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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1  ☪ 诊脉

    ◎晋江文学城独发◎

    太庙中。

    好不容易才被放进来的秋菀, 看着垂着头,跪在地上的陆沅,眼泪忽然盈眶而出。

    明明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坚强了, 方才面对门口守卫的那几个咄咄逼人, 寸步不让的内侍,与他们的恶言相向,她都一点都没有想哭。

    可是, 此时此刻, 看到跪在地上的陆沅,与他形单影只的背影, 秋菀却忽然无声无息,哭成了泪人。

    咬着衣袖,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来, 不知道就这样过了多久, 秋菀终于渐渐地止住了哭泣。

    她擦去脸上的泪痕,平复了好久自己的情绪, 方才走过去,走到陆沅的身后。

    “殿下……”

    忽然听到秋菀的声音,陆沅以为是自己在这里跪了太久,所以产生的幻觉。

    迟疑了片刻,陆沅转过头去。

    他的视线, 与站在身后的秋菀有些责怪的目光相撞在一起,四目相对,陆沅才发现, 她的眼圈红红的, 鼻尖也红红的, 让人看了, 心里觉得疼惜。

    “菀菀,你怎么来了?”

    秋菀走到陆沅的身旁,在他的面前蹲身下去,忽然伸手,摸了摸他有些泛白的,瘦削的脸庞。

    她明明不想哭的,却忍不住,一开口,就带了几分哽咽。

    她有些责怪,有些气恼地问:“殿下,你怎么这么傻?”

    说着,秋菀低头,从自己的衣袖中取出一个包好的牛皮纸袋来,放在陆沅的怀里,声音听起来更恼火了。

    只是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让人听了,却只觉得心疼。

    秋菀又气又悲伤地问陆沅:“你想饿死你自己吗?”

    陆沅看着眼圈红红的小姑娘,想要安慰她:“菀菀,我……”

    伸手,在陆沅的唇上掩了一下,秋菀擦去眼角的泪痕,对陆沅道:“我跟你一起跪着,直到太后娘娘对我消除成见,同意我们的婚事为止。”

    听到秋菀这样说,陆沅看着她,握住她的手,目光中有忧虑:“菀菀,你身体不好……”

    秋菀摇了摇头,打断了陆沅的话:“我不能那么懦弱,那么自私,让殿下一个人,为了我们两个的将来努力,却坐视不理,把这一切当成理所当然的。”

    顿了顿,一滴眼泪落下来,秋菀对陆沅道:“我会很心疼,也会很愧疚,觉得……我配不上你。”

    听到秋菀这样说,陆沅为她拭去脸上的眼泪,然后将她揽进怀中,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好。”

    ……

    慈宁宫。

    太后娘娘听闻了秋菀跟陆沅一同跪太庙的消息,摔碎了桌上的所有东西。

    一旁的杨嬷嬷犹豫着,上前劝道:“太后娘娘息怒啊!”

    闻言,太后娘娘却冷笑了一下,口不对心地寒声道:“哀家有什么生气的?他们既然愿意跪着,就让他们跪着吧!”

    杨嬷嬷听到太后娘娘这样说,不敢再劝,连忙沉默下去,可谁知太后娘娘却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问她:“让你查的东西,查到了吗?”

    察觉到太后娘娘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杨嬷嬷只觉得心乱如麻,无可奈何,她只得硬着头皮道:“太后娘娘,之前孙姑姑派到楚州的人,已经着手开始调查了,只是……只是……”

    看到杨嬷嬷吞吞吐吐的模样,太后娘娘就觉得不耐烦,她打断了杨嬷嬷的话,直截了当地问:“只是什么?”

    只听杨嬷嬷踌躇道:“只是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当年的人死的死,逃的逃,现在要找那些余孽,恐怕要多费些时间……”

    闻言,太后娘娘将手中的佛珠一下子拍在案上,厉声道:“不论多久,不管用什么手段,就算将整个楚州翻个底朝天,也要给哀家找出来!哀家就不信了,等到时候将凭据摆在沅儿的面前,他还有什么话说!”

    杨嬷嬷心神一震,抖若筛糠地答应道:“是……是……奴婢……奴婢遵命。”

    太后娘娘起身离开,杨嬷嬷赶紧跟上,她的面上勉强做出镇定的模样来,心里,却不由得暗暗发苦。

    头一回,杨嬷嬷开始怀疑,当初她得知慈宁宫的太后娘娘需要宫人,她花费了那么多银子打点,九牛二虎之力来到慈宁宫侍候,究竟是不是一件正确的事。

    一天后,太庙里。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这样的阴雨绵绵之下,显得压抑极了。

    秋菀跪在地上,有些摇摇欲坠,陆沅扶了她一下,将她揽进怀里,见她苍白如白纸的面色,不由得皱起眉头,担心地问道:“菀菀,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

    摇了摇头,秋菀方才想说自己没事,眼前却忽然一黑,她勉强集中精神,说道:“殿下,我……”

    只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整个人就昏了过去。

    陆沅抱住昏过去的秋菀,心急如焚地喊道:“菀菀!”

    ……

    半年后。

    炎炎夏日,虽是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来的时候,但开始闷热的天气,已经有些让人不舒服了。

    躲在芭蕉树下,茂盛的芭蕉叶的荫凉,好像可以带来一丝沁凉,几个等着上值的时辰的宫女,正在窃窃私语,议论着最近宫里发生的事情。

    只见一个圆脸的小宫女有些神神秘秘地说道:“听说了吗?昨儿个太子殿下又拒了吏部尚书家的嫡二小姐,这半年多,太子殿下都拒了多少名门贵女了,太后娘娘却还不肯放弃。”

    闻言,小宫女身边的同伴不禁感慨道:“太后娘娘未免也太强势,太不近人情了,我看啊,太子殿下若想娶秋菀,怕是有点悬。”

    听到两个小宫女这样说,瘦脸的小宫女有些不理解地摇头道:“太后娘娘就是再强势,但说句僭越的,她也是个老人家了,哪里能跟太子殿下斗一辈子呢?我实在想不明白,她老人家何必同太子殿下斗这个气。”

    年纪看起来稍长的宫女叹了口气,说道:“你们都是后进宫的,什么都不知道,太后娘娘这执拗的脾气,打从前的时候就有了,连皇上都跟她斗,到最后都只能屈服,我看啊,迟早有一天,太子殿下恐怕也会败下阵来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回廊底下站着的掌事嬷嬷所打断,只见掌事嬷嬷显然听到了她们方才议论的话,有些气急败坏地指着她们骂道:“好你们这些偷奸耍滑的小蹄子,我说怎么快要上值的时辰一个人都见不到,原来跑这里来躲清凉了!刚刚瞎说什么呢?妄议主子,仔细着你们的脑袋!”

    几个宫女皆是一惊,年纪稍长的那一个宫女精明些,赶忙赔笑道:“嬷嬷,我们知错了,知错了,还望姑姑原谅则个。”

    想到方才听到的她们的那些话,掌事嬷嬷就觉得背后冒虚汗,庆幸只是自己听到了这些话的同时,掌事嬷嬷有点没好气。

    “别废话了,快去上值吧!下次说话嘴上再没个把门的,小心着被打死了都不知道为什么!”

    ……

    东宫的寝殿中。

    清晨的熹光洒落进房间里,让一室明亮起来。

    秋菀睁开惺忪的睡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咫尺间,微微笑着,正在低头凝望着自己,不知道已经醒了多久的陆沅。

    眯着眼睛看了陆沅一会,秋菀忽然仰起头来,在陆沅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打了个哈欠,所以说话的声音有点口齿不清,秋菀迷糊地呢喃道:“殿下,早啊,你醒的好早哦。”

    回吻了秋菀一下,温热的气息落在耳垂上,痒痒的,像是羽毛轻拂,秋菀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睡意也消散了许多。

    将脸颊偷偷埋进被子里,秋菀听到陆沅有些好笑地问:“要跟孤一起吃早膳吗?”

    身体懒洋洋的,或许是因为刚睡醒吧,秋菀这样想着,抱着被子翻了个身,脑袋在枕头上摇了摇,一口拒绝道:“不要,我要睡觉……这张床很软,最适合睡觉了……”

    陆沅看到秋菀懒猫一样软乎乎的模样,越发失笑起来,低头,亲了亲她的侧脸,陆沅道:“好吧,那孤要走了。”

    秋菀被亲了一下,抱着被角,有些吞吞吐吐地红了脸。

    她招了招手,对陆沅道:“嗯……你过来一下……”

    看到秋菀脸上的红晕,陆沅笑着靠近过去,为她将耳鬓散落的发丝绾到耳后,问道:“干什么?”

    秋菀没说话,只是脸颊红红地半坐起身来,在陆沅的左右脸颊各亲了一下,语气乖乖地向他解释道:“早安吻。”

    陆沅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危险起来。

    感觉到不妙,秋菀想要往后躲一躲,或者用被子将自己整个人裹起来,只可惜,陆沅已经笑着,将她的双手束缚住了。

    “别想糊弄孤。”

    两刻钟后。

    看着罗帷之外,人模人样,道貌岸然的陆沅,秋菀蜷缩在被窝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眼尾泛红,目光哀怨。

    她忍不住数落他:“呜,你这个坏人,怎么还得寸进尺啊……”

    罗帷之外,由小内侍侍候着,陆沅穿好朝服,听到秋菀的指责,他不禁微微笑了一下。

    伸手撩开罗帷,陆沅俯身,揉了揉床上的秋菀的头发,眼眸弯弯地笑道:“菀菀,孤走了。”

    秋菀被他摸了一下脑袋,立刻用被子蒙上头,气鼓鼓地说道:“你爱走不走。”

    陆沅闻言,不由得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侍候的小内侍为陆沅系好冠带,罗帷之外,陆沅再次对秋菀道:“菀菀,这次孤真的走了。”

    听到他这样说,将自己埋进被子里的秋菀沉默着仍旧一动不动,正当陆沅以为她是真的生气了,不会再理会自己的时候,忽然看到被角里伸出一个小小的手掌来。

    挥了挥五根白嫩的手指头,秋菀的脸颊埋在被子里,说话瓮声瓮气的。

    “我会等你回来的哦,殿下。”

    ……

    陆沅散朝回来,一走进宣华殿,就看到了坐在案前,正在一面看书,一面吃着什么东西的秋菀。

    眼睛的余光看到了陆沅,有些慵懒的秋菀,立刻将手里的书册阖上,藏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走到案前,俯身,敲了一下秋菀的额头,陆沅眼眸弯弯地笑道:“孤都看到了,还藏,笨蛋。”

    秋菀躲开他的手,不服气地嘀咕道:“你才是笨蛋呢。”

    陆沅坐到她的身旁,看了一眼放在案上的黄橙橙的橘子,问道:“橘子哪儿来的?这个时候的橘子,你也真不嫌酸。”

    听他这样说,秋菀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方才不确定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听小钱公公说,好像是皇庄的瓜棚里种的,可好吃了……”

    说着,秋菀的眼睛转了转,她殷勤地剥了一个橘子,递到陆沅的唇畔,眉眼弯弯道:“殿下,给你吃。”

    陆沅见她笑眯眯的,殷勤的模样,不禁也笑了一下,诧异地挑眉问道:“这么好心?”

    秋菀闻言,立刻收回手去,佯怒道:“哼,不吃拉倒,我自己吃了。”

    看到秋菀气鼓鼓的模样,陆沅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张口,正想要吃下她手中拿着的橘子。

    却见秋菀迅速将橘子从他唇畔挪开,放进自己的口中,一面吃,一面对着陆沅,得意地笑弯了眼睛。

    陆沅:“……”

    看着陆沅板着脸的模样,秋菀笑着凑了过去,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问道:“殿下,你生气了?”

    陆沅侧过身去,一副不想理她的模样。

    秋菀抱住他的胳膊,笑着说道:“别那么小气嘛,我给你赔礼道歉,好不好?喏,给你吃,原谅我吧。”

    只见秋菀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中剩下的橘子讨好地递到陆沅的唇畔,眼睛亮晶晶的。

    陆沅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秋菀的脸上,立刻流露出诚恳的神情来。

    于是,陆沅再一次选择了相信秋菀。

    只是,下一瞬……

    陆沅看着哈哈大笑,几乎笑岔了气的秋菀,额角有黑线:“菀菀!”

    秋菀笑得前仰后合,肚子都有点疼:“哈哈,殿下你好笨啊,又被骗了。”

    将她抱进怀里,陆沅阴恻恻地威胁道:“你再笑?”

    不以为意的秋菀继续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直到下一瞬,秋菀被陆沅扑倒在小榻上,毫无招架之力地挣扎着:“呜……”

    得意了只有一小会的秋菀,被松开的时候,眼圈都有点泛红。

    抬手打了陆沅两下,秋菀恼火道:“你这个坏人,就知道欺负我,我再也不理你了……”

    陆沅懒洋洋地抱着她,口中酸涩的滋味尚存,他不禁挑了挑眉,有些诧异。

    “这么酸,你是怎么吃下去的?”

    秋菀“哼”了一声,说道:“不酸啊,很好吃。殿下,明明是你又挑食,又娇气,我才不跟你一样呢。”

    说着,秋菀及时地低下头,继续剥橘子。

    陆沅摸了摸她的发髻,语气中有威胁之意:“你再说?”

    秋菀:“略略略。”

    很快,秋菀就剥好了一个橘子,正想吃,忽然,一旁一直没说话的陆沅迅速地低头,亲了一下秋菀的指尖,同时也将她指尖拿着的橘子给抢走了。

    秋菀推了陆沅一下,气恼地谴责他:“讨厌,你幼不幼稚啊……”

    口中的橘子酸涩极了,忍着那几乎要倒牙的滋味,陆沅勉强吃了下去。他看着怀里仍旧气鼓鼓的秋菀,倘若不是方才看到她津津有味的模样,陆沅真的怀疑,她是想要故意捉弄他。

    挣扎了几下,没挣脱开陆沅,秋菀干脆靠在他的怀里,将自己方才藏到袖子里的书册拿了出来。

    手里拿着话本子,秋菀看着看着,瞌睡虫又来了,不知不觉间,她又睡了过去。

    陆沅低头,看着秋菀阖着眼睛,睡意昏沉的模样,不禁伸出手去,点了点她的鼻尖,放轻了声音,笑道:“猪……”

    秋菀睡得迷迷糊糊的,耳朵却很尖,听到陆沅这么说自己,她立刻呢喃着,不满地抗议道:“你才是猪呢……”

    陆沅笑着揶揄她:“刚起来没多久,又要睡,你说说你自己像什么?”

    说着,他抬手,为她绾了绾头发,想让她睡得更舒服一些,只是秋菀却没领情。

    迷迷糊糊地抓住陆沅的手指,秋菀低声道:“别乱动……我只是……我只是太困了……让我好好睡一觉吧……”

    陆沅果然停住了手,他问:“早上睡,中午睡,晚上睡,待会还吃午膳吗?”

    秋菀半睡半醒地回答道:“殿下自己吃吧……”

    看着她说罢,坠入梦乡的模样,陆沅弯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抱着她,走进寝殿。

    ……

    秋菀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整天都没有好好地吃东西,她的眉眼慵懒,脸色却有点泛着苍白。

    抱着被子坐起身来,秋菀打了个哈欠,罗帷之外不远处的陆沅,立刻察觉到了她的醒来,放下手中的狼毫笔,走了过来。

    坐在床沿上,陆沅展臂,将坐起身来的秋菀揽进怀里,温声细语地问她:“都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你不饿吗?孤让小厨房做了馄饨,起来吃一点。”

    脑袋昏昏沉沉的,秋菀摇了摇头,听陆沅说起好吃的馄饨,她却没有一点食欲。

    而且,她竟然觉得有点反胃。

    “我有点想吐。”

    看到秋菀眉心微皱,显然有些不舒服的模样,陆沅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却并不烫。

    见秋菀说着,掀开被子,要披衣服下床,陆沅为她撩了撩罗帷,有点忧心地问道:“怎么了?”

    因为是夏天,秋菀只披了一件单薄的翠色褙子就下床了。

    听到陆沅这样问,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然后回答道:“我不知道,我就是还是想睡觉……”

    说着,秋菀忽然感觉自己的眼前晃了一下。

    她脚下的

    PanPan

    步子踉跄了一下,正想说是自己没注意,差点踩空了,忽然,眼前天旋地转,她一下子昏了过去。

    “菀菀!”

    太医被陈德火急火燎地催促着,来到了东宫,走进寝殿,一眼就看到了太子殿下,太医连忙想要拱手行礼,却被抓着衣襟,来到了床榻边上。

    罗帷层层叠叠地掩着,看不清里面的人,太医心里一跳,连忙垂首敛目,恭敬规矩的模样。

    隔着朦胧绰约的纱罗,太医低着头不去看,却没办法也堵住耳朵不去听,一道听起来软软的小姑娘的声音传来,好似因为方才太子殿下扯着自己的衣襟进来而有些无奈与责怪。

    “殿下,我没事的,你这样凶,会吓到人家的。”

    太医闻言,连忙拱手道:“无妨,无妨。”

    听到他这样说,罗帷里的小姑娘也不再说什么,她从罗帷之中伸出一段白皙纤瘦的手腕来,静静地等着太医诊脉。

    始终低着头的太医打开药箱,从药箱中取出一方丝帕来,搭放在秋菀的手腕上,为她诊脉。

    站在一旁的陆沅眉心微皱,目露担忧,他一直紧紧地盯着太医,让太医心里七上八下的,后背也直冒冷汗,生怕真的诊出什么病情来,太子殿下会迁怒于自己。

    只是,下一刻,待到诊出秋菀的脉象之后,太医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意来,方才的紧张,也不由得全然消退了。

    收好丝帕,太医站起身来,笑着向陆沅拱手行礼:“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姑娘这是有喜了。”

    陆沅闻言,似是怔了一下,旋即,看着面前慈眉善目,笑意吟吟的老太医,他不禁有些傻愣愣地重复了一遍方才太医的话。

    “有喜?”

    太医看到这位传闻中,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子殿下,笑着点了点头,似乎一点都不诧异为什么平日里冷静自持的太子殿下,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来。

    片刻的怔愣之后,陆沅好像才反应了过来太医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一下子笑得眼眸弯弯。

    太医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点头笑着继续道:“是啊,根据脉象,秋菀姑娘应该是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说罢,看着太子殿下坐到床榻上,撩开罗帷,将纱帐里的那位姑娘抱进怀里,太医赶紧避嫌地拿起药箱来,很有眼色地,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寝殿。

    秋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怔怔地看着陆沅,好似有点不知所措:“殿下……”

    陆沅抱着她,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然后握住似有茫然与惶恐的秋菀的手,用力地攥了攥。

    “菀菀,你听到没有?咱们有孩子了,这一次,孤发誓,一定会保护好你们的。”

    迎着陆沅柔和但坚定的目光,秋菀低着头,发了好一会的呆,方才点点头,将脸颊依偎进他的怀里。

    “嗯,我相信殿下……”

    62  ☪ 卷轴

    ◎晋江文学城独发◎

    秋菀看着叫自己来的嫣华公主, 与她满面笑容,却又有点着急忙慌的神情,不由得有些诧异:“嫣华, 你叫我来, 究竟有什么事呀?”

    听到秋菀这样问,嫣华公主对着她笑了一下,让她坐到绣墩上, 方才有些神神秘秘地说道:“嘿嘿, 菀菀,你先坐下。”

    说着, 嫣华公主就自顾自往珠帘掩映中的内间去了,秋菀在外面等了她片刻,在看到嫣华收拾妥当, 走出珠帘的模样的时候, 她的眼睛不由得亮了亮。

    “哇……”

    看到秋菀亮晶晶的眼睛,嫣华公主抿了抿唇, 却还是控制不住唇角扬起的那抹弯弯的弧度。

    在原地转了个身,她脸颊有点红红的,笑着问秋菀:“看,好看吗?”

    秋菀看着嫣华公主,点头不迭, 既是捧场,又是真心实意:“很漂亮的。”

    不过,看着嫣华公主身上的这件红色的, 显然是嫁衣的衣服, 秋菀不禁有些疑惑:“嫣华, 你是要与谁成亲了吗?为什么忽然要穿嫁衣呢?”

    听到秋菀有些茫然不解地这样问, 嫣华公主的脸颊,似是红得越发厉害起来。

    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嫣华公主笑着对秋菀道:“是啊,而且,那个人你也认识的。”

    难得看到向来天真直率,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嫣华公主,脸上流露出这样羞赧的神情来,秋菀有些诧异,有些揶揄地笑了一下,问嫣华公主:“我也认识?”

    嫣华公主看到秋菀揶揄的模样,绯色的脸颊好像更加红了几分。嗔怪地伸手捏了捏秋菀的耳朵,嫣华公主点头,眼眸弯弯地笑着问道:“是陆途啊,菀菀,你还记得他吗?”

    听到嫣华公主的回答,秋菀忽然想起了去年秋天见过的,那个身穿赭衣,玉冠墨发,相貌清冷又清俊的小少年,点了点头,她不自觉地念了一遍嫣华公主说起的那个名字:“陆途……”

    看着秋菀有些疑惑的模样,嫣华公主坐到她身边的绣墩上,向她解释道:“是啊,一个多月前,戎狄的单于派遣使者出使到我朝来,昨个儿,那个使者竟然向父皇求亲,说要让我嫁给他们戎狄的太子殿下!戎狄那么坏,父皇怎么会同意将我嫁到那里去呢?所以,父皇对那个坏心眼的使者说,陆途也是他们戎狄的皇子,而且陆途还是戎狄单于的孪生弟弟,让我嫁给他,跟嫁给戎狄的太子没有区别,当场便指婚于我跟陆途了……”

    说到这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嫣华公主忽然哈哈笑了起来,很解气的畅快模样。

    只听她哈哈笑着说道:“我听跟父皇一同上朝的公公说,那个使者听到父皇的指婚,哑口无言,气得脸都青了呢!哈哈,菀菀,你说好不好玩?我看啊,他是活该,这几年戎狄仗着他们兵肥马壮,年年侵扰我们边疆的军民,如今还想让我去和亲,他们想得倒是美!”

