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 皇后篇(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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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以来, 天气一日一日慢慢变凉,直到新近下了几场雨,气温骤降, 阴雨绵绵, 白天开着窗子,会有种刺人肌肤的寒冷。
皇上走进昭阳宫的时候,云琴正斜靠在软榻的石青色引枕上, 身上盖着驼色的毯子, 眼睛往开着的窗子外面望去。
不曾让人禀报,又隔着珠帘, 内间里的人都没有发现皇上的到来,站在云琴身旁的宫女,正用诱哄似的语气对她说话:“娘娘尝尝这碗海鲜馄饨吧, 小厨房刚做的, 味道肯定很是鲜美。”
云琴的声音并不冷淡,不像是在皇上面前那样厌恶, 警惕,以至于有些歇斯底里,她没有看身旁的宫女一眼,只是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嗯,知道了, 放那里吧。”
听她这样说,宫女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抹为难来, 正想再劝劝, 却忽然听到珠帘被掀起来, 珠玉叮当的声响, 见到来人,宫女连忙行礼。
“奴婢给陛下请安。”
皇上挥退了屋中的宫人,云琴冷着脸,下了软榻,也想要出去,却被皇上展臂抱住,抱了回去。
看了一眼放在案上的馄饨,皇上垂眸,问怀里仍旧不住挣扎的云琴:“怎么不吃东西?”
云琴低头反抗着皇上的手臂,眉眼不耐,一声不吭,只当自己是聋子,也是哑巴。
“……”
见她不说话,皇上也不继续追问她,对着珠帘外轻轻颔首,侍立在外面的李公公,立刻抱着一只雪白皮毛的小猫走了进来。
皇上伸手摸了摸被放在云琴脚边的小猫,声音含笑,好似半点不介意在她那里碰了壁:“琴琴,这是今年波斯进贡来的狸奴,朕特意为你挑了一只鸳鸯眼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他的手抚着小猫温顺的皮毛,也若有似无,有意无意地抚过她的脚踝,云琴忍无可忍,将一双白皙的脚蜷进毯子里。
小猫胆子小,蓦然受了惊吓,一下子跳到了案上。
皇上伸手,将支起的窗子阖上,不知道是故意与他作对,还是真的贪凉,云琴立刻抬手,想要打开窗子。
这样大的动作,她身上披盖着的毯子立刻滑落下去,皇上为她掖了掖毯子,替她将有些冰凉的脚盖好,云琴被他轻而易举地制止住,眼睛里涌上怒意,动了动唇,好像是想骂他。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斥责的声音,却尽数消失在了嗓子眼里,变得低哑轻颤。
“这猫……这猫怎么了?”
看到面前脸色骤然有些发白的云琴,皇上顺着她的视线,也看了过去。
却见方才还生气勃勃的小猫,正奄奄一息地瘫在案上,口吐白沫,快要死了的孱弱模样。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皇上的面色,也骤然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他脸上的神色,不像是伤感,也不像是惊惧,有的只有无尽的被压抑的愤怒。
太后娘娘在佛堂里诵经,檀香氤氲,可以让人心境平和。
不顾慈宁宫宫人的苦苦哀求,皇上脸色阴沉,周身气息冷戾,大步流星地走到佛堂门前,一脚踹开了佛堂的门。
佛堂里的人都被这忽如其来的声响惊了惊,定睛看去,只见年轻的皇上神色不善地走了进来,直截了当,不给双方留任何情面地冷声诘问:“母后!你究竟想做什么?”
太后娘娘语气平静,不冷不热,但说出来的话,却令皇上气得咬牙切齿。
“哀家想做什么,皇帝不是心知肚明吗?何必装傻充愣,明知故问。”
顿了顿,太后娘娘放下手里的佛珠,抬起头来,看了皇上一眼,眼睛里满是厌恶与狠绝。
她冷笑着,好似胜券在握地笑道:“这次没毒死她,是她命大,但下一次,再下一次,就说不定了,只要皇帝你不是每天十二个时辰都守着她,哀家总还有机会,为国除害。”
皇上未曾料到从前先帝在时,他奈何不得这位对别人控制欲极强,又独断专行,唯我独尊的母后,现在他做了九五之尊的皇帝,竟也拿她无计可施。
将佛堂的花架一脚踹倒,花盆与瓷器摔在地上,应声而碎,一片混乱的声响中,皇上近乎气急败坏地拂袖而去。
皇上离开,原本好像好整以暇,方寸不乱的太后娘娘,这才沉了脸色,冷漠不耐地问身旁垂首敛目,噤若寒蝉的嬷嬷。
“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太后娘娘的声音里隐有杀意,嬷嬷不敢为自己辩解,连忙“扑通”跪下,抖若筛糠地叩首求饶。
看到自己手底下的人,如今只剩下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又胆小怕事的废物,太后娘娘厌恶地站起身来,走出佛堂,声音越发不耐:“一群没用的蠢货!”
昭阳宫里。
皇上担心云琴被小猫的事吓到,竖日一整天,都耗在昭阳宫,虽然,云琴仍旧对他或视若无睹,或横眉冷对。
但,哪怕是面对冷脸,皇上却仍旧甘之若饴。
“琴琴,你尝尝这颗乳酪果子。”
一上午,云琴无可奈何,只能强忍着烦闷,让皇上坐在自己的身旁,只要他井水不犯河水,她也可以忍耐他的存在。
挣开覆上自己腰肢的手,云琴侧头,避开皇上手里递过来的乳酪果子,皱了皱眉,面露嫌恶地轻声道:“你别碰我,我看到你就犯恶心。”
“……”
好像对她避自己如洪水猛兽的态度习以为常,又好像有些不悦,皇上慢慢将乳酪果子放进自己口中,一面默不作声地嚼着,一面伸手,力道不容抗拒地将云琴转过去。
云琴挣扎着,眉眼间满是厌恶与疲倦,到底是昨天那只死去的小生灵在她的心里留下了一抹阴翳,云琴昨天晚上没能好好休息,此时此刻不免有些精神不佳。
“别碰我,我恶心死了。”
皇上垂眸看着她,听不到话一般,一只手固执地揽着她的腰肢。
云琴终于忍不住怒道:“我说了,你别碰我!”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又或许是因为她忍无可忍,忽然抬起头来与他对视,让他有些怔愣,这次皇上竟然轻而易举地被云琴给推开了。
站起身来,云琴忽然觉得胸口很闷,方才熟悉的恶心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她想要出去透透气,可只抬起一只脚,还没来得及走路,顷刻之间,眼前已是天旋地转。
丧失意识之前,云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像张单薄的白纸似的轻飘飘地往后倒去,所幸被人自后面拥住,方才没有跌倒。
陷入黑暗的最后一瞬,她听到他担心又急躁地对宫人喊:“太医!快传太医!”
短暂的昏厥,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寝殿的床榻上。
云琴的眼睫颤了颤,意识开始复苏,她听到散着的罗帷外,有人正劫后余生地贺喜道:“陛下,皇后娘娘这是有喜了!”
有喜……刚刚醒来,还有些混沌的大脑,却像是被尖锐的细针扎了一下似的,骤然捕捉到这两个字的意思,云琴清醒过来,却不愿意睁开眼睛,只是眼睫颤得越发厉害起来。
皇上看到云琴醒来,因为巨大的欢喜,他不由得伸手,握住云琴的手,声音喜悦又激动,还有几分不知所措的局促与紧张:“琴琴,你听到了吗?我们有孩子了。”
他的手轻轻地放在她的小腹上,好像是担心惊扰了孩子,又好像是担心她会生气,情绪波动太大,细致小心如对待稀世珍宝。
云琴鼻尖一酸,心头不知道涌上怎样的情绪,她忽然转身向里,一声不吭,只留给坐在床沿上的人一个纤瘦的背影。
皇上顿了顿,伸手为她掖好被角,方才道:“琴琴,你安心休息吧,朕在这里守着你。”
冬去春来,很快就到了初春。
因为皇上尚在孝期,他本人又对选秀一事兴致阑珊,兼以原本只是皇上身边没有一位妃嫔,所以才会破例选秀,是故,今年初春的选秀比之往年格外地窘迫仓促。
原本皇上还有些担心云琴得知此事,会心生怨怼,可看到她仍旧冷淡,仿佛霜雪轻笼的眉眼与神色,皇上说罢此事,却只觉得这一次,又是自己在自作多情了。
她何时真的在乎过他呢?
她那么恨他,厌恶他,自然不会在意一丝一毫,他是否纳别的女人。
觉得自讨没趣的皇上同时有些心灰意冷在心中第一次萌生,他站起身来,想要离开,却忽然听一直低头看书,仿佛没在听他说话的云琴,不冷不热地平静道:“陛下还是争不过太后娘娘啊。”
她的声音平静,但不知为何,皇上却凭空从中听出了几分讥讽。
“真没用。”
云琴说罢,低头继续看书,却还是半天未曾翻过的那一页,皇上听出她话里的讽刺之意,脸上却蓦地浮现出一抹笑意来。
坐到云琴身旁,皇上握住她的手,让她打自己:“琴琴,朕知道你心里有气,朕任你打,任你骂,只是如今你还怀着孩子,千万不要动气,对孩子不好。”
云琴满脸厌烦,想要甩开皇上的手。
“因为你生气?你少自作多情了!”
对云琴讥讽的话皇上却不闻不问,他坐回到云琴的身旁,伸手,抚上她的小腹,声音温柔得出奇。
“孩子,你要乖乖的,不要闹你娘亲,她怀着你很辛苦的。”
云琴转过身去,只留给他一个冷冷的,拒绝的背影。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这样说,她心里的烦闷越发重,一开口,情绪也带着些让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异样的歇斯底里:“真好笑,你还跟它说话,没出世的孩子能听懂你的胡言乱语才怪了。”
听到云琴说出这些有些尖利的话,皇上似是沉默了一下,方才又挨近了她背对着他,显而易见满是抵触意味的单薄的脊背。
皇上自身后抱住云琴,低声道:“琴琴,朕向你保证,就算那些女人进了宫,朕也不会碰她们一根手指头的。”
终于忍无可忍,云琴挣开皇上的手臂,倏地站起身来。
他的话让她忍不住冷笑连连,她的语气近乎质问:“那陛下为什么还要让她们进宫呢?”
皇上怕她的动作,与激烈的情绪会伤到她自己,连同腹中胎象不稳的孩子,却哑口无言,找不到除了方才那些之外,还能安抚她的话。
见他沉默,云琴满脸嫌恶地继续冷声道:“现在陛下都做不到不让她们进宫,还说什么进宫之后不碰她们的鬼话,您觉得我会相信吗?还是您觉得我真是个随便让您糊弄的二百五?这样的说辞,您可真让我觉得无能,可笑,又恶心!”
皇上只觉得心里被刺了一下,他眉心微皱,忍不住出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琴琴!”
看到他脸上流露出的不虞之色,云琴却好像觉得畅快极了:“怎么?陛下被我戳穿了心事,恼羞成怒了?”
顿了顿,她咄咄逼人地追问:“以陛下那么固执的性子,您不想做的事,就算太后娘娘与所有的大臣一起向您施压,您恐怕也不会听他们的吧!如今要选秀,您口头上说不喜欢,不想要,只怕心底里,也暗暗期待着那些年轻漂亮的秀女们进宫吧?您是一国之君,就算光明磊落地认了自己喜新厌旧,贪恋美色,又有谁敢置喙您的想法跟决定呢?非要做了娼/妇立牌坊,您不觉得自己很虚伪吗?”
她的声音冷硬极了,像是寒冬腊月屋檐下凝结的冰棱子,尖锐得要扎谁一下似的。
因为被迎面指责的恼怒,与从前所收到的那些冷遇的失落,加之这些时日以来太后娘娘以及朝堂上的大臣所施与的压力,皇上的心里,忽然涌上一抹怒意,与不被理解的疲惫来。
他并没有听出她冰冷又满是讥讽的话里,折磨他,也同样折磨她自己的伤痛,都说一辈子很短,可是他们不过相识一年,对彼此的伤害却好像过了大半辈子。
就算是当初再惊鸿一面,念念不忘,刻骨铭心,这样日复一日的消磨,也会让人疲惫不堪。
除了在她面前,一向是尊贵的,不容忤逆的天之骄子的皇上,终于忍不住第一次对她发脾气:“云琴!你!”
不知道是从前他的纵容让她对天子之怒毫不在意,还是她原本就将生死置之度外,所以并不惧怕他,云琴不等他训斥的话说完,就转身,往寝殿走去。
“陛下,请您出去吧,我困了,要睡觉了。”
宫人们噤若寒蝉,如果可以,连呼吸都想暂停住,他们害怕侍奉的主子遭到皇上的厌弃,更怕自己成了皇上发泄怒气的替罪羊。
可是十分令人大跌眼镜,大发雷霆的皇上只是摔了案上的茶盏与瓷器,大步流星地拂袖而去。
……
按照惯例,往年选秀的时候,皇上,皇后,太后娘娘,都要在寿昌宫露面。
可是当日,并不出乎意料的,云琴并没有到场,昭阳宫甚至连个来送话,寻个借口,给皇上台阶下的宫人都没有。
太后娘娘看着空着的,本该属于皇后的位子,脸上勾起一抹笑容来,有些意味深长地对皇上道:“你这个皇后架子还真是大。”
对于太后娘娘的冷嘲热讽,皇上面色不改,一言不发地落座,置若罔闻的模样。
太后娘娘也不在意,有些轻蔑地望着皇上笑了一下,她也紧跟着落座,仪态万千,端的是气度雍容。
两位主子都已经落座,选秀刚刚要开始,就见寿昌宫外,跑进来一个急急忙忙,张皇失措的小内侍。
太后娘娘皱眉,正想开口斥责,眼睛的余光忽然看到旁边的皇上倏地站起身来。
小内侍脸色惨白,若丧考妣,声音哆哆嗦嗦地向皇上禀报:“陛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出事了!”
闻言,太后娘娘尚未反应过来,身旁坐着的皇上,就已经抬步,迅速地往寿昌宫外走去。
太后娘娘见到此情此景,终于忍不住也站起身来,对着皇上的背影喊道:“皇帝!你站住!”
可是皇上的脚步却连顿一下都不曾,他脚步匆匆地走出了寿昌宫,神色中皆是焦灼与担忧。
“皇后是怎么出事的?!”
小内侍看到冷着脸,周身气息可以冻死人的皇上,不由得被吓得有些腿软。
骤然听到皇上这样问,一开口,他的声音满是惊惧的颤抖:“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是失足掉进金明池 ,方才会出事的……”
皇上闻言,眉心皱得越发厉害起来,他的眼睛里有哀伤,有担忧,但更多的,却是不愿意相信,云琴会因为恨他,而这样残忍决绝地对待他们的骨血。
而此时此刻,寿昌宫中。
太后娘娘看着皇上匆匆离去的背影,气得摔了手中的佛珠,怒气冲冲道:“这个狐媚子,今天也不装模作样了!可真会挑时候!”
一旁的戚姑姑小心翼翼地问:“那娘娘,咱们还要继续选秀吗?”
太后娘娘无奈又恼火道:“自然要选!你看看皇上现在对她那个上心劲儿,今年若不选些秀女分宠,今后这后宫,岂不成了她云琴的天下!”
皇上疾步如飞地走进昭阳宫,刚好与同样慌慌张张赶到昭阳宫的几个太医撞上,他截住了其中一个太医,揪住他的领子,眼睛红得吓人:“皇后娘娘怎么样了?”
因为只是听说皇后娘娘失足落水,而未曾真的诊断过,太医哪里敢信口开河,被截下的可怜的太医哭丧着脸道:“陛下,微臣……微臣也不知道啊。”
皇上甩开太医,走进云琴所在的寝殿。
见到皇上走到皇后娘娘的床榻边坐下,正为云琴诊治的几个太医,连忙腾出空来。
“皇后娘娘的情况如何?”
几个太医闻言,皆不约而同地偷偷看了一眼沉着脸,整个人都散发着冷戾的皇上。
短暂的踌躇与推搡之后,许是怕再推迟下去会惹得皇上勃然大怒,一个太医终于期期艾艾地回答。
“这几日春寒料峭,金明池里的冰块尚还未全部融化,这样冷的水,便是壮年男子都会受风寒,更不必说皇后娘娘一个身怀六甲的弱女子,皇后娘娘与皇嗣恐怕……恐怕凶多吉少啊……”
他哆哆嗦嗦地说完,只觉得惶恐不已。皇上的目光如有实质,像是可以刺/穿人的身体的利/刃,而更令太医惊恐的,还在他后面所说的话。
皇上面无表情地冷道:“如果皇后跟皇嗣出了事,朕不仅要诛你们的九族,还要把你们几个家祖宗十八代的坟都给刨了,听明白了吗?”
听到皇上这样说,几个太医顿时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微臣……微臣听明白了,微臣一定会竭尽所能,保住皇后娘娘,与娘娘腹中的皇嗣。”
皇上踹了一脚被吓得脸色惨白的太医,语气不复方才的平静,而满是焦灼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少废话!快开药方!”
唯恐添乱,而在外间等待的皇上,每有一盆血水被端出来,眉心便皱得更加厉害一分。
他的心揪做一团,等来等去,等待上苍可以仁慈些,等待她平安无事,可最终,却只等来了痛哭流涕,涕泗横流的老太医。
老太医失声痛哭,年过半百的老人家,哭得像是新丧了爹娘。
“臣等无能,没有保住小公主,还望陛下恕罪啊……”
皇上一直揪着的心忽然疼痛了起来,仿佛有万千的弓/箭穿过。
他骤然觉得眼前一黑,喉咙里也涌上一抹腥甜,但他死死地攥紧拳头,不肯让自己丧失意识,用来逃避现实。
半晌,皇上听到自己声音沙哑地开口问:“皇后怎么样了?”
老太医涕零如雨道:“皇后娘娘她……她日后……恐怕子嗣艰难……”
子嗣艰难。
这四个字像是一块重重的大石头,砸在皇上的心上,他倏地站起身来,脚步极快地往云琴所在的寝殿中去,那种极悲伤又极狠厉的气势,让在场的太医,宫人,都惊恐地以为皇上是要杀了皇后。
可是出乎意料的,皇上满身的悲伤与愤怒,在走到寝殿里,皇后娘娘的床前时,骤然烟消云散,化为乌有。
他原本也想诘问她,用悲怆又怨毒的话来发泄自己的怒气与伤痛,同时也让她尝尝长久以来,她对他责骂的难受滋味,是一种怎样的如刀如刃般会刺痛人的疼痛。
可是,看到她比白纸还要惨白几分的面色,皇上却忽然觉得,那些话倘若要说出来,他非但不会觉得痛快,还会比她更加痛苦。
她想要的,不就是让他痛苦吗?
他偏偏不如她的意。
坐到云琴的床边,床上静静地躺着的云琴面色惨白,双眸阖着,察觉到皇上坐到了与自己相近的距离,她纤长的乌色眼睫似是颤了颤。
皇上伸手,为云琴掖了掖被角,好像已经成了一种身体的本能反应,她立刻往床榻的里面缩去。
只是她的身体状况,现在是那样的糟糕,以至于不过是一个轻微的动作,就能引来整个人剧烈的疼痛,像是那个未曾出世就已经去世的孩子,在悲伤地责怪她这个理智坚强,又太决绝冷情的母亲。
皇上恍若未觉自己的触碰,会引来云琴的厌恶与微弱的反抗,他看着她尽管憔悴苍白,却更添楚楚可怜,我见犹怜的脸庞,自顾自地低声说道:“琴琴,你知道吗?她是个小公主。”
他每说一句,心就像被凌/迟了一刀一般,疼痛难抑。
但看到云琴颤得越发厉害的眼睫,好像自虐,也在虐待她一般,皇上不停歇地说着,他甚至有些悲怆地笑了起来,为他话里勾勒出来的美好的图景,更为这些美好,都已经被她毫不留情,毫不留念地摧毁掉了。
“她已经五个月了,很快就可以出生了,只要她出生了,再过不久,她就可以喊你娘亲了。”
云琴想要他住口,可她更怕自己开口,会泄露出被压在喉咙里的哽咽。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悲伤,也控制不住眼角的泪意,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做了一件如愿以偿的事还要哭,她自己说服自己,是因为身体上难以忍受的疼痛,仅此而已。
坐在床上的皇上还在继续说着:“都说女儿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可是朕什么都没有了,琴琴,你明明知道朕有多期盼这个孩子,多期盼,多期盼……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她也是你的孩子啊……”
说到最后,皇上已经泣不成声,云琴侧过头去,对他的话冷漠厌倦的模样,可是一行眼泪,却顺着脸颊,落入枕间。
【📢作者有话说】
昨天身体不太舒服,睡得有点早,忘记设定时了,所以凌晨没更新,不好意思_(:з」∠)_
感谢在2022-12-10 23:47:22~2022-12-12 08:47: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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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 皇后篇(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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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如期而至, 今年的冬天不比去年那般寒冷而异常,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上旬了。
穿过长长的回廊, 皇上要往慈宁宫去。
按照宫里的习惯, 腊八的时候皇上要陪太后娘娘吃腊八饭,喝腊八粥,如今这道规矩已经被相互憎恶的双方敷衍得只剩下一个行礼问安, 但却仍旧是不得不遵循的惯例。
走过寿昌宫, 夜晚的冬风吹卷着片片雪花,一起拂过人的脸颊与鬓发, 跟在皇上身后的刘公公轻轻抬袖,掸了掸落在脸上的飘雪。
只是今天刘公公实在有些不走运,多年的御前内侍竟也会犯这样的错误, 一个不留神间, 走在前面的皇上顿住了脚步,刘公公没反应过来, 险些撞到皇上的脊背。
幸好一个急刹车,这才没碰到皇上,刘公公短暂的庆幸过后,看着面前停住了脚步的皇上,松了一口气之余, 不由得顺着他的视线,往对面的廊檐下看去。
冬风里,被吹卷得铺天盖地, 洒洒扬扬的雪花间, 身穿一袭绯色衣裙的妙龄女郎, 柔曼的轻纱半遮着面颊, 正在廊檐下跳舞,似乎并没有发现一院之隔,枯枝掩映的对面,正有人驻足望着她。
翩翩雪落里,绯色衣裙的女郎的舞姿美丽而熟稔,带着楚楚动人的娇媚,显然在这一支舞上,她花费过不少的心思与心血。
刘公公不过看了一眼,就垂首敛目地收回了视线。
他的心忍不住跳了一下,不为旁的什么,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方才那匆匆的一眼,他竟觉得,那个正在跳舞的女郎的身形,与昭阳宫的那位,乍一眼看去甚是相像。
皇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直站在原处,保持着不动,仿佛这冰天雪地的气候,将他冻成了不能挪动脚步的冰块。
一支舞跳罢,绯色衣裙的女郎从忘我的全神贯注,全心全意里回过神来,她有些冷地将手放在唇畔哈了口热气,然后揉着自己冻得红彤彤的脸颊,仿佛贪玩出来的小兔子一样,不留神,忽然看到对面的廊檐下,站着两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她是下人们见了恭敬,家人们骄纵着长大的金枝玉叶,还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这样直直地打量着她,带着不加掩饰的审视之意。
而且,看到她有些羞赧,有些恼怒,有些责怪的目光,他竟然,反倒还略带几分漫不经心与轻佻地笑了一下。
想不到,这宫里还有这样不知礼数的登徒子!
盛纭卿这样想着,看着走过来的两个人,目光越发愤愤的,带着谴责的意味。
忍不住磨了下牙,盛纭卿不是能忍气吞声的人,她快言快语地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骂道:“登徒子!”
因为面纱的遮挡,她只露出了带着几分恼火与责备的眉眼,还有额心那一抹朱红色的,被细细描摹的花钿。
但只看清了她的眉眼,却已经令皇上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恍惚,有些怔愣。
不仅身形相似,还有这双眼睛……
盛纭卿被他这样看着,不禁越发恼羞成怒。
她的眼睛转了转,计上心头。
她想要狠狠地踩他一脚,教训他一下,然后转身逃跑,只是还没来得及踩到他的脚,便见他先她一步,若无其事地往后退了退。
盛纭卿忍不住又磨了磨牙。
皇上回过神来,看着面前一脸不忿的女郎,恢复了散漫又懒洋洋的模样。
唇畔微弯,皇上笑着问她:“这回廊又不是你家的,你能在这里,我不能?”
听出皇上话中浅浅的笑意来,刘公公的心里,不由得暗自惊诧了一下。
自从皇后娘娘小产以来,皇上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着同人说话了。
显然,没人能知道刘公公心里正在想什么,盛纭卿听罢皇上的话,恼火地忍不住嚷了起来。
“你!你简直不讲道理!偷看别人跳舞,你还有理了?”
