要太多。”
“你少占林老师便宜。”陆钧行下意识护短。
王卫林眉毛一凝,不乐意了:“怎么跟你红娘说话的!”
“王导,你过来看一下还有没有什么设备的参数要调?”林云笙调试的数值虽然肯定不会出错,但不一定就是王卫林想要的效果。
王卫林让陆钧行坐到椅子上,他一边调参数,一边碎碎念:“之前我还跟李安凯打了五百块的赌,猜你们俩最后会不会成。”
“成什么?”陆钧行脱口而出,“能不能改变国内电影市场的现状吗?”
王卫林先是一愣,很快又笑着摆了摆手:“谁要猜那个啊!”
“整个行业要努力的事,没道理全部压在两个小年轻身上。”王卫林的视线扫过林云笙,发现他正盯着陆钧行若有所思,“我们是赌你们俩最后到底有没有在一起!”
陆钧行:“……”
“你这是什么无语的表情!”王卫林凶完陆钧行又继续回忆,“李安凯说你们是伯牙与子期,没那档子事。”
“我笑骂他真的很没品位,怪不得电影里但凡甜一点的爱情戏都拍得那么不上道。”
当年,王卫林参加First青年电影节,他投稿的作品是在李安凯的力荐下才拿到了招商名额。
王卫林抓住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用一千万的小成本预算,带着自己磨了六年的剧本,最终导出了三个亿票房,还拿了好几个电影奖项的提名,一举翻身成为国内炙手可热的青年导演。
后来,王卫林跟江颖一起去医院探望李安凯,他躺在病床上,手背都在输营养液了,一听说有扶持新人导演的综艺企划,还兴致冲冲地向两个人要了一个评委的名额。
结果等王卫林再见到李安凯,就已经是去参加他老人家葬礼的时候了。
那几天,王卫林寝食难安,总是忍不住假想自己心灰意冷的抛弃电影行业,有没有让这位在当初扶持自己出名的长者失望。
李安凯留给王卫林最后的嘱托,就是把这个综艺弄好。
综艺向局里申报的名字叫《一部电影的诞生》。
它与那些市面上已有的《电影请指教》、《导演吧》等综艺不同,节目组摒弃靠导师吵架的冲突、选择本就争议的导演来做选手、优秀影片反而被淘汰的反转等元素吸引观众的目光。
《一部电影的诞生》里每一项策划流程,都严格服务于创办这个综艺的初衷——为有才华的新人导演提供输出个人观点的平台。
在最终定型的企划案里,节目组通过海选的方式,接纳任何年龄段、任何职业、任何背景的来稿,以内容创意为审核标准,筛选出十六位能力相当却并无多大名气的草根导演来当选手。
他们需要自己写剧本,在节目组限定的条件下,驾驭不同类型的电影,如:悬疑片、公路片、武侠片等等。
评委会参考影片成品,以及导演在拍摄现场的状态,例如怎么调度镜头、指导演员、协作各部门工作、怎么应对突发状况等,综合提出建议,再与网友共同投票决定排名。
而名次低的选手也不会被淘汰,他们只会在下一次的影片拍摄时,被节目组按比例缩减预算。
这相当于即便实施了对应惩罚,也仍然给予选手们逆风翻盘的机会,毕竟不是投资越多的影片就越讨人喜欢。
陆钧行虽然参演的是特别篇,但落在他身上的环节几乎也没差,只是从多人排名变成了更具戏剧张力的一对一评比。
从这份综艺的流程单来看,节目组对电影的诚意实在没得挑,剩下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在前期吸引第一批广泛受众了。
被委以重任的陆钧行这会儿正有条不紊地接受着先导录制。
节目编导按流程简单地采访完陆钧行,便从画外递给了他一张卡片:“这里面写了你与另外一位选手共同竞赛的主题。”
陆钧行没着急看里面的内容,反倒对着镜头先问了一句:“那我现在可以知道要跟我评比的选手是谁吗?”
“还不行哦。”节目编导解答,“我们后面有一个模拟电影投资的环节,到时候你自然就能见到竞争对手与他的团队了。”
陆钧行点了点头,然后开始看手里的流程卡片。
主题:对自我的探索
形式:不限任何影片类型(艺术实验电影除外)
预算:根据投资环节取得的结果发放
影片时长:15-30分钟
“小陆要不要先向观众们给点提示,让他们猜猜你的合伙人?”