    听罢嫣华公主的话,秋菀方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顿了顿,秋菀看着没心没肺地畅快大笑,显然情窦未开的嫣华公主,忍不住有点担忧地问:“那,嫣华,你喜欢陆途吗?”

    听到秋菀这么问自己,嫣华公主脸上的笑意不禁收敛了一些,她抓抓自己的发髻,破天荒有些困窘地侧了侧身,连耳朵都有点红。

    只听她羞赧地轻声嘟囔道:“这要我怎么说嘛……”

    秋菀看到嫣华公主含羞带怯的模样,拉住她的胳膊,轻轻地晃了晃,笑得鬼鬼的:“嘿嘿,嫣华,你就说说嘛,别不好意思呀。”

    嫣华公主红着脸想了一下,果然不再扭捏,只听她坦荡率真地说道:“我没喜欢过谁,不过,陆途并不让我觉得讨厌,我听嬷嬷说,夫君是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人,我想了想,倘若要和陆途一起过一辈子,好像也并不讨厌,还挺好的。”

    看着嫣华公主说着,脸上隐隐流露出来的欢喜与期待,秋菀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点点头,秋菀笑道:“那就好。”

    “嘿嘿。”

    秋菀看着满面羞赧与雀跃的嫣华公主,伸手摸了摸她身上绣纹美丽又精致的嫁衣,忍不住感慨道:“不过,嫣华,你这嫁衣绣得可真快啊……”

    听到秋菀这样说,嫣华公主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嫁衣,也不禁笑了一下,向她解释道:“这是之前就准备好了的。”

    说着,嫣华公主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站起身来,打开旁边桌上镶嵌着各色宝石的箱子,从箱子里又取出一件嫁衣来。

    手中托着另外一件嫁衣,嫣华公主转身,对秋菀笑道:“这两件嫁衣,一件是从前母后在的时候提前让人做好,送给我的,另外一件,是……是皇祖母昨儿个知道赐婚的事之后,派人送来的。”

    说着,嫣华公主走到秋菀的面前,眼眸弯弯地将手中的嫁衣放在她的膝上,说道:“菀菀,我把母后做的那件嫁衣送给你吧。”

    秋菀赶忙摇头,推辞道:“嫣华,这是皇后娘娘为你做的,怎么能送给我呢?”

    嫣华公主闻言,笑着反问她:“怎么不能送给你呀?我有两件嫁衣,却只嫁给一个人,另外一件不就派不上用场,浪费了吗?”

    听到嫣华公主这么说,秋菀却仍旧有些迟疑的模样,嫣华公主见到她这样,继续动摇她道:“而且,做嫁衣很费功夫的,没个几年都做不出来呢!说不定明天你跟哥哥就要成亲了,你到哪儿临时抱佛脚去?”

    秋菀越发迟疑起来:“嫣华,我……”

    伸手,在秋菀的唇上掩了一下,嫣华公主笑着柔声道:“菀菀,你就收下吧,倘若母后还在,肯定也很愿意让她老人家的儿媳妇,穿上她亲自准备的嫁衣的。”

    说着,嫣华公主握了握秋菀蜷着的手指,好像在央求她似的轻轻地晃了晃。

    看着膝上的嫁衣,与满眼期待与祝福的嫣华公主,秋菀想了想,忽然笑着点了点头。

    “好吧,我收下了,嫣华,谢谢你。”

    ……

    铜镜前,秋菀抚平袖角的最后一丝褶皱,抬起头来,望向镜中的自己。

    只见铜镜中的女郎,眉若远山,唇若点朱,忽然笑起来的模样,明眸善睐,眉眼弯弯,被身上的火一般热烈的颜色,衬得更加惊心动魄。

    看着镜中的自己,秋菀有些雀跃地在屋子里转了个圈,裙角翩跹,好像是翩翩飞起的蝴蝶。

    “这嫁衣果然很漂亮……”

    她有点恋恋不舍地,珍惜地摸着身上的嫁衣,许久,有困乏的倦意一点一点蔓延开来,秋菀看了看窗外正午的日头,想着自己应该午睡一小会了,方才慢慢地脱下身上的嫁衣。

    将嫁衣叠得整整齐齐的,秋菀怕揉出褶子来,想要放进箱子里,好好地保存起来。

    可是,顿了一下,又想了想,秋菀还是有点不舍得。

    踢掉鞋子,躺到床上,秋菀抱着怀里的嫁衣,慢慢地打了个哈欠,忍不住轻声自言自语。

    “什么时候,我才能跟太子殿下成亲呢?”

    安静的房间里落针可闻,没有人回答秋菀的自言自语,只有窗外的知了,正不知疲倦地吵嚷着盛夏的到来。

    ……

    三个月后。

    夏末秋初,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也是不冷不热,最令人觉得心旷神怡的时候。

    而此时此刻,太子殿下的心情,却并不怎么好。

    因为,新婚燕尔的嫣华公主,又又又又来宣华殿找秋菀玩了。

    坐在案前,陆沅面无表情,好像低头正在看折子,但若是走到他的身后,定会发现,一连两刻钟,他眼前的折子都没有换一本,而且仍旧停留在两刻钟前的那一页上。

    而不远处,对整个人都被低气压笼罩的陆沅脸上的神色无知无觉,正在跟秋菀说话的嫣华公主还在笑着叽叽喳喳,不停怂恿:“菀菀,你跟我去公主府住一阵吧?我府上有好多漂亮的小歌女和小舞女呢,她们可以给你唱歌跳舞看呢!而且……”

    说着,终于想起来殿中还有一个陆沅正坐在不远处,嫣华公主收敛了一下自己脸上的眉飞色舞,得意忘形,含蓄一点地附在秋菀的耳畔,继续说道:“而且,还有很俊秀的琴师哦,那个琴师不光长得好看,会弹的小曲也可多了,你不知道……”

    一语未毕,嫣华公主的话,被陆沅忽如其来的咳嗽声所打断。

    “咳咳。”

    嫣华公主转头,看了看坐在案前的自己的哥哥,探头探脑,有点好奇地问:“哥哥,你是生病了吗?”

    陆沅闻言,神情淡淡地瞥了嫣华公主一眼。

    见自己这个傻妹妹脸上懵懵懂懂,茫然不解的模样,陆沅将手中的折子好歹翻了一页,方才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说道:“也许是吧。”

    听到陆沅的回答,嫣华公主不由得有些担忧。

    只听她关心地说道:“哥哥,就算国事繁忙,你也要好好地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陆沅有点冷淡地点了点头,正想着开口劝嫣华公主离开,下一瞬,却忽然看到嫣华公主转头,继续对秋菀怂恿道:“菀菀,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哥哥他生病了,很容易传染你的,为了你腹中的小侄女和小侄子的健康着想,你还是跟我去公主府住一段时间吧!”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陆沅:“……”

    握着紫毫笔的指节,因为太过于用力,不由得有些泛白。

    陆沅面无表情地看向站在嫣华公主的身后,自走进殿中,就一直一言不发,好像一个透明的人的陆途,终于忍无可忍,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陆途。”

    听到陆沅叫自己,陆途方才舍得将自己的目光,从嫣华公主的身上移开,有些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垂首敛目,拱手行礼,陆途的脸上,是跟陆沅一样,却又八百年不变的面无表情:“臣在。”

    嫣华公主听到陆沅叫了一声陆途的名字,也不禁停下了口中的话,悄咪咪,有点诧异地看向陆沅。

    只见陆沅面无表情,声音沉沉地对陆途道:“快些带着你娘子离开东宫。”

    听到陆沅下逐客令,嫣华公主立刻瞪大了眼睛,一拍桌子,嚷了起来。

    “哇,哥哥,从小到大我惹你生气了,你就故意不叫我名字,跟我装陌生人,现在竟然还是!你可真是没有变啊!可是今天,我哪里有惹你嘛……”

    陆途闻言,看了看陆沅,又看了看嫣华公主,眼睛里有无奈的笑意一闪而过。

    嫣华公主转头,看向身后的陆途,陆途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脸上的神色中破天荒带了几分依稀的柔和,只听他开口道:“殿下……”

    不待陆途说罢,气鼓鼓的嫣华公主已经站起身来,话是对陆途说的,可说的时候朝向的,却是坐在案前的陆沅。

    “哼,陆途,不用你催我,咱们现在就走,倘若不是菀菀,我才不来这个破东宫呢!”

    秋菀坐在旁边,看着嫣华公主有点恼火的模样,唇畔也不禁如陆途一般,带了些有些无奈,但却宠溺的笑容来。

    低头,抚了抚自己的小腹,秋菀不由得想到,倘若今后,她的孩子也能像嫣华一样永远有人保护,宠爱,永远单纯直率,不必真正地长大,那该有多好啊。

    ……

    京城中的人都知道,公主与她的驸马恩爱伉俪,形影不离,当真是佳偶天成。

    虽说驸马是个冷面的小郎君,看起来有些沉默寡言,不解风情的模样,但任谁看到宫里的秋日宴上,日暮黄昏时,只余公主与驸马夫妇二人的小亭中,喝得醺醺然的公主,痴痴地笑着将平日里面无表情,看着就让人不敢靠近的驸马的发冠上,插得满是歪七扭八,歪歪斜斜的绿朝云,而驸马却笑意温柔,也不阻拦,任由她为所欲为的模样,大跌眼镜的同时,也不禁感慨,少年夫妻当真情意深厚,驸马对公主,可真是爱到了骨子里吧?

    不过,就像再晴朗的天空,也会有偶尔的乌云密布的时候,公主与驸马也会吵架,就像天底下所有相亲相爱的夫妻一般,别扭着,谁也不想主动开口向对方低头。

    站在水榭的阑干旁,秋菀看着清清如许的池塘里游来游去的,应该减肥了的锦鲤,手里拿着一块芙蓉糕,慵懒的模样。

    近来天气骤冷,秋菀每天都懒洋洋的,赖在被窝里不想起来,陆沅怕她积食,身体又不舒服,于是每日中午与她吃罢午膳,都要吵着她,让宫人们陪她出来走走,顺便晒晒太阳。

    “菀菀!”

    看着池塘里的锦鲤与自己的倒影,秋菀正发呆,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抬头望去,原来是嫣华公主。

    秋菀对着嫣华公主挥手笑了笑,看着她大步流星,风风火火地走到自己的面前来,这才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小姑娘的鼻尖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显然是方才哭了一场。

    虽然并不知道原因,但秋菀的目光,却还是变得很担忧,她赶忙从袖子里取出一方帕子来,为嫣华公主擦了擦眼泪,有点焦急地问:“嫣华,你怎么了?”

    听到秋菀这样问,嫣华公主却低下头去,有些嘴硬,有些气恼,但更多的却是难过地摇了摇头,说道:“没怎么。”

    闻言,秋菀当然不会相信嫣华公主明显是气话的话,她往嫣华公主的身后张望了一下,只见一个面露担忧,心急如焚的老嬷嬷追了过来,却并没有看到陆途的身影。

    猜到了什么,秋菀摸了摸嫣华公主的发髻,问道:“没怎么,你的眼睛怎么这样红?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跟陆途吵架了?”

    听到秋菀这样问,嫣华公主果然嚷了起来,怒气冲冲道:“我才懒得理他呢!”

    秋菀看到嫣华公主生气的模样,像只气鼓鼓的松鼠一样,不由得有些失笑。

    她开导似的问道:“嫣华,陆途性子那样好,你们为什么要吵架呀?”

    嫣华公主没说话,脸上的神色看上去又生气,又伤心。

    旁边没有东西可以砸,嫣华公主想到了什么似的,忽地抬手,从自己发髻上拔出一只发簪来,秋菀还来不及劝阻,只听一声落水的声响,池塘的水面上泛起淡淡的涟漪。

    “我才不是跟他吵架了。”

    看着水面上,很快便无声无息,再无波澜,好像不曾吞没一只发簪的平静的模样,嫣华公主说着,眼睛忽然红得越发厉害起来了。

    她忽然展开手臂,抱住秋菀,将脸颊埋在秋菀的怀里,方才的滔滔怒火,一下子都烟消云散,如今只剩下了委屈与难过。

    只听嫣华公主抽噎着委屈道:“倘若他真的要跟我吵一架,我还没这么生气呢!他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吗?闷葫芦一个,吵架也吵不起来,更别说把他给吵赢了,真是的,让人一肚子闷气,发也没处发,气都气死了。”

    秋菀看到嫣华公主眼泪汪汪,伤心地啜泣的模样,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有些心疼地看着这个娇蛮的小姑娘。

    察觉到秋菀落在自己身上的,心疼的目光,嫣华公主抱着她,声音里满是哭腔,立刻开始撒娇。

    “菀菀,你跟我去公主府住一段时间吧,好不好?”

    闻言,秋菀似是有些迟疑。

    可看到嫣华公主眼泪汪汪,可怜巴巴的期待的模样,秋菀踌躇了片刻之后,终于还是不忍心摇头,拒绝这个显然很伤心的小姑娘。

    点点头,秋菀答应道:“好吧。”

    得到了秋菀的允诺,嫣华公主湿漉漉的眼睛,忽然亮了亮。

    “菀菀你可真好!比哥哥好多了!”

    嫣华公主一下子破涕为笑,她抱着秋菀,凑到秋菀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好像连方才的伤心与气恼,都可以暂时抛到九霄云外了。

    秋菀被嫣华公主抱着,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听到她孩子气的话,也不由得笑了一下。

    ……

    公主府。

    方才走过垂花门,回廊中,秋菀忽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秋菀姑娘。”

    有些疑惑地转过头去,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廊檐下,向自己拱手行礼的陆途,秋菀只得福了福身,也回了一个礼。

    “驸马。”

    站在秋菀身旁的嫣华公主,却头也没回,置若罔闻的模样。

    抬手拉了拉秋菀的衣袖,嫣华公主又恢复了气鼓鼓的模样,有点不开心,有点别扭地说道:“菀菀,咱们快点走吧。”

    秋菀点点头,安慰地握了握嫣华公主的手,正准备跟她一起离开,可谁知,向秋菀拱手行礼之后,便再无言语的陆途,却忽然开口道:“殿下。”

    嫣华公主拉着秋菀的衣袖,不闻不问,恍若未闻地往前走,只是那脚下的步子却“嗖嗖”的,当真是健步如飞。

    “殿下。”

    身后又传来阴魂不散的呼喊声,嫣华公主想到秋菀现在身怀六甲,只得放缓了脚步,却仍旧不肯回头,只是埋头走路,半点不想搭理陆途的模样。

    可是陆途却好像很有耐心,毫不气馁地叫着嫣华公主:“殿下。”

    嫣华公主忍无可忍,终于停下脚步,“唰”地转过身去。

    她秀目圆睁,恼火地赌气道:“呆子!你叫魂呢?我又不是聋子!有话快说,你想干什么?”

    看着嫣华公主奓毛,气鼓鼓的小松鼠的模样,陆途的眼中好像有笑意一闪而过,可他脸上的神情,却仍旧是平日里冷淡自持的模样。

    只见陆途顿了一下,低下头,好像因为方才嫣华公主的斥责而有些难过。他慢慢地,有些低落地说道:“殿下,臣是想要向您辞行的,明日,臣就要回戎狄去了。”

    本来还想继续呛陆途几句的嫣华公主闻言,不由得僵住了。

    “……”

    眼眶里盈上泪水,嫣华公主火冒三丈地脱口而出:“你爱回不回!”

    陆途的神色,是同平日里一般的面无表情,嫣华公主看到他这样,又想到哭哭啼啼,好没出息的自己,越发气恼了。

    她抬手,用袖子狠狠地擦去脸上的泪痕,对陆途怒目而视,好像一点也不难过。

    两个人好像在对峙,又好像是嫣华公主单方面下战书,要与陆途对峙的。

    半晌,陆途忽然出声问道:“殿下不想知道,臣为什么要回戎狄吗?”

    气闷了片刻,嫣华公主忍了忍,还是忍不住,有点别扭地问陆途:“为什么?”

    陆途低声叹了一口气,神色淡淡的脸上,破天荒流露出几分伤感来。

    “因为殿下已经厌弃了臣了,臣再继续留在大燕,也不过是一介弃夫,寄人篱下,受人白眼,身世飘零,可悲可笑,凄凉可怜,还不如识相些打点行李,早日归家,也省得看到以后殿下和后来的弟弟们打成一片,恩爱伉俪,心里更是徒添伤感。”

    看到陆途垂着眼眸,满身被抛弃的落寞与黯然,像只流浪街头的小狗似的模样,秋菀就忍不住有点想笑出声来。

    她怎么今天才知道,原来陆途是这么一个妙人。

    只可惜,“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道理,同样在嫣华公主的身上得到了体现。

    跺了下脚,嫣华公主又气恼,又难过地说道:“你这会阴阳怪气的,倒不像个锯嘴的葫芦了,谁赶你走了?!”

    陆途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曾听到嫣华公主带着几分暗戳戳的挽留的话,有些悲伤落寞地继续道:“而且,臣在故里,也曾有过一个两情相悦,互定终身的姑娘,此番回去,也不知道故里的那位姑娘有没有成亲,心里是否还有臣的一点影子。”

    听到陆途这样说,嫣华公主心里方才生起的那点难过,忽然又烟消云散,心头的火气像是被浇了一桶油,她倏地转身,似是要走:“你爱喜欢谁喜欢谁!别跟我说了!我才不想听呢!”

    陆途忽然开口道:“这里有一幅那位姑娘的画像,殿下不想看看,那位姑娘长得什么模样吗?臣觉得,她的相貌,在这天下的女郎中,可以算得上是最漂亮的了。”

    嫣华公主闻言,气得简直咬碎了一口银牙。

    见嫣华公主仍旧背着身,并不曾理会自己,陆途转而看向秋菀,继续问道:“秋菀姑娘,你要看看这天下最漂亮的女郎吗?”

    虽然有点不明所以,但看到陆途眨了下眼睛,又双手合十,手中拿着那只卷轴,对着自己礼了礼,一副拜托的模样,秋菀点了点头,看了看嫣华公主,故意笑道:“好吧……”

    听到秋菀这样说,嫣华公主倏地瞪圆了眼睛,她不可置信地转过身去,看着秋菀,一脸悲愤:“菀菀!”

    只是秋菀已经接过了陆途递过来的卷轴,两个人站在嫣华公主的对面,所以一时之间,嫣华公主尽管又气又悲,却一点都看不到被打开的卷轴里,是怎样的一位佳人的画像。

    嫣华公主气鼓鼓地看着秋菀。

    可谁知,在看到卷轴上的人的时候,秋菀的眼睛却忽然亮了亮:“哇!”

    顿了顿,秋菀看着手中的卷轴,赞叹不已:“我从前觉得嫣华已经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了,可是看到这幅画,我却觉得……”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话至此处,秋菀忽然停了下来,只见她抬眸看了看嫣华公主,眉眼弯弯地笑着摇了摇头。

    被秋菀和陆途两个人吊足了胃口的嫣华公主,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觉得什么?”

    秋菀笑着阖上卷轴,对嫣华公主道:“觉得这位姑娘,跟嫣华相比,恐怕也难分伯仲。”

    听罢秋菀的话,嫣华公主跺了下脚,立刻嚷了起来:“菀菀!连你也叛变了!”

    她说着,再也忍不住,走过去,从笑意盈盈的秋菀的手中,几乎有点哭丧着脸地拿过卷轴去,一下子打开。

    “我倒要看看,这位姑娘有多好看,能让你们一个一个,都神魂颠倒成这样!”

    【📢作者有话说】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引用苏轼《题西林壁》。

    63  ☪ 下毒

    ◎晋江文学城独发◎

    在看清画像里的那个斜倚阑干, 昏昏欲睡,手中还拿着一枝绿朝云,看起来慵懒又娇俏的小姑娘是谁之后, 嫣华公主又羞又气又恼, 将卷轴丢进陆途怀里,抬步就要走。

    “你这个讨厌鬼!”

    见嫣华公主要被自己气跑了,陆途赶忙跟上去, 将她抱进自己的怀里, 声音很低,却又很柔和地哄她:“娘子, 我错了,原谅我吧,不要生气了。”

    嫣华公主擦去脸上的眼泪, 转头不理他, 只是耳朵因为方才的羞赧,有点泛着绯色:“哼!”

    不过, 嫣华公主向来是个风风火火,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而且从来都不记仇的人。被戏弄的那点气恼与窘迫,在陆途的赔礼声中渐渐消失, 嫣华公主凶巴巴地看着陆途,捏着他的脸颊问:“我问你,下次还敢不敢跟我装哑巴, 不理我了?”