寿昌宫里的掌事姑姑曾经不止一次告诫过她们这些秀女,不要接触寿昌宫外的闲杂人等,免得引麻烦上身,盛纭卿想到这个,不由得越发警惕与郁闷。
她看着他,眉心微皱,有些虚张声势地凶道:“你走!你快点走!不然我叫人了!”
皇上站在原处,有些老神在在,好整以暇地笑着看着她,盛纭卿见他并不吃自己这套,恼火之余,转身就想逃之夭夭。
罢了,吓不走他,她自己走。
雪花落在被打磨得光滑的砖面上,盛纭卿转身想要离开,只是走得太快,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跌倒了。
“啊!”
眼睛蓦地瞪圆了,盛纭卿又慌又忙又怕地看着面前的台阶,想着倘若这样摔下去,就算脸上没伤,身上也肯定会有淤青的……
她怎么就这么倒霉?
阖上眼睛,想着摔就摔了,疼就疼了,至少不要太狼狈,盛纭卿等待着摔到地上的那一刻该会有多疼,只是,预料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降临。
面纱从她的脸颊上滑落了下去,但谢天谢地,她整个人并没有落在地上,反而被人半抱住了,真是谢天谢地了,不然该有多疼啊……等等!
有……有人半抱住了她?!
盛纭卿倏地睁开了眼睛,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男人。
而盛纭卿面前的皇上,也正垂眸,看着杏眸圆睁,有些震惊,有些呆愣住了的女郎。
她生得与云琴是那样相似,不仅是身形,与那双灵动潋滟的眼睛,面纱除去之后再看,她的五官,也隐隐与云琴有些相像。
皇上看着盛纭卿,不由得愣了愣。
“你……你……”
盛纭卿窘迫得语无伦次,尽管她的兄长姊妹,与她从小见过的人,不乏容貌出众之辈,而且她进宫,是为了家族的托付,得到那位传闻中性情淡漠如冰雪,容貌却比皎洁的冰雪更胜一筹的皇上的宠爱,但是,此时此刻,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男人的容貌,她却不自觉地窒了窒呼吸,一瞬间,心跳如擂鼓。
比盛纭卿先恢复正常的,是皇上片刻的出神之后,放开她,淡淡地打量着她的目光。
“舞跳得那么差,人生得倒是不错。”
正看着面前的男人,有些心旌摇晃,小鹿乱撞的盛纭卿:“……”
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容貌,这样讨人厌的性格呢?
皇上沉默地凝视着盛纭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忽然笑了一下,然后懒洋洋地转身,似是要离开。
他的笑里好像有讥嘲之意一闪而过,但盛纭卿却并不觉得被冒犯,因为他笑容里的讥嘲明显是自嘲,带着让她觉得有些揪心,怜悯的苍凉,好像在他的心里,有难以抚平的,比这场大雪里的寒风更冷,更能刺痛人的疮痍。
看着他与身边的仆从将要走出廊檐,打伞离开,盛纭卿的心里,忽然涌上几分勇敢与无畏来。
她对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放大了声音,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听到她的喊声,转头看了她一眼,但也不过是一眼——盛纭卿看着他平静,安静,又不知为何让她觉得他们之间有很长很远的距离的目光,心里忽然有点惴惴。
这里毕竟不是盛府,而是处处尔虞我诈,需要步步为营的皇宫。
她有点怕他拿她的话柄威胁她,这里是寿昌宫,她的模样与打扮又显然不是小宫女,倘若他想知道,猜出她是住在寿昌宫的秀女,不过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她可以不得到皇上的宠爱,却不能不顾及家里的亲人。
可是出乎意料的,廊檐下的男人,只是凝视着她,忽然微微笑了一下。
他的笑意浅淡得像是一缕雪花一样,让人想要握在掌心,却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盛纭卿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宽容,好像是为了她的冒失与冒昧,又好像……他是在透过她,看另外的一个什么人。
身旁的刘公公早已经打开了伞,皇上收回视线,走下落满了雪花的台阶。
她怕再次见到他,又怕再也见不到他。
她明明最应该害怕的是前者,而不应该为了后者而难过,可或许是凛冽冰凉的寒风把她冻傻了,让她忍不住眼眶一热,竟然自己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带着外厉内荏的假装——因为她想在将来,他想见她的时候,还能与他再见一面。
“你最好藏得严实点,别让我再看到你!将来……将来我可是要做皇帝陛下的宠妃娘娘的!再让我看到你,你最好小心一点自己的脑袋!”
可是听到她的身份,他却连一点异样都没有,他的脚步不曾为她再次驻足,他的声音也不曾再与她说话,他的背影越走越远,越来越淡得只像是水墨画上,小小的一个墨点。
白茫茫的大雪掩藏起天地间的景致,也逐渐掩藏起那道清绰而挺拔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到一点痕迹。
望着长廊的尽头,盛纭卿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的眼中,满是怅然若失的失落。
……
夏末秋初,天气转凉,可是宫殿里还并没有生地龙。
沐浴之后,身上穿着单薄宽散的衣裙,盛纭卿坐在铜镜前,看着正在为自己绞面的嬷嬷,身体忍不住有些轻颤起来。
察觉到盛纭卿的异样,嬷嬷先是有些诧异,旋即,她看着铜镜里那个容貌出众,此时此刻眉心却微皱着的女郎,了然地笑了一下。
嬷嬷自以为猜到了盛纭卿的心事,善意地开解道:“盛嫔娘娘不必紧张,您生得这样花容月貌,陛下肯定会喜欢您的。”
盛纭卿开口否认,只是连声音都有些颤着,显得没什么说服力:“我……我只是有点冷罢了……”
嬷嬷见她不肯承认,抿唇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女子梳妆是一件繁琐费时的事情,可是不知道是嬷嬷的手艺太熟练,还是盛纭卿的心里太抗拒,竟然不过她出神的功夫,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打点妥当了。
垂着脑袋,盛纭卿走进寝殿,眉眼间的不情不愿虽然被压抑着,却仍旧难以避免,流露一二。
寝殿里的宫人们退了出去,盛纭卿僵在原地,也想跟着他们出去,只是没有那份勇气。
罢了。
这本来就是她应该面对的命运。
盛纭卿抬起头来,眼睛里有泪光一闪而过,她看向寝殿里唯余的一人,也就是她将来的夫君,也是一个从未谋面过的人。
可是,在看清寝殿里的男人的脸庞之后,盛纭卿却一下子愣住了。
她以为这是她在做梦。
因为她不知道曾经梦到过他多少次。
她就这样怔愣着,或许是来自殿门口的那道目光一直落在皇上的身上,让他察觉到了什么,从书卷中抬起头来,皇上看向站在寝殿门前的盛纭卿。
脸上的神情浮现出一抹出神来,皇上看着盛纭卿,一言未发。
又是那种好像在透过她,想要去看另外的什么的目光,盛纭卿不知道皇上为什么要这样看着自己,她也不想去想,此时此刻,看着面前乌发半绾,身着中衣的男人,她的心里满是羞怯,惊讶,与不尽的欢喜。
按捺着如擂鼓鸣金一般的心跳,她惊喜地问:“你是陛下?”
盛纭卿的眼睛亮而弯,像是月牙一般。
这样仔细地看她,方才发现,她与云琴的眼睛,五官,也并不是全然的相似,盛纭卿的脸颊,眼睛,鼻子,唇,都是微钝的圆润,可爱娇蛮,天真无邪,而云琴则是清冷内敛,而棱角分明的。
可是,他应该喜欢的,不是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她对着陆钰,温柔又娇俏的模样吗?
皇上忽然厌恶地发现,自己是那么软弱无用。
不论她是什么模样,他都视若珍宝,念念不忘。
可是,既然她那么憎恶他,抗拒他,他又为什么要守着她一个人,折磨自己,让自己那么痛苦?
他也要让她尝尝被冷落的滋味,被伤害的酸楚。
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笑意来,皇上凝视着盛纭卿的目光,变得有些轻飘飘的揶揄。
他故作诧异,笑着问她:“嗯?这不是那天的那位宠妃娘娘吗?”
盛纭卿的面颊红得越发厉害起来,她看着皇上,赧然地嗔怪道:“陛下……陛下就会戏弄臣妾。”
说罢,想到方才自己的失礼,盛纭卿看着皇上狡黠地笑了一下,然后垂首向他福身,一嗔一笑,婉兮清扬。
“臣妾纭卿,见过陛下。”
听她说起自己的名字,皇上似是顿了一下,方才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叫什么?”
盛纭卿低垂着脑袋,那副含羞带怯的模样,比将开未开的菡萏花骨朵还要楚楚可人:“纭卿是臣妾未出阁前的闺名,少有人知道。”
许是因为赧然,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了下去,但在安静的寝殿里,却字字都能听清:“但陛下是臣妾的夫婿,陛下若是愿意唤臣妾的闺名,臣妾自然是……自然是不胜欢喜。”
皇上果然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
“纭卿……”
盛纭卿抬眼偷偷去看皇上,皇上的脸上似有怔愣一闪而过,但旋即便消失不见了,仿佛,那只是她的错觉。
见他并没有因为自己偷看他而生气,盛纭卿的胆子越发大了起来,在他的注视下,她走过去,坐在他的身旁,在他饶有兴致看着她的视线里,她的心跳如擂鼓地凑过去,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皇上沉默地看着她,放任着她亲了他一下,可是却半晌一句话也不说,盛纭卿被他这样看着,心里不由得有点七上八下。
正忐忑着,皇上看着她,忽然笑了一下。
“你倒是胆子大,敢这样勾朕。”
盛纭卿闻言,方才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她看了皇上一眼,语气有些哀怨地嗔怪道:“陛下难道生气了,要罚臣妾吗?”
皇上笑着点点头,盛纭卿见他戏弄自己,佯怒地侧过身去,好像不想理他的模样。
只是侧过身去的下一瞬,她就被身后的男人揽进怀中,然后抱了起来。
“当然要罚。”
皇上说着,抱着盛纭卿往寝殿的里间里去。
……
夕阳西落,倦鸟归林,西边的晚霞染红了碧绿的琉璃瓦。
手背在身后,拿着一只紫檀木匣子,皇上往盛嫔的宫中去。
走过雕栏玉砌的小桥,到了盛嫔宫中的正殿外,皇上挥止了想要通报的侍从,继续往前走,似是想要给盛嫔一个惊喜。
只是,茶盏落地,那突如其来的清脆的破碎声,以及盛嫔满是不甘,有些歇斯底里的哭声,却让皇上的脚步,停在了正殿外。
“嬷嬷,整个后宫的人,都在看我的笑话!”
盛嫔的声音几近嘶吼,满是崩溃,不甘,委屈,与悲伤,跟平日里狡黠娇蛮的模样大相庭径:“陛下宠爱的根本就不是我!他喜欢的,只有皇后一个人!我只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影子,可笑的替身罢了!”
站在正殿外,皇上想到这几日召见盛嫔,她强颜欢笑,却又难掩憔悴苍白的脸色,忽然觉得意兴阑珊。
抬起手来,将那只紫檀木匣子扔进一旁的小池塘,水花溅起的声响,让宫殿里的嘶吼声瞬间安静了下来。
皇上转身,往外面走去,刘公公赶紧跟上,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问:“陛下,您想去哪儿?”
刘公公并没有等到答复,正当他踌躇着是不是应该让步辇按照来时的路回宣室殿时,忽然听到皇上若无其事地淡淡道:“昭阳宫。”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云琴了,自从她那么决绝地杀死了他们的孩子之后。
可是,相比他的思念,他的压抑,她的日子,在宫人们的禀报中,却没有发生一丝半点的异样。
每天,她仍旧安静地看书,安静地喝茶,安静地种花,安静得,好像宫里并没有一位皇后娘娘一般,她在细水长流地过她的日子,对他,连冷眼旁观都算不上,只是毫不在乎罢了。
皇上挥止了要进去通报的侍从,站在昭阳宫正殿的窗外,平生第一回,他体会到了“近乡情更怯”的滋味。
正殿里,侍弄花草的宫人跪在地上,抖若筛糠。
宫中人人皆知皇上性子喜怒无常,又最宠爱皇后娘娘,这一次,宫人养死了皇后娘娘亲手栽种的花,自然惶恐非常。
宫人低声抽泣着,哆哆嗦嗦地求饶:“奴婢无能,娘娘种的那几株蜀葵,只活下来了这一株,还望娘娘恕罪。”
云琴见她哭得可怜,伸手将她扶起来,安慰道:“没关系,这一株你养得很好,你看,这花多漂亮。”
看着面前温声细语,温柔和气的皇后娘娘,宫人渐渐止住了眼泪,感动又感激地说道:“娘娘可真好,奴婢定会不负您的托付,快点儿让芙蕖开花的……”
云琴闻言,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浅浅地笑了一下。
半开的窗子洒落进碎金一样明媚的阳光,温柔地沐浴在她沉静的神态,温柔的笑容上。
连对待一个侍弄花草的宫人,她都这样不吝温和与宽容。
可是,在看到他的到来的时候,她的神色却忽然变得僵硬,冷漠起来。
仿佛连看他一眼,都是一件很勉强的事情,云琴将手中的花束放到花瓶里,冷着脸起身,往另外一间宫殿里去。
所有的宫人都惶恐不已,他们生怕皇后娘娘触怒皇上,可是出乎意料的,向来阴晴不定的皇上却并没有发怒。
他走到她方才坐的地方坐下,拿起被草草放进花瓶里的花束,握在手中,仿佛可以触摸到她残留的体温。
阳光落在脸颊上,温暖又熨贴,这是她也曾感受过的一切。
……
一直到掌灯时分,云琴都没有再出现在皇上的面前,而皇上,似乎也并没有强迫着她,要她一定留他下来的意思。
外面的天色黑得如墨一般,皇上坐在回宣室殿的步辇上,被冷落了一下午,心灰意冷再度涌上心头。
只是,到底难以割舍。
为什么,他就这么喜欢她呢?
皇上茫然不解,倘若有朝一日,她肯认命,也跟别的妃子一样,他还会这么喜欢她,痴迷她吗?
他喜欢的,究竟是她这个人,还是她永远不会屈从的骨气呢?
想着想着,皇上只觉得自己可笑。
她所有的模样他都喜欢,只有这两者兼而有之,她才成了让他如此痴迷的模样,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根本不成立的荒唐话,她就是她,他只喜欢她一个,怎么分成两个呢?
他想要将这个世界上最好,最珍贵的东西都奉送到她的面前,无论是地位,权力,还是实在没有办法,才想到的金块珠砾,奇珍异宝。
他明明应该知道,她不会喜欢这些,却还是忍不住寄希望于璀璨夺目的珠玉,琳琅满目的珍宝,可以让她的目光多停留一眼。
只是,他注定要永远地失望了。
不肯死心的皇上,看着云琴手里拿着的书卷,对她道:“琴琴,这些古玩字画,孤本典籍,都是给你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云琴垂眸看书,一言不发地沉默着。
皇上见她置若罔闻,却并不在乎她的冷漠,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她的冷漠。
“你不喜欢这些死气沉沉的东西,朕还可以为你另寻些奇花异卉,奇珍异宝来解闷子……或者你想不想看异邦人带来的瑞兽?朕听说,今年戎狄前来朝贡的使者,带来了白鹿,还有外形甚似麒麟的异兽,若你想看,朕明天就让人运到昭阳宫里来……”
云琴厌烦于他每日锲而不舍的上门,破天荒的,她点了点头,同他说话,却是为了让他快点在她的眼前消失。
“随便。”
皇上看着起身,将要离开的云琴,忍不住走到她的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虽然早就知道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皇上还是控制不住,想要问她:“琴琴,朕宠幸盛嫔,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
云琴停下脚步,没有绕开他,听到他这样问,她唇角微扬,勾起一抹带着几分讥讽的笑意来。
她抬头看着他,目光漠然,笑着说道:“陛下愿意宠幸谁,还要跟我报备吗?”
她同他说了这样长的话,皇上的心里不由得翻涌上了一丝带着酸楚的甜蜜,果然,她还是在意他的。
可是,下一瞬,云琴的话,就将皇上心里方才生起的欢喜,泼了一桶冰凉的冷水。
“一切,都随您的便。”
皇上看着离开的云琴,她的背影瘦削,像是看着弱不禁风,却连冬天铺天盖地的大雪都不能折断的竹节一般,单薄而有风骨。
他握紧了拳头,为她冷漠的对待,可是最终,却还是放开。
此后,漫长的时光里,他听到她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随便”这两个敷衍至极的字。
就连几年后,他们的沅儿终于出生,他要在沅儿的百日宴,立他为太子,她也没有多看他一眼,只是依旧冷漠得像是与她无关的事情。
多年后唯一的一次,她为他庆祝生辰,又对他展露笑颜,让他受宠若惊。
他以为她终于想开了,放弃了。
只是,她却是在欺骗他,想要离开他,与陆钰私奔。
为什么她一定要离开他,就像他永远不可能放开她一样。
可能不是触手可得,所以珍贵。
可能永远得不到,所以珍贵得一辈子都在纠缠,追逐,想要抓到手心里。
只可惜,他这样可怜,从始至终,从未如愿。
……
云琴看到了皇上手中的弓/箭。
在一瞬间的恐惧之后,她义无反顾地挡在了陆钰的身前。
而看着忽然挡在陆钰身前的云琴,皇上想要阻拦已经射出的弓/箭,却早已来不及了。
他暴怒,他痛恨,他妒忌极了,但他却无能为力。
她竟然宁可挡在他的身前,让自己去死,也不愿意让陆钰受到丁点伤害。
她本来就是个傻女人,在因为他的大部分事上,更是傻得可笑,可恨,此时此刻,皇上因为她这愚蠢的举动,目眦欲裂,更是恨不得掐死她。
因为她,他像是犯了疯病一样。
但恐怕直到云琴咽气,都不会知道。
她越是如此,皇上心里蠢蠢欲动的野兽,就越是叫嚣着扣留她,折磨她,哪怕不能得到她的心,也要今生今世,永生永世地将她留在他的身边。
而此时此刻,看着以身为盾,保护着陆钰的云琴,短暂的暴怒,与束手无策的绝望之后,皇上的唇畔,却忽然勾起了一抹几近疯癫的笑意。
倘若她不死,她永远,都休想再见到陆钰,再同他在一起。
他有的是时间,等着她死心,与她互相折磨,不死不休。
【📢作者有话说】
皇后篇完结了~
53 ☪ 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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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头发花白, 拄着拐杖,看上去并不是很衰老,但身体却显然很虚弱的中年妇人, 正站在小花园的旁边, 笑眯眯地看着她们两个。
见到中年妇人,云香顾不得与秋菀继续说话,连忙站了起来, 过去扶住她。
“娘, 您醒了怎么也不叫人啊!”
中年妇人闻言,看着云香, 脸上浮现出一抹慈爱,又有点无奈的笑容来。
只见她一面被云香小心地搀扶着,往小花园里走去, 一面笑着说道:“我哪里就有这么娇贵了, 从前你跟芳芳不在家,我不也是这么一个人过来的。”
听到中年妇人这样说, 云香忍不住嘀咕道:“哼,从前是我们不在您身边,现在呢,就算姐姐成亲了,您不还有我吗?我不是说了嘛, 从今往后我就是您的跑腿,您的拐杖啦……”
中年妇人伸手,在有些唠叨的云香的脑袋上敲了一下, 笑着嗔怪道:“我看你是个话篓子还差不多。”
云香揉了揉自己被敲的脑袋, 笑着吐了吐舌头, 却果真一句话都不再嘀咕了。
难得见到云香也有这么温顺, 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乖巧的时候,秋菀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中年妇人的身上。
许是察觉到了秋菀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中年妇人的视线,也朝着她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
在看到站在小花园里,正望着自己,笑起来明眸善睐的小姑娘,中年妇人的眼睛里,不禁充满了慈爱与喜欢。
她看着秋菀,忍不住夸赞道:“这个小姑娘长得可真好看。”
“你是怎么跟香香认识的?”
“我……我……”
看到秋菀望了望云香,有点拘谨,有点不知所措的模样,中年妇人笑着对她道:“你叫我谢姨就行。”
被解围,秋菀微红着脸颊点了点头,眉眼弯弯地同中年妇人道:“谢姨,我叫菀菀,跟云香姐姐,云芳姐姐,从前在宫里一起上值,所以是很好的朋友。”
闻言,谢姨的脸上流露出恍然的神情来,她唇畔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嗯,原来是这样啊。”
只是说罢,看着院子里亭亭玉立,相貌出众的秋菀,谢姨不由得有些疑惑。
“那之前芳芳成亲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呢?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我见过肯定不会忘得这么快的……”
急性子的云香忽然开口,打断了谢姨的话:“娘,您怎么那么多问题呀?菀菀来了这么久,咱们都还没给她沏一杯茶喝呢!”
将谢姨扶到小花园里,云香让她老人家坐在小杌子上,然后准备转身,去为秋菀沏茶。
听到云香这样说,谢姨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继续追问秋菀。
看着不再询问秋菀的娘亲,云香小小地松了一口气,然后笑着跟两人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两个先说着话,自己进屋去找茶叶。
秋菀不是个自来熟的人,可是,跟谢姨说话,她却觉得很亲切,一点生分都没有。
从前她曾经看到过一个词,叫作如沐春风,秋菀觉得,与谢姨聊天,用这个词来形容真的是再恰当不过了。
如果可以,她能天天见到这位和蔼可亲的老人家,与她说说家常话,那该有多好啊。
正听谢姨说着云芳成亲的时候发生的有趣的事情,却见她忽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声叹了一口气。
“谢姨,您怎么了?”
秋菀看到她原本喜笑颜开的神情,变得愁眉不展起来,忍不住伸手,有些担心地晃了晃谢姨的胳膊。
看到面前的小姑娘乌亮又漂亮的眼睛里,浮现出的担忧与关心,谢姨也伸出手来,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像是在说自己没关系,但脸上的自责之色却越发浓烈。
只听谢姨愧疚地说道:“菀菀,你刚才不是问,为什么芳芳跟香香都那么着急地成亲吗?其实,这还不都怪我这个老东西,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差,不早早地办婚礼,说不定……”
手里拿着一只鱼戏莲花的茶壶,云香听到谢姨这样说自己,连茶水都暂且顾不上沏了。
“娘!您别这么说自己!”
谢姨转头,看着有些生气,但目光里更多的,却是浓重的难过与哀伤的云香,有些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娘这把老骨头本来就不争气了,有什么不能说的?芳芳的亲事办得这么仓促,实在是委屈她了……”
看到谢姨脸上虽然在笑,但却掩不住的黯然与自责的模样,以及她苍白又憔悴的病容,秋菀觉得鼻尖忽然有点酸。
云香的眼眶也红了一圈,看着这样的娘亲,她心里原本那点因为忌讳与惶恐,而生出来的怒气,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不想让病重的娘亲自责愧疚之余,还对自己忧心忡忡,云香压下眼眶的酸涩,对着谢姨努力地笑了一下。
只听云香恢复了平日里机灵,爱耍宝的语气,故作轻快道:“娘,以姐姐的相貌人品,就算没有妆奁,不办婚礼,我相信姐夫家也没有人会看轻她的。”
顿了顿,她继续调侃道:“而且,姐夫家从前跟咱们家可是邻居,姐夫差不多是您看着长大的,又是您亲自看中的女婿,您是不相信他会好好地对姐姐呢,还是不相信自己的眼光呢?”
饶是谢姨方才怅然,自责极了,此时此刻,听到云香这样说,面上的伤感之色,也不由得被冲淡了几分。
看着云香,谢姨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就你这个小丫头会巧舌如簧,我看你比小易那个做买卖的,还能言善辩……”
“嘿嘿,这不是随了您吗?”