陆钧行知道这个地方就是用来故意给观众留悬念的。
他思索了几秒,越过镜头,看向相机后站着的林云笙。
半晌,陆钧行缓缓道:“我的合伙人是我的摄影师。”
“江颖导演说,当初是他选中我出演电影《女人,女人》里小男孩的角色。”
王卫林以陆钧行的综艺视角为明线,一并向观众隐瞒了对手的讯息。
可即便如此,在陆钧行这段先导片被放出来的时候,网络上瞬间炸开了锅。
谁都知道江颖这部电影在国内影坛的地位后无来者,而陆钧行当年又凭借这个角色横扫了国内各大奖项的最佳男配,可见这回与他在综艺上搭档的人是什么咖位。
【救命,我原本看到摄影师的官宣阵容,还想做梦林老师能跟小陆一起的TVT】
【什么动静那么大,我CP只是没有一起上综艺而已,又不是没有一起上床!】
【CP粉求你们清醒点吧!现在清姿工作室官方唯一关注的超话是奥特曼,不是陆钧行,谢谢。】
【说到这个我就无语,到底谁在管清姿工作室的账号啊……】
【我倒要看看,有谁敢对着陆钧行走出教学楼奔向林云笙的那段视频说一声清白??】
【没什么好说的了!天时地利人和,钧行云笙百年好合!】
节目组规定的交片时间是在三十天后,而在第七天时会召开招商会,请来各大出品公司的负责人对项目的价值进行评估。
这个“自我探索”的选题很模糊。
虽说对于很多创作者们,从自身出发寻根是一种最基础也是最常见的创作方式,就像很多导演的成名作几乎都是在他们的家乡完成的一样。
但将自己私密的情绪坦露给大众审判,剖析到什么程度、用什么方式剖析,都是难以抉择的存在。
林云笙穿着酒红色的女士睡衣,领口很低,勉强能遮掩住两点樱桃旁的吸吮,披肩的外套早就不知道被陆钧行丢到哪里去了,现在只剩两条吊带勒着他圆润白皙的肩头。
林云笙把两只脚搭到陆钧行的肚子上,晃了晃自己右踝骨上与床尾相绑的脚链:“宝贝,我的大腿昨晚被你弄得好酸,你帮我揉一下。”
陆钧行把自己手里涂涂写写的笔记本给了林云笙,然后伸手去按揉已经点点飘红的软肉。
林云笙看完之后,拿笔又补充了几个想法:“我觉得你可以再想想,现在这个基本内容太直白了,感觉就跟灌鸡汤一样,观众不会喜欢的。”
“你心里不要把这次的影片当做什么改变电影行业的重大项目,越是这样想越容易舍本逐末。”林云笙皱起眉头,感觉现在陆钧行的状态不是很对。
在东亚的电影体系里,导演掌握着剧组的最高话语权,虽说节目组里的人都知道林云笙是陆钧行的底牌,但林云笙本人认的是摄影师的身份,所以他只提建议,没有越权的打算。
“其实我还有别的想法,但是感觉难度会比较大。”陆钧行犹豫着,“我想拍一个伪纪录片。”
林云笙把笔递给眼前的人:“没事,你先把选题写下来,我看看我能不能帮你。”
陆钧行挑了挑眉,忽然有了坏心,他没接东西,故意拿指尖在林云笙的大腿上写字。
谁知道他的林老师不但没有制止,反而把手里的黑色水笔又往前递了点:“你这样子划我怎么看得清?”
“写下来,”林云笙抬了抬那条绑着脚链的腿,链子摩擦过地面的声音微微响动,他的睡衣下摆顺势滑落到了大腿根,“又不是不让你写。”
陆钧行有时候总觉得自己没点长进,林云笙轻轻一撩,他便又开始喉咙发燥。
紧接着,黑色水笔的笔尖陷入年长者的大腿内侧,陆钧行一笔一划写得认真,林云笙却不安分地探手去摸人家的腹肌。
直到陆钧行合上笔盖,林云笙也没有低头去看字迹,他盯着眼前人,逐渐弯起唇角,用一根食指挑住对方下巴:“写了什么?”
陆钧行咬了咬林云笙的指尖,不甘示弱地拨弄起他的几处敏感点。
“我的名字。”
第80章
在过去的五天里,陆钧行关于影片的构思已经被推翻了八个。有的是因为立意与剧情太单薄,经不起细致的推敲,有的则是构架太过宏大,并不适合当做短片故事来拍摄。
虽然陆钧行也按照流程,勉强写了一版用来参加综艺的企划书,但他和林云笙其实都不是很满意上面的内容。
林云笙也说了,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陆钧行目前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平衡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与观众产生强烈的共鸣。
客厅的大灯暗下,投影仪照射着幕布,一层跳动的微光薄薄映在林云笙的脸上,他见陆钧行洗完澡朝找自己这里走来,便主动将怀里的抱枕挪开了。
陆钧行在沙发上躺倒,脑袋枕着林云笙柔软的大腿,一边听年长者跟自己分析电影市场,一边伸手去把玩他的睡衣吊带。
在林云笙看来,观众们比起接受一个完全新奇的思想,其实更倾向于在影片里找自己。
“纵观我们国家目前排在票房前三的电影,第一名是鼓舞民族自信的爱国片、第二名的主题落脚于家庭,第三名强调了‘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个人精神。”
“单从拍摄的艺术价值上来看,它们都难以称得上优质,但能有今天这样的成绩,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抓住了大众最底层的共鸣。”
这段时间,林云笙与其说是为陆钧行出谋划策,更多时候倒像在充当一个牵风筝的角色,时不时地把对方飘在空中的灵感往回拽。
“虽然综艺的评审标准是内容创新,可最多大概也就是让大家做到用旧瓶装好新酒的程度,真的连瓶子都换了的话,受众面一定会大范围减少,没办法达到王导想宣扬电影困境的目的。”
林云笙面容平静地拍开有准备钻进自己领口的手,没好气地扯了扯陆钧行的耳垂:“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啊?”