    陆途任她捏着自己的脸颊, 认真地摇头认错道:“臣不敢了, 如果下次再犯, 殿下就拿家法处置我吧。”

    嫣华公主“哼”了一声,方才松开手,摸着陆途被自己捏红了的那寸肌肤,有点别扭地说道:“这还差不多。”

    想了想,她有点阴恻恻地威胁他:“再有下一次,我绝对会赶你出公主府,让你流落街头,当条流浪的小狗的。我保证,绝对。”

    陆途摇了摇头,平素玉一般清冷的面庞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更加衬得脸颊上,那个浅浅的小梨涡,清雅温和。

    “娘子放心吧,再也不会了。”

    “哼,那这次就先原谅你了……”

    站在一旁的秋菀看着和好如初的两个人,唇畔不禁勾起一抹弯弯的笑意来。

    ……

    灯火摇曳,琴声袅袅。

    嫣华公主不知道秋菀为什么这样嗜睡,明明今日,嫣华公主是想要带她一起寻欢作乐,及时行乐的,可是,不过一巡曲罢,秋菀靠在软软的引枕上,就已经有些睡意朦胧,东倒西歪了。

    倘若不是眼前的琴师,那一双俊逸风流的桃花眼委实勾人,嫣华公主都开始要怀疑自己的审美,是不是有什么偏差了。

    叹了一口气,嫣华公主看着睡得昏昏沉沉的秋菀,与她娇俏美丽的红润面容,懒洋洋地吃了一颗乳酪果子,又看了看不远处,正在抚琴的,孤傲冷艳的白衣琴师,这样看着,好像正襟危坐,身姿端庄的白衣琴师,还没有睡得迷迷糊糊,鬓发微乱的菀菀好看。

    果然美人的眼界与一般人是迥然不同的吗?嫣华公主忍不住想,但是下一瞬,她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可是,哥哥明明就普普通通嘛,也不知道菀菀怎么能瞧得上他的,这么想,哥哥还真是幸运……

    嫣华公主在心里这样腹诽着,见秋菀睡得像小天鹅啄米似的,忍不住有点好笑,转眼间,上一个念头就被抛到脑后去了。

    眼疾手快地扶住差点一头栽倒的秋菀,嫣华公主有点无奈地对秋菀说道:“菀菀,你去后面睡一会吧。”

    秋菀点点头,脸上的神情迷迷糊糊的,让人见了忍不住想要捏一捏她白皙红润的脸颊,而实际上,嫣华公主也这样做了。

    睡意沉沉的秋菀任由嫣华公主摆弄了一会,咕哝道:“嗯,那我去睡觉了……”

    嫣华公主有些依依不舍地将自己的手从秋菀的脸颊上拿开,点头笑道:“去吧去吧。”

    只是,嫣华公主未曾料到,秋菀方才睡下不到两刻钟,自己的哥哥就来了。

    看到陆沅,嫣华公主原本兴致勃勃地听小曲的好心情都没有了,她唉声叹气了一下,挥手让所有乐师舞女都下去,省得待会被这么多人看到她吃瘪的模样。

    陆沅走到嫣华公主的旁边坐下,从她的手中自然而然,神色不变地拿走了荔枝,喂给了旁边懒洋洋地伏着,毛发洁白,生着一双鸳鸯眼的胖猫,然后终于叫了她一声:“嫣华。”

    这下,嫣华公主也没办法继续低头,装自己在剥荔枝了。

    她只好抬起头来,看着陆沅,假惺惺地笑了一下,揣着明白装糊涂:“哈哈,哥哥,你怎么来了?”

    陆沅没有回答嫣华公主的问题,而是开门见山地问:“菀菀呢?”

    嫣华公主见他图穷匕见,只好蔫蔫地老实交代:“菀菀已经睡觉了。”

    陆沅点点头,又问:“哪个房间?”

    看到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嫣华公主就忍不住来气,她拍了下桌子,哼了一声,正想说我才不告诉你,却忽然见陆沅已经站起身来,挑眉看着她,好像是在等她为他带路。

    嫣华公主今日与陆途闹别扭之后,跑到宫里去找秋菀,可算是递了一个大大的把柄给陆沅了,看到哥哥带着点威胁的眼神,嫣华公主想到父皇与皇祖母唠叨的紧箍咒,只觉得又头疼,又气恼。

    陆沅,你得意什么?得意什么?什么啊!

    这样在心里怒斥着陆沅的厚颜无耻,下一刻,嫣华公主“唰”地站起身来,气势汹汹。

    陆沅一语不发地看着她,挑了下眉,眼中的那抹威胁之意更甚。

    嫣华公主的气势瞬间烟消云散,她深吸了一口气,心里默念一千遍“君子能屈能伸”,终于,她殷勤地对着陆沅虚伪地笑了一下,为陆沅引路,带他去找秋菀。

    “这边,这边。”

    一路上,嫣华公主自己都觉得自己话唠。

    她干巴巴地笑着,问走在身旁的陆沅:“嘿嘿,哥哥,你这样板着脸,是不是有点不开心呀?”

    听到嫣华公主明知故问的话,陆沅神色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回答道:“一点都没有。”

    嫣华公主闻言,看着他面无表情,道貌岸然的模样,轻轻地嘀咕了一声:“我才不相信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嫣华公主的声音太低,所以陆沅并没有理会她的这声嘀咕。眼看着两人就要走到秋菀正在睡觉的房间了,嫣华公主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陆沅:“哥哥,你来,是不是要带菀菀回去?”

    陆沅看了她一眼,像是听到了一个傻瓜说的傻话,他理所当然地点头道:“当然。”

    闻言,顾不得陆沅是否会在皇上与太后娘娘面前告小状,嫣华立刻阻拦道:“不行!这几天菀菀是我的,我要她留下来再多陪我几天!”

    陆沅伸手,作势要敲嫣华公主的脑门,嫣华公主赶忙抬手,捂住自己的脑袋,却未曾料到这个小人,趁着她躲避的这会,绕过挡在面前的她,已经往前去了。

    只听陆沅道:“她是孤的妻子,要人陪,去找陆途。”

    生气的嫣华公主追上去,仍旧不肯放弃地阻拦道:“哼!你可真不讲理!不然咱们两个打个赌,看看菀菀愿意留在公主府,还是跟你回宫?”

    听到嫣华公主这样说,陆沅想了想,看着她挡在面前的坚持的模样,点了点头,答应了。

    “赌就赌。”

    房间里,秋菀睡得正迷迷糊糊的。

    罗帷忽然被人撩开,外面的柔和的灯光落了进来,秋菀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向坐在床榻边上的人。

    在看清来人是陆沅之后,秋菀还没醒过神来,有点迷糊地问:“殿下,你怎么来了?”

    陆沅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在她的脸颊上捏了捏,好像是对她未经自己的允许,就跟着嫣华公主来到了公主府的大惩小戒。

    见他不说话,秋菀越发有点迷糊起来,她忍不住咕哝道:“是我在做梦吗?”

    说着,她从被子里伸出手去,摸了摸陆沅的脸,捏了捏他的鼻子,又揪了揪他的耳朵。

    终于,有些忍无可忍的陆沅,无奈地握住了秋菀的手。

    “够了。”

    秋菀见他终于说话了,而且,被握住的手上传来的温热的触感,也与平日里别无二致,方才有点痴地笑了一下,有点呆地说道:“不是做梦哎……”

    陆沅见她半睡半醒,懵懵懂懂的模样,脸上绷着的神色,终于维持不住了。

    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陆沅展臂,将躺在床榻上的秋菀抱了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秋菀有点困,打了个哈欠,她阖上眼睛,用脸颊蹭了蹭陆沅的衣襟,方才懒洋洋,又有些疑惑地问道:“殿下,你怎么来了?”

    陆沅抱着秋菀,将下颔放在她的发顶上,听到她这样问,却半晌一句话都不说。

    越发觉得奇怪起来,秋菀伸手拉了拉陆沅宽大的袖角,又叫了他一声:“殿下?”

    可谁知,陆沅还是一言不发。

    茫然不解的秋菀抬起头来,去看抱着自己的陆沅,有点哀怨,有点生气地说道:“殿下,你怎么了嘛,怎么不理我呀,我哪里招惹你了,呜……”

    被钳制住双手,两人一起倒在了柔软的床榻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秋菀方才被放开,她看了一眼躺在自己身侧,揽着自己的腰肢,神情好整以暇又透着些慵懒餍/足的陆沅,忍不住有点羞愤欲绝地抬手,打了他一下,谴责道:“你这个坏人!”

    说罢,她还想再打他几下,可是,手却被陆沅握在掌心,放在唇畔亲了一下。

    只见陆沅望向秋菀,倒打一耙地开始谴责她:“孤都多久没见你了?”

    秋菀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听到陆沅这样问,她还真的想了一下,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方才有点不确定地回答道:“大概……大概有半天?”

    陆沅闻言,抬手敲了一下秋菀的额头,在她哀怨的,有点生气的目光中,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鼻尖,说道:“没良心的,是三个时辰零两刻钟。”

    听到陆沅这样说,神情有些低落,有些委屈的模样,秋菀不禁诧异地问道:“哇,殿下,你记得这么清楚吗?”

    说着,秋菀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陆沅低垂的眉眼,带着些郁色的面庞。

    她柔声问:“你是不是特别想我啊?”

    陆沅看着她,点了点头,低声道:“嗯……”

    将秋菀抱进怀里,陆沅用下颔蹭了蹭她耳畔散落的鬓发,问道:“孤很想很想菀菀,跟孤回家,好吗?”

    秋菀的脸颊有点红,听到陆沅这样说,她点了点头,眉眼弯弯地答应道:“好。”

    ……

    厢房门前的廊檐下,秋菀坐在绣墩上,托着下巴,望着西边宫墙上快要落山的日头,有些出神。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只听陆沅笑着问道:“怎么坐在这里吃饭?”

    转过身去,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陆沅,秋菀弯起眼睛来笑了一下,神情懒洋洋的。

    她回答道:“我在等殿下呀,今天可真是奇了,殿下怎么从那边过来了?”

    陆沅没有回答秋菀的问题,只是坐在她旁边的绣墩上,然后笑着将她抱进怀里,用身上的鹤氅将她裹了进来。

    摸了摸秋菀的耳朵,陆沅问:“不嫌冷吗?”

    秋菀依偎在他身上,摇了摇头,笑道:“不冷。”

    陆沅看了一眼旁边桌上的饭菜,一动未动,挑了挑眉,他不由得问道:“还不吃饭吗?都要凉了。”

    听到陆沅这样问,秋菀也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她摇摇头,对他说道:“这会太热了,我想等汤跟米饭冷冷再吃。”

    闻言,陆沅不禁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说道:“真是猫舌头。”

    “哼……”

    静静地坐了一会,陆沅又问:“今天都做什么了?”

    想了想,靠在陆沅的怀里,秋菀有点懒洋洋地回答道:“看书,浇花,睡觉。”

    陆沅低头看着秋菀,听她这样说,不由得追问了一句:“有没有想孤?”

    秋菀闻言,故意装模作样地气他:“殿下最近那么忙,都未必想我,我为什么要想你?”

    话音刚落,唇瓣就被人亲了一下,秋菀嗔怪地看着陆沅,用衣袖掩住自己的唇,陆沅却笑得眼眸弯弯,模样看上去得意极了。

    “促狭鬼。”

    秋菀“哼”了一声,不想理他。

    转过头去,秋菀继续去看西边的夕阳,只是不经意间,眼睛的余光,却看到了瘫倒在桌面上,正在痛苦地,不停地挣扎着的麻雀。

    看到麻雀哆哆嗦嗦的颤抖模样,秋菀一下子僵住了。

    她牵了牵陆沅的衣袖,说道:“殿下……”

    察觉到怀中的秋菀轻颤的身体,陆沅亲了亲她的耳朵,有些疑惑地温声问她:“菀菀,你怎么了?”

    伸出手去,指着桌上那只已经停止了挣扎,直挺挺地瘫着的鸟儿,秋菀的声音里,满是惊慌失措的恐惧。

    “你看那麻雀,怎么死了?”

    顺着秋菀手指的方向,陆沅看了过去,在看到桌上那只显然已经死透了的麻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睛里,忽然涌上许多惊怒来。

    ……

    天色已经黑透了,不同于夏天的晚上,夜幕像是一块乌蓝色的墨玉,澄澈清透,秋末冬初的季节,一擦黑,天就变得黑洞洞的了,像是可以吞噬万物的妖怪。

    慈宁宫已经掌灯了,整个宫殿灯火透明,静谧安详,空气中弥漫着浅淡的檀香味道,让人觉得安心。

    陆沅沉着脸,努力压抑着一身的怒气,走进慈宁宫。

    宫人们看到满身寒意的太子殿下,赶忙行礼的同时,有小内侍跑到殿中,去禀报太后娘娘。

    内殿中,太后娘娘正坐在案前喝茶,杨嬷嬷走了进来,福身行礼之后,恭敬道:“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听到杨嬷嬷的话,太后娘娘脸上平静的神色,却丝毫未变,点了点头,她答应道:“嗯,知道了。”

    看上去,太后娘娘对陆沅今天晚上会来慈宁宫一事,早有预料。

    推开殿门,陆沅阔步走进太后娘娘所在的内殿中。

    看到大步流星而来,眉心紧皱,神色冷凝的陆沅,太后娘娘的脸上却浮现出一抹笑意来。

    从旁边拿了一只新的茶盏,亲手倒了一盏茶水,太后娘娘笑了笑,慈眉善目地问道:“沅儿,用些茶吗?”

    自从去年的争吵过后,陆沅已经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未曾见到过太后娘娘了。

    这一年以来,陆沅不曾到过慈宁宫,有可能会遇到太后娘娘的场合,也从来都是能避则避,所以,此时此刻,再一次见到太后娘娘的时候,看到她更加消瘦,更加衰老的模样,陆沅心里觉得不忍的同时,怒意却更加难以控制。

    明明皇祖母已经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可是,为什么她要一次次地插手,施难于自己与菀菀?!

    陆沅实在想不通,如今这般令所有人为难,僵持的局面,难道就是他的这位皇祖母想要的吗?

    不曾坐下,更不曾去接那盏茶水,陆沅站在门前,已经不知道多少次,提起那个已经让他觉得厌倦,却又不得不去问的问题:“皇祖母,您究竟要做什么?”

    看到陆沅愤怒,却又有些疲惫的模样,太后娘娘却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水,方才轻飘飘地回答道:“当然是想办法除掉那个狐媚子了。”

    听到太后娘娘不加掩饰地这样说,陆沅终于忍无可忍,不知道该说什么地指着太后娘娘,语不成句。

    “你!你!”

    显然,过度的愤怒,悲伤,与难以置信,让他有些失去了理智。

    看到陆沅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仿佛不能相信,原本在他心里,只是有些执拗,但至少善良慈祥的祖母,会说出这样冷漠疯狂的话来的惊诧,失望的模样,太后娘娘的眼睛里,也不由得闪过一抹怒气与恨铁不成钢来。

    终于还是维持不住面上的冷静,太后娘娘凌厉又痛心地说道:“沅儿,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那么多名门贵女,大家闺秀,你都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哀家实在不明白,那个狐狸精到底给你下什么迷魂药了,让你变得这么神志不清!”

    话至此处,太后娘娘忽然扶着桌子,站起身来,失望地摇头道:“倘若你仍旧不知悔改,哀家会继续想办法除掉那个灾星,总有一次,你护不住她的。沅儿,哀家不是非要她死,只要你同意,娶贺国公的嫡女做太子妃,哀家也可以放她一条生路。你不能再这样糊涂下去了啊沅儿!你是一国储君,是未来大燕的君主,如此宠爱一个灾星,甚至要为她颠倒纲常礼法,这是亡国之兆啊!”

    看到太后娘娘痛心疾首的失望模样,陆沅心中的怒气,却一点一点地消退,直到再也不剩分毫。

    他心知肚明,歇斯底里地同太后娘娘吵架,是无济于事的。

    可是,他却仍旧难以避免地觉得疲倦,无奈——为什么皇祖母觉得,菀菀一介弱女子,会动摇大燕的江山根本呢?难道在她心里,他就是这样的昏庸无能之辈吗?这实在太可笑了。

    摇了摇头,陆沅像不认识太后娘娘一般,目光陌生又失望地看着她,说道:“孤会让大燕蒸蒸日上,越来越好,不辜负先祖们留下来的功业,可这并不代表孤要放弃自己所爱的人。皇祖母,您说菀菀是灾星,说宠爱菀菀会招致灾祸,可是孤不相信。”

    顿了顿,只听陆沅一字一顿,目光坚定地说道:“孤只相信事在人为,只要孤好好地为人君主,大燕的江山社稷就不会因孤而亡。”

    说罢,陆沅便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看着他的背影,太后娘娘出声,好像是要叫住他。

    “沅儿!”

    可是,陆沅却并没有回头。

    看着陆沅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太后娘娘像是一下子被抽干了力气似的,失神地坐回绣墩上去,满面痛心与愤怒的神情。

    看上去,她整个人都因为这样的打击,而衰老了几分。

    就这样呆坐了不知道有多久,太后娘娘忽然站起身来,一拂袖,怒火滔天地将桌上的所有东西砸在地上。

    瓷器清脆的破碎声在殿中响起,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只听太后娘娘恨声切齿道:“该死的狐媚子!怎么没毒死她!”

    杨嬷嬷看到满面愤恨,神情几乎有些狰狞的太后娘娘,踌躇片刻,试探着上前安慰道:“太后娘娘息怒啊……”

    一语未毕,便被太后娘娘用手中的佛珠,砸断了没有说完的话,杨嬷嬷捂着自己淤青的额头,听到太后娘娘冷厉地呵斥道:“一群没用的废物!滚!”

    64  ☪ 皇庄

    ◎晋江文学城独发◎

    陆沅将秋菀揽进自己的怀里, 心疼地为她拭去眼角依稀的泪痕,在她明明满是担忧与惶恐,但却努力坚强的目光中, 低头, 亲了亲她的眼睛。

    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好像这样,就算地老天荒, 也不会有人将他们分开。陆沅拍了拍秋菀的脊背, 在她的耳畔放柔了声音,安慰道:“菀菀, 你别害怕。”

    秋菀伸手,勾住陆沅的手指,攥在手心里, 只有在这时候, 陆沅方才发现,她的掌心, 是冷汗涔涔的濡湿一片。

    可是,尽管秋菀掌心的冷汗,已经泄露了心中的情绪,陆沅却还是看到她摇头,强作镇定地反过来安慰他:“我没关系的, 殿下,你不用担心我。”

    心中越发怜惜,陆沅回握住秋菀的手, 沉默了好一会, 方才开口, 轻声问她:“菀菀, 孤带你去宫外住一段时间,好吗?”

    听到陆沅这样问,秋菀不禁愣愣地出了一下神。

    “宫外?”

    看着秋菀有点茫然不解的模样,陆沅点点头,向她解释道:“皇祖母实在太执拗了,连父皇那么固执的人,有时候都拗不过她,孤怕……”

    话至此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陆沅口中的话,忽然有些艰难地顿了顿。

    秋菀握着陆沅的手,安慰地晃了晃,好像明白了他想要说的是什么,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悲伤难过的朦胧水雾。

    亲了亲秋菀微微皱着的眉心,陆沅平复了一下心里的情绪,方才继续道:“孤怕孤不能时时刻刻地守着你,会让你跟孩子发生意外……”

    听罢陆沅的话,秋菀的脸上,却流露出踌躇,迷茫的神色来。

    她对太后娘娘的惧怕,已非一日之寒,可是,这座皇宫,也毕竟是她住了十几年的地方了。

    如果要离开,那么,要去哪里呢?她能不能适应呢?能不能确保安全呢?

    她不能再拿孩子冒险了。

    踌躇,迟疑了好久,秋菀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轻声哭了一下,将自己的脸颊,埋进陆沅的怀中。

    “殿下……”

    看到秋菀的顾虑重重来,陆沅拍着秋菀单薄的,纤瘦的脊背,不断地安慰着她。

    只听他柔声道:“菀菀,放心吧,这一次,孤保证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到你们。”

    将面颊埋在陆沅的衣襟上,秋菀抽泣了许久,方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拭了拭自己脸上的泪痕,对陆沅道:“嗯,我相信殿下。”

    陆沅没有说话,只是将秋菀更紧,更紧地抱在怀里。

    ……

    马车上,秋菀再一次掀开车帘,却仍旧没有看到嫣华公主的身影,心里有点怅然失落的同时,她不禁轻声叹了一口气。

    看到秋菀眉眼低垂的模样,陆沅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问道:“怎么了?”

    抬起眼睛来,看了看陆沅,秋菀忍不住问:“嫣华怎么没有来送我们?”

    听到秋菀这样问,陆沅将她抱在怀里,眼眸弯弯地笑了一下,方才说道:“前几日嫣华跟陆途吵架,不知道为什么,将从前陆途送给她的一只簪子扔进了宫里的碧波池里,谁知道陆途那个傻小子,得知簪子被嫣华丢进池塘里之后,竟偷偷跳下池塘,找了一下午,这才终于找到了那只簪子。”

    顿了顿,想到话匣子一般的嫣华公主,与沉默寡言的陆途,陆沅有些无奈的同时,唇畔不禁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意来。

    “这几日天气这样冷,陆途又不是铁打的人,果不其然,回去他就开始发烧,烧得一直昏迷不醒,如今已经三天了,太医们也束手无策。嫣华为了陆途,急得团团转,自然顾不上我们了。”

    想到像话本子里说的欢喜冤家似的两个人,秋菀也不由得抿唇,微微笑了一下。

    点点头,眉眼间若有似无笼罩着的淡淡的阴云好似消散了许多,秋菀笑道:“原来是这样。”

    看着终于展颜一笑的秋菀,陆沅低头,亲了亲她莹润如玉的额头,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语气忽然变得有点怪怪的。

    只听陆沅轻轻地“哼”了一声,方才说道:“还是我们家菀菀最好,嫣华就是个讨厌鬼。”

    闻言,秋菀故作诧异地看着陆沅,笑着摇了摇头,又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揶揄道:“咦,这车厢里怎么一股子酸味啊?”

    听到秋菀眉眼弯弯地这样说,陆沅佯怒地望着她,眼神有点阴恻恻的,好像要做点什么:“菀菀……”

    有许多前车之鉴的秋菀看到陆沅面庞上流露出来的神色,赶忙笑着凑过去,在陆沅的唇上亲了一下,牵着他宽大的袖角摇来晃去,声音软软地告饶道:“殿下,是我错了,我给你赔礼道歉。”

    说罢,她又凑过去,脸颊红红的,在陆沅的唇上又亲了一下。

    难得看到秋菀这样乖顺又主动的模样,陆沅好像有点别扭的不自然,轻咳了一声,他移开落在秋菀脸上的目光。

    看着陆沅有点红的耳朵,秋菀忍不住抬手去摸了摸,有些疑惑地“咦”了一声。

    握住那只作乱的小手,陆沅有些无奈,但更多的却是宠爱与纵容地放在唇畔吻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说道:“好了,乖一点。”

    秋菀闻言,果然安静了一会,但也只有一会。片刻之后,她看着陆沅,不禁有些好奇地问道:“殿下,咱们要去哪里呀?”