云香见谢姨脸上的难过之色散去大半,心里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然后转身进屋,继续去沏茶了。
看着云香转身离开,谢姨也转过头去,继续同秋菀聊天。
打量了一番面前容貌美丽,楚楚动人的小姑娘,想到方才同云香说的话,谢姨忽然伸手,握住秋菀的手腕,拍了拍她的手背,笑意慈祥。
“不过,菀菀,我这把老骨头虽然不硬朗了,但眼睛却还是很毒辣的。”
说着,谢姨往秋菀所在的位置挪了挪杌子,脸上的神色看起来温柔,和蔼,又可爱。
只听谢姨有些八卦地絮絮说道:“你还没有成亲吧?要不要谢姨帮你相看一下好人家?城西的……”
……
宣华殿里没有了主子要侍奉,对于秋菀来说,日子变得空旷又漫长。
她本来就是侍奉陆沅笔墨的,如今陆沅不在京城了,她自然就失去了原来的工作。
好在陆沅临行之前,好像就已经预料到了这几个月,秋菀将要面临的无聊。
在离开的前一晚,他嘱咐她这几个月,要好好练字,好好读书,还准许她在其他实在很无聊的空暇的时间,在东宫的书房,藏书阁整理书卷与折子。
虽然秋菀觉得他嘱咐她的这些事,也没有比闲着看蚂蚁上树有意思到哪里去。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整理书卷,的确是一件极容易沉浸其中,消磨时间的事情。
从高大的书柜上的抽屉里取出卷轴来,秋菀踩着木质坚硬,稳固的木梯,却仍旧有些小心翼翼的。
她手里拿着的卷轴,好像是一幅画,因为在抽屉里存放的时间太久了,都被蒙上了一层浅浅的尘埃。
放在鼻端嗅了一下,用裁得细长的绸带束起来的卷轴上,仿佛也沾染了一点抽屉的紫檀香。
不知道卷轴里究竟画了什么,要被这样束之高阁,又好好地珍藏着,秋菀一面在心里好奇,一面伸手,解开束着的绸带。
打开卷轴,在看清画上的人与景之后,秋菀脸上的神色,不由得怔了怔。
画上微侧着身,垂首低眉,浅浅而笑的秋菀,隔着不知道跨越了多久的漫长时光,与她再度相见。
只见画里的秋菀,被定格在抱着怀中大簇的晚香玉,放进淡色霁蓝釉的宽口花瓶里的那一幕,唇角微弯,笑意温柔,看上去沉静温婉,又明媚美好得不可方物。
倚靠在书柜上,看着画像的一旁,铁画银钩的行楷,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让她看了有些羞怯的诗句。
秋菀忽然觉得自己的脸颊烧得厉害。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难道,情人的笔下也会出西施吗?
她真的有画里这么漂亮吗?
还是,是因为这幅画是他画的,所以她才觉得格外与众不同呢?
在心里这样甜蜜地胡思乱想着,秋菀的目光,一刻也不舍得从手里的画上移开。
直到她发现,画卷的末尾处提着的落款的时间,掐指算算,是他们还没有在一起的时候。
思绪穿过流逝的时间,一下子回到了好久之前。
秋菀忽然想起,在她不愿如太后娘娘的意来宣华殿侍奉,却被要挟,逼迫的时候,她曾经不甘又难过地想过好多次——为什么偏偏是她呢?
看着手里展开的画,想到曾经满腹疑问,不情不愿的自己,秋菀觉得有些恍如隔世的同时,唇角不由得浮现出一抹微弯的,浅浅的笑意来。
心里,也满是甜滋滋的味道。
她忽然明白,原来太子殿下当初宠幸她,并不是因为她是太后娘娘送去的人。
也并不是换了别人,他一样会宠幸,会喜欢。
原来,他喜欢她,比她喜欢他,还要早,还要久。
将展开的画卷抱在怀中,秋菀笑得眼眸弯弯,好像这样抱着这幅画,也能隔着时间,拥抱住曾经他落在上面的气息与体温。
除了两处一种的相思,与偶尔心里翻涌上来的担忧与愁绪,意外的,秋菀没有觉得很难过,很孤单。
守着满是与他的回忆的宣华殿,好像寂寞的等待,与狭小的,禁锢着人的几重宫阙,都让人觉得幸福,美好起来。
……
趴在桌子上,冬葵仔细地辨认了一会,终于抬起头来,神情笃定地指着地图上的一个方位,对秋菀道:“这里就是清州了。”
看到冬葵胸有成竹的模样,秋菀的目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有些期待与雀跃地看了过去,却在看清清州的位置的时候,脸上的神色瞬间变成显而易见的郁闷与沮丧。
“清州离京城好远啊。”
听到秋菀这样失落地说,冬葵望见她虽然略微有些垂头丧气的黯然,但却让人看着十分怜爱的模样,忍不住伸手,安慰似的捏了捏她软软的脸颊。
想了想,冬葵想要解释得更清楚一点,好让秋菀觉得更容易接受一点。
只见冬葵指着地图上的清州,继续道:“是啊,清州从前都不是咱们大燕的地盘呢,当然离京城很远了。”
说着,冬葵在地图上,又指了几个毗邻清州的地方,然后很有耐心地给秋菀逐一介绍。
“菀菀你看,楚州,清州,历州,还有这几个地方,这些以前都是楚朝的地界。我家从前就住在这里,历州,听我娘亲说,从前我们家在历州侍奉的那位主子,就是楚朝皇帝的哥哥呢,他就会巫术,听说可吓人了。”
好像看出秋菀自从知道清州原来离京城这么远之后,就有点心情低落,而且对这幅好不容易才找来的地图变得十分兴致阑珊,冬葵努力地讲故事一样,吸引着秋菀已经有些失落,走神的情绪。
而秋菀在听到冬葵的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果然也如她所愿,变得有些感兴趣的模样。
只见秋菀看着冬葵,眼神里充满了疑惑,不解地问:“巫术是什么?”
听到秋菀这样问,冬葵脸上的神色,不由得浮现出一抹诧异与奇怪来。
抓了抓自己的发髻,冬葵疑惑道:“菀菀,你白看那么多闲书了,你难道没有听过《太宗皇帝伐楚记》这本话本子吗?没进宫之前,娘亲带我们赶年集的时候,经常能听到说书先生讲这个话本子呢。”
听冬葵这么说,秋菀茫然又诚实地摇了摇头。
看着秋菀望着自己,脸上未曾消散的困惑不解,冬葵想了想,这才发现虽然从前经常能听到关于楚朝的巫术的事情,但其实,她对于那个在她幼年的时候,就已经覆灭了的王朝,所知道的也只是寥寥无几的传闻。
冬葵想着从前提起楚朝,提起他们的巫术,其他人或讳莫如深,或惊恐畏惧,或不屑鄙夷的模样,汇总了一下,这才跟秋菀解释。
“其实我也搞不太明白楚朝的巫术是什么,可是那个说书先生说的邪门了,而且,巫术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应该……应该跟苗疆的蛊差不多吧,反正都是害人的东西,不小心沾上,小命说不定都没了,不然,陛下灭掉楚朝之后,也不会将楚朝有关巫术的书,还有他们的祭堂都给烧毁了。”
听到冬葵这样说,秋菀的眼睛里好像有担忧一闪而过,她忍不住问:“那清州现在还有人会巫术吗?”
冬葵哪里知道这么多呢?摇了摇头,她回答道:“不知道,不过当初陛下查得那么严,应该不会有漏网之鱼吧。”
其实冬葵说的也不无道理,可是秋菀,却仍旧控制不住自己心里隐隐浮现的担忧。
直到第二天上值的时候,秋菀才下了决心。
穿过曲折的回廊,秋菀在藏书阁的门口停下,看着守在门前的两个内侍。
原本站在藏书阁的门前,面无表情,目光近乎呆滞住了,一动不动的两个内侍,察觉到面前站定了一个小宫女,这才不约而同地转头去看。
在看到小宫女是秋菀之后,守在门左边的小内侍,笑着对她摆了摆手,打招呼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熟稔。
“秋菀姑娘。”
秋菀看到脸上满是友善的笑容的小内侍,也对着他点头笑了笑,然后表明来意:“小文公公你好,我来借几本书看看,麻烦你开一下门。”
闻言,小内侍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转身,从衣袖里取出钥匙来,为秋菀开门。
“秋菀姑娘客气了。”
平日里,秋菀有的时候也会来藏书阁找书看,可那都是陆沅跟着她一起来,然后帮她找书,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说起来,这还是秋菀头一回自己来藏书阁呢。
方才她有点担心,他们会不会拦住她,不让她进去,可事实证明,是她多虑了。
想来是陆沅离开之前,吩咐过他们吧?
秋菀这样在心里想着,忽如其来的,就又有点想念陆沅。
可今天来藏书阁,不是来悲春伤秋的,而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房门被小内侍推开,秋菀定了定心神,然后抬步,走了进去。
藏书阁占据着不小的空间,里面有几大屋子的藏书,秋菀走进去,一面想着那次是在哪里看到的那本书,一面绕着书架走,指尖从一本一本的书脊上滑过。
可到底是相隔了好几年的时间,秋菀苦思冥想着位置,认真寻找了好久,都一无所获。
秋菀差点以为那本书,不过是自己太担心陆沅,所以才产生的自己欺骗自己的幻觉了。
可是,应该不可能吧……
停住脚步,擦了擦额角的细汗,秋菀忍不住轻声叹了一口气。
“记载着楚朝的巫术的那本书,究竟放在哪里来着?”
虽然有点怀疑自己的记忆,但秋菀既没有灰心,也没有气馁,而是站在原处休息了一下,然后继续寻找。
这一次,她找得比上一次更仔细,更用心,连书架的高处,低处,角落处,都认认真真地搜寻了一遍。
皇天不负有心人,秋菀的眼睛,有些眼花缭乱地在书架上的各类书册上扫过,终于,当她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角落里的那个书架上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书架的最底层,好像压着一本书脊被磨损得很严重的,厚厚的书册。
眼睛一亮,秋菀连忙走过去,蹲下身,抽出那本厚厚的书来。
吹去书皮上的浮尘,秋菀掀开手里的书的第一页,在看到里面的字之后,她的眼睛里不由得闪过一抹雀跃与欣喜来。
“找到了!”
只是,秋菀原本期待着有所收获,可是如今看来,就算她找到了这本书,也没有什么用。
从头到尾,翻来覆去,秋菀耐着性子,看了好几遍,却还是一个字都看不懂。
这一次,她是真的有些灰心,气馁了。
“这都是什么字啊,好奇怪……”
说着,秋菀摇了摇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她大失所望地发现,上一次见到这本书里的文字,那种有点熟悉的,像是有什么要呼之欲出的感觉,已经全然不见了。
这本书上的字,对于此时此刻的她来说,就像是曾经那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秋菀,看着令人昏昏欲睡的《山海经》一样。
有些无奈地阖上手里的书,秋菀坐在地上,脊背倚靠着书架,心里的惴惴不安,又翻涌了上来。
“这上面,会有关于怎么化解巫术的方法吗?不过,殿下应该不会碰到这种歹毒的法术吧?”
她自言自语地低声说完,想到传闻中混乱又危险的清州,眼睛里的忧虑之色不由得愈重。
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秋菀轻声道:“但愿如此。”
眉头紧皱着,看着手里的书良久,秋菀忽然抬手,用那本厚厚的书,在自己的脑袋上轻轻地敲了一下。
只是敲完之后,她的脑袋里却还是空空如也,她也还是一点都看不懂,这本书上的一个字。
……
清州,刺史府。
窗外是这个季节少有的疾风呼啸,猎猎的风声让人听了心烦意乱,又觉得不祥,窗内泛着柔光的灯盏下,余大人更是六神无主。
想到几日以来,令人觉得越发棘手与窘迫的困境,余大人心里的焦灼不免更甚。
忍了忍,却还是没忍住,余大人偷偷地移了移视线,看了一眼身旁几个时辰前风尘仆仆抵达清州的太子殿下。
这位太子殿下倒是不娇气,抵达清州,未曾休息一下就赶到了自己的刺史府,此时正垂眸,看着清州的地形图,面色平静,无波无澜,让人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他好像专心致志的认真模样,可是余大人却有些心急如焚。
带兵打仗,可不是只看看地形图,就能击溃敌人的。
虽然对这位年轻的,身份尊贵的,又是初来乍到,恐怕只会纸上谈兵的太子殿下并不怎么看好。
但,毕竟他是君,自己只是身处低位的臣子,就算心里有嘀咕,有质疑,余大人也不会傻到表现出来。
所以,想了想,余大人觉得,还是早点将清州如今险峻的形势,汇报给身旁的这位殿下听为好,以免他觉得这次来清州,是一件很简单,很容易立功的事。
毕竟在此之前,余大人不知道见过多少遇到危机忽然从京城空降,却什么也不懂,什么都喜欢乱指挥的年轻的二世祖,实话实说,余大人的心里,对这次太子殿下的到来,其实是有一点抗拒的。
“殿下,您看……”
在地形图上指了一个方位,那是守住清州的必争之地,张县,可是现如今,乱军已经逼近张县附近的村庄,这是火烧眉毛,万分紧急的事。
余大人眉心紧锁,指着地形图上的张县,刚想说些什么,房间的门,却忽然被人从外面给重重地推开了。
几个披坚执锐,满身血污的人走了进来,原本有着淡淡的熏香的味道的房间里,瞬间弥漫起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在余大人错愕的,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目光中,只见他们“扑通”跪倒在地。
或许是因为战况太激烈,让他们杀红了眼,又或许是因为身上伤口,让他们既疼,又被激起了心中慷慨激昂的士气。
只听来人的声音气势磅礴,又刚劲有力,简直有气冲云天之感。
“太子殿下,果然如您所料,张县也反了!我们已经按照您说的那什么声东击西的法子,压制住了乱军,活捉了他们的头目!”
听到几人震声的禀报,余大人先是一怔,旋即,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放在地形图上张县的位置上的手。
想到方才自己心中的揣测,与没说完的话,余大人默默地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缩进宽宽的衣袖里。
54 ☪ 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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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深深, 静谧而安详,深更半夜的时辰,所有的灯盏都被熄灭了, 只余清冷的皎洁的月光。
月光穿过半开的窗子, 落在阖着眼睛,已经睡着了的秋菀的脸颊上,只见她额角有细汗, 打湿了鬓间的头发, 眉心也微皱着,显然, 是在睡梦中遇到了不好的事情。
“啊!”
伴随着一声叫喊声,秋菀倏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些场景, 不过是一场虚假的噩梦, 她却仍旧有些惊魂未定。
抬起手来,用中衣袖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想到噩梦里,身负重伤,昏迷不醒的陆沅,秋菀抱着怀里的被子,也抱住自己的双膝, 眼睛里不由自主涌上浓重的惶恐与担忧,以及控制不住的泪花来。
她安慰自己,只是一场噩梦罢了, 梦都是假的, 不能做数的, 可是却没有办法, 让颤抖着的身体恢复如常。
半晌,秋菀从枕头下摸出一只药包来,握在掌心。
她寄希望于陆沅身上的那只药包可以庇护他,保佑他,平平安安,顺利回来。
他一定会没事的。
他答应了她的,一定会平平安安地回来。
她相信他。
如果他言而无信,她……她就真的会出宫,嫁给别人做娘子,他肯定知道她不是说着玩,吓唬他的,所以他肯定会平平安安地回来的……
这样想着,越发用力地握着手里的药包,秋菀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定下心神,秋菀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满面是冰凉的泪痕。
……
因为接连几天,晚上都被噩梦惊醒,加上清州的消息,渐渐地什么都打听不到,这几日的秋菀,看上去始终忧心忡忡,心不在焉的。
坐在她的对面,冬葵停下大快朵颐的筷子,有些担忧地问:“菀菀,你怎么不吃饭啊?”
因为冬葵的话回过神来,秋菀将眼睛从面前的米汤上移开,落在冬葵的身上,她笑了一下,强装自己没事的模样,可皱着的眉心,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情绪。
“我没事,只是不太饿。”
听秋菀这么说,冬葵看着她,忽然伸手,用没拿筷子的那只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忍不住数落道:“不吃饭可不行,你看你现在瘦的……”
秋菀摇了摇脑袋,晃开冬葵放在自己脸颊上的手,勉强自己笑了一下,问道:“有吗?”
冬葵点头,端详着她,认真道:“是啊,和之前比,你现在瘦得,简直跟个竹竿似的,看上去一阵风就能把你吹倒,而且,这几天你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上去很没精神。”
说着,冬葵把秋菀放在一旁,看上去很不想吃的饭菜,挪回了她的面前,对她道:“菀菀,你要多吃菜,多吃饭,才能有力气,有精神气啊。”
用筷子夹了一块冬瓜,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秋菀看着冬葵,点头笑了笑。
“冬葵,谢谢你。”
“不客气,不客气。”
秋菀也不知道这几日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事实上,这些时日以来她一直都在为陆沅心急如焚,可是之前,她也没有焦急,担忧到这样寝食难安的地步——仅仅是看到饭菜,她就感到有些不知缘由的反胃。
连她自己,都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自己身上,很明显的异样。
在第不知道多少次上值,控制不住胃中的翻腾,以至于有些狼狈地呕吐,连眼睛里都难受得泛上泪光的时候,秋菀无可奈何,只得再一次来到了太医院。
她不想吃药,也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很娇气,一点身体上的折磨都承受不住,可是,每天只能勉强地吃半碗粥,诚如一向信奉“人是铁,饭是钢”的冬葵所说的那般,一直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到了太医院,为秋菀诊治的,仍旧是上次来的时候,所见过的小药童里其中的一个。
虽然小药童并不是同一个人,但他们对前来抓药的宫人的态度,却是如出一辙,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因为胃口不佳,又常常是好不容易吃下一点东西去,很快就会尽数吐出来,所以这段时间,秋菀的脸色一直有些苍白。
她看着小药童,问道:“我吃不下饭去,看到饭就没胃口,有的时候还会犯恶心,应该吃什么药呢?”
小药童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不以为意道:“南边正闹饥荒呢,能少吃一口,也算是为大燕做贡献了,又不是什么严重的毛病,不要浪费药材了。”
想到曾经为自己看病的太医,那些望闻问切的方法,秋菀虽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病了,病得严不严重,但心里,却有些无奈地想着:这可真不靠谱啊……
只是已经来了太医院,稳妥起见,秋菀还是想要拿些药回去,她想了想,又问:“那,我不光犯恶心,这一个月以来,还总是贪睡,觉得睡不醒一样,这是为什么呢?需要吃药吗?”
小药童冷下脸来看着她,显然有些不耐烦了。
“懒病就是太医来给你看,也治不了。”
“……”
秋菀站在原处,一时没有反应,小药童往外挥了挥手,已经开始赶人了。
“去去去。”
于是,秋菀只能转身,无可奈何地离开了太医院。
竖日应该吃午饭的时辰,秋菀从宣华殿回到卉苑。整理了一上午的藏书阁,这段时日以来破天荒的,她觉得肚子有点饿。
看到走在回廊里的秋菀,冬葵小跑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看上去兴高采烈的。
她好像有点担心秋菀会像之前那样,不想吃饭,就干脆不吃饭了,热络地邀请道:“菀菀,我们去吃饭吧,听说今天有豆角炒肉哦,肯定特别好吃,嘿嘿。”
秋菀看着她,也笑了笑,点头道:“好啊。”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方才冒着晌午的大太阳回来,有些中暑,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秋菀跟冬葵说完这句话,忽然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也不受控制的晃了晃。
看到秋菀异样的反应,冬葵赶紧扶住她,眼睛里满是担心地问道:“菀菀,你怎么了?”
身体很不舒服,但秋菀还是勉强笑了笑,摇头道:“我没事,咱们走吧。”
冬葵听秋菀这样说,方才松开扶着她的手,只是脸上的神色,仍旧有些忧心忡忡的:“你真的没事吗?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菀菀,你要好好吃饭,保重身体啊……”
秋菀抿唇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跟冬葵一起往前走了不远的距离,她的眼前,忽然又泛起了一片黑色。
失去意识之前,秋菀听到冬葵带着哭腔,有些手足无措的,焦急的声音响起:“菀菀!”
枕着柔软的枕头,盖着单薄的被子,温柔的阳光笼罩着整个身体,暖洋洋的,却不像晌午那样毒辣,让人觉得难以忍受,秋菀想着,大概已经是将近傍晚的时候了吧,她慢慢睁开眼睛。
将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揉了揉耳畔散落的头发,外面的冬葵,立刻察觉到她已经醒过来了。
“菀菀!你醒了!”
看着掀开罗帷,眉眼间有些担心,但更多的,却是欣喜的冬葵,秋菀对着她点了点头,想要坐起身来。
她低声道:“嗯……”
按住想要起身的秋菀,冬葵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似的,关心地唠叨:“菀菀,你是身体不舒服吗?赶快躺下,你不知道,你现在可是三个人呢,太医说,你现在胎象很不稳,需要卧床休息一段时间,才能下床走动。”
听到冬葵这样说,秋菀好像没有反应过来的模样,她怔愣着,瞪大了眼睛,有些恍惚与出神地看着面前的冬葵。
冬葵见秋菀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一只懵懂的憨态可掬的小猫似的,漂亮又可爱,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她故意开玩笑,取笑秋菀:“菀菀,你怎么了?开心傻了?”
秋菀回过神来,只觉得心里一瞬间蔓延上无数的雀跃与惊喜,却又不太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她有些着急地向冬葵确认:“冬葵,你……你说什么?”
看着向来乖巧,平静,没什么大起大伏的情绪的秋菀,变得这样喜笑颜开,又不可置信起来,冬葵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她对秋菀道:“嘿嘿,菀菀,你还不知道吧,你有孩子了,都已经三个月了,你也太粗心了吧……”
秋菀的一只手握着冬葵的手腕,而另外一只手,则隔着中衣,抚着自己的小腹。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映满了星星,声音惊喜又急切。
“真的吗?我真的……我真的有孩子了?”
冬葵回握住秋菀的手,笑着点头道:“当然了,太医说,你是因为营养不良,身体又一直很虚弱,所以才不显怀的……看,这是尚食局听到消息之后,给你送来的红枣乌鸡汤,这是太医开的汤药,也熬好了,不过,你还是先吃点东西再吃药吧!菀菀,你想喝鸡汤呢,还是先吃点粥?”
秋菀喝了几口粥,然后让冬葵将药端了过来。
看着冬葵端过来的药碗,秋菀眉眼弯弯地笑着接过,平生头一回,吃药的时候她没有皱眉,也没有觉得吃药,实在是一件折磨人的苦差事。
托着下巴,看着将药碗里的药汁一饮而尽的秋菀,冬葵不禁有些咂舌。
她好奇地问道:“菀菀,这药难道不苦吗?你喝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的,可真厉害。”
放下药碗,秋菀对着冬葵笑了一下,夏天日暮时熠熠生辉,像是碎金子一样的阳光落在她的身上,让她的整个人,都笼罩在沉静的温柔之中。
她垂下眼睫,轻轻地抚着自己的小腹,柔声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只要有用,苦也没关系。”
冬葵看着这样的秋菀,虽然她的脸色,因为这些时日以来的无心饮食而有些憔悴,但不知道为什么,冬葵却觉得,此时此刻的秋菀,比平日里或温顺,或懵懂的模样,变得更多了坚韧,美丽。
她正望着秋菀出神,忽然见秋菀抬起头来,看了自己一眼,有些疑惑地问:“对了,太医怎么会……”
回过神来,冬葵的耳朵因为不好意思而红了红,她抓了抓头发,方才对秋菀笑道:“是谨王妃娘娘。”
说到谨王妃,冬葵不由得有些感慨万分。
“谨王妃娘娘可真是个温柔又善良的好人啊,今天她进宫来看望谨王爷的母妃,我去太医院想要为你拿些药的时候,刚好碰到她,谨王妃娘娘知道你晕过去了,可担心了,立刻就让她身边的大丫鬟去太医院请太医了,菀菀,你可真幸运呀!”
听到冬葵这样说,秋菀又想到了那位温柔又和气的谨王妃娘娘,这次能请到太医,真的多亏谨王妃娘娘了,不然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反应过来,原来她身体上的异样,是因为腹中的两个孩子。
点点头,秋菀道:“谨王妃娘娘的确是个很好的人。”
说着,想起伉俪情深的谨王妃与谨王爷,还有懵懂可爱的小郡主,秋菀抱着怀里的被子,不禁抿唇,又笑了起来。
她与太子殿下,未来也会这么幸福吗?
……
一个月后。
冬葵正跟秋菀说话,厢房的门,忽然被人在外面敲响了。
看了看房门的方向,秋菀略微抬高了声音,说道:“房门没闩,推门就能进来。”
门外的人听到秋菀的话,似乎犹豫了片刻,方才推门而入。
在看到走进厢房的几个人是谁之后,秋菀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几分诧异的神色来。
看到秋菀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疑惑来,几个人中,与秋菀关系相对比较和睦的小宫女,对着她局促地笑了笑,只是眼睛里,却流露出一点紧张的情绪来。
“菀菀,我们来看你了。”
倚靠在床头引枕上的秋菀,掀开被子,好像要坐起身来,小宫女连忙阻拦道:“菀菀,你身体弱,不要起来了,我们都听说了,太医说要你卧床休息,你现在要好好地听太医的话哦。”
秋菀看着小宫女,猜不到她们几个这次来,想要做什么,她微微笑了一下,和气地点头道:“嗯。”
小宫女将手里提着的几个牛皮纸包裹,放到一旁的桌子上,见秋菀并没有给她们冷脸看,也没有说来之前已经准备好要听的讽刺的话,她这才在心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这是我们几个凑了一点钱,托人在外面给你买的燕窝,阿胶,还有红枣,你一定要好好地保重身体。”
看着桌上的包裹,秋菀摇了摇头,礼貌客气,却又透露出冷淡来:“谢谢,不过还是不要劳烦你们破费了,待会你们走的时候,还是把这些东西都带回去吧。”
小宫女见秋菀不肯收下这些礼物,有些着急,有些手足无措:“菀菀,你别跟我们见外了,这些都是给你买的,你就收下吧,好吗?”
