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笙的工作室叫“清姿”,译为独自跳舞的身影。
它取自海涅的诗:在我极端黑暗的生涯当中,曾经闪耀过一个清姿。
余州一路疾走,跑了两趟,终于把五盘热腾腾的菜,全都端到了工作室后院的桌子上:“来来来,我借隔壁菜馆的厨房现炒的,快尝尝看我手艺精进没?”
余州估计被烫得不轻,这会儿还在用手摸自己的耳朵,再加上他脸颊两边的肉本来就多,笑起来时眼睛眯成一条线,像极了一尊与世无争的弥勒佛。
夏光是工作室的二把手,年纪比林云笙还长上两岁,她熟稔地分发着碗筷,同乔晗热络道:“小乔还是第一次尝大余煮得东西吧?”
乔晗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刚被招进工作室不久,大部分工作都是跟在林云笙身边,大多时候跑完一天的项目,也就直接下班了,与夏光和余州相处的时间不多。
话语间,林云笙已经夹了不少的菜到自己碗里:“如果余州上班能像做饭这么积极,我会很欣慰。”
“嘘——”余州的五官瞬间痛苦地皱成一团,“大好的夜晚不要提工作!太晦气了!”
于是林云笙就顺势讲起陆钧行的事,并且询问了大家的意见。
余州一听完,饭都来不及往嘴里送,立刻直男警觉:“人家那是想泡你吧?”
夏光当即踹了一脚余州的凳子腿,让他少说两句废话,转而反问林云笙:“你自己想答应吗?”
乔晗对此深以为然,她不上班还能拿钱,简直血赚:“老板,反正这件事情我们三个都没什么意见,主要还是看你自己。”
夏光询问的话音刚落下,三道目光便齐齐地落到了林云笙身上。
“说实话,”林云笙罕见地沉默了好一会儿,“不太想。”
“我懂你,老板,”余州立刻恢复了扒饭的动作,煞有介事地搭腔,“我也不喜欢加班。”
林云笙:“……”
余州就是这个德行,一条能力在线的纯咸鱼。
后期技术出神入化,修图、特效、动画,各种软件信手拈来,但一旦被分配到的工作做完了,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擅自宣布下班,直接在工位上点开动漫番剧,大看特看。
等天气转凉,余州还会溜到隔壁菜馆,给那里的老板打白工,美名其曰拜师学艺,造福工作室伙食,就连林云笙也拿他没办法。
“既然你不想,那这件事也没什么好聊的了,”夏光拉开啤酒的易拉环,给自己倒满一杯,“让我们恭喜老板脱离爱情的苦海!回归单身!”
乔晗跟着将酒水高举过头顶:“就是要踹掉渣男美美搞事业啊!”
好吧,其实林云笙拿工作室里的每一个人都没办法。
林云笙很庆幸自己当初把工作室的选址定在了创意园区。地段虽然稍微偏了点,但好在租金便宜,附近的配套设施也齐全,晚上走到工作室的后院,抬头就能看星星。
最开始工作室还只有林云笙和夏光,两个人坐在后院里聊过去、聊未来,什么都聊。
后来余州来了,三个人只要有空闲的时间,就会搬张桌子一起吃饭,但讨论的基本都是工作室接下的项目企划。
现在有了乔晗,工作室也过了最困难的阶段,大家再聚到一起,颇有一种家庭聚会的既视感。
乔晗叹了口气,两手托腮:“你们觉得我要去考大学吗?”
乔晗农村出身,今年二十一,没上过大学,高中毕业就直接出来工作了。
之前她光是忙着在大城市里生活,每天就已经筋疲力尽,自然没时间去想这些,但如今乔晗多少有了些存款,身边也都是那么优秀的人,这不免又让她动起了几分考学的心思来。
“我觉得你考不考都行。”
余州是重点大学的土木工程专业毕业,当初放弃了保研的名额,跑来给林云笙当摄影学徒,差点被家里人打断腿。
他摇头晃脑,故作深沉:“做你真正想做的就好。”
乔晗苦着脸,嘴上发出意义不明的单音。
她觉得余州的话太理想主义了,更何况自己起点的不高,很多时候根本不像余州那样,拥有肆意做选择的权利。
夏光倒是与余州不同,她非常支持乔晗考大学:“你只有考上了,在那个氛围里生活过,才知道自己究竟适不适合那里。”
“况且多读一些书,多拓展一些知识面总是没错的。”夏光眼色一沉,闷完了杯里的酒,“但你无论如何都要记住一点,钱比男人靠谱!知识比男人靠谱!自己比男人靠谱!”