    听到秋菀这样问,陆沅为她解释道:“是孤在皇庄旁的一处庄子,并没有登记在孤的名下,去了那儿,谁也找不到咱们。”

    在此之前,秋菀可以出宫的次数可以说是寥寥无几,但说起皇庄,她却并不怎么陌生,因为在东宫的时候,有很多好吃的果子,都是皇庄送来的。

    那么,皇庄附近的庄子,应该也有漂亮的风景,好吃的东西吧?

    眼睛不由得亮了亮,秋菀有点雀跃,有点欢喜地看着陆沅,感慨道:“哇,那可真好啊。”

    ……

    一个月后。

    因为是山脚下,所以尽管将进初冬,凛冽的寒风吹拂的时候,却已经听起来像是鬼哭狼嚎一般。

    秋菀习惯了午睡一睡就是一个下午,醒来的时候,朦胧的罗帷之外,已经点亮了柔和的灯光。

    用脸颊蹭了蹭枕头,秋菀不想起来,可是却有点口渴,想了好一会,她方才抱着被子,懒洋洋地坐起身来。

    “宿雨。”

    对着罗帷之外喊了一声,身穿湖青色袄裙的侍女立刻笑着应道:“小夫人,您醒了?”

    秋菀抬手,将罗帷撩开一角,然后将盖在身上的被子也掀了起来,侍女见她似是要起身,连忙有条不紊地将散落在床榻边上的罗帷,都收好在芙蕖形状的帘钩上。

    趿拉上鞋,秋菀伸了个懒腰,有点迷糊地问道:“嗯,我有点渴,可以帮我倒杯水吗?”

    侍女答应了一声,很快便倒来了茶水,脸上的笑容热络,又带着些奉承:“给您。”

    对宿雨过分的恭敬跟亲近,秋菀还是有点不太习惯,慢慢地喝完一盏茶水,她将茶盏递还给宿雨,眉眼弯弯地笑了一下:“谢谢。”

    站起身来,秋菀一面慢慢地往外走,一面问跟在身旁的宿雨:“老爷呢?”

    宿雨热络地上手扶住秋菀,笑吟吟地回答道:“老爷在外面呢,您要去找他吗?”

    听到宿雨这样问,秋菀点点头,却没再多跟她说话。

    笑了笑,秋菀简短地说道:“是。”

    外间的书房里,陆沅背对着门坐着,好像正在看书。

    柔和的灯光给他披上了一身的安静与温柔,秋菀站在门口,望着他看了好一会,方才走了进去。

    听到脚步声,陆沅似有所感,转过头去。

    在看到秋菀的时候,他眼眸弯弯地笑了一下,故意打趣她:“懒猫,终于睡醒了?”

    走到陆沅的身边坐下,秋菀伸手,揪了揪他下颔的胡须,不由得有点忍俊不禁。

    “哼,你才是懒猫呢。”

    说着,秋菀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一样,拉着陆沅长长的胡须,扯来扯去,笑得满脸开怀。

    陆沅无奈地握住小姑娘作乱的手,惩戒似的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然后靠近她的耳畔,与她低声耳语道:“再不松手,就要露馅了。”

    顾及到两人忽然失踪,所有人都不会坐视不管,所以,在来到这个有点偏僻荒远的庄子的时候,秋菀跟陆沅都好好地乔装打扮了一番。

    于是现在,秋菀成了商人家貌美如花,娇俏可爱的小夫人,而陆沅,则变成了已过而立之年,蓄起了长须,整日书不离手,喝茶逗鸟的富商老爷。

    看着看着眼前的陆沅现在的这副模样,秋菀就忍不住有点想笑。

    有点依依不舍地收回手去,秋菀弯着眼睛,笑道:“夫君这样,跟个老头似的。”

    听到秋菀笑眯眯地这样说,陆沅却佯怒地在她的唇上咬了一口,有点阴恻恻地问:“为夫本来就是老头,怎么?卿卿是嫌弃为夫老了?”

    秋菀闻言,故意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好像很惆怅似的说道:“唉,是啊,可是也没办法了,谁让我已经嫁给你了。说到底,都怪媒人当初上门的时候,没说清楚你竟然这么一大把年纪了……”

    陆沅低头,捏住秋菀的下颔,让她动弹不得。

    捉着她亲了好几下,他方才威胁地看着她,阴恻恻地问:“你再说?”

    秋菀赶忙笑着摇了摇脑袋,用衣袖掩住自己的唇,答应道:“我不说了。”

    陆沅听了秋菀的保证,方才松开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半晌,他忽然伸手,摸了摸她明显有些隆起的小腹,问道:“她有没有闹你?”

    摇了摇头,秋菀低垂眉眼,看着自己的肚子,笑意温柔:“没有,她很乖的……”

    说着,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秋菀忽然皱了皱眉头,轻声道:“咦……”

    虽然她的声音不大,但陆沅就坐在她的身旁,怎么可能听不到?

    看着皱起眉心,若有所思的秋菀,陆沅有些担心地追问:“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秋菀脸上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奇妙起来,她看着陆沅,似疑惑,似茫然地皱了会眉,方才说道:“不是不是……就是,她刚刚好像动了一下……哎!夫君你快摸摸,她真的动了一下哎!”

    陆沅闻言,将手放在秋菀的小腹上,果不其然,片刻之后,他眼眸弯弯,同样满是惊喜地对秋菀说道:“她真的在动。”

    看着唇畔微弯,满面惊喜,半点都没有这段时间以来,刻意装出来的严肃与一丝不苟的陆沅,秋菀目光羞赧而柔和,笑着点头道:“是啊。”

    陆沅俯身,靠近秋菀的小腹,一面有些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抚着她明显已经隆起的腹部,一面跟还在不停动着的孩子说话。

    “乖一点,不要折腾你娘亲。”

    秋菀眉眼弯弯地低头,看着陆沅与自己微隆的小腹,不由得伸手,摸了摸陆沅的耳朵,温柔,羞怯,又带着眷恋。

    不知道就这样过了多久,秋菀亲了亲陆沅的面颊,忽然说道:“夫君,你给我念本话本子听听吧。”

    陆沅将她抱进怀里,一只手抚着她的小腹,一只手在案上抽了一本书出来,点头笑道:“好。”

    看着平日里严肃自持,一本正经的老爷,在小夫人面前,变成了百依百顺的绕指柔模样,宿雨不禁既是奉承,又是发自内心,笑吟吟地说道:“小夫人跟老爷可真是伉俪情深。”

    反应过来两个侍女还在门口守着,秋菀不由得有点赧然。

    “嘿嘿。”

    将脸颊有点不好意思地埋进陆沅的怀里,露出来的耳朵也红彤彤的,看到秋菀这副模样,陆沅低头,轻轻地亲了亲她绯色的耳垂,然后语气平淡,却难以避免带着几分笑意地对两个侍女道:“你们两个先下去吧。”

    于是,宿雨跟朝烟就先退下了。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秋菀靠在陆沅温暖的拥抱里,听他给她当说书先生,讲话本子听,静好,安宁,又放松的环境,让她不知不觉,又有点想犯困。

    看到秋菀睡意沉沉的模样,陆沅忍不住有点想笑,却又有点无奈。

    伸手,用屈起的指节蹭了蹭她的鼻尖,陆沅将睡眼惺忪的秋菀吵醒,低头问她:“晚膳想吃什么?”

    侧了侧身,将脸颊埋在陆沅的衣襟上,避开他的手,秋菀摇了摇头,有点迷糊道:“不知道。”

    说罢,好似又想了想,秋菀抱着陆沅,忽然抬起头来,撒娇似的看着他,有点期待地说道:“夫君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看着秋菀有点惺忪,却亮晶晶的眼睛,陆沅伸手,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耳朵,想了想,方才揶揄地说道:“那,就给你煮鸡汤喝吧?补补身子,省得总是那么娇气,动不动就喊累。”

    听到陆沅说这样促狭的话,秋菀的脸颊不禁红得越发厉害起来,伸出手去,一根白嫩的手指因为羞恼,都有点颤巍巍的,秋菀气势不足地斥责他道:“你这个衣冠禽/兽。”

    陆沅低头,在秋菀的唇上亲了一下,揽着她腰肢的手也开始不安分,明明是含笑的语气,却好似带着威胁之意:“嗯?你再说?”

    秋菀挣了挣,却挣不开陆沅,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秋菀伸出手臂去,果断地揽住陆沅的脖子,将他的面颊拉到自己的面前,然后“吧唧”在他的两边面颊上各自亲了一下。

    眼神也可怜巴巴的,秋菀拉着陆沅的衣袖,摇来摇去:“夫君,我真的好饿,好想喝鸡汤,你去煮吧,好不好?”

    陆沅低头,在秋菀的唇上啄了一下,显然有些意犹未尽的留恋模样,但听到她这样说,他也只好笑着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点头笑道:“好,这就去。”

    盘腿坐在小榻上,秋菀将木勺放到一旁桌案上的碗里,一大碗鸡汤,都被她喝得干干净净的,但她看上去,却仍旧有点回味无穷,未曾餍/足的模样。

    陆沅一直凝视着秋菀,好半天,手中的书卷都没有翻一页,此时此刻,看着她微弯眼睛,眉眼弯弯的模样,他终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问道:“好喝吗?”

    转头看了看陆沅,秋菀抚着自己的小腹,靠进他的怀里,笑着点点头,一点都不吝啬赞誉之词:“殿下做的,当然天下第一好喝。”

    听到秋菀这样说,陆沅不禁低头,亲了亲她莹润如玉的额头,目光纵宠,唇畔含笑道:“促狭鬼。”

    秋菀闻言,却并没有说话,她只是柔软羞怯地微微笑着,忽然仰起头来,莞尔在他的下颔上亲了一下。

    外面的夜风呼啸,听起来有点可怖。

    但生着地龙的屋子里,却是暖意融融的。

    刚刚喝完一大碗美味的热鸡汤,秋菀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与心里,现在也都是暖洋洋的,舒服妥帖极了。

    脸颊红扑扑的,眉眼有些慵懒,秋菀靠在陆沅的身上,抱着一只引枕,不知不觉中,觉得自己又有点犯困。

    不过,看着灯光之下,正在静静看书的陆沅,秋菀的瞌睡虫,却被她一点一点,努力地赶跑了。

    殿下长得可真好看啊。

    长长的,卷卷的乌色眼睫垂着,像是小扇子一样,被柔和的灯影沐浴着,在瓷白的肌肤上落下一片淡淡的影子。

    他就像……就像一块温润的,美丽的玉佩一样,温和又美好,让人忍不住怀疑跟他在一起,是不是在做一场太贪心,太美好的美梦。

    秋菀这样想着的时候,不由得有点痴地看着陆沅,眼神好像怔住了。

    好一会,陆沅终于忍不住,放弃了继续看书的假惺惺,转过头去,在秋菀的唇上亲了一下,问道:“孤有那么好看?想什么呢?”

    听到陆沅这样问,秋菀却并没有回答。

    她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没有说话,只是忽然闷不吭声地伸手,捏了捏他的耳朵,用上了一点力气。

    陆沅未曾设防,耳朵上传来疼痛的触觉,他有些无奈地握住她那只顽皮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笑得有点不明所以,无可奈何。

    “菀菀……”

    听到陆沅的声音,秋菀的心里方才稍定,但还是有点不放心,秋菀的目光有些不易察觉的忧心忡忡地问他:“殿下,刚才我捏你的耳朵,你疼不疼啊?”

    陆沅听秋菀这样问,不由得“哼”了一声,佯装愠怒的模样。

    低头,在她柔软的唇瓣上咬了几口,辗转厮磨,他方才在她有点可怜的呜咽声中,目光阴恻恻地问:“你说呢?”

    终于被放开,秋菀摸着自己有点肿,也有点疼的唇,气息不稳,目光哀怨极了。

    忍不住抬起手来,打了陆沅几下,秋菀气恼地委屈道:“呜,你这个坏人,都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吗?”

    看着她又生气,又委屈的模样,陆沅的眼底蕴起几分笑意来,但面上却不显。饶有介是地点了点头,陆沅垂首,靠近秋菀的唇畔,若有所思,虚心求教地说道:“怜香惜玉……嗯,要不菀菀来教教孤,什么叫怜香惜玉吧?”

    秋菀看到陆沅眼中促狭的笑意,心里又羞又愤又觉得他无赖。凑到陆沅的唇畔,狠狠地在他的唇角上咬了一口,秋菀飞快地将脸颊埋进他的怀里,半晌不肯抬起头来,好像怕他报复她。

    “哼……”

    唇角隐隐作痛,应该是轻微地破了一点皮,陆沅看着将脸颊埋在自己的衣襟前,整个人都蜷成一团,做了坏事又心虚又胆怯的小姑娘,有些好笑地想到,果然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伸手,戏弄地捏了捏秋菀白皙泛粉的耳垂,陆沅好像拿她很无可奈何地揶揄道:“孤又没说罚你,还这么做贼心虚啊?”

    听着他清隽的,带着笑意的声音,不像是生气了,秋菀这才悄悄地露出一双眼睛来,有点警惕地望向陆沅。

    却未曾料到,陆沅也正目光一瞬不移地望着她,四目相对,看到他眼眸弯弯,俊逸温暖的模样,秋菀只觉得被他捏着的耳垂烫了烫。

    赶忙垂下眼睛,秋菀有点心慌意乱地摇了摇脑袋,摇开陆沅的手,转移话题地解释道:“我只是觉得,这一切好得像是在做梦似的。”

    说着,秋菀又忍不住抬起眼睛来,怯怯地看着陆沅,伸出手去,感受着指尖上,来自他面庞的轮廓,以及那抹温暖的触觉。

    “我是在做梦吗?”

    65  ☪ 离开

    ◎晋江文学城独发◎

    听到秋菀好似自言自语的呢喃, 陆沅握住她的手,不禁笑了起来。

    低头,用挺拔的鼻梁蹭了蹭她白皙淡粉的鼻尖, 陆沅笑着柔声道:“真是个傻丫头。”

    把玩着秋菀散下来的一缕乌发, 陆沅抱着她,声音含笑道:“若你觉得这是在做梦,那这场梦, 你恐怕要跟孤一起做一辈子了。”

    听到陆沅这样说, 秋菀只觉得从前有时候,心里忽然会冒出来的, 不知所起的担忧与惶恐,渐渐地全都烟消云散,化作了甜蜜的羞赧与柔软。

    “殿下……”

    秋菀红着脸, 眼巴巴地看着陆沅好一会, 方才抿着弯弯的唇角,声音软软地继续道:“能遇到殿下, 我真的好幸运,好幸福。”

    看到秋菀红红的,仿佛黄昏时的彤霞的颜色的脸颊,陆沅眼眸弯弯地低头,亲了亲她的唇角, 笑道:“能遇到菀菀,孤也觉得很幸运。”

    说罢,陆沅将怀里的秋菀抱得更紧了几分。

    隔着一层柔软的衣料, 他抚着她的小腹, 声音含笑地继续道:“倘若下辈子, 下下辈子, 孤都能跟菀菀在一起,永远在一起,那就太好了。”

    灯影之下,陆沅弯弯的眼眸,温暖又美好的注视,以及耳畔情话一般的呢喃,让秋菀的脸颊,不知不觉烫得愈发厉害。

    她伸手,拉过放在小榻一旁的小毯子来,好像有点害怕冷的模样,用小毯子,悄悄地遮掩住自己肯定变得很红的脸颊,半晌没有说话。

    看到她赧然的,羞怯的模样,陆沅只觉得心念微动。扫量了一番书房里,两人正依偎的这张小榻,陆沅忽然倾身,将怀里的秋菀放在小榻上。

    愣了愣,秋菀疑惑的目光,与陆沅别有深意的眼神相撞在一起,一下子反应过来什么,她抬手,又羞又恼地打了他一下。

    “夫君!”

    说着,秋菀警惕地拢着宽散的衣襟,想要离开这张小榻,只是却被陆沅拦腰抱住,重新放回到了小榻上。

    屈起的指节,一匝一匝地绕着她耳鬓散落下来的乌发,陆沅笑得眼眸弯弯,好像与平日里别无二致,只是眼神却带着幽深的,翻腾的欲//念。

    他温柔地亲了亲秋菀的唇角,问她:“跑什么?”

    秋菀不肯放弃地,负隅顽抗地挣扎着,看起来像是被按住,不能动的小兔子一样可怜兮兮的。

    拉了拉陆沅宽大的袖角,秋菀红着脸,磕磕绊绊地说道:“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总是这样,对孩子不好……”

    听到秋菀这样说,陆沅好像早有预料的模样,低头,再一次在她柔软的唇瓣上啄了一下,只听他笑着说道:“出宫之前,孤问过太医了,孩子不会有事的,菀菀不用担心。”

    秋菀闻言,仍旧不肯放弃挣扎,她摇了摇头,坚决又怯弱地结巴道:“那……那也不可以,明明昨天……呜……”

    生着地龙,燃着熏香,书房里满是旖//旎的香暖,秋菀的手腕被温柔但不容抗拒的力道扣在小榻上,动也不能动一下,脑袋也迷迷糊糊的,白皙的面颊淡粉,显然有些意//乱//情//迷。

    不知道是因为明白过来便是再挣扎,也挣脱不了陆沅,还是因为铺天盖地的他的气息太过于蛊/惑人,鬼使神差的,秋菀抬起手来,揽住陆沅的脖子,主动地回吻着他。

    察觉到秋菀有些羞赧的主动,陆沅的眼睛里浮现出一抹笑意来,正待伸手解开她的衣带,却忽然听到门外冷不丁传来一道声音。

    “老爷。”

    陆沅好像不闻不问,继续不管不顾地解着秋菀的衣带。

    门外的声音有些迟疑,却并未停下,而是试探似的继续道:“老爷?小夫人?你们在里面吗?”

    秋菀按住陆沅放在自己衣带上的手,在他的唇上咬了一下,有些湿漉漉的眼睛赧然地望着他,干巴巴道:“宿雨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殿下,咱们还是快起来吧。”

    陆沅无可奈何,捉着眼睛水光潋滟的秋菀亲了好几下,方才为她掩好衣襟,然后绷着脸,抱着秋菀在小榻上坐起身来。

    整理好两人的衣服,只听陆沅语气冷淡严肃,显然心情很差地对门外道:“进来吧。”

    宿雨与朝烟走进书房。

    福了福身,宿雨低着头不敢多看书房里的两人,恭敬地禀报道:“老爷,外面来了两个人,说是老爷家里的下人,有要事想要求见老爷一面。”

    听到宿雨这样说,原本懒洋洋地依偎在陆沅的怀里的秋菀,好像身体僵了一下。

    “家里的下人?”

    察觉到怀里的秋菀闻言,变得有些僵硬的身体,陆沅安抚一般地拍着她的脊背,对两个侍女吩咐道:“嗯,知道了,让他们回去吧……”

    可谁知,话说到一半,却被秋菀轻轻地打断,只见她低着头,牵着他的袖角摇了摇,忽然低声说道:“夫君,你让他们进来吧。”

    听到秋菀这样说,陆沅不禁爱怜地亲了亲她的耳朵,好像有点无奈,有点疑惑的模样。

    “菀菀……”

    秋菀低着头,没有跟他说话,而是吩咐两个侍女都退下,方才抬起头来,眼圈有点红红的,对陆沅道:“殿下,我们已经被找到了,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啊。”

    陆沅看着秋菀泛红的,又有点茫然与可怜,像是起了蒙蒙雾气的眼睛,心里涌上疼惜,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低头,亲了亲她卷长的乌色眼睫,将她往怀里抱得更紧了一些。

    书房的门外传来敲门声,只听宿雨道:“老爷,小夫人,人带来了。”

    等待了好一会,书房门外的几个人,方才听到陆沅的声音传来:“让他们进来吧。”

    宿雨闻言,连忙推开书房的房门,让两个据说是老爷家的下人进去——宿雨是个很有眼色,也很有生存智慧的人,不像有些木讷迟钝的朝烟,她一眼就看出来了,老爷家的这两个下人,气质都很不凡,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奴仆。

    这个发现让宿雨欢喜极了,她不由得在心里想到,倘若表现好了,将来能跟老爷与小夫人回府去,那可真是攀上了高枝。

    不过,暂时的,宿雨跟朝烟,都被吩咐回去休息了,所以虽然宿雨心里一点都不想回去,却也没办法,只得老老实实地跟朝烟退出了书房,什么消息都没有打探到。

    看着两个侍女离开,走进书房的两个内侍,连忙弯腰行礼道:“奴才给太子殿下请安。”

    陆沅抱着秋菀,目光望着她,眉心微微皱着,显然有些忧心忡忡的模样。

    身体不受控制地有些发颤,秋菀认出来了,这两个内侍,都是慈宁宫得太后娘娘器重的侍从……那么,今日他们来到这里,是不是意味着,太后娘娘已经找到了他们?

    想到了冷漠严厉的太后娘娘,秋菀控制不住自己惶恐的心,与轻轻颤着的身体。

    陆沅低头,在秋菀的眉心亲了一下,他安慰地,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直到她的身体颤得没有那么厉害了,方才看向那两个内侍。

    目光冷淡平静,陆沅看着两个内侍,声音微冷道:“你们来干什么?若是为了让孤回去,还是不用开口了,直接回去吧。”

    听到太子殿下这样说,两个内侍却忽然“扑通”跪倒在地,声音哽咽,泣不成声。

    “殿下,奴婢此次前来,乃是为了重病的太后娘娘……”

    说着,好像悲痛得难以继续说下去了一般,绿衣内侍的话梗在了喉间,跪在他身旁的紫衣内侍,顶着太子殿下的注目,哽咽着稽首,声音里满是哭腔。

    只听紫衣内侍继续道:“自月前与殿下争吵过后,太后娘娘便急火攻心,一病不起,缠绵病榻许久,太医说……太医说太后娘娘恐怕药石无医,油尽灯枯了……”

    听罢两个内侍的话,依偎在陆沅怀里的秋菀,明显地感觉到了陆沅身体的僵硬,她抬起头来,望向陆沅的面庞,只见他眉心紧锁,眼底一片忧色。

    察觉到了秋菀的注视,陆沅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秋菀看出他的忧虑来,伸手握住他的手,好像是要给他安定的力量。

    “此话当真?”