好似担心秋菀拒绝之后,会直接闭门送客,小宫女连忙转身,对身后一直一言不发,没什么存在感的另外一个小宫女挥手,小声道:“香桂,快过来呀。”
香桂有些别扭地走到前面,低着头,对秋菀道:“菀菀,之前我处处刁难你的事,你别跟我一般计较,以后……以后我不会再为难你了,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之前不知好歹,做的蠢事吧。”
她脸上的神色有点不情不愿的,不知道今天说的这些话,究竟是被迫为之,还是因为怕秋菀挖苦自己,所以才故意做出这副不自然的模样来。
听香桂这么说,冬葵瞪大了眼睛,嚷了起来。
“哇,赵香桂,你还真是脸皮厚得可以啊,菀菀她凭什么原谅你?你之前有多坏,多过分,你自己心里不知道吗?”
香桂有些恼羞成怒:“林冬葵,你!”
她的性子从来都很急躁,见秋菀还没说话,冬葵就这样讽刺自己,如果不是忍了又忍,她真的会跟冬葵当场就吵起来。
咬了咬牙,压住心里的怒气冲冲,香桂的语气不怎么好:“我在跟菀菀说话,要你插嘴。”
冬葵懒得跟她计较。
“哼。”
秋菀伸手,安抚一般地摸了摸冬葵的脊背,好像是在平复她打抱不平的气恼。
抬眼去看香桂,秋菀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不见笑意,也不见怒意,来之前,香桂所想象的秋菀会有的反应,她一个都没有。
只听秋菀道:“香桂,你的道歉我都听到了,我不知道你这样说,是真心诚意的,还是假意敷衍的,但是如果你是怕我以后报复你,那你不用担心的,我没那么幼稚,那么无聊。”
冬葵不客气地呛声道:“听到没?跟你吵架,打架,又幼稚,又无聊,你还不赶快从这里消失,真没眼力见……”
看到冬葵气鼓鼓地为自己打抱不平的模样,秋菀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
她摇了摇头,出声打断了冬葵的话。
“好了,冬葵。”
冬葵果然不再说话,只是看着秋菀,对她扮了个鬼脸。
“略略略。”
几个小宫女都离开后,冬葵看上去还是有些气不顺,只听她嘀咕道:“她们送来的东西怎么没拿走?我这就给她们送回去,那个赵香桂平时那么趾高气昂的,不就是她姑祖母是卉苑的一个管事嬷嬷吗?做了那么多坏事,她也好意思想着一笔勾销……”
秋菀闻言,抬手摸了摸冬葵的发髻,目光带着一抹无奈的笑意,沉静又温和。
只听秋菀道:“一笔勾销就一笔勾销吧,为不相干的人生气不值当的。”
冬葵看着她,简直有点恨铁不成钢。
“菀菀,你为什么要脾气这么好?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以后会被人欺负得很惨的。”
听冬葵这样说,秋菀只是笑了笑,却没有再说话。
想到太子殿下几日前寄来的信里,说的那些关心的,亲昵的话,冬葵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促狭的笑容来。
她故意取笑秋菀:“是了,你以后是东宫的女主人,谁还敢欺负你……”
秋菀拿着柔软的引枕,往冬葵的身上砸去,冬葵伸手挠秋菀痒痒,两人笑闹成一团。
秋菀的床宽大得躺下两个人还绰绰有余,冬葵趴在堆起的被子上,看着倚靠在床头的秋菀,忍不住再次说道:“菀菀,心太软可不是什么好事。”
听她这么说,秋菀诧异地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笑道:“你一个小丫头,还反过来教育我呀?”
闻言,冬葵有些不服气:“我只比你小三个月好吧,你说这话,好像你是个大人一样……”
听到冬葵的低声嘀咕,秋菀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神情含笑地对她解释道:“对别人好一点,也算是给孩子们的以后积福了。而且,我现在一点都不在乎别人,我只在乎我的亲人,我的朋友,只要你们好,你们平安,其他的一切,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她的声音温和,神色也很温柔,冬葵看着秋菀白皙漂亮的小脸,不知不觉的,耳朵变得有些红彤彤的。
就这样望着倚靠在床头引枕上,眉眼弯弯,看上去懒洋洋,有点像只猫的秋菀,冬葵忽然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嘿嘿。”
秋菀捏了捏冬葵的脸颊,笑起来的眼睛,越发像弯弯的月牙:“傻冬葵,你这样笑,看起来更傻了。”
冬葵佯怒道:“菀菀,你才傻呢!”
她的话音刚落,房门忽然又被人在外面敲响了,冬葵不由得嘀咕了一声:“菀菀,这段时间,你这里简直跟三宝殿似的。”
秋菀让门外的人进来,看到来人是小钱公公,她不禁喜笑颜开,在床沿坐正了身体。
小钱公公也笑得亲切,他对秋菀行了个礼,然后从袖子里取出两封信来,恭敬客气地递了上去:“秋菀姑娘,这是太子殿下新寄来的信。”
闻言,冬葵好奇地凑了过去,将下颔放在秋菀的肩膀上,有些讶然地说道:“哇,菀菀,算上这两封信,这个月太子殿下已经给你寄了七封信了……”
看到冬葵饶有兴致的模样,小钱公公只觉得她傻,不知道避嫌这两个字怎么写,不过还好,秋菀姑娘一向脾气好,又从来不把她当外人。
这么想着,小钱公公有点好笑,也有点无奈地对冬葵道:“哎呀,冬葵,你怎么这么没眼色呢,快快快,快出来。”
坐在床沿的冬葵被拉走,一脸茫然:“喂!小钱公公,你干什么呀?我怎么没眼色了……”
厢房里只剩下秋菀一个人,她珍惜地摩挲着两封信,慢慢地将信纸展开。
略微有些皱的信纸上,陆沅写的楷书铁画银钩,熟悉的字迹,让秋菀看着看着,心里欣喜的同时,眼睛有点泛起酸涩。
陆沅在信中告诉秋菀,清州叛/乱的流民已经被安置妥当,洪灾也已经疏通得差不多了,想来很快,他就可以回到京城了。
秋菀速度很快地将两封信都看完,却又跟对待好不容易才得到的珍宝一样,将两封信不觉厌烦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良久,她才有些依依不舍地将陆沅的信抱在怀里,好像抱着曾经触碰过他手掌的体温的信纸,也同样可以抱住残存的,属于陆沅的气息一般。
呆坐了一会,秋菀抱着那两封书信,躺倒在床上,忽然傻笑了一声,然后平躺着看着帷幔的帐顶,有些出神。
殿下快要回来了,这可真是太好了……在含笑的唇畔弯弯,渐渐沉入睡梦的黑甜乡的时候,秋菀在脑海里,一直这样想着。
所有的一切好像在朝着她曾经做梦都不敢想的方向发展着,她离她所期盼的,好像忽然之间,变得触手可及。
觉得未曾被幸运过多眷顾的秋菀,头一回知道,原来她也可以被命运这样善待,她也可以,如此地幸福。
55 ☪ 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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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贵妃手里拿着一枝牡丹花, 正在往粉蓝釉色的花瓶里插花,陆澈坐在一旁,母子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夏天的下午让人容易犯困, 盛贵妃懒懒地伸了一个懒腰, 放下手里的花枝,正想让陆澈退下,目光却不期然, 与刚好走进殿里来的皇上的视线相撞。
脸上懒洋洋, 懈怠的神色,在看到皇上的那一瞬间变得妩媚起来, 明媚的笑容浮现在姣好的面容上,盛贵妃站起身来,一面向皇上福身行礼, 一面嗔怪地笑道:“陛下, 您来了也不让人通传一声。”
陆澈转头,看到正向母子二人走过来的皇上, 同样站起身来,向皇上行礼之后,就静静地站在一旁,再无言语。
走到盛贵妃的面前,握着她的手, 让她起身,皇上脸上的笑意淡淡的:“朕与爱妃之间,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
看出皇上虽然在笑, 但脸上却有一抹难以掩盖的疲倦之色, 盛贵妃的声音温柔又娇媚, 像是山间潺潺的溪流, 灵动,却不聒噪,让原本心情一般,还有些劳累的皇上,心里也不自觉轻快了许多。
“陛下天天忙得连个人影都见不到,怎么有空来看臣妾?若是耽误了国事,臣妾可真是万死都难辞其咎。”
说着,盛贵妃抬起手来,摸了摸皇上近来有些瘦削的脸庞,一双剪水秋瞳里明明满是心疼,但语气却带着些赌气的嗔怪。
皇上看到盛贵妃这般模样,果然微微笑了一下。
他挑眉,作势转身要走,故意道:“嗯?那朕回去了?”
盛贵妃连忙拉住皇上的一角衣袖,妆容精致又美丽的桃花面上,浮现出一抹懊恼来:“陛下!”
当着陆澈的面,盛贵妃与皇上却如胶似漆,你侬我侬,对他视若无睹的模样,而陆澈木着脸,站在一旁,像个不会有感情的稻草人一般,俨然也早已习惯看到这一幕了。
只是到底还没有忘记陆澈也在场,盛贵妃陪着皇上坐下之后,悄悄地对着陆澈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开口跟皇上说话。
陆澈虽然不想干巴巴又尴尬地主动跟皇上搭话,但他显然更厌恶站在这里,像是一个傻子一样,于是他顺从了盛贵妃的那个眼色,垂首敛目,开口道:“父皇。”
皇上闻言,淡淡地看了陆澈一眼,仿佛这才发现他也在殿里一般,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嗯。”
然后,又是沉默,一室的沉默。
盛贵妃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陆澈,宫里宫外的那些人,说起她这个俊逸风流,七窍玲珑的儿子,向来都是不吝赞美的,可是,为什么在最值得获得青睐与欢心的皇上的面前,他的那些惊才绝艳,能力才干,一个都表现不出来?
见皇上与陆澈,谁也没有要继续开口的意思,盛贵妃只好压着心里的烦闷与无奈,莞尔笑着打圆场:“子清,快坐呀。”
皇上喝了一口茶,盛贵妃笑着,仍旧跟他喁喁细语,只是说着说着,她忽然话锋一转,眼睛看向坐在一旁的陆澈。
只听盛贵妃笑道:“子清,你半年前到清州去,一路上不是有许多见闻吗?快跟你父皇说说,让你父皇也好听听。”
陆澈的手里拿着方才从桌上拿起的花枝,听到盛贵妃的话,他却只是看着手中的花,神色冷淡,仍旧没有说话。
见陆澈坐着不动,一言不发,盛贵妃心里越发无奈,越发恨铁不成钢的同时,不得不偷偷看了皇上一眼,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子清,快说呀。”
不等陆澈有所反应,皇上就已经淡淡地开口,语气也不复方才的轻快。
“朕看了一天折子,也听那些大臣们说了一天了,爱妃,你就让朕在你这儿歇歇吧,别把朕的一个头,吵得两个大。”
看到皇上神情之中流露出来的厌倦与不虞,盛贵妃只好笑了一下,岔开这个话题,嗔怪道:“陛下可真会取笑臣妾。”
放下手里的茶盏,皇上的语气不咸不淡的,明明没什么情绪,可莫名的,盛贵妃却从其中听出了几分疏远冷漠的意味。
“子清,你先退下吧。”
察觉到皇上对陆澈的冷淡,盛贵妃倏然有些心惊的同时,还有些心寒,也丝丝缕缕地蔓延上心头。
实际上,这些年盛贵妃一直很明白为什么陆澈会对皇上不亲近,甚至有时候,还会故意做出带着些讽刺的意味的举动来,有意无意地忤逆,触怒皇上本来就敏感多疑的神经。
有时候,连盛贵妃都觉得,父子二人上辈子,一定是相看两厌的仇人。
可是,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
明明,她的子清刚出生的时候,皇上很喜欢他玉雪玲珑,乖巧可爱的模样。
只是可惜,她只是与她痛恨的皇后长得相像了几分,而并不是让皇上如痴如狂的皇后,不然,她的子清也不至于受她拖累,受那副长得既像皇后,又像皇上的容貌拖累。
想到这里,盛贵妃的心底,忽然翻腾出一缕这些年一直被她自己努力压制着,却始终难以消退的悲伤与怨憎来。
刚进宫的时候,盛贵妃曾经隐隐听人说起过,当年,皇后曾经小产过,而且小产的时候,孩子的月份已经不小了。
所以,那次小产之后,皇后难以避免地伤到了身体,也正因为如此,之后,虽然皇后那样受宠爱,可是一连几年,宫中有了皇长子,皇次子,却都不是皇后生下的。
皇长子的生母出身卑贱,皇上也从来不喜欢那一对母子,所以,虽然皇长子的生母跟自己一样,也生得有些像皇后,但盛贵妃却从来没有将他们看在眼里,视作对手。
可是后来盛贵妃才知道,皇上不喜欢皇长子的原因,不是因为他的生母身份有多么卑贱,而仅仅是因为,皇长子不像他的生母,或者说,皇长子跟皇后,一点都不相像。
可是长得像皇后,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她的子清,在五岁之前,一直被打扮成女孩的模样,皇上像是疯了似的,偏执地要子清扮演那个未曾出世,就小产了的公主,谁也不敢阻挠,谁也阻挠不得。
因为这件事,她恨极了皇后,也妒极了皇后,可是最后,出面化解了这场荒唐可笑的闹剧的人,却还是皇后,就连她这个母亲,都不敢出面保护自己的孩子。
子清因为从前的事心里难免有所怨恨也就罢了,可是皇上,他怎么能这样冷淡地对待子清呢?!
盛贵妃只觉得心寒,如坠冰窖一般。
而对盛贵妃心中的激愤与怨恨一无所知,陆澈站起身来,模样跟平日里一样懒散,却又让人挑不出毛病来地行礼:“儿臣遵命。”
皇上转头去看盛贵妃,连一个眼神都未曾施与陆澈。
察觉到皇上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盛贵妃收敛住眼睛里的悲愤与怨恨,垂眸,为皇上斟满了茶水,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恢复了笑容妩媚的模样。
陆澈走出盛贵妃的宫殿,俊逸如玉的脸庞上神色淡漠,有微风将他宽大的袍袖吹拂得如灯笼似的,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飘逸出尘,却又不容易靠近,恍若谪仙一般。
天气很好,风和日丽,是个明媚的艳阳天,宫殿的台阶底下,有三只小猫,两大一小,正在懒洋洋地晒太阳。
陆澈走过台阶,停住了脚步。
因为已经过世的皇后还在世的时候,喜欢小猫小狗,所以皇宫里的这些小畜生们随处可见,简直有些泛滥成灾,宫人们又不敢拿这些主子们豢养的小东西们怎样,于是它们也不怕人,陆澈走过的时候,这好似一家三口的三只小猫,仍旧在台阶底下,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偶尔嬉戏打闹,还真是其乐融融。
好一个其乐融融。
陆澈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冷笑来。
倘若被人看到此时此刻,他脸上的这抹冷笑,恐怕要大为诧异。
因为陆澈脸上的冷笑,不仅冰冷刺骨,还充满了无尽的,讥讽的恶意,哪里还有平日里飘逸出尘的气度。
只见他冷笑过后,面无表情地凝视着那三只小猫良久,忽然从袖子里取出几颗玉珠子来,随手对着那三只小猫,接二连三地砸了过去。
骤然受了惊吓,三只小猫连忙四处逃窜,谁也顾不上谁。
而看到小猫惊慌失措的模样,陆澈的脸上,却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笑容来。
看看,哪里还有什么“其乐融融”,大难临头的时候,还不都是各自逃命,真是无聊又假惺惺。
如果这种“其乐融融”,就是所谓的“亲情”,那他才不稀罕。
更何况,这个世界上,根本从来就没有过这种东西,他为什么要去期待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可笑的玩意儿。
宫殿里,盛贵妃已经从短暂的失神里恢复了过来,变成了平日里柔情似水的模样。
对着皇上妩媚地笑了一下,盛贵妃娇声道:“陛下,臣妾给您捏捏头,解解乏。”
皇上眷恋地看着她的面容,点头笑道:“有劳爱妃了。”
盛贵妃知道皇上不是在看自己,而是用自己的脸,在怀念一个已经死去了的人。她不在乎被当成是皇后,皇后已经死了,她才是笑到最后的人,不是吗?
脸上的笑容越发妩媚动人,盛贵妃一面在心里努力说服着自己,一面笑着向皇上说话:“嫣华的十六岁生辰眼看着就要到了,臣妾想着,是不是该给嫣华相看着朝中的青年才俊了?”
皇上将盛贵妃拥入怀里,目光中有万千柔情,与无尽的痴迷,他对她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不允许她低下头去,除去这样,他好像可以答应她一切的事情。
盛贵妃既痛恨皇上的这副模样,却又常常利用他的意/乱/情/迷,为自己牟取利益,甚至有的时候,面对这样的皇上,就算是明知自己被当做了皇后,她也……甘之若饴。
见皇上没有言语,盛贵妃娇笑着继续道:“说句自负的话,不怕给陛下看笑话,看遍这朝堂的上上下下,除了臣妾娘家的侄子盛文渊,其他人臣妾还真怕入不了陛下跟嫣华的眼。”
说着,盛贵妃抬手,晃了晃皇上的衣袖,笑着说明了自己的目的:“文渊今年刚及冠,生得一表人才,又是去年陛下钦点的探花郎,臣妾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与嫣华甚为相配,就是不知道陛下意下如何了。”
只是这一次,许是因为事关嫣华公主的终身大事,皇上却并不像从前那样好说话。
摩挲着盛贵妃的面容,皇上手上的力道仍旧轻柔得好似情/人的爱/抚,如同对待绝世珍贵的,易碎的瓷器一般。
但盛贵妃,却显而易见地察觉到了皇上的回神,他已经不将她看作是皇后了,这意味着,对于她方才提出的要求,或许他会恼怒她的逾矩。
盛贵妃为这次的功亏一篑感到有些惋惜,但也没有太惋惜,毕竟,嫣华公主是皇上最喜爱的女儿,这件事情想要促成,还需要从长计议。
果不其然,只听皇上淡淡道:“嫣华年纪尚小,不用这么急着给她相看亲事,她是朕的女儿,就算在宫里留到六十岁,又有谁敢置喙?”
见皇上没有恼火,盛贵妃心里反而还觉得轻松了一下,脸上浮现出嗔怪的神态来,她侧了侧身,做出气恼的模样来。
“陛下,臣妾只是好心提一句,您就有这么多话说,好像臣妾犯了什么错似的,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皇上微微一笑,将盛贵妃的身体转了过来,含笑的声音依旧温和:“是朕说错话了,爱妃勿怪。”
看着面前的盛贵妃的脸庞沉吟了片刻,只听皇上继续道:“不过,爱妃既然这么有空闲,不如改天让嫣华宫里的掌事嬷嬷过来,禀报下嫣华的生辰宴准备得如何了。今年嫣华的生辰宴,就有劳爱妃操办了,爱妃可不要推拒。”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盛贵妃不想喜形于色,可是哪怕有所克制,她也仍旧难以控制地喜上眉梢:“为嫣华操办生辰是臣妾的分内事,陛下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可真是生分得很。”
宫中人人皆知,嫣华公主的生母早亡,所以她自幼被养在皇后的膝下,与皇后感情十分深厚。
自皇后过世之后,悲痛异常的嫣华公主就闭门不出,坚持茹素吃斋了三年,期间不碰任何锦衣华服,更不用说举办这种大张旗鼓的生辰宴了。
今年能够为嫣华公主操办生辰宴,盛贵妃心里自然是喜不自胜的。
且不说皇后去世之后,盛贵妃本来就有心拉拢嫣华公主。单说如今,盛贵妃生了想要她嫁到盛家的心思,这样拉近关系的机会,她怎么可能会拒绝呢?
……
秋菀趴在水榭的汉白玉阑干旁,看着池塘里游来游去的小鱼乘凉,冬葵坐在临水的台阶上,脱了鞋袜将脚放在清如许的池塘里,既是戏水,又是濯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几天下过几场雨,水榭旁边,有的台阶已经浸入了水中,踩在上面,清冷沁人,凉爽极了。
看着池塘里的小鱼,与一一风荷举的芙蕖,忽然发现了什么,秋菀赶紧挥手招呼冬葵:“冬葵,你快看,那边那几枝是不是芙蕖的花骨朵。”
顺着兴高采烈的秋菀手指的方向看去,冬葵的眼睛亮了亮,惊喜道:“是哎!菀菀,你看你看,这边也有,一,二,三,四……加起来一共六朵呢!”
秋菀点点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颊忽然变得有些红扑扑的,只见她托着下巴,眉眼弯弯地笑着嘀咕道:“也不知道,清州的芙蕖有没有结花骨朵……”
冬葵闻言,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来,她抬头看了看秋菀,语气有些揶揄:“哇,菀菀,清州的芙蕖结不结花骨朵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刚才鬼使神差将心里话说了出来的秋菀:“……”
看到秋菀越发面红耳赤的模样,她旁边的小钱公公,善意地出来打圆场,化解了秋菀的羞赧与窘迫。
“清州比京城更往南,往年这个时候,清州的芙蕖都已经开了。”
说起自己的家乡,小钱公公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更深,他脸上的神情看上去满是怀念:“我家就住在清州,清州的气候跟京城可不一样了,我刚来京城的时候还很不习惯呢。说起来,到了京城我才发现,清州可真是个好地方啊,它的夏天比京城来得早,去得晚,比起京城来,清州的一年到头都更温暖。”
秋菀闻言,有些讶然的模样:“小钱公公,原来你是清州人。”
“是啊。”
忽然想起了什么,秋菀忍不住问小钱公公:“那你知不知道,今年清州是不是不会再有洪灾了?”
许是看出秋菀的担心与紧张来,小钱公公虽然摇了摇头,但字字句句,却都在安慰她,显然是怕她忧思过度,对身体不好。
“清州夏天雨水多,天气又常常瞬息万变,难以提防,所以经常会有洪灾,这很正常,秋菀姑娘,你不用担心,只要不往危险的低处去,就算是在清州,也很安全的。”
见小钱公公也因为一句话,就猜出了自己的心思,秋菀只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抬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朵,秋菀点点头,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着池塘里的芙蕖,只是眼睛里的那一抹笑意,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多亏了这一个月的卧床将养,秋菀的身体,终于不像从前那样孱弱了。
或许是在床上躺了太久,秋菀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懒了,不过还好,日暮时分,偶尔出门走走的时候,有冬葵跟她一起,身体的懒散在说话声中,脚步里,一点一点,不知不觉地消散。
夏天的天气很好,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差不多每天都是晴朗的艳阳天,东宫的小池塘里波光粼粼,浮光跃金,芙蕖抽出的一枝一枝的花骨朵,在金子一样的光芒里,袅娜娉婷,楚楚动人。
虽然在信里,陆沅说他很快就会回来了,让秋菀不要着急,不要太想念他,但就算是即刻出发,从清州回到京城来,也要将近十天的功夫,更不必说,清州那边还有最后的事宜要收尾,陆沅就是再归心似箭,也没办法即刻出发。
所以直到现在,秋菀与陆沅,仍旧是一处相思,两处传书。
学了那样久的字,秋菀头一回知道,原来能自己写信,是一件那么好的事。
她不用担心太肉麻的话被别人听到,也不用担心单薄的信纸承载不起心里的感情,她可以自由自在地,在信里跟陆沅说所有她想说的话,除了要跨越山河,他们之间的联系并没有丝毫的中断。
秋菀最喜欢在晴空万里的中午,让小鸽子陪着她,一起给陆沅写信,将雪白的信纸铺陈在洒满阳光的桌子上,好像字字句句都充满了温暖的气息。
“殿下亲启,见字如晤。”
“……东宫小花园池塘里的芙蕖,已经结了六朵花骨朵了,只是一朵还没有开。但站在池塘边上,好像已经可以嗅到芙蕖淡淡的香味了。殿下注意,这里我说的是‘好像’哦,因为那六朵花骨朵,是我跟冬葵一起发现的,可是她却说,没闻到什么香味,还说我说的那些芙蕖的香味,是我脑子里想出来的,所以我也有点不太确定,没有开花的芙蕖,究竟会不会有香味呢?”