“好,说得好!”余州把手拍得咣咣响,“请林云笙同志重点反思!”
原本正在低头看消息的林云笙,连忙应声收起手机:“别乱扣帽子啊,又有我什么事了。”
“老板觉得呢?”乔晗皱着眉,两手托腮,明显还在苦恼,“我该去考吗?”
林云笙放下筷子,眼波流转,目光停留在乔晗身上,却又像是回到了更遥远的记忆里,他思考了好一会儿。
“我推荐你去考大学,”林云笙顿了顿,“但更希望你能先想明白,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然后再去行动。”
“小乔,你先不要着急。”
林云笙乍一听没头没尾的话,却仿佛一下切中了乔晗的病根,她愣愣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林云笙,心绪在顷刻间平静了下来。
“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固定的人生模板,你不用非要跟别人一样,十八岁上大学、二十六岁结婚、三十岁事业有成,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对自己负责就好。”
夏光酒量浅,没一会儿就在饭桌上醉倒了。
倒是乔晗前后面不改色地喝了好几瓶,脸上一点醉意都没有,她羞赫道:“因为之前老是被灌,后来就慢慢练出来了。”
“小乔,你先带夏光上二楼休息吧。”酒量紧随乔晗之后的林云笙料理着残局,“今晚我和余州睡在待客室,有什么事可以下楼找我们。”
清姿工作室的二楼是一个中型影棚,一般用来拍小型商业摄影和人像写真。
影棚的隔间里,备着两张全实木的双层床,有楼梯有扶手还自带书桌,白色那床是女生们睡的,黑色是两位男生。
平常有谁碰到熬夜赶工的项目,或者中午实在困得不行了,就会上来睡一会儿。
林云笙先是闻了闻自己身上的衣服,没沾染什么味道,这才放心下来,随后跟没了骨头似的,彻底倒在了待客室的懒人椅上。
手机还在源源不断地发出消息提示音。
林云笙从傍晚开始,便接连收到来自陆钧行的消息。
不知道是不是默认了林云笙不会看消息,所以他一口气连发了许多条感悟的记录。
陆钧行把一个混在杂物里的场记板,比作一块墓碑,说它纪念了遗忘和遗忘的瞬间;光是看到缠绕着藤蔓的露天小阳台,就能联想到一个与朱丽叶有关的夜晚。
这样惊奇的、如诗一般的通感,让林云笙一下就感受到了陆钧行作为演员的天赋。
林云笙撩起刘海,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他切换手机页面,打开了中央电影大学往年的招生简章,准备找到这几年导演专业的考核要求。
可林云笙中途又忍不住一遍遍地切回消息页面,去看陆钧行今晚发来的消息。
lu:我看到老师的正在输入中了!
lu:林老师在看我的消息吗!
林云笙难得不知所措地按灭了手机屏幕。
在意识到这么做是无用功之后,他斟酌片刻,又重新打开了对话窗。
林.:刚刚在看。
lu:那我这样子记录的方向是对的吗?
林.:挺好的,但最好还是以人为主,以事件为本。
林.:先侧重对人物行为举止的观察,其次再结合自己的感受描绘事件。
lu:好的,我明白了,谢谢林老师!
对话到这里就像走到了今天的终点,林云笙不由地偏头看向茶几上的向日葵。
它很漂亮。
但两周之后,这捧灿烂的向日葵,就会不可避免地枯萎、死亡。
林云笙觉得自己不该借着这束花,去侈谈希望。
于是林云笙的上牙轻咬着下唇,继续在屏幕里打字。
林.:我希望你可以在这两周的时间里,再试着找找别的人,应该会有比我更适合教你的老师。
lu:林老师这段话算拒绝我请求的意思吗?
林云笙愣了两秒。
林.:不算。
见陆钧行迟迟没有回复自己,林云笙犹豫过后,又不放心地补了一条消息。
林.:我只是觉得,你应该要为自己留一条退路。
这次陆钧行回得很快。
lu:我知道了。
lu:谢谢林老师,我会再试着去找找看的。
林云笙皱起眉头,又把自己跟陆钧行的聊天记录,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被酒精浸泡的意识,在这一刻,终于开始昏昏沉沉。
林云笙觉得自己是时候扔下手机去睡觉了,然后跟所有莫名其妙的情绪,说再见。
第二天,林云笙一觉睡到中午。
他顺势抓起手机看时间,却看见了陆钧行今天早上发来的消息。
lu:林老师
lu:早上好嗷嗷嗷——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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