    听到太子殿下这样问,跪倒在地上的两个内侍,皆泣不成声,形容凄惨:“千真万确,奴才不敢欺瞒太子殿下。”

    让两个内侍退下,一时之间,书房里陷入了沉默之中。

    陆沅的眼睛里似是有水光一闪而过,他看向怀中的秋菀,秋菀仰头,亲了亲他绷着的下颔,仿佛是想要安慰他。

    “殿下……”

    秋菀看着陆沅,握着他的手,只觉得心中涌上许多酸涩——她不能阻拦他回宫去的,倘若太后娘娘真的出了什么事,这会成为终生都在刺痛陆沅的一根刺。

    努力让自己笑了一下,秋菀抬手,抚着陆沅微皱的,有着无尽的愁绪与忧虑的眉心,放柔了声音对他安慰道:“殿下,你回去一趟吧,我在家里等着你回来。”

    看着面前的秋菀,陆沅将面颊埋进她的颈窝里,许久未曾说话。秋菀同样安静地,温柔地轻轻抚着他的脊背,直到温热的濡湿打湿了她肩头的衣料,秋菀方才听到陆沅的声音响起。

    “菀菀,等着孤,孤保证三日之内,一定回来。”

    秋菀侧头,用前额抵住他的,半阖上眼睛,低声应答道:“嗯,我等着殿下回来。”

    ……

    雪落芭蕉树,袅袅青烟弯弯绕绕地升起,是冬日里,山间人家取暖司空见惯的风景。

    清晨,秋菀同样在这样烟雾缭绕的环境里,咳嗽着从睡梦中醒过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除了秋菀,一个人都没有。她坐起身来,看着外间无人管顾的炉火,满眼朦胧的烟雾,不禁皱了皱眉,用衣袖掩住半张面颊。

    披上厚厚的外裳,起身下榻,秋菀来到外间,却见炉火里不知道放的是什么炭块,如今这满屋子呛人极了的烟雾,都是拜这炉火里不曾燃尽的炭块所赐。

    “咳咳,咳咳……”

    秋菀一面咳嗽着,一面推开房门,到外面去寻两个侍女。

    只是呼喊了许久,两个侍女的半个影子,却都没有见到。

    无可奈何,秋菀只得一面继续呼喊,一面顺着空荡荡的,冬寒寂寥的回廊往堂屋中去。

    “宿雨?朝烟?”

    不知道是因为方才的烟雾所呛,还是因为高声呼喊,走完这一段路,秋菀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好似要生火了一般。

    一手扶着回廊的柱子,一手慢慢地抚着自己隆起的小腹,秋菀复又咳嗽了几声,不禁有些无奈地喃喃自语:“人都到哪里去了?”

    正疑惑不解,秋菀忽然听到旁边的屋子里,传来朝烟诧异的惊呼声:“小夫人的东西,你都敢偷吃?”

    秋菀的脚步,在听到朝烟的话之后,不由得顿住了。

    屋子里,听到平日里腼腆寡言的朝烟这样大呼小叫,而且有指责自己的意味在,宿雨的面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几分不耐烦来。

    有些不屑地“嘁”了一声,只见宿雨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对着朝烟反唇相讥道:“什么叫偷吃?我有避着谁吗?说句不客气的,就是当着她的面,我该怎么吃,还是怎么吃。”

    看到宿雨毫不避讳,以至于有些狂妄的模样,朝烟瞪大了眼睛,满脸惊诧与愕然地问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不怕小夫人生气了,将你给发买了?”

    听到朝烟这样说,宿雨却仍旧满脸都写着不在乎,只见她翻了个白眼,有些讥讽地说道:“嘁,你还真当她是正经主子啊?真是个没眼力见的笨蛋。”

    朝烟闻言,越发一脸茫然:“你什么意思?”

    看着朝烟这副什么都不明白的傻模样,宿雨将碗中的饭菜都吃完,方才懒得搭理似的回答她:“我什么意思?我是说啊,咱们的这位小夫人,十有八/九,是被男人养在外面的外室。”

    对于宿雨的这番话,朝烟明显地有一点不相信,皱了皱眉,她看着宿雨,问道:“外室?可我看她说话轻声细语的,言谈举止也很有规矩涵养的模样,又能识文断字,应该不是那种人吧?”

    而对于朝烟的疑问,宿雨却不以为然,看起来,她很是笃定自己的推测。

    “哼,就她这种惯会装模作样的狐媚子,我可见得多了,别的不说,你看她长得那副勾人的妖媚模样,正经人家谁会娶这样的女人做正房娘子啊?”

    说着,宿雨的语气越发鄙夷,不屑起来:“我上一个侍奉的主子,就是一个世子的外室,外室说得好听是外室娘子,可实际上还不是比咱们这些做奴婢侍奉人的还要叫人瞧不起?就算再怎么漂亮,再怎么受宠爱,又能怎么样?被正房娘子找上门来,劈头盖脸一顿打,打得头破血流的,也没处申冤,反倒脸被打伤了,不好看了,男人不喜欢了,转头就忘了。不过就是个消遣的,打发时间的东西,怎么?你还真把她当成主子了?就这么喜欢作践自己吗?”

    听到宿雨这样轻蔑地议论主子,对那位小夫人是外室一事,一副信誓旦旦,板上钉钉的笃定模样,朝烟却还是有些犹豫,有些不敢相信:“可是……”

    一眼就看出来了朝烟的忧虑重重,宿雨继续怂恿道:“你不用怕她,咱们的那位老爷,不是已经快有两个月没回来了吗?我看啊,恐怕她是要失宠了。而且,就她那副跟奴婢还一口一个‘谢谢’、‘麻烦你了’的穷酸样,你信不信,再过几个月,她怕不是连咱们两个的月钱都开不出来。你啊,还是提前打算打算,看看房里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收敛收敛,能不能典当了吧,省得到时候一文钱都见不到,还没地说理去。”

    朝烟看着面前神色得意的宿雨,动了动嘴唇,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最终,想了想,她轻声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屋子外面,秋菀站在空荡寒冷的回廊里,听着方才宿雨与朝烟的话,只觉得仿佛迎面被打了一巴掌似的,面上与心里,都是一阵难堪。

    不知道是因为天寒地冻,她穿得太少,所以觉得受寒的身体不舒服,还是因为心里积攒的难过,一下子都被放了出来,秋菀的眼眶里,有眼泪忍不住涌上来。

    站在回廊里好久,秋菀用帕子拭了拭面颊,收敛好自己的情绪,方才走到屋子的门前去,轻轻地扣响了房门。

    听到敲门声,房间里两个侍女有一搭没一搭,另外说着其他事的说话声,一下子沉寂了下去。

    面前的房门被打开,秋菀看着面前的朝烟,神色平静,跟平日里好像没什么不同。

    可是尽管如此,朝烟还是不免有些担心——她偷偷扫量了一下秋菀的面容,想要看看秋菀的神色之中,是否有愠怒之色,忍耐之色,只是,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虽然门外的人是秋菀,在朝烟的意料之中,但此时此刻,面对着这位主子,而且又是刚刚同宿雨背后说过坏话的主子,朝烟不免还是有些心虚。

    福了福身,朝烟的眼睛,一点都不敢看秋菀。

    “奴婢见过小夫人。”

    秋菀让她起来。在听到小夫人到这里来,是为了嘱咐自己去煮饭之后,朝烟方才松了一口气。

    “我有点饿了,你能去小厨房给我煮点粥吗?”

    朝烟闻言,点了点头,正想要出声答应,却忽然听到坐在旁边,一直闷不吭声的宿雨语气倨傲地插话道:“小夫人,小厨房里还有饭呢,你如果饿了,就自己去盛吧。”

    秋菀将目光从朝烟身上,落到了宿雨的身上,只见宿雨双手环胸,坐在圆凳上,见到她走进屋里,不必说行礼,连站起身来的动作都没有。

    此时此刻,宿雨脸上的神色又鄙夷,又冷然,显然对秋菀十分蔑视的模样。

    许是因为做过很多活计,相比较于朝烟,宿雨都是健壮的,有力的,更不用说跟单薄,纤瘦的秋菀相比了。

    看着宿雨,秋菀沉默了片刻,在朝烟又心焦,又担忧的目光中,她抚着自己隆起的小腹,不置一言,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

    在身边没有人能保护她的时候,秋菀不会做以卵击石,玉石俱焚的事,就算是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有要保护的人,又为什么要损害自己跟孩子,冒这个险呢?

    更何况……

    秋菀走出屋子,寒冷的,凛冽的东风拂过面颊,如刀如刃,刺得人就算想要自欺欺人,麻痹自己,都做不到分毫。

    于是,秋菀只能清楚地察觉到,她的心里,现在连半点生气的情绪都没有——实际上,她有什么立场生气呢?倘若她不是她自己,而是旁人,恐怕冷眼旁观里的她自己,也如其他人一般,是可笑的,令人鄙夷,轻蔑的吧。

    低着头,走进小厨房,秋菀看到炉灶上有两只锅,都盖着锅盖。她走过去,将两只锅盖分别掀开,只见一只锅里是只剩下几块骨头的排骨,与一两个藕块,另一只锅里,则是早已经冷掉了的,油腻腻的面条。

    秋菀从柜子里找出一只碗来,将锅中的面条盛到碗里去。

    在桌前慢慢地用筷子挑着面条,一根一根地,兴致寥寥地吃着,秋菀忽然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停下筷子,托着下巴,有些茫然地自言自语。

    “殿下还不回来吗?是宫里出了什么事吗?”

    ……

    许是人都有觉得“法不责众”的劣根性,所以,当一个人消极怠工,却没有受到一点惩戒的时候,那么,另外一个人也开始这样消极怠工,好像都是一件不用怀疑的事。

    于是,接连几日,秋菀的一日三餐,都是清汤寡水的面条与稀饭,半点油星都没有。

    刚开始的时候,跟宿雨一起大吃大喝美味佳肴的朝烟,还有些心虚与担忧,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点微不足道的愧疚心理,已经完全化为乌有了——毕竟秋菀这个小夫人,在老爷的面前,从来都是温软可人的,对她们两个奴婢,平日里也都温和客气,从来不疾言厉色。

    就像一只不会咬人,也没人保护的兔子一样,就算她们再怎么慢待,再怎么欺凌,也不会有什么后果反噬到自己的身上,那为什么还要让自己过苦哈哈的,卑躬屈膝的婢子的日子呢?

    秋菀伏在桌案上,用筷子夹起碗里的白菜来,放进口中,心不在焉地咀嚼着。

    不沾油星的白菜并不好吃,但也没有到难以下咽,甚至令人作呕的程度,为了孩子跟自己,秋菀会将每顿饭的饭菜都努力地吃得干干净净的。

    正一面吃饭,一面走神,不知道在思量些什么,秋菀忽然听到房间的门,“吱呦”一声被推开了。

    以为是宿雨又来找茬,秋菀回过神来,身体一僵,为自己做了一瞬间的心理准备,然后转过头去。

    只是,映入眼帘的人,却并不是宿雨。

    秋菀怔在了原地,连手中的筷子掉了,都没有反应过来。

    似是怀疑眼前的陆沅是自己的幻觉,或是一场美梦,秋菀怔愣了好一会,方才泪盈于睫地站起身来,走过去紧紧地抱住陆沅,一时哭,一时笑,如同一个傻瓜一般。

    “殿下,你终于回来了!”

    将自己伏在陆沅的怀里,秋菀啜泣了良久,方才抬起头来,看着一直没有言语,只是望着自己出神的陆沅,抽噎着,有些忧虑地问:“是宫里出什么事了吗?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听到秋菀这样问,陆沅好似方才回过神来,他看着她,忽然将她打横抱起,两人一起坐到旁边的小榻上。

    低头亲了亲秋菀的面颊,陆沅摇头道:“宫里没事。”

    秋菀听陆沅这样说,方才放下心来:“没事就好。”

    说罢,秋菀将自己的面颊依偎进陆沅的怀中,好似一只冬天受过冻,受过伤,所以贪图温暖与依眷的小猫,黏人又沉默。

    便这样坐了一会,秋菀忽然听到陆沅贴近她的耳畔,出声问道:“菀菀,你怎么吃这些东西?”

    秋菀抬起头来,顺着陆沅的目光看去,一眼就看到了桌案上,剩下的半碗米汤,与半碟白菜豆腐。

    看到秋菀面上流露出来的难过,又不知所措的神色,陆沅怎会猜不出事情的来龙去脉。语气骤冷,好似压抑着某种沉闷与怒意,陆沅对一旁垂首敛目,不敢多言的陈德命令道:“让人将那两个婢子带过来。”

    66  ☪ 回宫

    ◎晋江文学城独发◎

    宿雨跟朝烟, 很快就被押送着,带了进来。

    宿雨平日里能言善辩,素来会见风使舵, 看到坐在小榻上, 神情冷凝的陆沅,她立刻跪倒在地上,匍匐着求饶道:“老爷!小夫人!奴婢知错了!下次绝对不敢了……”

    拿起手边的茶盏, 朝宿雨的身上砸去, 陆沅冷声吩咐道:“堵上嘴,拖出去。”

    鲜少见到陆沅这般疾言厉色, 大发雷霆的模样,秋菀不禁有些怔愣,有些茫然。

    伸手, 轻轻地拉了拉陆沅的衣袖, 秋菀的神色有点怯怯的:“殿下……”

    陆沅抬手拍了拍她的脊背,如平日里一般温声细语地安慰她:“好了, 没事了,菀菀别害怕。”

    秋菀看着陆沅,依偎在他怀中,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生起一点不知缘由的惶恐来。

    半晌, 似是想到了什么,秋菀有些踌躇地开口问道:“殿下,这次回来, 咱们一直住在庄子里吗?”

    听到秋菀这样问, 陆沅沉默了片刻, 方才低头看她, 眉眼低垂。

    “菀菀。”

    秋菀看着陆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来的神色,努力笑了一下,方才温声问道:“嗯?怎么啦?”

    陆沅亲了亲她浓密卷长的眼睫,方才既是回答,又是询问地说道:“菀菀,这次孤回来,就是想问问你,你要跟孤一起回宫,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闻言,秋菀不禁愣住了。

    她以为,他们要在这里,一直到孩子出生。

    “……”

    沉默了片刻,秋菀的眼睛看着陆沅,似是一只安静的小猫,在等待着主人反悔,否则一切决定,都只会是无可转圜。

    可是,陆沅却好似并不曾有改变心意的打算,于是,沉默之后,秋菀只得努力让自己的面颊上挂上笑容,望着他问道:“殿下还要回宫吗?”

    陆沅听到秋菀的询问,点头道:“嗯。”

    秋菀伸手,抱住陆沅的脖颈,将自己的面颊埋进他的衣领处,点点头,轻轻道:“那,殿下去那里,我就去那里,我也回宫。”

    陆沅回抱住她。耳畔,秋菀听到陆沅的声音响起:“好。”

    ……

    天气晴朗,惠风和畅,冬天鲜少有这样明媚的艳阳天。

    掀开马车的飘帘,秋菀往外面看去,说起来,她已经有很久很久,都没有在京城里玩了。

    可是,京城还是跟她脑海里记忆的那般,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好吃的,漂亮的,琳琅满目。

    秋菀轻轻地吸了一下鼻子,有香甜蓬松的味道萦绕在鼻尖,让她不禁悄悄地咽了咽口水。

    循着香味传来的方向望去,果不其然,是一家糕点铺子。

    转过头去,伸手拉了拉陆沅的袖角,秋菀笑了一下,有点眼巴巴地说道:“殿下,我想买点心吃。”

    陆沅看着秋菀眉眼弯弯,神色期待的模样,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髻。

    他并非没有察觉到自昨天以来,秋菀的郁郁寡欢,闷闷不乐,可仿佛她的烦恼,总能被她自己很快地化解,变成不仅可以融化来自自己的冰霜的阳光,同样还能温暖,感化到身旁的人。

    同样对着秋菀笑了笑,陆沅答应道:“嗯,好。”

    让马夫将马车停在糕点铺子的外面,像是出笼的小鸟似的,秋菀被陆沅抱下了马车之后,一双本就潋滟动人的眼睛,更是变得亮晶晶的。

    许是因为好久没有吃过甜点了,秋菀看到什么,都觉得是一副美味的模样,看到什么,都想要买一些带回宫去,给自己,也给不能出宫的馋猫冬葵。

    半个时辰后,在糕点铺子的老板热络的点头哈腰中,秋菀与陆沅,还有跟在两人身后的陈德,以及他手里提着满满的纸袋,走出了糕点铺子。

    刚走出糕点铺子,秋菀却忽然停住了脚步,一动不动。

    眼睛也望着糕点铺子的对面,眨也不眨。

    顺着她目光望去的方向,陆沅也看了过去,只见那是一家小小的书肆,店面不大,门口张贴着几张写满了新到的书册的名字的宣纸。

    那些书名,一看便是秋菀最喜欢的话本。

    察觉到陆沅看了看对面的书肆,又看了看身旁的自己,为了防止他直接抬脚走人,秋菀立刻伸手,抱住了他。

    “……”

    这个聪明的举动,果然成功地取悦到了原本打算带着秋菀,直接上马车的陆沅。

    伸手捏了捏秋菀的耳垂,陆沅垂眸看着她,笑着问道:“想买话本?”

    秋菀仰头,做出可怜的,眼巴巴的模样来,满面期待地点头问道:“可以吗?”

    陆沅面上笑意愈深,却做出思索的,踌躇的模样来。

    只听他故意慢慢地说道:“嗯,让孤想想……”

    秋菀见陆沅装模作样,立刻踮起脚尖来,在他的侧脸上亲了一下,仿佛一只在讨好人的,软软糯糯的小兔子。

    看着满面笑意与期待的秋菀,陆沅挑了挑眉,将面颊侧过去,同样眼眸弯弯地笑了一下。

    “再亲一下。”

    秋菀:“……”

    从书肆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将近晌午了,看了看跟在两人身后的陈德,与另外一个小内侍,秋菀觉得收获满满,心满意足。

    抱住陆沅的手臂,秋菀笑得眉眼弯弯,乖巧极了:“殿下,你真好。”

    听到秋菀笑着这样说,陆沅却并未说话,他只是同样笑着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眼底,却不易察觉地划过一丝伤感来。

    ……

    秋菀用钥匙打开厢房的房门,旁边屋子的冬葵听到开门的声响,立刻兴冲冲地拉开房门,走了出来。

    看着身穿葱绿色比甲,与浅杏色月华裙的秋菀,冬葵的眼睛忽地亮了起来,她小跑到秋菀的身旁,抱住打开房门,因为看到她,所以微笑着没有急着走进房间的秋菀,惊喜极了。

    “菀菀,你总算回来了!我好想你啊!”

    秋菀抬手,拍了拍冬葵的脊梁,听到冬葵这样说,她笑着点了点头,莞尔道:“嗯,我也很想你。”

    闻言,冬葵方才将放在秋菀肩头的下颔移开,伸手刮了刮秋菀的鼻尖,她有点神气地开心道:“嘿嘿,这还差不多。”

    说着,冬葵上下打量了秋菀一番,一面笑,一面道:“快让我看看,哇,菀菀,你好像长了好多肉啊!”

    听到冬葵这样说,秋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嗯,好像真的有点肉肉的,不过……她现在是两个人,吃胖一点倒也没关系。

    想到孩子,秋菀既甜蜜,又忧愁地将自己的手从脸颊上移开,问面前的冬葵:“真的吗?”

    看着秋菀美丽的面容,冬葵诚实地点头不迭,笑道:“是啊,你的脸都变圆了,不过还是很漂亮,嘿嘿。”

    到底是冬天,外面有些冷,秋菀推开已经开锁的房门,带着冬葵走进厢房。

    忽然想到了什么,秋菀将手中提着的四个纸袋,分给冬葵两个,眉眼弯弯地笑道:“对了,冬葵,给你这个。”

    冬葵接过秋菀递过来的纸袋,一面打量着,一面问道:“这是什么啊?”

    说着,在看到纸袋里装的是什么之后,冬葵的眼睛一下子变得亮晶晶的。

    “哇!”