“当然有。”陆钧行梗着脖子替自己争辩。
“但是林老师,”他抬眼看向林云笙的目光灼灼,仿佛在用视线抚摸他裸露在空气里的每一寸肌肤,“你明明满身都是我的痕迹,却还认真替我考虑的样子好美。”
林云笙嗤笑一声,掌心覆上那双多情的眼睛,同样认真地警告道:“但是你今晚不可以乱来。”
“为什么,”陆钧行委屈,“林老师昨天不是已经忙完工作了吗?”
林云笙也无奈:“但是后面有家杂志社来约的人像写真日期跟他们找的明星档期撞了,杂志社临时改时间了,所以明天早上我还要跟小乔再跑一个影棚。”
饶是陆钧行再怎么胡闹都会遵守林云笙给他立的规矩,不会在对方忙工作的时候让他为难,但是这周也连着太多天了吧。
陆钧行没有乖乖搭腔,他知道自己没道理让林云笙放下工作,只好瘪着嘴,闷闷不乐地翻了一个身,把脸埋进年长者的软腹。
陆钧行刚想做坏事,结果就让林云笙未卜先知地用指尖点了点脑门:“不准舔。”
陆钧行喜欢听林云笙隐忍却又克制不住动情的轻吟,他总能因此收获满满的成就感,可这会儿他就跟被主人带了口笼的恶犬一样,瞬间没了撒野的权利。
林云笙的语气不重,甚至轻柔到没有半点训诫的样子,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任何一个“不”字,对于陆钧行来说都具有相当大的震慑效力。
陆钧行还是不应声,跟赌气似的又把脸往软腹里蹭了点。
林云笙哭笑不得:“干嘛呢。”
陆钧行一张一合的嘴唇隔着睡衣薄纱呼出热气:“不就是又被林老师拒绝了嘛,我也没有很伤心,都是小事,我才不会在意,今晚睡一觉明天醒来我什么都忘了,林老师你就跟小乔姐去忙工作吧,留我一个人在家里独守空房……”
“好了,”林云笙把陆钧行的头摆正,哪怕知道这人刚刚讨他心软的演技拙劣至极,也还是忍不住承诺,“乖一点,下次补偿你。”
陆钧行闷声闷气:“那林老师下次再带脚链给我看,还要塞兔子尾巴。”
“行,都听你的。”林云笙全部好生应着。
“然后脚链的另一端要栓在我的手腕上,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里都不许去。只要我一扯链子,就算林老师已经走出几步路了都要绕回来求我。”
林云笙眉头微挑:“求你什么?”
陆钧行仰头看着林云笙,毫不顾忌地在他面前展示着自己的恶劣。
“求我让你穿衣服,求我对你轻一点,没有我的允许,林老师连后面的兔尾巴都不准取出来。”
林云笙一下子有些听愣了。
他眨了眨眼睛:“宝贝,你是不是有点S倾向啊?”
“那是什么?”陆钧行歪头疑惑。
林云笙罕见地沉默了。
如果只是刚刚陆钧行提到的这些,林云笙觉得自己完成起来并没有什么难度。
他跟陆钧行可能是天生一对的怪胎。一个擅长服软又偏偏拥有极为强烈的掌控欲,一个习惯撩拨却渴望被人投以最极致的在乎。
只是林云笙回忆了一遍每次自己跟陆钧行解释完某样新鲜事物之后,这人一举反三的学习能力……
林云笙岔开对方投来的视线:“没有什么意思,我随便乱说的。”
陆钧行显然不信,直觉就是林老师在故意瞒着他什么,起身就想拿手机去搜,却被年长者又故作淡定地按回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林云笙拐着弯地绕开话题:“这样也挺好,片场里的每一个小细节都是由导演来做最后的决断,没有过人掌控力的导演往往很难拍出好的片子。”
话说得虽然不假,但陆钧行还是听出了其中的几分掩饰。
陆钧行一直都知道自己对年长者的占有欲是无药可治的坏毛病,因为真的改不了,他只好把所有的阴暗面全部坦诚地摊给林云笙看。
陆钧行垂着眼,郑重地措词:“林老师,你哪天如果受不了了一定要跟我说,你要相信我,在我理解的‘爱’里没有一条需要通过伤害你来证明。”
“我知道。”林云笙俯下身。
于是两个人的鼻尖相抵,对方瞳孔里的自己清晰可见。
“小狗又纯又猛,我现在享受得很。”
陆钧行瞬间瞪大眼睛,蹿得一下就从沙发上弹起来了。
“林云笙!你今晚不让我碰还乱撩我!”