“还有,我听小钱公公说,清州的夏天比京城来得更早,去得更晚,一年到头也更温暖,因为他家就住在南边,所以他说的,应该是真的吧?那么你们那里,池塘里的芙蕖开了吗?在清州,你是不是很忙呀?如果你能在小花园里的芙蕖全都开了的时候,忙完回来,那我们就能一起赏芙蕖,吃莲蓬了,虽然现在,我每天都有好多事要忙,不是很想你,但是,说句心里话,我好像的确也有那么一点点的一点点,有点想你……”
秋菀将折好的信封绑在信鸽的腿上,伸手摸了摸这只小东西头上洁白的,有点蓬松的羽毛,然后打开窗棂,双手托着信鸽,将它给放飞了。
甫一被松开,信鸽就扑棱着洁白的翅膀,簌簌地飞到宫墙之上,往蔚蓝高远的天空里去了。
一点洁白的影子,很快就消失在晴朗的蓝天白云之中,不见了踪影。
但秋菀却仍旧坐在窗前,一只手托着下巴,有些出神地望着瓦蓝瓦蓝,清澈如水的天空,眼睛弯弯的,不知道在看什么。
56 ☪ 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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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炎炎, 蝉鸣阵阵。
秋菀从宣华殿回到卉苑的时候,正是日头最毒辣的晌午天,一路上, 她一面寻找着荫凉的地方遮挡太阳, 慢慢地走着,一面无奈地想到,看来以后, 还是好好在卉苑休息, 不要打继续上值的主意了。
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弱不禁风过,也从来没有对自己这样娇贵过, 可是为了腹中的两个孩子,无论做什么,秋菀却都不觉得辛苦。
这样想着, 走进回廊里, 秋菀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不由得微微笑了一下。
只是她低着头,想着自己的心事,所以并没有发现,不远处的回廊对面,同样刚刚下值的两个小宫女, 停下了脚步,正在看着她。
“那不是秋菀吗?她怎么在这儿?难道……她今天还去上值了?”
紫衣宫女迟疑地说完,身边的蓝衣宫女却有点诧异地问她:“她去上值, 难道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闻言, 紫衣宫女的脸上, 也浮现出诧异的神情来, 她看着蓝衣宫女,说道:“哇,你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吧?现在宫里谁不知道,等太子殿下回来,很有可能会娶秋菀做太子妃呢!”
听到紫衣宫女这样说,蓝衣宫女挑了挑眉,语气有些轻蔑:“太子妃?你们卉苑的人,还真是会痴心妄想。”
听到蓝衣宫女明显不相信的话,紫衣宫女却有点不平,只见她皱起了眉头,争辩道:“我这可不是口说无凭,你不知道,现在秋菀见了主子,都可以不用行卑躬屈膝的礼呢!”
顿了顿,她想要继续说服蓝衣宫女:“我听人说,跟秋菀很要好的那个小宫女无意间说起的,太子殿下在信里亲自交代秋菀,让她对宫里所有的主子,都不用再行宫人复杂的礼数,说是因为秋菀身体不好,行礼来行礼去对她腹中的小皇孙不利,可是你觉得,真的只有这一个原因吗?”
蓝衣宫女闻言,脸上也不由得浮现出惊讶的神情来,只听她问:“这是真的假的?”
紫衣宫女听她这样问,以为她是被自己说服了,有些得意的模样:“当然是真的,谁还会骗你不成?”
可是,虽然听到紫衣宫女这么回答,但蓝衣宫女的不相信与轻蔑,却仍旧没有消散。
只见她皱起眉,说道:“可是,我还是觉得,太子殿下回来之后,看在那两个小皇孙的份上,能给她一个侧妃的名分就不错了,毕竟,她跟我们一样,只是个宫女罢了。”
紫衣宫女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傻不傻呀,还讲究那些,我们大燕又不是楚朝,只有世家才能入朝为官,只有世家才能跟皇室结为姻亲,再说了,不还有宣仁皇后的例子摆在前面吗?宣仁皇后当初也是小宫女,也是生下了一对龙凤胎之后,才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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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为皇后娘娘的呢。”
蓝衣宫女见紫衣宫女对自己翻白眼,有些不服气地说道:“宣仁皇后最后能成为皇后娘娘,是因为那时候刚开国,大燕只有需要封赏的功臣,还没来得及有底蕴深的世家大族嘛。可是你看看,曾经是皇后的太后娘娘,还有已经去世的皇后娘娘,她们哪一个不是出身名门,便是盛贵妃娘娘,裴德妃娘娘,贺贤妃娘娘……她们也都不是小宫女这样卑贱的出身啊!”
被反驳,紫衣宫女不甘示弱道:“可是我听说,皇后娘娘当初在御史大人家,也不过是庶女罢了……”
“御史大人家的庶女,也总比宫里先是侍弄花草,后来在主子身旁侍奉笔墨的小宫女,身份要贵重一百倍吧!”
这下,紫衣宫女被噎得没话说,她有些气急地跺了下脚,语气愤愤的:“你可真讨厌,一直说这些贬低我们自己的话,宫女怎么了?等二十岁放出宫去,我们一样可以寻得如意郎君,为什么总是灭自己威风,好像我们很低贱一样……”
蓝衣宫女张了张嘴,好像要说什么,只是不等她开口说话,紫衣宫女就嚷了起来。
“哼,那以后秋菀成了太子妃,到时候你可别又腆着脸过去巴结。”
嘲讽地笑了一下,蓝衣宫女点头道:“那你就等着她成为太子妃的那一天吧。”
说罢,回廊里的两个人就一个往东走,一个往西走,显然是不欢而散了。
而对两个小宫女的争吵一无所知,秋菀慢慢地走着,这样一段不长不短的路,她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回到卉苑。
走进院子里,秋菀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厢房门前的石桌子旁边,一个身穿棠色流仙裙的漂亮的小姑娘,还有她的身旁,站着的那个俊俏的,却面无表情的赭衣少年。
看到秋菀回来,小姑娘忽地从石凳子上站起身来,眼眸弯弯地笑着看着秋菀。
秋菀的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蜷,虽然小姑娘脸上的笑容友善又亲切,但她疑惑的同时,还是有点紧张。
毕竟面前的小姑娘,衣着打扮,妆容发饰,看上去都华贵极了,焉知……这个漂亮的小姑娘,会不会是来挑衅,或者威胁她的情敌?
这一刻,秋菀的脑海里,闪过从前看过的所有狗血淋头的话本子里的情节。
她悄悄地用手保护着自己的肚子,往后挪了一小步,目光里流露出一点警惕与踌躇来:“你是……”
“你就是秋菀?”
小姑娘看起来是个热络的急性子,不等秋菀开口说话,她就笑着,自顾自地跟身边那个一直面无表情的赭衣少年聊起了天。
只听她雀跃地说道:“长得果真好漂亮,比我想得还要漂亮百倍呢,帕鲁图,你觉得呢?”
她说着,伸手牵了牵赭衣少年的衣角,摇来摇去,看上去,两人之间应该很是熟悉。
听到小姑娘这样问,赭衣少年面无表情地说着夸赞的话,却一点都不显得不和谐:“禀公主,臣还是觉得您最好看。”
闻言,身穿棠色流仙裙的小姑娘不禁笑着挑了挑眉,然后抬手拍了拍赭衣少年的肩膀,笑得眼眸弯弯,见牙不见眼的。
“帕鲁图,你可真会说话。”
秋菀听到两人之间的对话,反应过来面前的小姑娘的身份,脸上不由得浮现出惊讶的神色来。
嫣华公主看到秋菀脸上的讶然之色,却有些想岔了,以为她是觉得陆途的名字奇怪,于是连忙道:“菀菀,你也可以叫他陆途,或者小途,这是我给他取的汉名。”
皇上有两位公主,一位是嫣华公主,一位是娴华公主,虽然这两位公主,秋菀一个都没有见过,但这并不影响她行礼问安。
福了福身,秋菀的模样看起来恭敬温顺,让人挑不出错来。
“奴婢给殿下请安。”
嫣华公主连忙走过去,笑着扶住她,语气有点嗔怪:“菀菀,你好客气哦。”
被这样亲切热情地对待,秋菀有些不知所措,她望着嫣华公主的侧脸,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奴婢……”
嫣华公主牵住秋菀的手,拉着她往石桌子旁边去,笑道:“好了,别奴婢来奴婢去的了,你有身孕,不要一直站着,快坐下吧。”
秋菀看着嫣华公主与陆途,在心里默默地思量着,面前的小姑娘究竟是哪位公主,还有,那个看上去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赭衣少年,容貌有点像外邦人呢……
正出神,秋菀忽然看到嫣华公主托着下巴,眼眸弯弯地转头,对陆途吩咐道:“帕鲁图,我想喝水,你去沏壶茶来。”
陆途的回答,像是他的人一样,冷冽利索,丝毫不拖泥带水。
“是。”
说罢,他就转身离开了。
看着陆途的身影消失在院子的门口,秋菀想了想,问嫣华公主:“这位小公子,是外邦人吗?”
听到秋菀这样问,嫣华公主笑着点了点头,为她解释道:“是啊,陆途是戎狄送到咱们大燕来的质子。”
闻言,秋菀不由得有些惊讶:“戎狄的质子?”
看着脸上流露出讶然之色的秋菀,嫣华握了握她的手,眉眼含笑,但神色却很认真地说道:“陆途已经在咱们大燕住了五年多了,跟咱们没什么不一样的,菀菀,你不要因为他是戎狄人,就觉得他很奇怪哦,他和我们一样,心都是肉长的,也会因为别人异样的眼光伤心的。”
秋菀想到刚刚那个沉默寡言,看上去很冷,很内敛的赭衣少年,点点头,说道:“殿下,奴婢知道了。”
嫣华公主听到她话里的“奴婢”,佯怒地嚷了起来:“菀菀!”
看到嫣华公主嗔怪的模样,秋菀连忙捂了捂嘴,小半张脸被手掌挡住,更显得弯弯的眼睛,像是明亮的月牙:“殿下,我知道了。”
嫣华公主脸上佯怒的神色,这才变成了一抹浅浅的笑容,她伸手,捏了捏秋菀的脸颊,说道:“我都叫你菀菀了,你怎么还一口一个殿下殿下的,小小年纪跟个古板的老夫子一样。”
想了想,嫣华公主笑着说道:“嗯,你就跟哥哥一样,叫我嫣华,或者昭昭吧。”
秋菀这才知道,原来面前的小姑娘,就是陆沅曾经跟她提起过的嫣华公主,恍然大悟之余,她赶紧摇了摇头。
“那样太失礼了,而且,也不合规矩的。”
嫣华公主见秋菀摇头,将两只手放在她的耳朵上,固定住她的脑袋,哼了一声,气鼓鼓的,像只河鲀。
“规矩,规矩,你怎么有那么多规矩啊?跟我的嬷嬷一样,像是唐僧念经似的。那你怎么不说,哥哥那么喜欢你,你肚子里又有我的小侄女跟小侄子,说不定很快,你就成了我的嫂子呢?现在只是提前适应一下嘛,还是说……你不喜欢我哥哥,其实一直是他一个人在自作多情?”
听嫣华公主说起陆沅,秋菀的脸,忽然红了起来,她想低头掩饰自己的羞赧与窘迫,只可惜嫣华公主的两只手,一边一下捏住了她的脸颊,虽然力道不重,但却也让她没办法躲避起来。
脸颊红得像黄昏时候的火烧云,被嫣华公主这样“审问”,秋菀有点支支吾吾的:“殿下,我……”
嫣华公主促狭地笑弯了眼睛,揶揄道:“菀菀,你脸红了哦。”
秋菀被戏弄,红着脸,更是一句话都不说了。
看到秋菀越来越红的脸颊,嫣华公主见好就收地笑道:“快叫我一声嫣华,让我听听。”
踌躇了片刻,秋菀方才鼓起勇气,有些犹豫地开口道:“嫣华……”
嫣华公主笑着点了点头,答应了她的这声“嫣华”,然后,看着脸颊红红的秋菀,真心实意地说道:“菀菀,你可真漂亮,要不你别跟哥哥在一起了,让我娶你做娘子吧,嘿嘿。”
院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瓷器落地的清脆破碎声,嫣华依依不舍地收回落在秋菀脸上的目光,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只见面无表情的陆途站在院门外,脚下是一只粉身碎骨了的茶壶。
见嫣华公主看向自己,不等她开口询问,陆途垂下眼眸,语气淡漠如常道:“手滑了,臣再为殿下沏一壶茶去。”
清州,刺史府。
陆沅站在凉亭中,看着亭下的池塘里,开得娇艳欲滴的芙蕖,目光温柔,唇畔微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坐在凉亭里的余大人正在吃着冰镇西瓜,只见他的身边有几个小厮,正在围着他,为他打扇,但看上去,他却仍旧满头大汗的。
看了一眼外面炎炎的大太阳,余大人忍不住叹了口气,小声抱怨道:“这都什么天啊?今年实在是不太平……”
小声嘟囔着,刚说完这一句话,余大人忽然听到凉亭廊檐下,负手而立,像是青竹一般温朗清峻的太子殿下,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担忧的目光不由得看向太子殿下,想到前几日收到的来自京城的密信,余大人心里忧心忡忡的,忍不住道:“虽然天气炎热,但殿下也要保重身体,莫要贪凉过度啊。”
陆沅已经不再打喷嚏,听到余大人这样说,他转过身去,看着此情此景的余大人,饶是平日里在外人面前,他向来都是从容淡定的模样,此时此刻,嘴角也不禁不易察觉地抽了抽。
微微笑了一下,陆沅敛起眼中的神色,淡淡地温声道:“有劳余大人关怀。”
察觉到陆沅的反应,余大人有点讪讪——咳,他好像没有立场说这句话,不过,这几天这么热,也不能全怪他嘛……
陆沅转过身去,正要继续观赏池塘里的芙蕖,忽然看到步履匆匆的长史,正在往刺史府外去。
看到长史行色匆匆,有些焦头烂额的模样,陆沅眉心微皱,不由得抬高声音,叫住了他。
“褚大人。”
长史听到有人叫自己,停住了脚步之后,循声望去。
在看清凉亭中站着的人是谁之后,他连忙拱手行礼:“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张县的叛/乱已经平息,犯人们该砍脑袋的都尽数被砍了脑袋,肆虐的洪灾,也被控制住了,是故众人虽然每天忙碌于排查张县是否有漏网之鱼,但这一两日,却也可以算得上是这段时间以来,清州最安宁无事的日子了。
所以,在看到长史满脸难以掩盖的焦灼与忧虑的时候,陆沅的心里,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些诧异。
让长史起身之后,陆沅问:“褚大人这样行色匆匆,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长史闻言,似是犹豫了一下,方才点头道:“是,微臣方才收到了密报,说夏县有人正在聚众密谋着要谋/反,微臣正是要前去将那些乱贼给缉拿归案。”
因为是线人传来的,未经验证的密报,所以原本,长史并未打算将这个消息告知旁人,而是决定自己先去探探路。
但此时此刻,陆沅问起,他也只好如实将自己知道的都尽数说了出来。
听到长史这样说,站起身来的余大人,脸上满是惊诧之色,他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什么?夏县竟然敢谋/反?”
短暂的惊诧之后,看着凉亭外毒辣的太阳,想到好不容易闲暇了一两天,又有麻烦事接踵而至,余大人的心里就忍不住上火。
他一开口,语气里不免带着些恼怒与烦躁:“夏县离张县那么远,分别在清州的一南一北,总不能是串通吧?而且,这次洪灾也并没有波及到夏县,夏县为什么要反?这些刁民是脑袋昏了,不想要项上人头了吗?”
褚大人沉吟片刻,拱了拱手,说出自己的想法:“夏县谋/反之事的确很蹊跷,不过下官以为,恐怕不是夏县的百姓不要脑袋了,而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听到褚大人这样说,余大人不由得有些不悦。
实际上,余大人在很久之前,就看褚大人不顺眼了——在余大人心里,长史不过是辅佐刺史的副手,可他的这位副手,却常常有越俎代庖的举动,让人非常恼火。
今日且先不提他收到密报,不来禀告自己这件事,就刚刚,他话里的那句“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在太子殿下面前明着暗示,夏县谋/逆,是自己这个刺史监管不力,玩忽职守吗?
脸色微沉,余大人压住心里的腹诽,冷淡道:“褚大人不必这样危言耸听,依本官之见,夏县那个地方地势低洼,长年受洪水侵扰,耕田又尽是贫瘠的薄田,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这样的地方,趁乱想要谋/逆,并不令人太过意外……”
不等余大人为自己辩解完毕,陆沅点了点头,对褚大人道:“此事的确有蹊跷,孤跟褚大人一起去吧。”
余大人看了看凉亭外的日头,又看了看说这话的太子殿下,以及自己的假想敌,讨人厌的褚大人,暗暗地咬了下牙,又悄悄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
余大人擦了擦汗,对陆沅道:“太子殿下,本官……本官也一起去吧。”
陆沅没说话,只是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
两人一起下了凉亭,来到了褚大人的身旁。
褚大人再次恭敬地对着陆沅与余大人拱手行礼,只是,不知道发现了什么,行礼之后,褚大人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疑惑起来。
陆沅发现了褚大人的异常,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自己一眼,陆沅随口问道:“褚大人在看什么?”
回过神来,褚大人连忙收回视线,拱手道:“殿下恕罪,微臣失礼了。”
陆沅点了点头,并无愠怒的模样,却也停住了脚步,好似是在等褚大人说一个理由。
犹豫,踌躇片刻,褚大人终于开口,迟疑地询问道:“殿下身边,可有楚州人氏?”
陆沅摇了摇头,问道:“褚大人何出此言?”
闻言,褚大人的目光,忍不住又看向陆沅。
片刻之后,只见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笑容来,只是那抹笑容,却怎么看,怎么有些黯淡与怅然。
褚大人解释道:“微臣的父母辞世得早,从小到大,微臣一直与祖母相依为命。因为微臣是早产儿,小时候又体弱多病,所以从前,微臣的祖母也曾经为微臣做过这种保佑平安的药包。但是,除了是楚州人的祖母,微臣还从未见过有人做这种药包,而祖母也已经去世很多年了,所以,微臣之前便一直以为,只有楚州的老一辈人才会做这样的药包。”
听到褚大人这样说,陆沅似是顿了一下。
沉默片刻,陆沅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腰间佩戴的那只形状与荷包略有相似,但却并不能用来盛放东西,所以看起来很是小巧玲珑的药包,神色平淡地点了下头。
只见他面不改色道:“嗯,原来如此。只是,这不过是个普通的荷包罢了,褚大人或许认错了。”
站在太子殿下的身旁,褚大人只要凝神去嗅,就可以闻到一缕淡淡的,童年时如影随形的,熟悉的味道。
褚大人觉得自己并没有认错,可是,看到太子殿下明显不愿意多谈的模样,他也只好压住心头的疑惑,拱手笑道:“可能是微臣认错了。”
57 ☪ 双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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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宫女正在低头浇花, 不远处的伙伴忽然靠了过来,神神秘秘地问:“哎,你昨天晚上有没有看到双星落呀?”
闻言, 小宫女抬起头来, 不由得有些茫然:“什么双星落?”
见她流露出困惑不解的神色来,伙伴挑了下眉,绘声绘色地跟她描述道:“就是昨天晚上, 东南边有两颗星星落了呀, 那两颗星星可亮了,我在屋子里没出来, 都能看到那光呢,耀眼得把屋子都照亮了,简直跟忽然白天了一样。”
听到伙伴这样说, 小宫女不禁皱了皱眉, 显然很不相信的模样:“你也太夸张了吧,我怎么不知道昨天晚上, 忽然跟白天一样了?你说的是什么时辰?”
伙伴见她满脸都写着怀疑,立刻为自己澄清道:“大概是亥时的时候吧,我可没骗你哦,不信你问问其他人,大家可都看到了呢。”
顿了顿, 伙伴又神神秘秘地凑近了小宫女的耳畔,低声道:“不过,我记得, 上一次双星落, 应该是宣仁皇后生下龙凤胎的那年吧?难道……”
话说了一半, 她就停住不说了, 意有所指似的。
小宫女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又想到最近的传闻,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伙伴,满脸惊讶与恍然。
“天呐!你的意思是……”
……
慈宁宫里,太后娘娘将案上的佛经又掀了一页,脸上的神情宁静安详,孙姑姑从殿外走了进来,太后娘娘移开视线,轻轻地看了她一眼。
孙姑姑向太后娘娘福身行礼之后,垂着头,恭敬地问道:“太后娘娘,人都在殿外候着呢,现在可要见?”
闻言,太后娘娘点了点头,答应道:“嗯,召她们进来吧。”
花枝招展,争奇斗艳的美人们走进殿中,或艳丽,或清冷,个个袅娜多情,真是淡妆浓抹总相宜。
但太后娘娘却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孙姑姑察觉到太后娘娘的不耐与厌倦,连忙让她们都退下。
果不其然,太后娘娘对孙姑姑选的这些美人,一点都不满意。
眉心皱得厉害,太后娘娘有些恼火道:“一个一个那邀宠献媚的狐媚模样,眼睛里的精明跟算计都要溢出来了,都是些什么东西,别说太子了,就是哀家都看不上眼!”
孙姑姑听出太后娘娘的怒意来,连忙惶恐地跪倒在地,告饶道:“奴婢无能,还望太后娘娘恕罪。”
看到孙姑姑诚惶诚恐的模样,太后娘娘没说话,只是神色越发不耐烦,显然是觉得她办事不力。
心里暗暗叫苦,孙姑姑硬着头皮,为自己辩解道:“可是,太后娘娘,这已经是奴婢命人寻找了许久,方才找到的跟那个狐媚子有几分相像的适龄女子了。”
听孙姑姑这样说,太后娘娘虽然心里余怒未消,但也明白这件事不能急于一时。
无可奈何之下,她也只好忍着不耐与厌倦,点头道:“罢了,继续找吧,哀家就不信,找不到跟那个贱人长得像,又肯听话的了。”
闻言,孙姑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仍旧忍不住有些发愁。
犹豫片刻,她终于鼓起勇气,对太后娘娘道:“娘娘,奴婢觉得,咱们还是另寻些容貌姣好的女子来分宠吧,毕竟……毕竟那个狐媚子长得实在太漂亮,其他女子在她面前,都只能是画虎不成反类犬,而且……而且她那双紫色的眼睛,也实在难以寻觅到一模一样的……”
孙姑姑还没有说完,话就被太后娘娘给打断了。
只见太后娘娘皱着眉,眼睛盯着孙姑姑,重复了一遍她的话:“紫色的眼睛?”
虽然一头雾水,但孙姑姑还是点了点头,对太后娘娘道:“是啊,那个狐媚子的眼睛,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看不出来什么来,但在阳光底下,却透着紫色,跟琉璃一般,奴婢也是无意之间,方才发现她的眼睛有些不同的。”
听孙姑姑说罢,太后娘娘的唇角,不由得勾起一抹带着冷意的笑容来,眉眼之间的烦闷,在一瞬间好像也烟消云散了。
只见她点了点头,冷笑道:“呵,紫色的眼睛,倒是让哀家想到了一件有趣的事。”
孙姑姑仍旧满脸茫然,百思不得其解,太后娘娘对着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先把手头上的事放一放,哀家有别的重要的事要你去做。”
迟疑地走过去,孙姑姑问道:“太后娘娘,您说的是……”
让孙姑姑弯下腰去,太后娘娘附耳对她说了句什么。
听罢太后娘娘的耳语,孙姑姑满脸震惊,不可置信地说道:“太后娘娘,您是怀疑……可……可这怎么可能呢?”
太后娘娘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冷笑着反问:“怎么不可能呢?”
孙姑姑的嘴唇动了动,正想再说些什么,殿外却忽然传来一道欢快的声音,人未到,声先至。能在慈宁宫这么放肆,又不在意规矩的,也只有嫣华公主了。
眼眸弯弯地走进殿里,嫣华公主对太后娘娘福了福身,笑道:“给皇祖母请安。”
看到嫣华公主,太后娘娘的眼睛里不由得浮现出一抹笑意来,她挑了下眉,有些诧异地问道:“昭昭,你怎么来了?”
嫣华公主闻言,佯怒地嗔怪道:“皇祖母这是什么话?难道您一点都不想孙女吗?孙女可是很想您呢……”
说着,她作势转身要走,嘴里念叨着:“哼,那孙女走了。”
太后娘娘不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太太,但却很喜欢这个漂亮的,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或许没人告诉过嫣华公主,其实,她的模样,与她的祖父很是相像,或许,太后娘娘对她这样宠溺,也有这个原因吧。
站起身来,太后娘娘拉住作势要走的嫣华公主,与她坐在一起,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耳朵,语气里满是无可奈何的纵容。
“你这个小丫头,可真是个促狭鬼,你哪只耳朵听到哀家说不想你了?你能来看哀家,哀家欢喜还来不及呢。”
说着,太后娘娘拍了拍嫣华公主的肩膀,让她站起身来,笑着又道:“快让哀家看看,又长高了没?”