    伸手,在纸袋里拈起一块芙蓉糕来,放入口中,冬葵空着的另外一只手抱了抱秋菀,笑得见牙不见眼:“谢谢你,菀菀。”

    秋菀笑着摇了摇头,摆手道:“不客气。”

    怕冬葵吃得太急噎着,秋菀伸手,拍了拍她的脊梁,环顾四周,房间里没有水,秋菀有点无奈。

    想了想,刚好自己过会要去宣华殿,于是,秋菀对冬葵道:“冬葵,我过会儿要去宣华殿,就不留你了。”

    冬葵闻言,看着秋菀,了然地点了点头,笑道:“嘿嘿,我知道,我知道,小别胜新婚嘛,我都知道,菀菀,那我先走啦。”

    看着满面促狭与打趣的冬葵,秋菀伸手,佯怒地在她的耳朵上拧了一下,只是力道却轻轻的。

    眼见着冬葵笑着闪躲,要离开了,秋菀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笑着挥手道:“嗯嗯,再见。”

    送走了冬葵,秋菀开始大扫除。

    虽然一连数月都不曾有人居住过,但门窗紧锁着,除了些许的,积累的灰尘,倒也没有什么脏污的地方,秋菀简单地打扫了一番,便出门去了。

    说起来,秋菀都已经有好久未曾来过宣华殿了。

    可宣华殿外的一草一木,却好似与从前没有太大的差别,还是让她觉得熟悉又亲近。

    只是,在走到宣华殿外面的门前的时候,秋菀却被守在门口的小内侍给拦住了去路。

    秋菀被阻拦,顿住了脚步,不禁微微皱了下眉,有点诧异地看着面前的小内侍。

    许是察觉到了秋菀落在自己身上的,带着疑惑的目光,小内侍微微躬身,有点恭敬地点头哈腰道:“殿下吩咐了,如今您月份大了,身子重不方便,以后就不用来宣华殿上值了。”

    听到小内侍这样说,秋菀愣了一下,待到反应过来陆沅是心疼自己,方才这样做,她不由得抿唇,微微笑了一下。

    “嗯,我知道了。”

    秋菀说着,点头温柔地笑了笑,看着面前的小内侍,她想了下,忽然问道:“那……殿下这会儿在宣华殿吗?我想去看看他。”

    听到秋菀这样问,小内侍拱了拱手,赶忙笑着回答道:“殿下这会儿正在看折子呢,不见人。”

    有点怅然失落,但却没有很难过,秋菀看了一眼宣华殿,有些依依不舍的模样,但还是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好吧,那我走了。”

    小内侍闻言,笑着躬了躬身:“好,姑娘慢走。”

    ……

    白天的时候天气很好,所以晚上,有明亮的月亮挂在天上,透过丝丝缕缕如轻纱一般的云彩,落在关着的窗前,静谧柔和。

    床头就是窗子,秋菀的怀里抱着一只暖和的汤婆子,倚靠在床头的引枕上,整个人好似一只没骨头的小猫一般,懒洋洋地半躺在被窝里。

    一面心不在焉地吃着果子,一面看着手里的书卷,秋菀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不过,应该已经不太早了,她有点犯困,可是却又舍不得手中有意思的话本。

    无所事事的闲人,总是懈怠又悠闲的。

    想着总归明日也没有什么事要忙,秋菀打算将手中的这本话本看完,然后再睡觉,只是,看着看着,眼皮愈发沉重,就连口中的乳酪果子,她都慢吞吞的,懒得嚼了。

    好困啊。

    手中的书卷忽然落下来,砸在面颊上,秋菀的睡意消退了几分,可也只是几分,她还是觉得很想睡觉。

    阖上话本,枕在枕头下,秋菀打了个哈欠,用盖在身上的棉被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然后将面颊,在柔软又温暖的棉被上蹭了蹭。

    厢房里没有地龙,炉火也早已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灭掉了,除了被体温暖热的棉被,与怀里抱着的汤婆子,好像房间里冰冰冷冷的。

    不过,秋菀倒没有觉得房间里的温度冻人。

    在一片温暖中,她迷迷糊糊地沉入梦乡。

    是腹中孩子的动静,将已经睡着的秋菀吵醒,半睡半醒间,她侧了侧身,将自己蜷在棉被里,像一只慵懒的大虾。

    伸手,隔着一层柔软的中衣衣料,秋菀安抚地摸了摸自己隆起的小腹,迷糊不清地低声呢喃:“好了,乖一点,时辰不早了,咱们该睡觉了……”

    不知道是因为乖巧的孩子察觉到了娘亲的心意,还是秋菀实在是太困了,说着,半睡半醒的秋菀,又迷迷糊糊地入了温暖的黑甜乡……

    是不停歇的敲门声,吵醒了还没有睡足的秋菀。

    眼睛酸酸涨涨的,睡意更是正浓,秋菀意识朦胧地翻了个身,用棉被将自己的脑袋给蒙上。

    可是,不间断的敲门声,却仍旧声声不息,仿佛无孔不入,让人想忽略,也忽略不得。

    “菀菀!菀菀!起床了!”

    门外,冬葵的声音几乎震耳发聩,跟清晰的敲门声一起响起的时候,终于将困得脑袋迷糊的秋菀给吵醒了。

    坐起身来,乱蓬蓬的乌发落在肩头的中衣上,秋菀抱着棉被清醒了一会,却还是想不到一大清早,冬葵为何要扰人清梦。

    抬手,有点起床气地胡乱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秋菀有些沉重,有些认命地叹了口气,然后拿过搭放在棉被上的衣服,半披在肩上,掀开温暖的棉被,下榻去。

    房间里亮堂堂的,显然今天的天气同样很好,可是,未曾生起炉火的厢房里,身上只披着一件棉袄,却不可避免地有些寒冷。

    打开房门,秋菀打着哈欠,问面前的冬葵:“冬葵,怎么了?”

    看到素面朝天,发丝凌乱,一看就是刚刚被吵醒的,整个人都懒洋洋的秋菀,冬葵不禁有些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赶忙伸手,拉了拉秋菀的袖角,冬葵有点焦急地说道:“去上值啊!菀菀,你怎么还没起床?时辰都快来不及了!”

    听到冬葵这样说,方才醒来,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的的秋菀,似是怔愣了一下。

    “上值?”

    看着秋菀有点反应不过来的呆愣模样,冬葵点点头,见她实在疑惑又茫然,同样有些不解地开口解释道:“是啊,姑姑没来跟你说吗?你被调回卉苑来了。”

    听到冬葵这样解释,秋菀面上茫然困惑的神色,似是越发浓重了起来。

    手足无措了一下,秋菀的手指无意识地揉搓着袖口,摇头局促道:“我……我不知道……”

    冬葵看着秋菀不知所措,又有点仓皇的模样,心里有些不落忍。

    伸手,在秋菀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冬葵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打包票似的安慰道:“菀菀你不知道,卉苑最近可缺人手了,肯定只是让你回来帮几天忙,不用担心的,有重活我帮你干。”

    看着面前笑意爽朗的冬葵,与她眼睛中的担忧之色,秋菀不想让别人为自己担心,于是抿起唇角,也笑了一下。

    点点头,秋菀压着不知所措的茫然与慌乱,对着冬葵笑着,点头道:“嗯,冬葵,谢谢你。”

    冬葵摆了摆手,见牙不见眼地笑道:“不客气,不客气。”

    ……

    清晨,日头初升,有雾气朦胧地笼罩着天地,一切都让人有些看不清。

    草木枯败,池水结冰,放眼望去,满眼都是灰扑扑的颜色,整个世界,仿佛都是这样一副凋零的,死气沉沉的模样。

    系着一块浅杏色的围巾,掩住自己的口鼻,与冬葵等几个小宫女在桥上各自分开之后,秋菀往皇宫的东面走去。

    怀里抱着一大束娇艳欲滴的芍药花,秋菀是要到裴德妃娘娘的宫里去,只是路过桥上的时候,却未曾料到,会在被霜冷的冬风吹拂成黛绿色的垂柳下,看到许久未曾见到的嫣华公主。

    只见嫣华公主坐在桥边的水榭中,神色看上去有些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久未曾见到嫣华公主,秋菀望着她,虽然知道差事要紧,但不由自主的,脚步却不由得顿了顿。

    “嫣华?”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嫣华公主好似方才反应过来,大梦初醒似的,目光循声望了过来。

    在看到怀中抱着花束的秋菀的时候,嫣华公主的面上,不禁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来。

    站起身来,走到秋菀的面前,嫣华公主笑道:“菀菀,是你啊。”

    秋菀看着嫣华公主如从前一般熟悉的面庞,却不知为何,觉得她的神情,似是有些与从前不同,倘若说是稳重些了,却也并不像。

    思索了片刻,想不到什么,于是,秋菀便当作是自己想得太多罢了。

    看了看朦胧的雾气,与周围枯败萧瑟的风景,秋菀觉得嫣华公主十之八/九是在等人,于是有点疑惑地问道:“嫣华,你在等谁吗?”

    一大清早的,嫣华公主是在等谁呢?

    看到秋菀有些疑惑的模样,嫣华公主却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曾说话。见她不开口解释,秋菀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地继续追问下去,望着嫣华公主沉默的笑着的面庞,她的目光流露出几分担忧来。

    “你好像瘦了好多啊,脸色也有点白,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听到秋菀这样问,嫣华公主却仍旧未曾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微笑着摇了摇头,嫣华公主伸手,捏了捏秋菀的脸颊,轻轻地摇了下头,笑着嗔道:“还说我呢,你也没胖多少啊。”

    说着,看到秋菀怀里抱着的芍药花,嫣华公主后知后觉地方才发现一般,有些迟疑与不解地说道:“你这是……”

    秋菀看出她的疑惑来,抱着花束,解释道:“我去给裴德妃娘娘送花。”

    从前,嫣华公主对自己总是很好,所以,在说出这句解释的话的时候,秋菀其实有一点期待,嫣华公主能开口帮她免去在卉苑的劳作的。

    并不是秋菀好逸恶劳,想要偷懒,而是如今随着腹中的孩子月份一日一日地增加,她的身体也越来越沉重,每日在卉苑上值,虽然会有冬葵帮忙,但卉苑现在人手不足,冬葵也帮不了她许多。

    身怀六甲,本就辛苦,秋菀实在有些应付不来卉苑繁重的差事。

    可是,记忆里活泼跳脱的嫣华公主,许久未曾见过,性子却好似有些变了,听到秋菀这样说,她只是浅浅地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仿佛另有心事的走神模样。

    只听嫣华公主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嗯,原来是这样。”

    看着嫣华公主从前总是充满笑容,明媚飞扬的眉眼,如今变得笼罩着一丝半缕的心事重重,忧心忡忡的怅然模样,秋菀的心里虽然有些失落,自己还是要继续上值,可担心,却压倒了那点失落,她忍不住问:“嫣华,你是在等陆途吗?”

    秋菀想到了上一次,嫣华公主因为跟陆途闹脾气,所以心情不虞,怒气冲冲,她那时候的模样,与平日里的开朗豁达简直如两个人一般。

    话本里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的欢喜冤家,想来应该就是两人这样的吧?能让嫣华情绪变化这么大,想来想去,也只有陆途了。

    可是,听到秋菀这样问,嫣华公主却似是怔愣了一下。

    “……”

    沉默了片刻,嫣华公主笑着垂下眼睫去,秋菀这才发现,原来嫣华公主的眼睫,长而浓密,如同小扇一般,跟陆沅甚为相像。

    ……她怎么老是想到陆沅,或许,是因为许久未曾见到他,她太想念他了吧?也不知道他一日一日的都在忙些什么,白天夜里,连来看看她的一时半刻,都抽不出时间来……

    秋菀正在心里这样想着,忽然看到面前的嫣华公主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或许是吧。”

    闻言,秋菀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不禁有些不明所以。

    “什么叫或许是吧……”

    话说到一半,秋菀便不再说了——因为,嫣华公主身后的不远处,秋菀看到陆途走出来宫墙的拐角,正在向她们两个人走来。

    67  ☪ 遇见

    ◎晋江文学城独发◎

    秋菀眉眼弯弯地笑了一下, 熟门熟路地向陆途打招呼:“陆途,你好啊。”

    已经走到嫣华公主的身旁,仿佛眼眸之中, 只放得下嫣华公主一个人的陆途, 听到秋菀向自己问好,侧眸看了她一眼,冷淡简短地“嗯”了一声, 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的清冷自矜。

    只是, 面对嫣华公主,他却比之以往, 显得有话说了一些,不再像从前那般闷葫芦,寡言少语了。

    只见陆途解下身上的墨狐鹤氅, 为嫣华公主披在肩上, 声线柔和低沉地笑道:“昭昭,你有身孕, 禁不得风的,怎么在这里站着。”

    万物枯萎,冬风凛冽的季节,或许真的有些冷,随着陆途若有似无的触碰, 嫣华公主的身体不由得微微颤了一下。

    只是身体不受控制地做出反应,但面上的神色,却满是温眷的笑容, 嫣华公主忽然侧身, 伸手抱住陆途的腰肢, 笑着轻声回答道:“我想着你很快就会回来了, 所以在这里等着你。”

    听到嫣华公主这样说,陆途冠玉一般俊逸的面庞上,笑意似是愈深,他低头亲了亲嫣华公主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乌发,回抱住她,笑着点头道:“原来是这样,辛苦娘子了,咱们这就回去。”

    谁料闻言,一直温顺地依偎在陆途的怀里的嫣华公主,却忽然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笑意清浅的陆途,冷不丁地浅浅笑问:“你不跟小秋打个招呼吗?”

    听到嫣华公主这样问,陆途方才好似忽然想起来一般,对秋菀拱了拱手,笑意温和:“小秋姑娘。”

    看着面前墨发赭衣,乌眸澄明,容貌与从前别无二致,但脸上的笑容,却又真切地,从来都没有在陆途脸上看到过的,面前的陆途,秋菀不禁怔了怔。

    片刻之后,回过神来,秋菀也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将自己的目光从陆途的面上移开,转而去看一旁的嫣华公主。

    眉眼弯弯地笑了一下,秋菀有些惊喜,有些诧异地问道:“嫣华,你有孩子了?”

    听到秋菀这样问,嫣华公主顿了一下,方才轻轻地点了下头。

    她抚着自己的小腹,笑了一下,只是神色之中,却有迷茫的恍惚一闪而过。

    只是,当秋菀想要凝睇去看的时候,嫣华公主却已然将情绪收敛起来,她笑着的模样,仿佛方才的异样,只是秋菀的错觉。

    嫣华公主的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点点头,只听她回答道:“是啊,前几天刚诊出来的,已经有两个月了。”

    秋菀听到嫣华公主这样说,心里不禁很为她与陆途开心,了然地点了点头,她笑着说道:“嫣华,你现在是两个人,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呀。”

    嫣华公主闻言,看着面前的秋菀,同样地颔首笑道:“嗯,菀菀,你也是。”

    两人正言语,一直站在一旁的陆途,却忽然开口,对嫣华公主道:“昭昭,这里风大,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并未直接答应陆途的话,嫣华公主看了秋菀一眼,秋菀见她望向自己,忙笑着摆了摆手:“你们回去吧,我还要去送花。”

    于是,秋菀便跟嫣华公主与陆途分道扬镳了。

    直到嫣华公主与陆途转身离开,秋菀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宫墙的拐角处,枯叶已经落尽的梧桐树下,她方才抱起放在石桌上的芍药花,有点疑惑不解地皱了皱眉。

    “陆途今天好奇怪哦……”

    自言自语地喃喃了一句,想到怀里的花束还没有送到裴德妃娘娘宫里,秋菀一个激灵,赶忙转身走人。

    宫道长长的石板路上,她的背影消失在雕栏画栋,富丽堂皇的宫殿拐角,与嫣华公主跟陆途所走的路,是截然相反的方向。

    人世间的面,总是见一面,少一面。

    可是尽管知道这个道理,谁又能猜得到,每次见面少的那一面,会不会是能再见到彼此的最后一面呢?

    ……

    陆沅猛地转身,似是要阔步离开,只是太后娘娘痛心疾首的声音,却好似铺天盖地落下的网,无孔不入,让他不可能听不到。

    “沅儿,别再自欺欺人了!”

    太后娘娘的声音带着疲倦的冷意,与一丝无可奈何的痛心,只见她将案前的卷轴拿起来,忽地展开,一字一顿道:“这是昔年楚朝春令宫宴的时候,画圣褚道子为楚朝皇室做的画,底下有印章,有题字,你应该看得出来这幅画是真的,还是哀家闲着无聊糊弄你的。”

    望着停住了脚步,却仍旧不曾转过身来,看一看自己手中的卷轴的陆沅,太后娘娘站起身来,走到陆沅的面前,年老的声音因为字字用力而有些凄厉,近乎嘶吼,仿佛恨铁不成钢,失望透顶,却又透着些无情,冷漠。

    “褚道子四海为家,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别说是给皇室作画,就是见到他一面,都是要机缘的事。可鲜少有人知道,这位画圣,跟楚朝的大祭司,其实是早年相交,惺惺相惜的知己,他们两个都精通绘画,音律,传闻中那位大祭司如果不是藏拙,为了让他嫡出的太子弟弟继位,于绘画上的造诣,并不在褚道子之下。”

    太后娘娘说着,固执地举着手中的卷轴,挡在陆沅的面前。

    只见她看着陆沅,切齿地冷声问道:“你看那个虽然才高八斗,最终却放弃了争夺皇位,甘愿困守在偏僻的历州一隅的大祭司,长得像谁?”

    不曾停顿一下,太后娘娘目光一瞬不移地看着陆沅,语气愈发近乎声讨,继续诘问:“巧了,这位大祭司的名字便叫楚秋,他的侄女,楚朝皇帝与皇后唯一的女儿,不出意外,将来的皇太女,名字便叫楚琬,听到这两个名字,是不是更加觉得耳熟了?”

    太后娘娘的声音,字字句句落在人心上,仿佛针刺一般,锐利,令人不可避免,难以抑制地疼痛。

    陆沅一语未发,垂下眼睫,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只是,宽大的袍袖的遮掩下,他的双手,却紧握成拳。

    望着陆沅冠玉一般沉默的面庞,与低垂的,小扇一般的乌色眼睫,太后娘娘在这个孙儿的面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端倪,更猜不透此时此刻,他心中的想法。

    于是,太后娘娘放软了语气,神情悲哀又忿然地说道:“你是储君,是将来大燕的皇帝,祖母犯不着因为一个贱人,与你闹得这么僵,沅儿,哀家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大燕的江山。”

    将卷轴放到陆沅的手中,太后娘娘的模样,坦荡得仿佛她别无二心,而只是为了陆沅,为了大燕。

    “为了一个原本就不守规矩,应该被拖出去打死,如今看来,又是前朝余孽的低贱丫头,你一定要不顾一切,昏了头吗?”

    直直地看着陆沅,太后娘娘步步紧逼,近乎拷问地说道:“她现在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只能牢牢攀附着你才能过荣华富贵的日子,自然是百依百顺,摆出一副下贱的模样来。可是楚朝的那些余孽会善罢甘休吗?如果有朝一日,那个贱丫头被寻了回去,手持巫蛊之术,大燕会发生什么,天下会怎样动荡,沅儿,你想过没有?”

    终于不可忍受一般,陆沅的手,由于太过狰狞的力道,将手中的卷轴揉皱,原本可被奉为无价之宝的珍贵画作,瞬间如同废纸一张。

    看着抬步将要离开慈宁宫的陆沅,太后娘娘扬声想要阻拦他的离开:“沅儿!”

    只是太后娘娘无论再不肯认输,却终究已经是年过花甲的人,又怎能阻拦得住决意要离开的陆沅。

    望着从前端方守礼,温和清隽,如今却变成这般冷漠忤逆的模样的陆沅的背影,太后娘娘悔极了当初,为何要逼迫不情不愿的秋菀去侍奉陆沅,可是,这世间从来没有后悔药可买,她只能压着痛意,压着明知此言一出,祖孙之间的隔阂与嫌隙愈深的痛苦,对着陆沅的背影嘶吼,仿佛除了这样,她已经无能为力。

    “今日倘若你不肯同意册立太子妃,那么,你跨出慈宁宫一步,哀家埋伏在那处庄子附近的人,会立刻打死那个招致灾祸的贱人!”

    “殿下!殿下!”

    好似被戳破的泡沫一般,一切场景,都从眼前消失,陆沅抬起头来,被枕着的一只手臂,隐隐有些酸麻。

    看着满面忧色的陈德,陆沅眉心微微皱着,却一语未发。

    “……”

    陈德偷偷地望了一眼陆沅内敛的,沉默的,好似一棵扎根顽固的树,并不能看出什么情绪来的面庞,不禁愈发忧心忡忡。

    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陈德轻声问道:“殿下可是做噩梦了?”

    从前太子殿下便常常因他话多,而不会理会他有时候无聊的问话,自秋菀姑娘回宫以来,却又不曾再到宣华殿之后,平素便对他少言少语的太子殿下,更是愈加寡言了起来。

    所以,陈德问罢这个问题,并不曾抱有希望,陆沅会回答。

    只见陆沅闻言,抬手去拿案上的折子的动作似是顿了一下,旋即,陈德看到他摇头,淡声道:“并未。”

    陈德听到太子殿下这样说,心中不禁又唉声叹气了一下。

    偷偷打量了一眼已经垂下眼眸,继续批阅折子的陆沅,陈德只觉得如今的太子殿下,虽然更显沉静,但消瘦极了的面庞,越发内敛,越发淡漠,与越来越让人看不出情绪来的神色,却令自己这个朝夕相处的人,心里都颇有些不是滋味。

    宫中人人都说秋菀是被太子殿下厌弃,所以才失了宠爱,但只有常伴陆沅身旁的陈德,方才能在细枝末节之中揣摩出来,秋菀并不曾真的秋扇见捐。

    只是……任陈德百般琢磨,也猜不出,太子殿下既然心中放不下秋菀姑娘,却为什么要这样不闻不问,冷漠相待,又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也折磨秋菀姑娘。

    思及此处,陈德不禁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看着自回宫以来,便日夜不辍地批阅奏折,不让自己有一丝一毫空余时间的陆沅,压下心中思绪,忍不住上前劝说。

    “这段时间,殿下不分昼夜地操劳国事,实在辛苦,奴才看着都心疼,您若是实在累了,还是回寝殿休息一下吧,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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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啊……”

    不待陈德将话说完,陆沅便出言,语气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无妨。”

    陈德看着陆沅消瘦的面庞,微微绷着,更显得线条分明的下颔线,心中不落忍,不由得继续道:“那,殿下,奴才让小厨房给您煮点鸡汤来,给您补补身体……”

    谁料听到陈德这样说,陆沅却顿住了手中的毛笔,有些怔愣出神的模样,正当陈德以为自己是猜中了主子的心思,准备吩咐下去的时候,却忽然听到陆沅冷不防地问:“卉苑那边……”

    说只说了一半,其余的,便被陆沅尽数吞下。

    陈德看着太子殿下垂下眼眸,话说到一半,却终究一言不发的默然模样,主动地回答道:“殿下是想问秋菀姑娘最近怎么样吗?奴才听说……”

    可谁知,陈德一语未毕,便被陆沅打断了话:“不必说了。”

    陈德住了口,看着陆沅眼睫微垂,将手中的折子阖上,丢到一旁,仿佛只是不经意提起,云淡风轻,毫不在意地冷淡道:“将没有批阅过的折子拿过来吧。”

    ……

    夜色四合,灯盏里的烛火被一盏一盏地点亮,照明了卉苑的花棚。

    秋菀直起身来,轻轻地捏了捏自己酸疼的腰肢,略显疲惫与憔悴的面色有些发白,她走到花架旁,将纤瘦得有些嶙峋的身体靠在花架上。

    看到秋菀倚靠在花架上,目光有些懒洋洋的,不知道在看什么,却明显是正在小憩的模样,巡视的掌事姑姑不禁停下了脚步,打量着秋菀额角涔出的细密的汗珠,与苍白的面庞。

    半晌,掌事姑姑皱了皱眉,有些担忧地问道:“秋菀,你脸色好难看,没事吧?”