林云笙回过头,只见陆钧行风风火火地冲回自己房间,再拿完笔记本后,又反客为主地拉上了他的卧室门。
陆钧行隔着门缝探出一颗脑袋:“你、你自己一个人在客厅里好好反思,我现在要继续想拍什么主题了。”
林云笙弯起眉眼,一只胳膊叠放在沙发的靠背上,另一只手故意放到嘴边,摊开做成喇叭状:“记得别用我的薄纱睡衣舒服,那件皱了就不好看了。”
陆钧行又被气到大叫:“林云笙!”
结果两个人都没想到的是,陆钧行往房间里躲了三个小时之后,居然还真让他想出来了一个新的思路。
契机是孔素臻跟陆钧行微信聊天的时候,说到自己最近在看两个男生谈恋爱的小说。
向日葵:原本只是想了解你跟阿笙到底要怎么谈恋爱
向日葵:虽然一开始也有点被吓到,但是看完小乔推荐的几本之后,就感觉都还挺有趣的
陆钧行这才知道孔素臻原来背着自己去过一趟清姿工作室,乔晗免费帮她拍了一套写真,两个人还加了微信好友。
这段时间,乔晗带孔素臻又是玩乙女游戏,又是看耽美小说,后来孔素臻还学会自己找漫画看。
陆钧行对此大为震撼。
可真要说起来,陆钧行是替孔素臻感到开心的。
或许是因为当初没有选择再婚的兀自愧疚,这么多年过去,陆钧行感觉孔素臻一直都只让自己活在“母亲”这重身份的框架下,除了满眼关注着儿子的动向,很少有自己的兴趣爱好。
陆钧行劝过孔素臻好几次,但她支支吾吾地说着日子怎么过不是过,就把事情轻飘飘地揭过去了。
“林老师,我觉得在现代的很多语境里,母亲好像总是被牺牲的那一个。”陆钧行思量着自己的措辞。
“明明生育造成的人体机能退化那么大,她们却总被理所当然地要求生孩子,之后还要操劳家务、兼顾工作、照顾丈夫,无数默认的责任和义务一点点占据着她们身为独立个体的自我。”
“我有点想拍一个被年龄推着成为母亲的家庭主妇,慢慢找到自己个性的故事。”
林云笙知道这只是最基本的雏形思路,之后肯定还要在凝练具体情节,母亲确实是能引起大众共鸣的切入口。
“但我之前跟你说过,身为男性,在性别议题上……”
陆钧行抢答:“我记得,性别之间天然的隔阂!”
“所以我想用伪纪录片的形式,先在开头放那种采访片段,问每位母亲之所以成为母亲的原因,然后……”
林云笙静静地看着陆钧行,看他手舞足蹈地分享创作思路,自己推翻又在下一秒想出一个更流畅的段落衔接。
“思路是可以的,你先写一份初稿下来,我帮你改完之后拿去给夏光和乔晗看一遍。”
转眼便到了综艺定下的招商日。
这回陆钧行不仅能见到与他评比的对手,两边还可以观看彼此的招商会。
而林云笙却没顾得上太多,他今天早上先是起迟了,又急急忙忙地赶着时间,用遮瑕盖住满是红痕的脖子。
等一切准备完毕之后,两个人坐车即将到达录制现场,陆钧行却忽然伸手用大掌环住了林云笙的脖颈。
这动作乍一看跟勒脖子似的,可林云笙却没有半点躲闪,只是感受着对方大拇指轻轻抚过自己右侧的一处肌肤。
“林老师,你这里好像漏盖了一点痕迹。”
“谁啃的?”林云笙没好气地拍开陆钧行的手。
他拢了拢自己的衣领,“你今晚回去就去学怎么用遮瑕,以后自己啃出来的东西自己盖。”
忽然,车门打开。
外面是恭候多时的摄像机。
两个人一前一后下了车,陆钧行敛起神色,捂着收音麦克风凑到林云笙耳边:“林老师,那是盖多少就能啃多少的意思吗?”
然后被林云笙反手打了一巴掌。
林云笙和陆钧行按照指引走入会场,路上瞥见了另一组嘉宾的空车。
才抬眼,陆钧行便看见了身后有摄像师跟拍的徐峰。
还有他身旁的叶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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