嫣华公主闻言,有些气鼓鼓的,只听她嘀咕道:“皇祖母,孙女早就及笄了,是大人了,不会再长个子了。”
“尽瞎说。”
见嫣华公主不肯站起来,太后娘娘也不强求,抬手怜爱地用帕子擦了擦她额角的汗水,太后娘娘忍不住唠叨道:“瞧你这一脑门的汗,又到哪里疯去了?还大人呢,大人可不会整天闯祸,也不会大热天的,颠颠地满皇宫地跑。”
嫣华公主笑着依偎进太后娘娘的怀里,虽然满头是汗,但太后娘娘竟也没有推开她,只听她为自己解释道:“我没满皇宫跑,刚刚我是到卉苑去了。”
太后娘娘闻言,手上为她擦汗的动作似是顿了一下,旋即,她漫不经心地问:“卉苑?你到哪儿干什么去?想要什么花儿,让宫人们送到你宫里不就行了。”
嫣华公主听太后娘娘这样问,不禁笑了一下:“我去找菀菀了,今年的生辰宴,我想邀请她参加。对了,皇祖母,你知道吗?菀菀好漂亮啊,而且性子也很可爱,如果不是哥哥喜欢她,我都想把她调到我宫里去了,每天看她一眼,都觉得赏心悦目,心情很好,那多好啊。”
听到嫣华公主这么说的太后娘娘:“……”
见太后娘娘不说话,嫣华公主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眨了下眼睛,问道:“对了,皇祖母,我刚刚进来的时候,看到好多漂亮的女郎,她们是干什么的呀?”
太后娘娘掩了掩眼睛里闪过的厌烦,对嫣华公主笑道:“那是哀家帮你太子哥哥选的美人,你瞧着怎么样?”
闻言,嫣华公主诚实地摇了摇头,回答道:“没有,她们身上的香味太浓了,我闻着就头疼,所以赶快离她们远远的,都没怎么仔细看。”
说着,嫣华公主皱起了眉头,拉着太后娘娘的袖子道:“皇祖母,您怎么能这样呢?太子哥哥肯定不会碰其他女人的,而且……而且这件事若是让菀菀知道了,她一定会很难过的……”
又听她说起秋菀来,饶是太后娘娘最喜欢嫣华公主这个孙女,此时此刻,脸上的神色也不由得有些沉了下去。
神情有些淡,太后娘娘对嫣华公主道:“你太子哥哥马上就要回来了,那个狐媚子怀着身孕,总不能一直霸着你太子哥哥,不让他宠幸别人吧?”
嫣华公主闻言,不由得嚷了起来:“那皇祖母怎么知道,太子哥哥一定会宠幸别人呢?说不定,哥哥他就喜欢被菀菀霸着呢!”
“嫣华,你……”
太后娘娘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起来,嫣华公主见她显然心情不虞,伸手抱住她的手臂,撒娇似的晃了晃。
只听嫣华公主道:“皇祖母,您就别再乱点鸳鸯谱了,好不好?我虽然年纪小,也从来没喜欢过谁,但却也能看得出来,太子哥哥只喜欢菀菀一个人,不然也不会两年多了,一直不肯宠幸其他的美人。他只喜欢菀菀,菀菀也只喜欢他,活在这世上,能有一个跟自己心心相印,矢志不渝的爱人,这多难得呀,您就成全他们,别给他们添堵了,好吗?”
太后娘娘看到嫣华公主眼睛扑闪,神色恳切的模样,不禁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她的脑袋,语气有些嗔怪:“净说孩子话。”
看出太后娘娘并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心里去,而只是觉得自己很幼稚,嫣华公主有些不服气:“哼……”
眼睛转了转,嫣华公主正想再说点什么,殿外忽然跑进来了一个张皇失措,满脸悲色的小内侍。
太后娘娘向来讨厌这种沉不住气,没规没矩的宫人,看到整张脸上都写着慌乱的小内侍,她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不耐地问道:“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小内侍“扑通”跪倒在地,眼泪也簌簌直落,砸在地上。但好歹还有一点理智,他抬起头来,看了看殿里侍候着的其他宫人,嘴唇颤抖,却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认出这个涕泗横流的小内侍是自己安插到宣室殿的线人,太后娘娘侧头,对站在身旁的孙姑姑使了个眼色,孙姑姑会意地带着其他宫人退出了殿里。
但许是因为事态严重,在场的所有宫人都退下了,小内侍抬头看了一眼太后娘娘身旁的嫣华公主,模样却仍旧有些嗫嚅。
“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耐心全无,打断了他的话:“公主不是外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看上去,小内侍真的很怕太后娘娘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惊怒之下,会拿自己这个送信的人当出气筒。
只见他一面抖若筛糠,一面如丧考妣地哭道:“太后娘娘,不好了!清州快马传来了消息,昨日清州忽然暴雨,又闹起了洪灾,太子殿下他……他不慎落水,被洪水卷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小内侍一语未毕,就被一道珠串落地的清脆声响所打断,嫣华公主看着听到这个消息,昏厥了过去的太后娘娘,声音里满是哽咽与慌乱:“皇祖母!”
而此时此刻,宣室殿里。
陆澈走进宣室殿,神色如常,但心里却实在不明白,为何今日皇上会破天荒地召自己前来。
毕竟平日里,皇上可是连多看他一眼都嫌烦的。
垂首敛目,也收敛下眼睛中翻腾的情绪,陆澈对皇上行礼道:“儿臣参见……”
一语未毕,陆澈的话,就被一件忽然飞过来的东西所打断。
那件东西砸在陆澈的额角,是冰凉,坚硬,又沉重的触觉,那一瞬间,他只觉得疼痛的同时,眼前黑了黑。
片刻之后,陆澈感觉自己的额角,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在顺着自己的脸庞流了下来,好不容易,他才维持住自己的意识,稳住自己有些摇摇欲坠的身形。
看着落在地上的,沾染了自己的血迹的砚台,陆澈的心里寒冷得像是二月河里的冰块,他实在是忍不住想冷笑。
抬起头来,看向愤怒得简直要怒发冲冠的皇上,一瞬间,所有被陆澈积压在心里的陈年旧恨涌上心头,所有阴暗的,恶意的情绪,也被无限放大。
可是,不等陆澈开口,讥讽地问皇上是发什么疯,皇上咄咄逼人的诘问,就已经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
“陆澈,你这个混账东西!你想死是不是?!”
额角的疼痛,与不知所以的责骂,让陆澈心里的恶意与冷戾空前膨胀,他冷笑着讽刺道:“儿臣不知道又做了什么让父皇恼火的事,还望父皇能让儿臣死,也能死个明白。”
皇上看到陆澈冷漠地对抗自己的模样,又痛又怒的心里,更是被撒了一把盐,浇了一桶油,他咬牙切齿地问道:“你还有脸问?朕问你,你在清州做了什么?朕告诉你,这次如果沅儿真的出事了,朕真的会将你千刀万剐,给他陪葬!”
听到皇上近乎歇斯底里的嘶吼,陆澈脸上的那抹冷笑,却一点一点地消退,直到再也看不到。
他心里觉得今天的这场无妄之灾简直好笑到了极点,但脸上,却无论如何都流露不出来一丝半点的笑容,哪怕是冷笑。
明明已经不抱有任何期望了,可是,还是难以避免的,会觉得自己可悲啊。
殷红的血液,顺着陆澈面无表情,清冷如玉的脸庞,缓缓流下,半晌,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了起来。
真奇怪,心里分明是愤怒的,可他的声音,却仍旧可以这么平静,平静得近乎麻木。
“父皇在说什么,儿臣完全听不明白。”
在皇上眼里,陆澈这副半死不活,装傻充愣的模样,简直让他恨之入骨,他讽刺地切齿道:“继续装,你知不知道,朕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副敢做不敢当,假惺惺的模样!”
说着,皇上拿起案上的两只茶杯,一同劈头盖脸地砸向陆澈。
指着陆澈的手指发颤,皇上怒声道:“从前,你一次又一次地陷害沅儿,给他使绊子,你当朕是瞎的,看不到吗?”
陆澈的手紧握成拳,有一滴一滴的鲜血顺着他的掌心,自紧握的指节的缝隙流淌下来,许是因为受伤失血,他的面色有些苍白,但那双满是讥讽的眼睛,却直直地看着皇上,像是荒山里倔强的狼。
“如果儿臣说,这次陆沅出事,的确跟儿臣没有丝毫关系,的确是父皇眼瞎了,那么,父皇是否能停下不分青红皂白地发脾气,派人去清州详查,找出谋/害陆沅的幕后真凶?”
皇上被陆澈充满讥讽的反问,气得将桌案都翻倒了,他像是一只癫狂的,暴怒的狮子,宫人们都心惊肉跳地觉得,倘若谦王爷再顶撞一句,恐怕皇上真的要将他拖下去碎尸万段了。
“陆澈,你再说一遍你刚刚说的话!”
陆澈满眼冰冷与灰败地看着已经发狂了的皇上,额头汩汩的鲜血仍在流淌,疼痛极了。可是,就算是这样,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却没有一丝的黯然,失望,何其可笑,被这样盲目地,狂乱地冤枉,他只觉得心灰意冷,却连一点争辩的欲/望都没有了。
转身,在皇上怒火滔天的怒吼声中,陆澈走进了宣室殿,任凭怎样的威吓与咒骂,他都不会再回头。
或许是因为陆澈周身冷戾的气息太过于摄人,一路上,没有人敢上来触他的霉头,于是,在汉白玉阑干前,慵懒惬意地用鱼食逗鱼,好似在等待什么人的陆澄,所见到的,就是满脸血污,看上去如同阎罗一般狰狞可怖的陆澈。
陆澄挑了挑眉,诧异地看着陆澈,将手中的折扇摇了几摇,面上担忧的模样,还真像一个友善的,关心弟弟的兄长。
只见他从袖子里取出一方帕子来,施施然走过去,递给面色阴沉的陆澈,然后望着陆澈额角的伤口,关切地问道:“子清,你的额头这是怎么了?不严重吧?”
陆澈看着惺惺作态的陆澄,杨柳岸,垂柳依依,他身穿天青色的圆领袍,容貌清俊,眉眼含忧,温隽又书卷气的模样,不争不抢,温润如玉,真是好一位心计毒辣的谨王爷!
勾起唇角,陆澈脸上浮现的笑容冷意森森,拍开陆澄递过来的帕子,他直截了当地问:“这次陆沅出事,又是你的手笔吧?”
闻言,陆澄不由得也笑了一下,这一笑,如杨柳春风,温浅和煦,但他却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看着陆澈,点头笑道:“子清,你果然还是跟从前一样聪明。”
陆澈冷冷地看着陆澄微笑的模样,掩于袖中的手,慢慢地紧握成拳。
他恨不得打死陆家的这些疯子。
仿佛对陆澈眼中的杀/意与恨意一无所察,陆澄阖上手中的折扇,眼眸弯弯地笑着,用折扇拍了拍陆澈的胸口,语气惋惜道:“可是,本王也没有想到,原来在父皇眼中,子清你的形象那么糟糕,本王不过是让人散播了一点捕风捉影的消息,都能让父皇他老人家深信不疑。”
迎上陆澈冰冷的,像是要杀/人的目光,陆澄笑着,自顾自地继续道:“反正子清你在父皇心目中,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印象,这次替本王背一次锅,也算是做了件有价值,有意义的事。子清,你且放心吧,等本王登基后,一定会十分感念你对本王登临大宝做出的牺牲跟贡献的……”
陆澄一语未毕,衣服的前襟就已经被面无表情,眼神狠厉的陆澈攥在手里。
领口被束,难以避免地有些呼吸不畅,但陆澄面上的神色,却仍旧温淡和煦得像是一个好脾气的兄长,在看一个性情顽劣的兄弟,纵容又无奈。
他的折扇轻轻地指了指对岸的方向,只见对岸的角落里,被枝蔓掩映着的柳树下,有一个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小内侍正在往这边看,显然是探子的模样。
“子清,别冲动嘛,你看那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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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对岸那个鬼鬼祟祟的小内侍, 一瞬间,陆澈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陆澄会等待在这里, 摆出一副找打的嘴脸。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抬起手来, 对着陆澄的侧脸就是一拳,陆澈咬牙切齿地恨声道:“陆澄!你就是个混蛋!”
被打的陆澄,面上的笑意却不减, 他看着怒气冲冲, 简直被气得要失去理智的陆澈,抬手拭去唇畔的一抹血迹, 仍旧是从容不迫的模样。
“子清,别冲动,这可还是在宫里, 处处都有父皇的眼线。”
在暴怒的陆澈的面前, 被拎着衣襟的陆澄,却丝毫不显得狼狈, 而只是让看到的人先入为主地觉得,是陆澈蛮横无理,恃强凌弱,对着陆澄这个文弱温和,却又无辜得很的兄长撒气。
而倘若走到两人的身旁, 听到陆澄此时此刻,微笑着正在说的话,恐怕会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只见陆澄笑着, 不紧不慢对陆澈道:“你刚刚谋/害了父皇最喜爱的太子, 现在又要来害本王了吗?子清, 你的野心未免太不加掩饰了。”
看着陆澄眼中恶意的, 戏谑的笑意,陆澈忍不住抬起手来,对着他另外一边侧脸,重重地又是一拳。
“陆澄,你给我听着。”
陆澈冷笑着,一字一顿地切齿道:“总归陆沅下落不明,十之八/九是死了,父皇就是再痛苦,也不能让一个死人接替他的位置。那咱们就拭目以待,最后能得到太子之位的,究竟是母族,妻族都是贱婢的你,还是有盛国公府作为后盾的本王!”
说罢,他骤然松开紧攥着陆澈的衣襟的手,转身疾步离开。
而陆澄,看着陆澈离去的背影,想到他方才恶狠狠说的话,却只是神色和煦如春风地嗤笑了一声,但眼睛里,却有杀/意一闪而过。
夏日的傍晚,被夕阳染红的金柳,仍旧依依委地,静谧柔和。
秋菀被冬葵挽着胳膊,正听她兴高采烈地说起,明天中午会有炸酥肉吃,却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正在叫自己的名字,声音陌生又熟悉,还很温柔。
“菀菀。”
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秋菀转过头去,在看到凉亭中,正望着自己,温柔含笑的谨王妃的时候,秋菀的眼睛不由得也笑得弯弯的。
停下脚步,秋菀与冬葵向谨王妃福身行礼:“奴婢给谨王妃娘娘请安。”
凉亭中的谨王妃对她们招了招手,温和地笑道:“你们这么客气干什么,快过来,我们说说话。”
闻言,冬葵对秋菀眨了眨眼睛,促狭道:“菀菀,你跟谨王妃娘娘好好聊天,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啦。”
听出冬葵的打趣来,秋菀笑着伸出一根手指头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点了点脑袋。
谨王妃娘娘还是跟从前一样和善可亲,凉亭里,秋菀跟她说了一会话,忽然听到谨王妃笑着问:“几个月了?”
反应过来谨王妃问的是什么,秋菀有些窘迫,只见她抚着自己的小腹,眉眼弯弯,神情温柔地回答道:“回娘娘的话,已经四个多月了。”
谨王妃细细端详莞尔笑着的秋菀。
许是因为这段时间以来没有发生什么不顺心的事,她的心情很好,衣食住行又没有受到什么亏待,所以,哪怕已经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小姑娘却一点都看不出憔悴与沉重来,反而相比从前,脸色红润,眉目舒展,显得更加明眸善睐,神采奕奕。
真是越长越漂亮了。
这样在心里想着,谨王妃不禁看着秋菀,面露惊讶地笑道:“啊,四个多月,又是双胞胎,菀菀,你还真是不显怀。”
说着,谨王妃看着秋菀白皙透粉,楚楚动人的脸庞,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发自内心地唠叨道:“看你瘦的,要多吃东西啊。”
秋菀闻言,笑着点了点头,谨王妃看到她乖巧沉静的模样,笑着又问:“现在还害喜吗?平日里身体可有什么不舒服的?”
垂下脑袋,看了看自己的小腹,秋菀的目光里蕴含着无尽的柔情,只见她摇了摇头,抚着自己的小腹,声音温柔地低声道:“他们都很乖,只有偶尔半夜的时候,奴婢会有点腿抽筋,不过太医说这是正常的。”
谨王妃望着她,笑着点头道:“等太子殿下回来,晚上别怕吵醒他,腿抽筋的话,就让他帮着你揉揉。”
听谨王妃提起陆沅,秋菀的耳朵,不易察觉地红了一下。
她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答应道:“嗯。”
谨王妃看到秋菀有点窘迫的模样,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细心地对她道:“有什么缺的用的不好添置的,等我进宫来,你就让身边的宫人来找我,不要客气。”
听到谨王妃这样说,秋菀看着她温柔含笑的脸庞,不禁觉得心里很温暖。
能遇到谨王妃娘娘这么好的人,她可真幸运啊。
这样想着,秋菀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多谢娘娘,不过奴婢倒是什么都不缺。”
谨王妃闻言,嗔怪地伸手,刮了刮秋菀的鼻尖,语气听上去有些揶揄:“还这么客气呀,今后咱们可就是妯娌了。”
“妯娌”两个字,让秋菀的耳朵与脸颊红成了一片。
“娘娘……”
谨王妃看出秋菀的羞怯来,拍了拍她的手,笑着对她道:“等太子殿下回来,你跟孩子们的名分,不就定下了吗?”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好似是在叫谁的名字:“小玉。”
秋菀转过头去,只见凉亭外,站着一位身穿天青色圆领袍的如玉郎君,片刻的疑惑之后,秋菀想起来,这位郎君好像就是谨王妃的夫君,上次有过一面之缘的谨王爷。
果不其然,听到那道声音,谨王妃站起身来,转过身去,脸上的笑容愈深:“王爷回来了。”
秋菀连忙也站起身来,对谨王爷福身行礼:“奴婢给王爷请安。”
好像对除了谨王妃之外的所有人都不感兴趣一般,谨王爷走进凉亭,却未曾多看秋菀一眼,只是温声道:“嗯,起来吧。”
谨王妃目光温柔地看着谨王爷,片刻之后,她发现了谨王爷脸上的异样,不禁微皱眉心,目露忧色,问道:“王爷,你……你脸上这是怎么了?”
谨王爷的两边面颊上,都泛着淡淡的青紫色,显然是被人殴打过。谨王妃想不到谁这么狗胆包天,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对堂堂亲王拳脚相加,她很担忧,但很明显的,谨王爷对此事并不愿多谈,所以他的答复,说得云淡风轻的。
“无妨,不小心撞到墙了。”
谨王妃的目光中仍旧忧心忡忡,但看到谨王爷避之不谈的模样,她也只能干笑了一下,声音温柔如常地说道:“王爷可真会开玩笑。”
此事就这样被轻轻掀过,谨王妃不再追问。谨王爷坐到凉亭中的绣墩上,时值黄昏,炎热了一天过后,凉风送爽,凉亭靠近湖畔,更是生了几分冷意。
看了看谨王妃的穿着,谨王爷关心地问道:“娘子穿这么少,不会冷吗?”
说着,谨王爷脱下自己的外裳,披在谨王妃的身上。
谨王妃将手中摇着的团扇,放到一旁的桌案上,对谨王爷温柔地笑了一下:“多谢夫君。”
说罢,两人视若无人地依偎在一起,旁边侍候的奴婢们识趣地低下头,见怪不怪的模样。【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秋菀想了想,悄悄地离开了凉亭。
走出凉亭好长的一段路,秋菀才停下了脚步,然后凝望着远远的凉亭中,仍旧依偎在一起的谨王妃与谨王爷,有些出神。
半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秋菀的脸颊红了红,眼睛中也溢出一点亮晶晶的神采来。
她抚着自己的肚子,慢慢地往卉苑去,含笑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谨王爷的脾气可真好啊,而且,他对谨王妃娘娘那么细心,谨王妃娘娘也那么温柔,他们可真是伉俪情深……”
夕阳的余晖透过半开的窗户,照进寝殿里,太后娘娘的头上带着抹额,柔和的灯影之下,她脸上的神色疲惫又憔悴。
看着走进殿中的钦天监,太后娘娘靠在引枕上,显然因为被打扰了清静而有些不虞,她语气冷淡而懈怠地问:“何大人,你怎么来了?”
钦天监听出太后娘娘的不悦与冷淡来,连忙行礼,有些战战兢兢地恭敬道:“微臣今日前来,是有要事要禀报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点点头,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像是苍鹰在看将死的小鸟扑腾。钦天监忍不住头皮发麻,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倒霉,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倘若今天不说出个一二三来,自己恐怕会被太后娘娘拖下去打死。
来之前想要卖关子的打算也被打消,钦天监连忙说明自己的来意,只听他言辞恳切地说道:“微臣昨日夜观星象,看到东南陨落双星,这种星象,恐怕……恐怕是有灾星将要降临,克东南方向啊!还望娘娘跟陛下早作打算!”
这几年,大燕一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什么天灾人祸了。
所以,在清州起事端,夜晚有流星陨落的今天,为了白花花的俸银与再度获得主子们的重视,钦天监自然要将清州前些时日的洪灾,与这次的星象联系在一起,添油加醋,浓墨重彩地描述一番。
果不其然,太后娘娘闻言,眉头皱得越发厉害起来,只见她坐直了身体,微冷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跪在地上的钦天监,问道:“此话当真?”
钦天监连忙拱手道:“微臣不敢欺瞒太后娘娘。”
听到钦天监这样说,太后娘娘似是若有所思,所以沉默了下去,良久之后,心里忐忑不已的钦天监,方才她的声音响起。
“嗯,哀家知道了,退下吧。”
竖日,天气阴沉,阴雨绵绵。
宫人为嫣华公主撑着伞,让她下了轿辇,一同走进慈宁宫,在看到躺在床榻上,面露病容的太后娘娘之后,嫣华公主原本就有些泛红的眼圈,变得越发红了起来。
走上前去,握住太后娘娘的手,嫣华公主的声音里满是哭腔与担忧:“皇祖母,您怎么了?”
侍立在一旁,正在用帕子拭泪的孙姑姑闻言,抽泣着对嫣华公主说道:“太后娘娘自从昨日听说了太子殿下的事,便一直有些不好,公主,您可要好好地劝劝太后娘娘,让她老人家保重身体啊!”
听到孙姑姑这样说,嫣华公主看着静静地躺在床榻上的太后娘娘苍白又憔悴的面庞,终于忍不住伏在床边,泣不成声:“皇祖母……”
太后娘娘抬手,轻轻地摸了摸嫣华公主的头发,嗓音沙哑地安慰道:“昭昭,不要哭了,皇祖母没事的。”
嫣华公主抬起头来,看着太后娘娘,眼泪止不住地流,太后娘娘见她这样,神色不禁有些无奈,她微微笑了一下,但那抹笑容,却病恹恹的,让人看了更加心疼,心酸。
满心酸涩的嫣华公主,忽然听到太后娘娘开口问道:“昭昭,你能去相国寺,替皇祖母为你太子哥哥祈福吗?”
听到身体虚弱的祖母这样托付自己,嫣华公主哪里会不同意?她点了点头,答应道:“嗯……”
握住太后娘娘的手,嫣华公主抽泣的声音,像是风雨来时,失去了归巢的雏鸟,虽然无助,但却在逆境中迸发出坚强来。
“我会去相国寺,为太子哥哥,还有皇祖母祈福的,你们都一定会没事的。”
太后娘娘怜爱地摸了摸嫣华公主的头发,声音虚弱又慈祥,好像真的是一个和蔼又孱弱的祖母:“嫣华,哀家的好孩子,咳咳……”
目送着嫣华公主走出殿中,太后娘娘脸上恹恹的病容褪去,变成漠然的神色,只见她坐起身来,慵懒地靠在引枕上,对一旁的孙姑姑吩咐道:“把人带过来吧。”
卉苑里,秋菀听到小内侍说的话,目光里不由得流露出几分诧异来。
将手中的针线放进桌上的针线笸箩里去,秋菀疑惑地问道:“太后娘娘,让我去慈宁宫?”