    听到掌事姑姑的声音,秋菀先是一怔,旋即,怠工被发现,她忙站直身体,然后低头,向掌事姑姑福身行礼。

    “奴婢给姑姑请安。”

    掌事姑姑让秋菀起身,明显有些担忧与紧张地打量着她单薄的身姿,与发白的面色,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你的脸色有些难看,可是身体不舒服?”

    闻言,垂首敛目的秋菀似是顿了一下,旋即,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笑道:“奴婢没关系的。”

    听到秋菀这样说,掌事姑姑却显然仍旧不太放心的模样。

    沉吟片刻,顺着秋菀方才正在看的位置看去,在看到玉瓷盆中,花枝被清水浸润着,所以直到晚上,都没有枯萎的晚香玉的时候,掌事姑姑看着秋菀,不由得笑了一下。

    “若是今天没有主子要这些晚香玉,你就带回去吧。”

    秋菀有点诧异,有点惊喜地抬起头来,看着掌事姑姑面上友善的笑容,说话的时候,忍不住有些赧然,有些眉眼弯弯。

    她的脸颊忍不住慢慢地热了起来,红着耳朵,秋菀问道:“姑姑,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晚香玉的?”

    看着面前的小姑娘亮晶晶的,带着雀跃与几分羞怯的眼睛,饶是掌事姑姑在宫廷浸染多年,见过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美人,此时此刻,也不由得心中一动。

    这个小丫头,当真生了一张令人看着就觉得惊心动魄的脸,假以时日,还不知道要有多大的造化。

    按捺住心里的惊艳与感慨,掌事姑姑面上的笑意愈深,她伸手拍了拍秋菀的肩头,模样和善地笑道:“这有什么难猜的?今天一整天,你有时间就对着那些晚香玉发呆,还不够明显吗?”

    听到掌事姑姑这样说,秋菀不禁愈发不好意思起来。

    面颊红红的,秋菀抬手揉了揉发髻,忍不住有些赧然地笑道:“嘿嘿。”

    掌事姑姑微笑着,不动声色地将落在秋菀身上,打量着的目光收回来,笑着继续道:“快去干活吧,待会也好早点下值,你身子重,允你可以提前回去。”

    闻言,秋菀惊喜地看着掌事姑姑,点头道:“谢谢姑姑。”

    将近亥时,夜色如墨,冬天的黑夜,好像连明亮的灯盏,都不能完全驱散,点亮。

    秋菀拿着手中的花铲,除草的时候,唇畔忍不住弯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她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不远处的玉瓷盆中,摆放的那一大束皎皎无瑕,洁白馥郁的晚香玉,目光雀跃又期待。

    根据秋菀在卉苑的多年观察,宫里的主子们,貌似没有谁喜欢花香太过于浓郁,热烈的晚香玉,便是有,今天的时辰都这样晚了,肯定也不会再派宫人来卉苑取花。

    那么,这一大束晚香玉……

    秋菀觉得自己不贪心的,她只要两三朵晚香玉就可以了,两三朵,就已经让她觉得心里很欢喜了。

    掐指算算,秋菀的确许久都没有得到过半朵晚香玉了。

    好似有点走神,有点心不在焉,实际上,秋菀的心里很期待着下值的时辰,她一面除草,一面时不时地抬头,远远地看一眼。

    “今天都这么晚了,应该没有主子要晚香玉了吧……”

    像是自言自语地喃喃了一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秋菀的耳朵红了红,手中拿着花铲,她不由得有些傻乎乎地笑了一下:“嘿嘿……”

    垂下眼睫,一面除草,一面控制不住唇畔丝丝缕缕,柔和的笑意,秋菀的手中正忙碌,忽然听到有人走进了花棚,正在询问:“有人吗?”

    抬起头来,定睛望去,在看到来者是一个身穿青绿色衣袍的,陌生的小内侍的时候,秋菀探头探脑,有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怎么在意。

    听到花架外面传来的声音,掌事姑姑连忙走了出来,笑着福身行礼,模样看着不卑不亢,却又热切恭敬,熨贴又周到。

    “啊,小田公公,您怎么亲自来了?”

    那个被掌事姑姑称作小田公公的小内侍闻言,笑着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算是还礼,看上去,他在宫里的体面,应当是比掌事姑姑还要大的。

    秋菀原本是不怎么在意这位小田公公的,但是,她未曾料到,下一刻,小田公公便笑着开口,问了一句她很在意的话:“还有晚香玉吗?”

    听到小田公公这样问,秋菀轻轻地皱了皱眉,不禁有些疑惑,但掌事姑姑原就只是跟她说好,倘若下了值没有主子要晚香玉,才能将那些花给她,所以,秋菀心里虽然有点失落,但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无可奈何的事情。

    闻言,掌事姑姑面上的笑意不减,点点头,只听她热络地回答道:“有的,有的,我这就让人去给您捆好。”

    掌事姑姑吩咐了一旁的两个宫女去捆扎那一大束晚香玉,笑意吟吟地继续同小田公公说话:“您说您也真是的,东宫要什么花儿,直接派人来说一声,我们送去就好了,何必劳烦您亲自跑一趟。”

    看到面前这位对自己态度恭敬亲切,却又不显得是在阿谀奉承,而不会令人感到厌恶的掌事姑姑,小田公公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带了几分不在意的坦诚。

    “这不是主子忽然指名点姓,要那晚香玉,都措手不及嘛,怕出了差错,所以只好我来了。姑姑你说话可真客气,都是办差的,说什么劳烦,真是生分又臊人,我都觉得这张脸挂不住了。”

    花架旁,一直难以避免地听着掌事姑姑与小田公公两个人一来一往,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的秋菀闻言,不禁有些诧异。

    她看了看小田公公,在自己的脑海里搜罗了一圈,都未曾想起在东宫里,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一位小公公了……皱了下眉,秋菀看着小田公公,有些茫然:“这是东宫新来的小公公吗?没见过哎……”

    忽然想到这位小田公公来卉苑,是为了做什么,秋菀怔了一下,反应过来,眼睛变得亮晶晶的。

    “殿下为什么要晚香玉啊,难道……”

    喃喃自语了半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秋菀的脸颊忽然红了红。

    心里涌上一丝期待与雀跃,她站起身,想从花架后走出来,询问个究竟。

    68  ☪ 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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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排排的花架外, 掌事姑姑正在热络地同小田公公说话。

    “谁不知道,您是太子妃娘娘身边侍奉的,在东宫里的地位, 跟陈德总管是差不多的, 我们这些猴年马月也见不着主子的小管事,往后还要靠您在主子面前多说说好话,照拂一二呢, 小田公公您这样说, 那才是跟我们生分呢。”

    掌事姑姑这一番笼络又奉承的话,显然让小田公公心情颇佳, 点头笑了笑,小田公公看着掌事姑姑,语气更加亲近了几分:“哈哈, 姑姑果然是个妙人。”

    这次, 掌事姑姑却并没有说话,而是笑着去看那两个去捆扎晚香玉花束的宫女, 问道:“把晚香玉都捆好了吗?”

    两个宫女恭敬地回答道:“姑姑,都捆好了。”

    小田公公看着被两个宫女利索捆扎好的花束,复又点了点头,心中的满意愈深,笑着对掌事姑姑拱了拱手, 只听他道:“那我就先回去复命了,姑姑,告辞了。”

    掌事姑姑袖手而立, 笑着颔首, 回礼道:“辛苦, 辛苦。”

    命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内侍抱起花束来, 小田公公离开了花棚,回去复命。耽误了将近两刻钟的时辰,掌事姑姑送走了小田公公,忽然想到了秋菀。

    目光看向花架后,垂首敛目,让人看不清神色来的秋菀,掌事姑姑笑着招呼道:“秋菀,时辰不早了,你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吧。”

    可谁知话音落下,花架后,光影昏暗,神情不清的秋菀,却迟迟不曾有所答复。

    掌事姑姑有些纳罕,不禁向秋菀走来,稍带疑惑地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秋菀?”

    这次,秋菀终于抬起头来,怔愣且茫然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掌事姑姑。

    “姑姑……”

    高大的花架与茂盛的花枝遮挡,外面的灯影照不进来,但站在秋菀的面前,掌事姑姑却可以清楚地看到秋菀红红的鼻尖,眼角晶莹的泪珠,茫然又悲怆的目光,好像有些不能回过神来。

    此时此刻,秋菀的模样,像是一只被丢弃的可怜的小兔子,令人看着,忍不住心生悯然。

    以为她是因为晚香玉被拿走而难过,掌事姑姑蹲下身去,伸手拍了拍秋菀瘦弱的肩膀,放柔了声音问道:“怎么了?”

    秋菀垂下眼睫,不曾回答,只是剔透如朝露一般的泪珠,却打湿了浓密卷长,如同孤蝶一般的睫毛,半昏半明的灯影之下,她苍白的面色,黯然的神情,让虽然觉得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就啼哭实在有些不值得的掌事姑姑,心里不禁生起怜悯与疼惜来。

    见秋菀又难过,又怔愣出神,不可置信的模样,掌事姑姑继续安慰她:“今儿个的晚香玉都被太子妃娘娘要去了,没办法给你了,等明天有剩下的,再给你吧。”

    只是,秋菀却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一般,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掌事姑姑拿过秋菀手中的花铲,放在一旁,见她苍白的面色实在有些不好看,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秋菀怔然地看着掌事姑姑。

    取出一方帕子来,为秋菀拭了拭眼角的泪痕,掌事姑姑拍了拍她的脊背,哄孩子一般地说道:“好了好了,别难受了,快回去吧。”

    “……”

    秋菀默然了许久,方才点点头,垂下脑袋,低声回答好心的掌事姑姑:“嗯……”

    冬风呼啸,吹卷过层层叠叠的琉璃瓦,与枝叶尽枯,只剩下瘦骨嶙峋的树干,有些可怖的风声,如鬼哭狼嚎一般。

    握着钥匙,秋菀走进厢房,默然麻木地反锁上门,熟练又失魂落魄的动作,与平日里别无二致。

    借着洒落在房间里的,朦胧的月光,她走向床榻,不曾解衣,不曾点燃灯盏,而是直接将疲倦的身体,躺在被褥上,半晌没有再动作。

    只是,如墨一般无边无际,漫长寒冷的黑夜里,她却睁着眼睛,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望着罗帷的帐顶,温热的泪滴无声无息地滑落,浸湿了柔软的枕头,与散乱的鬓发,湿透的碎发贴在耳畔,温度冰冷,让人觉得不舒服,可她的心神,却已经不能支撑她再去管这些细枝末节。

    不曾生炉火的房间,寒气一寸一寸地渗进身上的棉衣,与并不能抵抗严寒的骨头缝里,好像终于被这无孔不入的寒冷给唤回了意识,不得不从逃避现实的自我麻木中醒过来,秋菀一面难以自已地痛哭出声,一面因为寒冷,手脚发抖地拉过一旁的被子来,盖在身上。

    将自己蜷缩起来,抱着怀里柔软又冰冷的被角,秋菀将戴在纤瘦的手腕上的玉镯贴在侧脸上,温热的,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冰冷的玉镯上。

    “太子妃娘娘……”

    泣不成声地哽咽着,另外一只手紧紧地握着手腕上的玉镯,秋菀只觉得心里正沉闷地隐隐作痛,眼前也一阵一阵地眩晕,如同这个世界将要天崩地裂一般,而她,则无力招架,无力面对这一切。

    慢慢地将自己蜷缩得更紧,秋菀的面上满是泪痕与冷汗,冷白的月光皎皎,而她的面色,却比月光更悲凉,更凄惨。

    捂着如万箭穿心一般,发疼的心口,泪眼模糊之中,秋菀忍不住低声喃喃:“谁是太子妃娘娘啊……”

    紧握着手腕上的玉镯,仿佛溺水之人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一片朦胧得如起了蒙蒙大雾一般的泪光中,秋菀的眼前浮现出那个秋风萧瑟,令人牙关都觉得轻颤,骨头都泛着寒意,但晚霞的余晖却很绚丽,像是一幅冷清寂寥,却又多彩明艳的画卷一样的落日黄昏。

    她的耳中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匆忙的脚步声,她不可置信地转过身去,隔着长而萧条的回廊,看到她日夜不能寐地思念着的人,他面容消瘦,模样却一如往昔,像是她做的一场美梦。在他的身后,芭蕉叶因为寒冷而枯黄,显然又是一年严寒将要降临,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她,紧紧地抱住她,熟悉的气息,温暖的怀抱,不是幻觉,却又美好得如同一戳就破的漂亮的泡沫,让人忍不住泪流满面。

    她好似还可以看到他低头,坚定又疼惜的眼神,字字句句,许给她的诺言:“今后,它就是你的了,做孤的太子妃,好不好?”

    秋菀不能再回忆下去了,心口窒/息一般的阵阵绞/痛,与潮水一般汹涌而来的记忆碎片,像是四面八方射过来的弩/箭,寒光凛凛,冷酷无情,密不透风地袭/击着她孱弱的神经与身体,让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她珍惜地将玉镯握在掌心,哽咽而沙哑的声音中带着自我安慰的麻痹:“肯定是听错了,皇后娘娘的镯子还在我这儿呢……嗯,肯定是听错了……”

    可是尽管这样想着,眼泪却如同断了线的珠串一般,簌簌而落,哪怕她那么努力地想要为他解释,掩盖自己的痛苦,可她的身体却在清楚明白地告诉她,做什么都是没用的。

    ……

    夜幕深深,便是彻夜灯火透明的皇宫,也渐渐灯火阑珊,寂静辽阔。

    陆沅走进殿中,扑面而来的浓烈的香暖气息,令他不自觉地微皱起眉头来,但也不过只是一瞬,须臾之后,他眉眼间的神色,已然变成与平日里别无二致的漠然与清冷。

    看着站起身来,面上笑意盈盈的太子妃,陆沅抬手挥止了她将要向自己福身行礼的动作,问道:“还没睡吗?”

    听到陆沅这样问,太子妃面上的笑意不由得愈深,笑着走上前来,接过陆沅解下来的带着外面的寒气的鹤氅,她粲然一笑,狡黠又娇俏地点头道:“嗯,臣妾在等夫君回来。”

    “……”

    看着陆沅面无波澜,神色淡漠的模样,太子妃不禁笑着又叫了他一声:“夫君?”

    陆沅低头看着她,一语未发。

    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饶是这是太子妃想要的,可她的耳朵,却仍旧不可避免地滚烫了起来。

    就这样羞怯了片刻之后,察觉到陆沅的目光中不曾有浓情蜜意,甚至连一丝温度都不曾有,太子妃方才抬起眼睛来,咬了咬唇,忍不住有些不甘,有些伤感,嗔怪地问道:“殿下是不习惯臣妾这样叫您吗?”

    陆沅已经落座,对她道:“坐吧。”

    看着陆沅恍若未闻的模样,如平日里一般淡漠疏离的姿态,太子妃站在原地,顿了片刻,面上的笑容,与声音中的笑意,方才又恢复如昔。

    娉婷袅娜地走到陆沅的身旁坐下,太子妃亲手斟了一盏茶水,放在他的手边,笑着说道:“殿下操劳国事辛苦了,臣妾给您揉揉太阳穴吧。”

    陆沅不曾拒绝,点头答应道:“嗯,有劳了。”

    太子妃笑着摇了摇头,正想说何必这般客气,却忽然看到,面前的陆沅,目光落在不远处,似是有些怔愣。

    察觉到陆沅的异样,太子妃顺着他目光看过去的方向,同样地望了过去,在看到不远处的玉瓷盆中,用清水浸润着的大束晚香玉的时候,她的眼波不禁转了转。

    笑着看了陆沅一眼,贺明棠笑道:“这是臣妾让人去卉苑取来的,殿下可喜欢吗?”

    对于这个问题,贺明棠觉得自己是胜券在握的。

    之前的时候,她曾在宣华殿无意间看到过一方绣着晚香玉的帕子,想来,晚香玉应当是太子殿下喜欢的花卉吧。

    只是,话音刚落,正当贺明棠在心里有些暗暗欢喜的时候,却忽然见陆沅站起身来,匆匆往殿外走去。

    贺明棠茫然且不知所措地看着陆沅起身,干脆利落地离开,她不明白,她究竟是哪里做错了什么,不然,他缘何好似这样难以忍受,要这般不顾她的脸面,匆匆离开呢?

    站起身来,贺明棠有些急切与焦灼地破口而出:“殿下,您要去哪儿?”

    陆沅不曾回头,声音微冷地回答:“孤先走了。”

    贺明棠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触怒了他,可是顾不得思考,她出声又叫了他一声,希望能够挽留住他:“殿下!”

    可是,他的脚步,却不曾为她的挽留声而停留。

    两人的对话,终结于玉瓷盆中,那一大束芬芳馥郁的晚香玉,除了这个,贺明棠找不出任何不妥的理由。

    于是,她怒气冲冲地走到玉瓷盆旁,哭着将那一大束晚香玉拿起来,扔在地上,然后用脚跟,一朵一朵碾碎成泥。

    贺明棠的嬷嬷,心疼地看着悲伤而愤怒的自家主子。

    将所有的晚香玉都践踏成泥,地上的一片狼藉中,贺明棠不甘地哭泣着,控诉道:“嬷嬷!你看看殿下!每次与我相处,他都这副不情不愿的抵触模样!难道我便那样让他不堪忍受吗?”

    嬷嬷不落忍看着自幼照料着长大,说句僭越的,如待亲女儿一般的小姐,这般悲伤愤怒的模样,摇了摇头,嬷嬷心疼地劝说道:“姑娘,您忘了太后娘娘嘱咐过您的话了吗?”

    可谁知,听到嬷嬷这样说,贺明棠面上的不甘与哀怨却愈重,看着面前的嬷嬷,贺明棠声音悲伤而锐利。

    “嬷嬷,我都记得的,只是……只是我真的好不甘心啊!我究竟哪里不好了?无论是相貌,才情,家世,我哪一样不是出类拔萃的?为什么我对殿下这样好,他却始终不肯以真心待我?”

    嬷嬷心疼地伸手,用帕子为贺明棠拭去面上的泪痕,劝慰道:“姑娘,在这宫里,想要真心,本来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啊。”

    顿了顿,似是踌躇了片刻,嬷嬷苦口婆心地继续劝告道:“便是老爷与夫人之间虽然疏离的相敬如宾,但在高门世家中,也是少见的恩爱伉俪了,更何况是这宫里呢?一开始被太子殿下拒绝的时候,您不是也在太后娘娘面前立过誓,只要能嫁进东宫,便是此生此世都会被太子殿下冷待,您也不会后悔吗?您不是也说过,您只在乎您自己与贺家的地位与权势吗?”

    听罢嬷嬷的这一番话,想到进宫之前,父亲与母亲的叮嘱,以及太后娘娘寄予的期望,贺明棠心知肚明沉溺于对一个并不爱自己的男人的感情中,是多么的可笑。

    可是终究,想到数年前第一眼初见太子殿下时的惊鸿一面,与念念不忘直到今日的那一抹深闺心事,她知道所有道理,却还是放不下自己的喜欢与执念——

    她的姑祖母是太后娘娘,她是贺国公的女儿,她有让五陵年少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的如花容貌,从小到大,她想要的,就从来没有不曾到手的。

    从前她的一切都唾手可得,所以她愈发因为不能得到自己的夫君的喜欢,而忿忿不平,悲戚哀伤。

    走到月牙凳旁坐下,贺明棠伏在案上,哭声不止:“嬷嬷,我都知道的,可是,我就是不甘心啊,我究竟哪里不好呢……”

    ……

    天气晴朗,阳光像是揉碎了的金子一般洒落在只剩枝干的树梢,温暖明媚,冬天难得有这样好的天气。

    坐在桌前,秋菀低着头,一面慢吞吞地吃饭,一面有些愣神,看上去,她的胃口不怎么好的模样。

    冬葵抬起眼睛来,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段时间以来总是心不在焉的秋菀,忍不住伸手,在她的眼前晃了一下。

    “菀菀。”

    秋菀抬头,有点茫然地看着冬葵,一下子回过神来:“嗯?”

    看到秋菀消瘦得有些憔悴的白皙面庞,与不明所以的神色,冬葵的目光中不禁流露出心疼来,在自己的小碟里夹了两个丸子,放进秋菀的碗里,冬葵说道:“菀菀,给你吃。”

    丸子是每个人都只有四个的,这会儿,秋菀看着被冬葵放在自己碟子里的那两个丸子,拘谨了一会,她还是点点头,轻声道:“谢谢你,冬葵。”

    说罢,秋菀继续无精打采地吃饭。

    冬葵伸手,戳了戳秋菀的面颊,有些担心与好奇地问道:“菀菀,你怎么了?怎么失魂落魄的?”

    听到冬葵这样问,秋菀沉默了片刻,方才摇头,勉强笑了一下:“没什么。”

    可是,看着秋菀苍白的面色,沉默的模样,冬葵却仍旧有些不肯相信,端详了一会秋菀低垂的,卷长的乌色眼睫,她忽然问:“菀菀,你是不是昨天没睡好啊?眼底下都有黑眼圈的,眼睛也有点肿……”

    秋菀低头吃饭,摇头道:“没有。”

    看到秋菀黯然低落的模样,冬葵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安静了一下,她笑着说道:“菀菀,开心点吧!我们现在可是吃的肉丸子!这难道不是件很值得开心的事吗?”

    抬起头来,看了冬葵一眼,秋菀点头笑了笑:“嗯……”

    看着秋菀憔悴苍白的面色,强颜欢笑的神情,冬葵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愈发忧心忡忡地看着秋菀,她担忧地说道:“好吧,菀菀,你不要勉强自己笑了,你都不知道,你笑得比哭还难看。”

    秋菀看着面前的冬葵,因为心情有点闷闷的,她面上的神色也有些凝重,看着看着,秋菀慢慢地回过神来,出声叫了冬葵一下。

    “冬葵。”

    抬起头来,冬葵看着秋菀,问道:“嗯?怎么了?”