看到小内侍点了点头,秋菀眼睛中的茫然不解不禁愈深,她实在想不通,太后娘娘明明那样讨厌她,却为什么今天要召见她?是又要敲打她吗?可是最近,她好像并没有做什么会触怒太后娘娘的事啊……
秋菀这样在心里想着的时候,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旁边的冬葵看到她眉心微皱,有些踌躇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拉了拉她的袖角,小声安慰道:“菀菀,太后娘娘肯定是想见见她的两个小重孙,所以才让你去慈宁宫的,你不用发愁。”
小内侍已经走了出去,却还是等待在厢房的门口,一边一个,不声不响,一副虽然不催促,但也不会允许秋菀不答应的架势。
听到冬葵的安慰,秋菀的眉心却仍旧未曾舒展,她有点忧心忡忡地说道:“可我总觉得……”
冬葵伸手,抚过秋菀微皱的眉心,想要为她抚平眉眼间淡淡的褶皱,另外一只手则握住秋菀的手,好像在为她加油鼓气一般。
“菀菀,不要皱眉头了,像个老头子一样,小心长皱纹。”
冬葵逗趣的玩笑话,果然让秋菀有些紧张的心绪稍微放松了一点,抬手点了点冬葵的额头,秋菀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你啊……”
看到秋菀莞尔一笑的模样,冬葵也不禁笑了起来,她站起身来,一面将今天她与秋菀一同做的小孩子的衣裳都收进另外一只笸箩里,一面对秋菀说话。
“菀菀,如果你实在很担心的话,那我帮你梳个好看的发髻吧!到时候,太后娘娘看到你这么漂亮,又想到你肚子里有她的两个小重孙,说不定从前对你的那些偏见,就会全部化解了呢!”
说着,眼眸弯弯的冬葵,挽住秋菀的胳膊,带她来到了梳妆台前,嘴里还在碎碎念:“大家对漂亮的人都很宽容的,太后娘娘肯定也不会例外……”
秋菀只好任由冬葵摆弄自己的脸颊与头发。
半个时辰之后,冬葵满意地收手,看着铜镜中雪肤红唇,云鬓花颜的秋菀,雀跃地跳了一小下:“大功告成。”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秋菀转头看向冬葵,不由得有些迟疑:“这样……是不是太隆重了点?”
冬葵伸手捏了捏秋菀没有上妆的耳朵,笑着说道:“人靠衣装马靠鞍嘛,给太后娘娘第一眼的印象,是很重要滴。”
虽然在秋菀心里,太后娘娘讨厌她,是她早已经习惯了,而且不在乎的事,但想到太子殿下回来之后,或许会因为她们之间冷硬的关系而为难,秋菀微皱起眉头想了一下,觉得倘若能让太后娘娘对她的讨厌与蔑视少一点,也是很好的。
这样想着,秋菀转过头去。
看了一眼铜镜中妆发精致的自己,秋菀对冬葵点点头,展颜笑道:“好吧,就相信你一次。”
被两个小内侍引着,秋菀走进慈宁宫。
太后娘娘坐在椅子上,正在翻看摆在桌案上的经书,秋菀走进来,她却恍若未觉,连头都没抬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见到这样冷淡平静的太后娘娘,秋菀的心里,却涌上了几分不知所起的担忧与不安来。
垂首敛目,秋菀收敛好自己的心神,恭敬地向太后娘娘福身行礼:“给太后娘娘请安。”
秋菀行礼的仪态,明明是挑不出错来的,但她的话音刚落,膝盖却忽然被人用力地踹了一下,秋菀未曾提防,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夏天衣衫薄,这样冷不防地磕在地上,更加显得地砖冰冷坚硬,秋菀忍着痛,转头看向踹自己那一脚的人。
只见平日里虽然称不上友善,但对她态度也并不恶劣的孙姑姑,正横眉冷对地看着她,目光冷凝。
“僭越的贱婢,见到太后娘娘竟敢不跪!”
因为膝盖上的疼痛,与受惊的惶恐,秋菀的眼圈不禁红了一下,她默不作声地转过头去,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安慰着腹中似有所感,有些闹腾的孩子。
已经知道今天这是一场鸿门宴,而且太后娘娘肯定会磋磨自己,秋菀压住眼角的泪意,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想触怒太后娘娘,以免横生枝节,秋菀跪在地上,垂下头,低声道:“不知太后娘娘召奴婢前来,有什么事?”
太后娘娘闻言,却冷笑了一声,语气凌厉,咄咄逼人。
“这一个月以来,宫里那些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哀家一个都懒得搭理。但秋菀,你是不是也被那些贱蹄子们捧得太高了,连自己的身份都给忘了?今日哀家为什么召见你,秋菀,你心里难道不明白吗?”
听到太后娘娘劈头盖脸的诘责,秋菀缩在衣袖中的手指,不由得蜷了蜷。鼻尖酸涩,她摇了摇头,想要解释:“太后娘娘,我……”
盛怒的太后娘娘拿起手边的茶盏来,朝秋菀的身上砸去,冷厉地呵斥道:“哀家让你说话了吗?”
看着神情冷漠的太后娘娘砸向自己的茶盏,以及茶盏中泼出来的,滚烫的茶水,受惊之下,秋菀蓦然睁大了眼睛,往后退去。
一瞬间电闪雷鸣,有闪电劈过宫殿,泛着冷白锐利的光芒。
清州。
雨声淅沥,有轰鸣的雷电划过天幕,深山老林里,一个身披蓑衣的老樵夫拉着一个竹竿绑成的,简易的竹筏,有些困难地走在被雨水打湿,十分泥泞的山路上,气喘吁吁。
附近没有山洞,也没有任何可以避一避雨的地方,雷声大作,树影摇曳让人觉得后背发凉,饶是老樵夫在这座山里砍了大半辈子的柴,此时此刻,也不由得有些心慌。
壮胆似的,他自言自语道:“这破天气可真是怪,方才还是万里无云,这会儿就下雨了,流年不利啊,多亏听老婆子的话,带上了蓑衣……”
走到山路的尽头,山脚下的小茅草屋,就是老樵夫的家了。拉着竹筏,老樵夫用上了所有的力气,跑到家门口。
“老婆子,快出来搭把手!”
茅草屋里的老妇人听到老樵夫的声音,一面戴上了一顶破斗笠,一面数落着走了出来:“怎么了?你是在山上挖到了金疙瘩吗?还搭把手……”
走出茅草屋,在看到竹筏上静静躺着的,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面庞苍白,但容貌却仍旧如玉般俊秀端正的郎君的时候,老妇人忍不住惊讶地嚷了起来。
“哎呀,老头子,你是从哪儿捡来这么个俊俏的小公子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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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里。
太后娘娘脸上阴沉的神色, 比外面的凄风苦雨,雷鸣闪电,好像更加可怖, 秋菀躲开那盏滚烫的茶水, 却躲不开太后娘娘冷厉的声音。
“来人,把她按住,给她灌药!”
秋菀不知道太后娘娘要给自己灌什么药, 但看到她脸上比冰雪还要冷的彻骨寒意, 她却直觉,或许太后娘娘是要伤害她的孩子。
站起身来, 顾不得太后娘娘是否会因为她的反抗而恼怒,秋菀朝着殿门的方向跑去,想要逃离这个令人浑身发冷的, 恐惧的, 地狱一般的慈宁宫。
可是,慈宁宫里的侍从实在太多了, 秋菀还没有跑几步,就被孙姑姑拽住手腕,带倒在了地上。
摔在坚硬的地砖上,秋菀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她想要站起身来, 却被几个力气很大的嬷嬷按住,再也动弹不得。
她眼睁睁地看着孙姑姑从一个小宫女托着的漆案上,端起一只盛着黑漆漆的药汁的药碗来, 然后走向自己。
秋菀控制不住身体的剧烈颤抖, 她的脸色惨白, 豆大的泪滴落下, 在脸上划过一道一道的泪痕,凄惨极了。
“不……不要……求求你……”
她不断地摇头,想要祈求孙姑姑停住脚步,饶是孙姑姑平素恨极了她,看到此时此刻,她这副悲怆无助,似要泣血的模样,心里也有不忍一闪而过。
只是……想到当初被打得血肉模糊的戚嬷嬷,与如今戚嬷嬷正在掖庭受的那些苦难,孙姑姑心里生起的那点悯然,就立刻烟消云散,化为唇畔的一抹冷笑了。
走到秋菀的面前,孙姑姑愤恨地在她身上踹了几脚,却犹难解心头积久的怨恨。她抄起一旁的竹条来,一面咬牙切齿地鞭笞秋菀,一面恨声道:“贱蹄子,还想生下太子殿下的孩子,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
劈头盖脸的鞭笞,让秋菀疼得想要蜷缩起身体来,抱住自己,也护住腹中的孩子,可是她整个人都被按着,连挣扎的动作都做不了,又谈何去躲避开孙姑姑的竹条呢?巨大的无助与恐惧之下,她只能一声一声,哀凄地哭泣着,恳求着,悲凉绝望的声音,在慈宁宫里不断地响起,侍候的宫人们,都不落忍地移开了视线,有些难以再看下去了。
半晌,太后娘娘终于出声,打断了不停地挥着竹条,像是要打死秋菀的孙姑姑,只听她不耐烦地冷漠道:“行了,动手吧。”
孙姑姑扔下竹条,应下了太后娘娘的命令,然后蹲身下去,捏着秋菀的下颔,粗暴地撬开她紧紧阖着的牙关,将药碗中的药汁,往秋菀的口中灌去。
秋菀脸色惨白,满脸泪痕地抗拒着,她想要咬紧牙关,可是却被死死地捏住了下颔,她想要摇头躲开,却被紧紧地禁锢住,不能动弹分毫。她拼命地想要摇头,不断有眼泪滚落下来,落进那碗黑漆漆的药汁里,然后被灌进口中,强迫咽下去。
不要……
不要……
秋菀不停地哭着,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倘若可以,她宁愿五个月后生下孩子,然后自己去死,也不愿意让任何人伤害她还没有来得及降临到这世间,就要被杀/死的孩子。
这两个孩子,是她曾经日日夜夜期盼,憧憬,才盼来的啊。
他们虽然没有出生,也从未与她相见过,但只要一想到她将失去他们,秋菀的身与心,就像千刀万剐一样疼痛。
两刻钟后,看到秋菀荷青的裙角,浸染的片片殷红,几个按着她的嬷嬷,方才松开了手。
甫一被松开,因为疼痛与挣扎早已没了什么力气的秋菀,立刻挣扎着抬手,不断地催吐着自己,她痛苦绝望地哭泣着,抱住自己的小腹,好像这样,她的孩子就会平安无事一般。
一旁的小宫女与小内侍皆不忍地移开了视线,只有孙姑姑看着地上狼狈又凄惨的秋菀,冷笑着讥讽道:“怪不得汤药天天不落地喝,却没毒死这个贱东西,反倒让她怀上了,太后娘娘您看,这个狐媚子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催吐的本事,可真是有心计!”
不断有殷红的血液从秋菀的身体里流逝,染红了她的衣裙,终于,像是明白了就算再怎么做,再怎么想要挽救,也只能是苍白无助,无力回天,她慢慢地蜷缩起身体,抱住自己的膝盖,泪如雨下,怔住了一般重复着相同的话:“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太后娘娘看着秋菀面色惨白,失神低喃的模样,与她身下的那一片血水,心里不由自主一突。
压下那抹异样,太后娘娘冷声吩咐道:“拖出去,别在这里让哀家碍眼。”
听出太后娘娘的不悦来,宫人们忍着心中的怜悯,赶紧应道:“是。”
慈宁宫外,因为秋菀在里面呆了很久,而有些紧张忧虑的冬葵,正围着慈宁宫门口的那两只石狮子,不停地踱来踱去,眉心紧皱,满是焦急。
她忍不住第无数次问慈宁宫门口,正在守卫的两个小内侍:“菀菀怎么还没出来?太后娘娘找她到底什么事?要说这么久。”
小内侍闻言,不知道第多少次无奈地摇了下头,表示自己哪能知道这些,他看了一眼远处黑云压城的阴云,不由得开口劝告冬葵。
“秋菀姑娘是有身孕的人,太后娘娘就是再不招见她,也不会拿她怎么样的,倒是姑娘你啊,这会雷打得这么厉害,再不快些回去,小心一会下大雨,把你淋成个落汤鸡。”
冬葵见什么都问不出来,只能焦急地又跺了下脚,然后继续唉声叹气,不停地在慈宁宫门前踱来踱去。
忽然,她看到面色惨白,鬓乱钗斜的秋菀,被一个小宫女扶着走了出来。
心里一急,冬葵赶紧走上前,扶住秋菀的胳膊,焦急地问道:“菀菀,你怎么了?”
可是,秋菀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见她双目含泪,惨白的脸上满是泪痕,奄奄一息,又失魂落魄的孱弱模样。
“我的孩子……”
冬葵这才发现秋菀翠色的衣裙上,浸染了大片殷红的血迹。惊诧与悲伤一齐涌上心头,冬葵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声音颤抖,语不成句地问道:“菀菀,菀菀,你怎么了?我这就去找太医,你……你一定会没事的……”
秋菀整个人的精气神,此时此刻,好像都被抽干了,她仿佛听不到冬葵的话,也感受不到周围的人与物,而只是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痛苦地喃喃低语:“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豆大的泪滴,与因为疼痛而涔出的大滴汗珠,顺着惨白的脸颊滑落,冬葵看着这样的秋菀,她像寒秋梢头上,摇摇欲坠的脆弱的枯叶,不必风吹与外界再去伤害,下一瞬,仿佛生命就会被摧折。
不敢再刺激她,冬葵擦去脸上的眼泪,声音满是哭腔地安慰道:“孩子会没事的,你们都会平安无事的……我……我这就去找太医……菀菀!”
在冬葵抽泣着的惊呼声中,秋菀的眼睛缓缓阖上,显然是因为巨大的疼痛,而昏厥了过去。
冬葵扶着秋菀,看了看外面因为落雨,而有些阴沉的天色,忍着眼泪与无助,向守卫的两个小内侍借了把伞。
大雨冲刷尽路上所有的痕迹,好像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
嫣华公主急匆匆赶到卉苑的时候,正好撞到有小宫女端着盛满了血水的木盆,往外面去。
看到木盆中的血水,嫣华公主不由得一怔,小宫女原本低着头,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旁驻足不动,她抬起头来,看清嫣华公主之后,不禁唬了一跳。
小宫女连忙向嫣华公主行礼:“奴婢给殿下请安。”
嫣华公主回过神来,不忍心再看小宫女端着的木盆,而是转而焦急地问道:“本宫问你,秋菀怎么样了?”
许是看出嫣华公主的担忧与难过来,闻言,小宫女哪里敢实话实说,只见她吞吞吐吐道:“殿下,奴婢……奴婢也不知道……”
听到小宫女这样回答,嫣华公主抬步就往厢房的方向去。
小宫女大惊失色,也顾不得端着的木盆,赶紧去拦嫣华公主,急忙劝阻道:“殿下,屋里污浊,您不能进去啊!”
嫣华公主冷着脸,绕开小宫女,径直往厢房里去。
厢房里,秋菀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双眸阖着,面色惨白,仍旧处于昏迷之中,嫣华公主握住她的手,看到她孱弱的模样,眼圈不由得红了红。
“菀菀……”
伸手,用指尖抚了抚秋菀昏迷之中,好似因为疼痛,而皱着的眉心,嫣华公主忽然将面颊伏在她的床边,泣不成声。
嫣华公主的心里满是自责,她一面抽泣着,一面对昏迷中的秋菀痛苦地低声道:“菀菀,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怎么那么笨,那么好骗……我没想到,皇祖母竟然这样心狠手辣,连自己的重孙都下得去手……我没有替哥哥保护好你,都是我太笨了……”
伏在床边,嫣华公主低低地呜咽着。不知道就这样过了多久,忽然,她抬起头来,看着面色惨白的秋菀,伸手为她掖了掖被角,然后红着眼圈站起身来,脸上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
侍立在身后的贴身宫女见到嫣华公主站起身来,往外走去,连忙跟上,小心地问道:“殿下,您要去哪儿?”
嫣华公主的声音,像是冬天放在屋外的铁块一般冷,贴身宫女听着就忍不住有些担心。
“慈宁宫。”
……
慈宁宫里。
太后娘娘一言不发地坐着,嫣华公主见她毫无反应的模样,不由得气得红了眼睛,声音里也满是悲伤与愤怒。
“皇祖母!您究竟要做什么?太子哥哥回来之后,知道您这么对秋菀,这么对他们的孩子,肯定不会原谅你的!”
嫣华公主的句句质问,与像看陌生人一样的目光,让太后娘娘脸上的神色,微不可察地冷了下去。
“砰”的一声,放下手中的茶盏,太后娘娘说话的语气,却并不似她平静的神情之中,所表现的那样冷淡,漠不在乎。
“嫣华,你知不知道,那两个贱种,就是害得你哥哥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罪魁祸首!”
说起这个,想到至今生死未卜的陆沅,太后娘娘握着茶盏的手,就不由得紧了紧。
直到指节都泛白,太后娘娘方才勉强平复下自己有些失控的情绪。
听到太后娘娘这样说,嫣华公主却苦笑了一声,目光越发陌生,甚至有些恐惧地看着自己的这位皇祖母,她曾经以为,是除了父皇,母后,最疼爱她的,也最慈爱的长辈。
她摇了摇头,凄声笑道:“皇祖母,您实在太可笑了!两个未出世的孩子,怎么会害到哥哥?倘若现在有孩子的,是贺贤妃娘娘,您会觉得是贺贤妃娘娘的孩子害了哥哥,您会执意要杀/死贺贤妃娘娘的孩子吗?”
贺贤妃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有着贺家女向来令人称赞的美丽容貌,性情又温顺友善,却不知为什么,入宫多年,一直不得皇上的宠爱。
从前,太后娘娘曾让贺贤妃宫里的宫人悄悄在皇上到贺贤妃宫里的时候,点燃有催/情效果的熏香,想要助贺贤妃怀上皇嗣,可是最终,太后娘娘此举,却只换来皇上对贺贤妃更加冷漠的厌弃,与阖宫上下的妃嫔宫人,都在背地里暗暗嘲笑贺贤妃的结局。
此时此刻,听到嫣华公主说起贺贤妃,太后娘娘的脸色就已经有些不好看,可是,嫣华公主却仍旧在近乎声嘶力竭地控诉着太后娘娘的唯我独尊,刚愎自用。
“害哥哥失踪的是洪水,从来都不是那两个孩子,您心里什么都明白,可您只是想要借着这个可笑的幌子来排除异己,对菀菀赶尽杀绝,以此来维护您自己独断专行的权威罢了!”
看到平日里娇蛮可爱的小孙女,这样毫不留情地揭开自己的底细,太后娘娘终于忍无可忍,将手中的佛珠重重地拍在桌案上。
指着嫣华公主,太后娘娘既伤心,又恼怒,连手指都有些轻颤着:“嫣华!你!”
比面露受伤之色的太后娘娘,更加悲伤难过的,是嫣华公主脸上,完全不可置信,却又不得不相信的心痛的神情。
只见嫣华公主往后退了一步,像是看陌生人一般,眼睛里盈满了泪水,摇头痛苦道:“皇祖母,您怎么能这样……我真是越来越不认识您了,您在我心里,一直是个虽然有时候会很固执,但却也很善良的人啊……您现在怎么变得这样冷酷无情,心狠手辣了……”
没有人能回答嫣华公主的这个问题,太后娘娘看着面前这个很像先帝,性情也同先帝一般善良柔软的小孙女,与她脸上流露出的痛苦的神情,有一瞬间,心里忽然生起了将会失去她的惶恐。
她想要开口解释,可是,嫣华公主却已经泪流满面地转身,脚步飞快地跑出了慈宁宫。
太后娘娘开口挽留的声音梗在了喉间,她忽然意识到,原来,所有决定都会听她的,都会站在她身后,会无条件,无限制地包容她的那个人,早已经死在了二十年前,那场来得太匆忙的冬雪里,再也不会回来。
只是当时,哭泣过后,很快她便振作起来,做她斗志不减,野心蓬勃的太后娘娘,直到现在,方才体会到横亘于时空之外,迟来的,无边的孤单与寂寥。
……
深秋,刺骨的寒风刮落枝头的树叶,只留下光秃秃的树梢,看上去伶仃可怜。
傍晚的时候,阴沉的天色才见了一点阳光,冬葵下值回来,手里提着一只食盒,冻得有点打哆嗦。
走进厢房,冬葵将食盒放在桌子上,然后去看内间里,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沉默寡言的秋菀。
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冬葵笑着走进内间,为穿着单薄的秋菀披上了一件褙子,然后抬手,将她面前半开的窗户阖上。
双手放在秋菀的肩膀上,冬葵将秋菀背对着自己的身体转了过来,语气轻快地说道:“菀菀,天气凉了,你不要总是开着窗户啊,小心生病。”
秋菀垂下眼眸,没说话,却也没有拿开冬葵披在自己身上的那件褙子。
偷偷看了看秋菀有些苍白,透着些病容的面色,冬葵心疼的同时,在心里不住地想着,该怎么给菀菀补补身体呢?她一直这样虚弱下去,总不是事啊……
这样想了一下,冬葵转身,走到桌子旁边,打开桌上食盒的盖子,对秋菀笑道:“菀菀,今天有你最喜欢吃的茄子炒肉呢,你快过来尝尝,好香啊,我把我的那份也留给你了,你如果不快点来,我就全都吃光了啊。”
秋菀垂首,坐在原处没有动作,她敛着脸上的神色,除了眼眸低垂着,仿佛睡着了一般安静,冬葵看着她沉默了一下,不肯死心,开口又叫了她一声。
“菀菀,快过来呀……”
垂着脸的秋菀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地对冬葵道:“我不饿。”
冬葵张望着说罢,就又恢复了沉默寡言的秋菀,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冬葵提起桌上的食盒,走进内间,坐在秋菀的身旁,将食盒里的饭菜,米汤都端了出来,摆放在桌上。
她看着面前的秋菀,忍不住道:“菀菀,你早晨没有吃饭,中午没有吃饭,晚上怎么可能不饿呢?”
秋菀摇了摇头,不想让冬葵为自己担心,她甚至还勉强自己笑了一下,只是如今,她的面色苍白,更加衬得那抹笑容,让人看了觉得比哭泣还要伤感。
只听秋菀摇头说道:“我没事,只是真的不太饿。”
说罢,她又沉默了下去。
冬葵陪着秋菀一起沉默了一会,半晌,冬葵忽然抬手,环住秋菀的肩膀,将她整个人都抱在怀里。
秋菀个子不高,冬葵却比她更加瘦小,但是,被冬葵以这样的姿态抱在怀里的时候,忽然之间,秋菀却觉得自己的鼻尖有点酸酸的,心里,也不知所起地泛起了一点难过的涟漪,这是这段时间以来,近乎万念俱灰,绝望至极的她,许久不曾拥有的情绪。
冬葵抱着秋菀,用手掌轻轻地拍了一下她单薄的脊背,声音有些不稳,好像是在竭力压抑话里的哭腔。
“菀菀,你不能这样你知道吗?你并不只有那两个孩子,你还有我,还有太子殿下呢。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太子殿下回来之后,该有多自责,多心疼啊。”
说着,察觉到怀里的秋菀的身体,因为自己提到那两个孩子,而轻颤了起来,冬葵却将她抱得更紧了。
冬葵吸了吸鼻子,对秋菀道:“菀菀,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你不要硬撑着了好吗?我把肩膀借给你,你好好地哭一场吧,哭一场可能什么都解决不了,可至少能让心里好受一点。”
秋菀没有说话,可冬葵却感觉到,她肩膀上的衣料,被温热的泪滴浸湿,许久,冬葵方才听到秋菀抽泣了一下,低声道:“冬葵,谢谢你。”
伸手温柔地拍着她轻颤的脊背,冬葵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伴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圈红红的冬葵,伸出一只手,从碟子里拿起一只包子来,放在面色苍白的秋菀的唇畔,说道:“菀菀,吃包子,可好吃了。”
看到冬葵脸上认真的神色,秋菀沉默了片刻,方才点点头,接过她手里拿着的包子,慢慢地咬了一口。
冬葵见秋菀肯吃东西,坐在旁边望着她,原本担忧又着急的心里,这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
秋深露重,秋菀站在庭院的廊檐下,正垂着头,手中无意识地揉搓着院中芭蕉树泛起枯黄的叶子,猝不及防间,忽然听到,回廊里传来一道有些熟悉的,急切的脚步声。
愣了一下,秋菀的眼睛里蓄起泪水,她转过头去,看向回廊的尽头,一身风尘仆仆,不知道从何处归来,容颜与日思夜想的模样明明一模一样,却又有些消瘦的陆沅,眼泪不自觉地盈眶而出。
含着眼泪,秋菀站在原处,迟疑着不敢动作,好像生怕这只是她的一场幻觉,或者一场梦。
她实在太想念他了,可又太久未曾见过他了,倘若最糟糕的,眼前的一切只是虚幻一场,那么,就这样远远地看着他,虽然无疑只是饮鸩止渴,但她也会觉得满心让人心酸的幸福——虚无的东西原本不存在,可拥有它,也至少比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要好过一点。
“殿下……”
秋菀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陆沅,眼泪流得越发凶了,没有等尚还有些怔愣的她反应过来,他并不是虚假的幻象,她的整个人,就已经被他抱进了怀里,灼烫的气息,用力的拥抱,落在额头上的亲吻……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秋菀,她不是在做梦,殿下真的回来了。
握住秋菀的手,陆沅好像是在回应她方才的呼唤,一遍又一遍地在唇齿间低低地呢喃她的名字,好像要让她更加明白,他回来了,他在她的身边,再也不会有人伤害她了,因为,他会站在她的身前,像现在这样,紧紧地护住她,保护她。
“菀菀……菀菀……”
泪眼模糊中,秋菀终于鼓起勇气,回抱住陆沅,他们依偎着,秋风萧瑟,但彼此的怀抱却很温暖,可是忽然之间,心里渐渐平复,觉得安详的秋菀,却想到了他们的孩子,一下子心如刀绞般疼痛。
倘若孩子还在,那么,现在他们也应该快要出生了吧,他们长得什么样子呢?会更像殿下,还是更像她呢……
是她不好,没有保护好他们的孩子。
秋菀的眼泪越发汹涌,她抱住陆沅,泣不成声:“殿下……”
陆沅低头,在秋菀的发顶上亲了一下,两人就这样伫立在这里,不知道过了多久,陆沅的衣襟,被秋菀温热的眼泪所打湿,有一片浅淡的痕迹。
伸手,轻轻地捧住秋菀的脸颊,陆沅用指节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忍着心疼与心酸,对她笑了一下,安慰道:“菀菀,不要哭了,难道你不想见到孤吗?哭得这般凄惨。”
他在她微皱的眉心上亲了一下,然后将自己的侧脸,贴在她苍白瘦削的脸颊上,低声道:“孤会很心疼的。”
秋菀被他抱着,仍旧在不住地抽泣:“殿下……”
陆沅从衣袖里取出帕子来,为秋菀拭泪,一方帕子眼看着就要被秋菀的眼泪浸湿了,他担心她这样悲伤,之后身体会不舒服,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温声道:“菀菀,不要哭了。”
“嗯……”
秋菀点点头,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继续汹涌而出。
陆沅心疼地看着她,觉得小姑娘真是眼泪做成的人。他不知道该怎样让她不再悲伤,不再哭泣,向来少年老成,运筹帷幄的太子殿下,平生难得地体会到手足无措是什么样的滋味。
廊檐下的秋风凄凉,穿堂而过,陆沅解下自己的外裳,为秋菀披上,然后将她打横抱起,往厢房走去。
想到从前被宫人们暗地里议论的那些刺耳的话,与在慈宁宫,被孙姑姑责骂的,噩梦一般的情景,秋菀整个人不由得颤抖了起来。
她连忙摇头,语无伦次地对陆沅道:“殿下,现在还是白天,而且……而且这是在外面……这样不合规矩的……”
秋菀说着,想要下去,自己走路回去,可是,陆沅却紧紧地抱着她,不肯松开。
亲了亲她满是惶恐与忧虑的眉眼,陆沅道:“孤跟自己的太子妃亲近,谁敢废话。”
听到陆沅这样说,秋菀不禁愣住了。
她傻傻地看着陆沅,眼泪再一次落下,她不知道,方才听到的他的话,是错觉,还是他随口安慰她,糊弄她的一句戏言。
“殿下……”
只是陆沅却未曾再说话,他沉默地抱着秋菀,大步流星地走到厢房里,将她轻轻地放在床榻上,然后坐在床沿边上,垂眸,自衣袖中取出一只白玉镯子来。
握住秋菀的手,将白玉镯子戴在她的手腕,陆沅温柔的,怀念的目光在那只玉镯上一闪而过,然后落在秋菀隐有泪痕的脸庞上。
伸手为秋菀拭去脸上残泪,陆沅望着她湿漉漉的眼睛,轻而坚定地温声道:“菀菀,这是母后临终前给我的玉镯,我想,当时她虽然什么都没有同我说,但肯定也希望,将来的有一天,我能找到自己挚爱的姑娘,将这个玉镯送给她,与她举案齐眉,白头相守。”
说着,他握起她的手腕,放在唇畔亲了一下,眼底浮现出一抹水光来,但脸上,却绽出温暖的,期盼的笑容来。
“今后,它就是你的了,做孤的太子妃,好不好?”
秋菀望着手腕上的那只玉镯,与微笑着,目光中却满是忐忑与希冀地等待着她的回复的陆沅,久久,终于反应过来。
她忽然从床榻上坐起身来,抱住陆沅的脖子,扑进他的怀里,过了好久,方才点头哽咽道:“嗯,好……”
60 ☪ 太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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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子洒落进房间里, 干燥又温暖,深秋常常阴雨绵绵,今日倒是少见的风和日丽, 秋高气爽。
床头朝窗, 太阳暖洋洋的沐浴之下,秋菀用脸颊蹭了蹭枕头,困意迷糊地翻身, 想要继续睡觉, 却不料整个人都被一个宽厚温热的怀抱抱在怀里,难以动上一下。
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 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陆沅,秋菀似是迷迷糊糊地愣了一下,然后迅速地又将眼睛给阖上了。
陆沅见她阖上眼睛, 浓密卷长的眼睫却在不停轻颤着, 显然是醒了,不觉有些好笑。低头亲了亲她阖着的眼睛, 陆沅温声问:“醒了?”
好像要给自己鼓起勇气,才敢再次睁开眼睛一般,好久,秋菀方才有些怯怯地抬眸,从被子里伸出手去, 试探地摸了摸陆沅的脸庞。
她的手指抚过他的眉,他的眼,他挺拔的鼻子, 勾起柔和的弧度的唇……只有这些温热的, 实在的触感, 才能让秋菀觉得安心。
“殿下……”
脸庞被秋菀这样抚着, 陆沅不禁失笑,低头亲了亲她莹润如玉的额头,他问:“嗯,怎么了?”
眼前令她朝思暮想的人明明是真的,可是,秋菀却忍不住,眼眶忽然有点酸。
压住眼角的泪意,秋菀抿起唇角,对着陆沅笑了一下,摇头道:“没什么……”
说罢,她将自己的脸颊,埋进他的衣襟里,声音闷闷的传来,不知道是否是因为隔着衣料,才会这样。
只听她低声道:“就是觉得,跟我在做梦似的,有点怕你一会又不见了……”
陆沅亲了亲她的发顶,将怀里有些黯然失落的小姑娘的脸颊抬了起来,指节蹭了蹭她泛着绯色的鼻尖。
“做梦?”
陆沅说着,忽然将秋菀抱到床榻的里面,然后倾//身过去。
他的指节勾住她耳鬓散落的一缕乌发,笑得眼眸弯弯,一如从前:“好啊,让孤来帮帮菀菀,让她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秋菀听他这样说,不禁有些茫然不解,可是下一瞬,伴随着陆沅的动作,她就明白了,他要做什么,只是……
只是她已经没有功夫再开口说话了。
“呜……”
罗帷如烟云一般轻缈朦胧,掩下帐中的香暖旖//旎,却掩不住细碎的喁喁低语。
……
慈宁宫。
太后娘娘放下手中的紫毫笔,轻飘飘地瞟了一眼孙姑姑,似是对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些诧异。
见她吞吞吐吐,踌躇半天,最后却什么都不曾说,太后娘娘等得不耐烦,不禁问道:“怎么了?”
听到太后娘娘这样问,孙姑姑犹豫了一下,终于福了福身,小声回禀道:“太后娘娘,昨儿个,殿下刚回来,就留宿在了那个狐媚子的房里……”
孙姑姑的话音刚落,果不其然,太后娘娘的脸色立刻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推开眼前抄写了一半的佛经,太后娘娘似是有些不肯相信方才自己听到的话,冷声问道:“你说什么?”
被太后娘娘刀//锋般的目光给看得心里发慌,孙姑姑只觉得双腿一软,背后也直冒虚汗,正要再硬着头皮重复一遍适才的话,忽然有一个宫人走了进来,暂时挽救了她。
只听宫人不知为何,有些迟疑跟为难地问道:“太后娘娘,宣华殿的几个内侍求见,可要叫他们进来?”
太后娘娘点点头,正要说话,眼睛的余光,却忽然看到几个面生的内侍,已经跨过门槛走进了殿里。
脸色沉了下去,太后娘娘心下恼怒,将要发难时,只见打头的老内侍恭敬地行礼问安:“奴才见过太后娘娘。”
跟在老内侍身后的几个内侍,也纷纷向太后娘娘行礼问安,看到他们恭敬的模样,太后娘娘却只想冷笑。
“擅闯慈宁宫,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哀家今日倒要听听,你们这些狗奴才能说出什么天大的事来,不然仔细着你们的脑袋!”
将桌上抄写经书的砚台扔了下去,一瞬间,打头的老内侍的额头被砸了个窟窿,顿时血流如注。
跟在老内侍身后的几个资历尚浅的内侍,本来就对这位在前朝后宫,都积威甚深的太后娘娘有些发怵,此时此刻,看到管事的额头被砸破,脸上的惶恐之色简直难以掩饰。
可是,老内侍的额头上虽然正在不停地流血,但他的整个人,却仍旧可以算得上是镇定自若,不慌不忙。
好像为惹怒了太后娘娘而惶恐,老内侍卑躬屈膝地再次行礼,只是语气平静的话,却全然不似他自己谦卑恭敬的模样。
“奴才们今日前来,是奉太子殿下的旨意,捉拿几个藐视东宫的宫人的,如有僭越,还望太后娘娘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则个。”
说罢,老内侍转身,对着身后那几个年轻些的内侍命令道:“抓!”
孙姑姑并几个嬷嬷一同被钳制着,往慈宁宫外押送,一时间,哭声,骂声,求饶声,在平日里宁静的慈宁宫中响起。
“太后娘娘,救命啊!”
“你们这些断子绝孙的阉狗还不快些放开我们!我们可是太后娘娘身边侍奉的宫人,你们敢当着她老人家的面这般僭越,小心被碎尸万段,下十八层地狱!”
老内侍被这样咒骂着,满是皱纹的脸上,却仍旧笑吟吟的,他看着几个嬷嬷,脸上是看将死之人的宽容大度,甚至还有几分眉开眼笑。
只见他摆了摆手,对几个内侍吩咐道:“堵上嘴,快点把人押走。”
而太后娘娘,从始至终,只是冷眼旁观地看着这一切,目光阴冷,却一语不发。
老内侍用帕子捂着额头正在不断流血的伤口,想要转身离开,却被太后娘娘冷冷地喝住了。
“狗奴才,哀家问你,你主子现在何处?可是在宣华殿?”
听到一直沉默不语的太后娘娘,忽然开口这样问,饶是老内侍方才那般猖狂,此时此刻,不由得也有些吞吞吐吐。
犹豫了片刻,迎着太后娘娘寒/刃一般的目光,老内侍硬着头皮答道:“殿下……殿下去宣室殿,向陛下请安了……”
不等他说罢,太后娘娘已经不耐地站起身来,抬高了声音,对宫人们吩咐道:“来人,摆驾宣室殿!”
虽然太后娘娘努力压制心中的滔滔怒火,但听到她冷声命令的人,却都不约而同有些发怵。
窗外是深秋罕见的明媚朝阳,但殿中,却冷意阵阵,山雨欲来。
……
皇上看着眼前长身玉立,虽然比之从前有些瘦削,但却更添了几分挺拔,硬朗,少了几分稚气的陆沅,又见他真的从头到脚毫发无伤,几个月以来悬着的心,方才落了下去。
望着这个令自己越看越觉得满意的儿子看了一会,皇上点点头,向来阴鸷的脸上,破天荒浮现出一抹柔和的笑意来。
掀开茶盖,吹去茶水的浮沫,皇上笑着问道:“你想要什么赏赐,直言便是,朕都答应你。”
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皇上及时地补充道:“只除了朕心意已决的事,倘若你又要说摘星楼,就算你在这里跪到明年今日,朕也不会答应的。”
听到皇上这样说,陆沅沉默了片刻,忽然“扑通”跪下,向皇上说道:“儿臣想请父皇,给儿臣一道赐婚的圣旨。”
皇上闻言,面庞上向来冷凝的神色,竟也隐约有所松动,化作几分堪称慈和的笑意。
放下手中的茶盏,皇上笑着问道:“看上哪家的姑娘了?说来给朕听听。”
听到皇上这样问,想到秋菀,陆沅的脸上,也隐约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来。
只见他笑着,目光温柔地说道:“她不是名门闺秀,而是儿臣宫里,一个侍奉笔墨的宫女。”
闻言,又看到陆沅脸上流露出来的依稀的,温和的笑容,皇上想起那日在城墙上看到的那个小宫女,有些了然地点了点头:“哦,原来是那个丫头。”
说罢,皇上看着跪在地上,神色温和却坚定的陆沅,好似随口道:“一个无父无母的奴婢,身份未免太卑贱了,若你真的喜欢,抬举她做个良媛倒是无妨。”
谁知听到皇上这样说,陆沅的语气却近乎有些恳请地说道:“儿臣已经为她准备好了身份,只要父皇同意下旨赐婚,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名正言顺地嫁给儿臣,不会有人置喙。”
看到向来少年老成,波澜不惊的儿子,流露出这样的神情来,皇上的心里不由得暗暗好笑。
装模作样地沉吟了片刻,皇上方才微笑着说道:“既然朕先前答应了你,除了朕已经决定了的事无可更改,其余的,你想要什么赏赐都给你,那么,现在自然也没有言而无信的道理。”
说着,看到陆沅闻言,骤然变得明亮的眼睛,皇上笑着继续道:“朕会给你写一道赐婚的圣旨,让你们择日成亲……”
一语未毕,忽然被一道冷厉的声音所打断。
太后娘娘果然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人未至,颇具威压的声音便先到了:“哀家不同意!”
殿里的皇上与陆沅,皆不约而同地看向走进殿中,实在不容忽略的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威严冷漠的目光,也正落在他们身上,多年执掌权柄,如今,她越发让人觉得不怒自威,好像只要多看一眼,就会不寒而栗。
而此时此刻,太后娘娘的心里,却并不如她面上所表现的那般从容不迫,睥睨众生,好像什么都不能让她在乎的模样,而是恰恰相反,此时此刻,她的心里,正十分的怒不可遏,心乱如麻。
实际上,太后娘娘并不在意几个宫人或是被杖毙,或是被打得重伤,拖到掖庭去,几个宫人没了,她也不会缺了伺候的,卑躬屈膝的奴才。
可是,太后娘娘却很在乎她一向性情温和,又恪守礼节的孙儿,如今变成这副忤逆她!顶撞她!一意孤行,鬼迷心窍的模样!
痛心又失望地看了陆沅一眼,太后娘娘知道倘若这时去劝他,也不过是徒劳无功,甚至还会将自己的孙儿推得更远,让那个狐媚子渔翁得利,
所以,太后娘娘率先向皇上发难。
冰冷的目光看向皇上,太后娘娘咄咄逼人地质问:“一个卑贱如泥的奴婢,怎么能担得起太子妃这样尊贵的身份,沅儿被那个狐媚子给蛊惑得没了心智,皇帝你怎么能也这般糊涂?如果让那个贱丫头做太子妃,简直是令皇室蒙羞,引天下人笑话!”
看到太后娘娘盛气凌人,显然是气极了的模样,皇上原本带着笑意的面色,也不禁微微沉了下去。
掩于袖中的手攥了攥,皇上淡淡地说道:“母后,你是不是忘了,朕的皇祖母宣仁皇后,当年也不过是你口中卑贱如泥的奴婢罢了。”
太后娘娘看着皇上,冷冷地诘问道:“那个贱丫头何德何能,能与宣仁皇后相提并论?”
顿了顿,太后娘娘话锋一转,诘责的语气近乎拷问:“而且,皇帝,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这件事从头到尾,跟你有什么关系,要你来插嘴?!”
若是这话由别人来说,恐怕此时此刻,早已经盛怒的皇上,已经下令诛人家九族了。
可是看着面前的太后娘娘,皇上心中怒火难抑,最终,却只是一言不发地阴沉着满是怒意的脸,“砰”的一声将手边的砚台扔到地上。
见皇上扔砚台,不忿的模样,太后娘娘冷笑了一下,不甘示弱似的,从衣袖里取出一件东西来,“啪”的一声,拍在案上。
她直直地看着皇上,这个已经与她反目成仇了几十年的儿子,眼睛里满是冷怒的火焰。
这场针锋相对的对峙,以太后娘娘拍在案上的东西,与皇上的气急败坏而收场。
“你!”
皇上看着面前的太后娘娘,显然是对她拍在案上的那件东西忌惮颇深,他倏地站起身来,咬牙切齿地点头道:“好啊,朕不管了!”
说罢,几乎暴跳如雷的皇上狠狠地一拂袖,转身而去。
太后娘娘收回视线,看着跪在地上的陆沅,与他冷冷的,像看陌生人一样的目光,心中一痛,想要伸手,扶起陆沅来。
可谁知,不待太后娘娘的触碰,陆沅已经自己站起身来,垂眸,抚平衣裾上细微的褶皱。
太后娘娘以为陆沅也会拂袖而去,可是,他却并没有。
明白过来今日的徒劳无功,却不明白太后娘娘言辞激烈的反对,陆沅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望着面前的太后娘娘,声音轻而不解地问道:“皇祖母,您是孙儿的长辈,按理说,孙儿不应该忤逆您,更不应该质问您。可是,孤不明白,为什么您会对秋菀有那么重的成见,又为什么要一次一次地为难她,为难孤呢?”
说着,像是再也压抑不住自己心里的情绪,陆沅的眼眶红了红,方才平静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带上了几分悲怆与冷漠。
“被您活生生打掉的那两个孩子,落地之后,并不只叫秋菀娘亲,他们也是孙儿的骨血,陆家的血脉,甚至他们的身体里,也流淌着您的血……孤有的时候,实在不明白,皇祖母为什么容不下两个未出世的孩子呢?就算您不喜欢菀菀,但稚子何辜啊!”
看着陆沅泛红的眼眶,太后娘娘心里对秋菀的愤恨愈重起来,她攥了攥手指,向来不屈服的性格,让她虽然心有心疼,但却说出最伤人的话。
只见她冷笑了一下,反问道:“不过是两个贱种罢了,没了就没了,沅儿,难道今日你要为了那个贱丫头,与那两个贱种,指责你的皇祖母吗?”
陆沅看着太后娘娘眉目间的冷戾之色,看着看着,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好像在躲避可怕的洪水猛兽。
收敛下脸上的神情,陆沅知道,再怎么争执,自己这位固执己见,执拗至极的皇祖母,都不会松口的。
但是,他看着太后娘娘,目光却坚定得如磐石一般无转移。
“皇祖母,孤不知道为什么,您会对菀菀有这么深的厌恶与怨怼。”
话说到此处,陆沅顿了一下,旋即,他看着太后娘娘,一字一顿地说道:“但除了秋菀,孤此生不会娶任何人,指天为誓,若有违逆,孤前途尽毁,不得好死。”
太后娘娘听到陆沅这样说,脸上不由得流露出几分怒气与伤心来。
她扬起巴掌,似是想抽陆沅一耳光,但最终,巴掌却停在了半空中,迟迟没有动作。
因为太后娘娘明白,倘若这一巴掌落下去,除了将陆沅推得越来越远,别无他用。
“你!你!为了一个贱丫头,你竟然发这种毒誓!”
听到太后娘娘继续这样说,陆沅垂下眼眸,一句话都未曾再说,而是转身离开。
看着陆沅转身离开的背影,太后几近崩溃,又几近声嘶力竭地吼道:“好啊,好啊……一个一个的,都要为了一个婢子,跟哀家翻脸吗?如果哀家把一切都告诉你,你会为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后悔的!”
寂静的宫殿里,只剩下太后娘娘一个人的声音回响,宫人们噤若寒蝉,恨不得将呼吸都暂停,能与太后娘娘争执的人,都已经心灰意冷,黯然离场。
可是,太后娘娘的心里,却没有如往常那般,感觉到一丝一毫的控制别人,看他们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的快意。
……
陆沅走到门前,看到房间里,正在低头绣花,神色认真,平静的秋菀,心里的难过与怒气,忽然被抚平了大半。
倚靠在门前的门框上,他就这样凝望着她,许久,脖颈有些酸疼的秋菀抬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门前,这才发现了倚靠在门框上,不知道来了多久,却一直一言不发的陆沅。
有些疲倦的眼睛,忽然满是欢喜地亮了一下,秋菀放下手里的绣绷,站起身来,眉眼弯弯地笑着问道:“殿下,你怎么来了?”
她方才走到他的面前,却忽然被他展臂,抱进了怀里。秋菀没有反应过来,还愣了一下,旋即,她笑着,脸颊红红的,眼睛亮晶晶的,也回抱住了陆沅。
收敛好一身的沉重与疲惫,陆沅抬手,摸了摸秋菀的发髻,在她耳畔叮嘱道:“菀菀,孤这几天有事要忙,没办法来看你,天气冷了,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老老实实地待在卉苑,哪都不要去。”
闻言,秋菀显然有些不明所以。
但看到陆沅脸上认真的神色,不想让他有事在身,还要为自己忧心,秋菀还是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脸庞。
好像能看出他保持得与平日里别无二致的神情之下,所掩盖的难过与疲惫来,秋菀的目光不由得有些担心。
只听她忽然轻声问道:“殿下,你是不是不开心呀?”
陆沅垂眸看着她,听到她这样问,下一瞬,却如她所愿,眼眸弯弯地笑了一下。
他将下颔放在她馥郁的发顶,将她更紧地抱在怀里。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就这样笑着,继续叮嘱道:“如果有人来找你麻烦,你就让人去昭昭宫里找她,让她帮你撑腰。”
依偎在陆沅的怀里,秋菀虽然心中有些不解,也有些茫然,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嗯,我知道了,殿下,你不用担心我哦……”
陆沅听到秋菀懵懂又乖巧的回答声,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在她的发顶上亲了一下,温柔眷恋。
天气晴朗,惠风和畅,只是到底是秋日,再怎样轻柔的风,拂面而来的时候,都让人觉得有些凛冽的寒意。
冬天快要来了。
穿过回廊,秋菀想要到宣华殿的藏书阁去,只是还没有走出卉苑,就听到回廊的拐角处,似是有人在说话。
秋菀下意识地想要转身离开,却听到那两个小宫女的话里,似是提起了太子殿下。
不由自主的,她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拐角处的廊檐,恰巧能将秋菀的身形全部遮挡住,两个小宫女被刻意压低了声音的窃窃私语,随着吹拂而过的风声,一同传入秋菀的耳中。
“听说了吗?太子殿下为了娶她做太子妃,已经跪了三天三夜了……”
听到小宫女这样说,同伴似是有些惊诧,她有些讶然地问道:“什么?太子殿下竟然真的……真的要娶她一个奴婢做太子妃?”
小宫女闻言,连忙说道:“当然是真的了!”
说罢,小宫女继续道:“再说了,奴婢怎么了?我老早就说了,咱们太宗皇帝的宣仁皇后,不也是宫女出身吗?还有谨王爷的王妃,听说还是在掖庭长大的呢!咱们大燕又不似前朝那般,为了养//蛊啊,修炼巫术啊,皇室只跟名门大户联姻……”
她的一语未毕,就被忽然走出拐角的秋菀的声音所打断:“你们刚刚说什么?”
看到从拐角处走出来的秋菀,小宫女与同伴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慌失措。
显然,她们未曾料到,方才说的那些话,很有可能已经都被当事人秋菀给听到了。
“菀菀,是你啊,我……我们刚刚……刚刚什么都没说……”
方才说话的小宫女的同伴,赶紧结结巴巴地摇头否认。
秋菀的眉心微皱,面上的神色也淡淡的,看着两个小宫女,她简短地说道:“不要骗我。”
因为平日里的秋菀,总是眉眼含笑,礼貌和气的,所以今日,乍一看到她这样面无表情,又有点冷漠的模样,两个小宫女都有些不知所措。
就这样好似对峙地都沉默了片刻,方才说话的小宫女终于败下阵来,哭丧着脸对秋菀说道:“菀菀,你就别再为难我们了,东宫之前来人,特意吩咐过,不许我们胡乱议论,更不许让你知道,太子殿下为了娶你做太子妃,已经在太庙跪了三天三夜,粒米未进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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