    心里积攒的疑问与煎熬涌了上来,秋菀顿了顿,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思绪,方才若无其事地笑了一下,说道:“嗯,就是……我想问问你,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东宫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啊……”

    虽然努力强装镇定,但不可避免的,秋菀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轻颤。

    听到秋菀这样问,冬葵愣了愣,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吧……”

    说着,她一面回想了起来,一面道:“我还真有点不太清楚呢,因为我每天都是种花啊,种花啊,种花啊,菀菀你都不知道,最近宫里放出了好多到了年纪的宫女出宫去,咱们卉苑的人手都不太够用的了。”

    看着冬葵茫然疑惑的模样,秋菀开口,却又欲言又止,不知该从何说起。

    “那……那……”

    有些颤抖的声音仿佛秋蝉的双翼一般,脆弱凄惨,秋菀硬下心来,面色如常,甚至面上还勉强浮现出一抹笑意来,她问面前的冬葵:“那我想问问,太子妃娘娘是什么时候进的东宫啊?说……说起来,我还没见过太子妃娘娘呢……”

    闻言,冬葵手中的筷子,不由得倏地顿住了。

    担心地抬起头来,冬葵看着面前面色虽然有些苍白,但脸上却浮现着好像并不怎么在意的微微笑意,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的秋菀,踌躇了好久,才伸手,拉了拉秋菀的一片袖角。

    目光忧虑,眉心紧皱着,冬葵关切地问道:“菀菀,你没事吧?”

    虽然冬葵不曾回答这个问题,但,她眼中浓重的担忧与同情,却一清二楚地告诉了秋菀答案。

    勉强维持住自己脸上的笑容,让自己看起来与平日里别无二致,秋菀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眼泪被她压了回去,她想,事已至此,她已经成了一个让人或怜悯,或讥讽,或轻蔑的好笑的笑话了,就算她哭,她闹,她歇斯底里,又有什么用?

    除了得到怜悯跟安慰,或者更让自己被人看轻,她不会再得到什么了。

    一面摇头,一面忍着将要盈眶而出的眼泪,心里的痛楚,秋菀笑着说道:“我能有什么事啊,你干嘛这么担心地看着我?嗯……当初去侍奉太子殿下的时候,我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的。”

    说着,秋菀轻轻地吸了吸鼻子,好似饶有兴致地继续问:“你别打岔呀,快跟我说说,太子妃娘娘是哪家的闺秀?性子怎么样?容不容人?”

    冬葵虽然仍旧有些担心,但看着秋菀面上好像不在意的神色,与她言语之中的轻松,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伸手,握了握秋菀纤瘦冰凉的手指,冬葵道:“菀菀,你没事就好。”

    想到秋菀方才的问题,又偷偷地看了她好几眼,见她好似真的一点都不在意的模样,冬葵只好道:“嗯,太子妃娘娘好像是贺国公家的嫡小姐,还是太后娘娘的侄女呢……至于性格,我也不知道,不过应该还可以,毕竟是自幼受教导的名门闺秀……”

    一面说着,一面继续偷瞄秋菀面上的神色,忽然间,冬葵停住了口中的话,担心地看着秋菀,问道:“菀菀,你的脸色好难看,你没事吧?”

    是冬葵带着哭腔的声音,让秋菀回过神来,眼神聚焦,她看向面前的冬葵,看到冬葵面上的担心与焦灼,她面色惨白,却还是笑着摇了摇头。

    “我没事。”

    69  ☪ 孩子

    ◎晋江文学城独发◎

    刚刚为花圃里的腊梅施完花肥, 秋菀只觉得腰酸背痛,倚在墙上,她想要歇息一会, 只是不过片刻, 便听到一道有些尖锐的,冷漠的声音响起。

    “秋菀!过来!”

    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站直身体, 秋菀定睛看去, 原来是卉苑里的几位掌事姑姑之一,杨姑姑。

    虽然不曾与杨姑姑打过交道, 但看到她面上的严肃与冷漠,秋菀的心还是沉了沉,在杨姑姑打量的目光中走过去, 她有些硬着头皮地福身行礼:“奴婢给姑姑请安。”

    意外的, 看上去冷漠的杨姑姑,却很好说话:“嗯, 起来吧。”

    听到杨姑姑微冷的,不近人情的声音,与她不咸不淡的话,秋菀的心里正松了一口气,却忽然听到杨姑姑话锋一转, 又道:“我看你闲着,既然没事干,就把那些花盆都搬到里面的花架上去吧。”

    秋菀闻言, 不禁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 她以为杨姑姑是觉得她方才一直在偷懒, 于是开口,想要解释一下:“姑姑,我……”

    可是,杨姑姑却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不留情面地冷声问:“想偷懒,是吗?”

    秋菀有些着急地张了张口,想要解释自己不是这个意思。

    杨姑姑耐性全无,语气咄咄地说道:“卉苑可不养闲人,你若是觉得我没有资格安排你做活,你也可以回宣华殿去。”

    杨姑姑的话冰冷,尖锐,又不给人留任何情面,仿佛冬日里的冰棱子一般。

    秋菀一下子被哽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

    “……”

    沉默了一下,秋菀抿唇,垂首敛目地说道:“奴婢遵命。”

    说罢,秋菀默默地转身离开,去搬不远处的花盆。

    看着秋菀有些费力地搬花盆的模样,单薄纤瘦的背影,王姑姑有些于心不忍,不由得走过来,对杨姑姑道:“杨姑姑,你这是何必呢,卉苑里有那么多宫女,得罪她也没有什么好处啊……”

    不待王姑姑将话说完,杨姑姑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有些冷硬。

    “王姑姑想当菩萨,就尽管去当,不用对我指手画脚。”

    王姑姑听到她毫不客气地这么说,面色不禁微变:“杨姑姑,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顿了一下,到底顾及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僚情分,王姑姑道:“我只是觉得多条人脉多条路罢了,把事情做得太绝,对谁都不好。而且,老话不都说了吗?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为难她,万一今后她肚子里的那个有造化……”

    杨姑姑看了王姑姑一眼,冷笑了一下,目光中尽带着轻蔑之色:“有什么造化?”

    仿佛对秋菀有很大成见,杨姑姑鄙夷地说道:“一个太后娘娘厌恶,如今也不受太子殿下喜欢的小宫女,就算生下了孩子,无名无分,说的好听是个奴才,说的不好听,那不就是个无媒苟合的贱种吗?”

    看着这位出言不逊,好似连虚以委蛇都懒得伪装的同僚,王姑姑的目光中满是诧异,完全不能明白她为何如此厌恶秋菀:“我……”

    杨姑姑转身,似是想要离开,并不想听王姑姑的解释的模样。

    只听她冷声道:“行了,你若是之前听了那些好笑的,痴心妄想的流言,如今也该醒醒了。太子妃娘娘都娶进东宫了,她却还是个奴婢,再怎么说从前宠爱,如今总算是失宠了吧?那么,她跟别的奴婢,这下总没有什么不一样的,需要小心翼翼,特别对待的了吧?”

    听到杨姑姑这样说,王姑姑一时哑口无言。

    日头渐沉,被西山所吞没,冬天的黑夜总是来的格外早,不曾到下值的时辰,天色便已然全黑了。

    额角有冷汗落下,秋菀努力支撑了一会,但眼前却再次黑了一下,不可避免的,她的身体也晃了晃,险些摔倒。

    多亏了秋菀身旁的小宫女,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秋菀方才没有从台阶上跌下去。

    看了一眼秋菀惨白的面色,被汗水涔湿的鬓发,小宫女的眼神有些担忧,她忍不住劝告道:“秋菀,你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不要逞强了。”

    勉强站稳了身体,秋菀抿唇,对着小宫女笑了一下,轻轻地点了下头。

    “嗯,谢谢。”

    又搬了两盆花,已经到了秋菀可以忍耐的极限,虽然她不想去请求杨姑姑答应她提前下值,可是此时此刻,身体上的不适,与对孩子的担心,已经让她顾不上太多。

    用袖角擦了擦额前的冷汗,秋菀走到杨姑姑的面前,福了福身,垂首敛目,态度恭谦地问道:“姑姑,我实在有点不舒服,可以先回去吗?”

    听到秋菀明显有些气若游丝的声音,看着她病恹恹的孱弱模样,杨姑姑却不以为意地冷笑了一下,不假思索地拒绝道:“现在才申时,等等酉时,跟大家一起下值吧。”

    听到杨姑姑这样说,秋菀顿了一下,只得“嗯”了一声,无可奈何地继续回去上值。

    ……

    夜幕深深,灯盏被熄灭,只剩下穿过纱窗,落入枕间的细碎月光,冷清萧索。

    秋菀拥着被子,蜷缩着身体,尽管因为疲惫,而睡意沉沉,但却翻来覆去,辗转难寐。

    腹中的孩子闹得厉害,秋菀安抚许久,都不曾见效,无可奈何,她只得侧躺着,不停地,轻轻地抚着自己的小腹,放柔了声音说道:“乖,乖,乖一点。”

    不知道是因为太过于疲惫,还是因为她的安抚,到了最后真的起了作用,慢慢的,秋菀真的沉入了昏昏沉沉的梦乡。

    只是静谧安详的月光下,她的眉心却紧紧地皱着,神色中也流露出几分疲倦与悲伤来,显然,在梦中,她也不能完全地放松下来。

    ……

    翌日早晨,天色熹微。

    秋菀睁开沉重的眼睛,一夜的休憩,并不曾让她身上的疲累得到缓解,相反的,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越发酸痛起来,腹部更是坠坠的疼。

    撑着床榻,勉强坐起身来,想到待会要去上值,秋菀轻声叹了一口气。

    掀开被子,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床榻,穿好了棉衣的秋菀,不禁愣了一下。

    只见床榻的床单上,有一小片殷红的颜色,明显那是一片血迹。

    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反应过来,秋菀的面色变了变。

    走过月亮门,王姑姑正要往外去,却听到身后有人正在叫自己:“王姑姑!”

    闻言,王姑姑不禁顿了顿脚步,转过身去,有些诧异地看向方才叫了自己一声的人。

    在看到来者是秋菀之后,王姑姑的面上浮现出一抹笑意来,笑着点了点头,走过去,王姑姑打量着秋菀问道:“有什么事吗?”

    身体虽然不适,但却还顾及着礼数,秋菀福了福身,方才说明来意。

    “姑姑,我想请个假,我身体实在太不舒服了,等明天我好些了,我会补上我今天旷的工的。”

    秋菀有点惴惴,有点紧张地轻声说,看到她低眉顺眼,说话又细声细气的怯弱模样,与面上的苍白与憔悴之色,王姑姑忍不住伸手,拍了拍秋菀纤瘦的肩膀。

    笑着点了点头,性情温和的王姑姑果然很好说话:“好,你好好休息,中午我让冬葵回来给你送饭。”

    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不禁松了一下,秋菀悄悄地松了一口气,点头笑了笑:“谢谢姑姑。”

    秋菀休息了一上午,晌午的时候,冬葵来给她送午饭吃。

    拿着食盒,冬葵伸手,敲了敲厢房的房门,对屋里的秋菀说道:“菀菀,我来给你送饭了。”

    她的声音并不小,可是话音落下,厢房里却迟迟没有人回复,于是,冬葵有些疑惑地再次叫了一声秋菀的名字:“菀菀?”

    这一回,厢房里总算有点动静传出来。

    “冬葵……”

    听到这道似呢喃,似梦呓,气若游丝的声音,顾不得敲门,冬葵赶忙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掀开罗帷,看着床榻上,面色惨白,毫无血色的秋菀的模样,冬葵束手无措,又张皇悲戚。

    伸手摸了摸秋菀的额头,冬葵的声音里已然带了哭腔:“菀菀!菀菀!你怎么了?”

    秋菀勉强睁开眼睛,看到冬葵泪盈于睫的忧虑模样,想要安慰她一下,却实在做不到。

    惨白的面色上满是痛苦,秋菀慢慢地,艰难地吐字道:“我……我好像是要生了……”

    听到秋菀这样说,冬葵越发手足无措起来:“你……你不是才八个多月吗?”

    看着秋菀因为疼痛,而汗湿涔涔的面容,冬葵一面说,一面忍不住哭出声来:“那……那我该怎么办?”

    秋菀握了握冬葵的手,她的力道虽然轻,但却好似可以给人安定的力量,冬葵慢慢地镇定了下来,听到她断断续续地轻声嘱咐道:“你快点去太医院一趟,看看有没有产婆……”

    看着秋菀孱弱得仿佛秋日枝头,萧索的枯叶一般,冬葵又是悲伤,又是焦急。

    定了定心神,听了秋菀的嘱咐,好歹有了个主心骨,冬葵的面上还挂着泪痕,但整个人却看上去更加勇敢了几分:“好,菀菀,我这就去。”

    回握了一下秋菀的手,冬葵担心地说道:“菀菀,你一定要坚持住,我很快就回来。”

    腹部传来的疼痛,一阵疼过一阵,秋菀痛苦地阖上眼睛,让自己的神色不至于那般狼狈,她点了点头,虚弱地答应道:“嗯……”

    在剧烈的痛苦与丧失意识的昏迷之间反复浮动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满身冷汗的秋菀,迷蒙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担忧的面庞。

    嘴唇微动了一下,秋菀看着来人,轻喃了一声:“谨王妃娘娘……”

    谨王妃坐在床沿上,用帕子为秋菀擦了一下额角的汗水,目光中满是担忧,但还是温柔地安慰道:“菀菀,你别怕,我带了两个产婆来,你肯定没事的。”

    秋菀不曾说话,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旁的什么,她忽然觉得眼眶酸酸的,很想哭鼻子。

    看着泪眼朦胧的秋菀,仿佛可以感受到她的痛苦,她的难过,她的委屈,谨王妃握住她纤瘦的手指,柔声道:“菀菀,我会陪着你的,你一定会没事的,放轻松,别担心。”

    秋菀勉强点了点头,有些艰难地动了动嘴唇,轻声道:“娘娘,谢谢您……”

    闻言,谨王妃温柔地笑了一下,她伸手,为秋菀绾了绾散落在耳畔,被汗水浸湿的乌发,摇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客气。”

    秋菀从来不知道,这世间,还有这样难捱的疼痛,这样漫长的煎熬。

    她恨不能昏过去,用来躲避这噩梦一般的痛苦。

    谨王妃坐在一旁,看着因为疼痛,神色都难以避免,有些狰狞的秋菀,面上的担忧之色愈来愈重。

    担心秋菀会昏睡过去,谨王妃走到床畔,为满头是汗的秋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菀菀,菀菀。”

    秋菀睁开阖着的眼睛,眼角依稀有泪痕:“谨王妃娘娘……”

    看到秋菀孱弱苍白的面色,谨王妃有些于心不忍,为她拭去脸上的眼泪,谨王妃压住鼻酸,柔声劝道:“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候,不要睡觉啊。”

    见秋菀不曾说话,只是眼泪扑簌簌落下,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谨王妃握住她的手,温柔地鼓励道:“菀菀,你想想孩子,很快她就要出世了,再坚持一下,好吗?”

    秋菀阖上眼睛,点了点头:“嗯……”

    只是,虽然这样答应着,可是疼痛袭来的时候,不可避免的,秋菀只觉得自己如坠地狱,生不如死。

    无力地摇着头,秋菀一面声音嘶哑地哭泣了起来,一面低声嚷道:“我不想生了……我不想生了……”

    谨王妃的一只手被秋菀握着,另外一只手,则不停地为她擦拭着额角的冷汗。

    或许是疼痛太过于难捱,早已经疲乏无力的秋菀,紧紧地攥着谨王妃的手,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连指节都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着苍白。

    担忧秋菀会昏厥过去,谨王妃有些焦急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菀菀。”

    秋菀阖着眼睛,许久方才止住了抽泣。仿佛终于像个大人一般镇定了下来,而非方才那般,小孩子似的发泄着心中的悲伤,愤怒与委屈,她睁开眼睛,满面泪痕,气若游丝地说道:“娘娘……我……我能拜托您一件事吗……”

    谨王妃目光忧虑地点头,答应了她的请求:“什么事?快说吧。”

    停顿了许久,正当谨王妃以为方才是秋菀疼痛之下,随口说的话的时候,忽然听到秋菀终于开口,恳切地,满是希冀地央求道:“您能不能派人……去宣华殿一趟……”

    说着,生怕谨王妃拒绝,赶趟似的,秋菀面色惨白,忍不住又哭出声来,她断断续续地低声补充道:“因为我是早产,所以我想着……想着殿下可能不知道……”

    迎着那双希冀的,含泪的眼睛,谨王妃实在不忍心告诉秋菀,其实,早在来之前,她就已经命人去过宣华殿了。

    眼眶酸涩难当,但面上却不显,谨王妃温柔地笑了一下,点头道:“嗯,好,我这就派人去宣华殿。”

    身上的疼痛,让秋菀并不曾注意到,谨王妃微红的眼尾。

    心中的期盼愈重,秋菀点了点头,微微笑了一下:“谢谢娘娘……”

    ……

    一夜不眠不休的折磨,东方浮现鱼肚白之际,厢房中,终于传来产婆欣喜的声音:“生了!生了!是个小姑娘!”

    听到产婆的话,谨王妃赶忙道:“快抱过来。”

    产婆笑着将包进襁褓里的小婴儿抱了过来,小心地放进谨王妃的怀里,谨王妃抱着怀里的孩子,给床榻上,已然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的秋菀看。

    “菀菀,你看看,这就是你的女儿。”

    秋菀虚弱地睁开眼睛,勉强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孩子,听到温柔的谨王妃正在同她说话,语气中不无感慨:“刚出生就生得这般漂亮,长大了肯定是个大美人。”

    谨王妃说罢,一旁侍立的产婆,立刻很有眼色的,也跟着笑着夸赞道:“是啊,老奴接生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刚出生的孩子,长得这么好看的呢,等再长长,肯定是个小美人胚子。”

    微笑着的谨王妃将怀里的小姑娘,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地放在秋菀的身旁,于是,听着产婆奉承的话,看着怀里瘦瘦小小,猫崽一般的孩子,身体无处不疼,又疲惫至极的秋菀,也不禁抿唇笑了一下。

    她低下头去,在孩子红皱皱的小脸上亲了亲,谨王妃望见秋菀默默的,温柔的模样,伸手,为她掖了掖被角,笑道:“菀菀,你若是累了,就先睡一会吧,我在这里守着你。”

    怀里的孩子哼哼唧唧的,发出轻轻的呼噜声,稚嫩可爱,虽然秋菀不舍得将目光从她红红的小脸上移开,可是终究,身体上浓重的疲惫,还是不可避免地占了上风。

    点点头,秋菀低声道:“嗯……”

    不再有痛苦的折磨,秋菀很快便坠入了睡梦之中。

    ……

    再次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然亮起了灯盏。

    卷长的乌色眼睫颤了颤,秋菀缓缓睁开眼睛,神情似是有些怔愣的,懵懂的茫然。

    一瞬之后,她力道很轻地试图翻个身,只是稍一动作,身体上被车轮碾过一般,撕裂的,沉重的疼痛,便如潮水似的汹涌而来,于是,她不禁轻声“嘶”了一声。

    罗帷之外,听到有动静的谨王妃,赶忙走了过来,掀开罗帷,她去看床榻上的秋菀,目光中满是关切与喜悦。

    “菀菀,你可算是醒了。”

    坐在床沿上,谨王妃一面吩咐侍女去端早就煮好的粥饭,一面笑着问秋菀:“你都睡了快一天了,饿不饿?”

    说话间,侍女便已经将粥饭端了过来,谨王妃伸手,轻轻地搀扶了秋菀一下,然后拿了一个引枕垫在她的身后,笑着说道:“快起来,我让人给你做了红糖小米粥,现在还热着呢,喝点垫垫肚子吧。”

    秋菀感激地看着谨王妃,心里涌上千般万般的情绪,可是最终,她却笨口拙舌,只是点了点头,答应道:“嗯……”

    谨王妃端过白瓷碗来,用瓷勺在粥碗中盛了一勺小米粥,放在秋菀的唇畔,秋菀喝了一口,神情中不免带了些拘谨:“娘娘,奴婢自己来吧。”

    看到秋菀不好意思的模样,谨王妃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客气:“你没力气,我喂你吧,不妨事。”

    听到温柔的谨王妃娘娘这样说,秋菀不好继续坚持自己来,轻轻地点了下头,她低声道:“谢谢娘娘。”

    谨王妃娘娘闻言,一面又将一勺香甜软糯的小米粥放到秋菀的唇畔,一面笑着嗔怪道:“你都说了多少次谢谢了,非要跟我这么生分呀。”

    听着谨王妃娘娘嗔怪的语气,望着她不赞同的模样,秋菀有些不知所措,她愣愣地看着谨王妃,下意识地攥紧了一角衣袖,说道:“娘娘……”

    谨王妃看着她愈发拘谨的,惊弓之鸟一般的惶恐的模样,不禁在心中轻声叹了一口气,空出一只手来拍了拍秋菀的手背,谨王妃语气柔和地说道:“好了,我知道你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不习惯,我没有责怪你。”

    顿了顿,谨王妃笑着将小勺,更凑近了秋菀的唇畔,劝道:“别愣神了,快点喝吧,一会儿就凉了。”

    秋菀点了下头,不再言语,只是眼睛的余光,却时不时地望向门口处的方向,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慢慢的,她眼睛中的神采,却渐渐被黯然失落的乌云所覆盖。

    谨王妃大概可以猜得到秋菀在看什么,可是,她却只能佯装什么都不曾察觉到。

    一室静谧,眼看着白瓷碗中的小米粥,渐渐地见了底,谨王妃垂眸再次舀粥的时候,却忽然听到秋菀有些踌躇地问:“娘娘,殿下是不是有事在身,先走了?”

    闻言,谨王妃手中的小勺,不由得顿了一下:“……”

    沉默了一瞬,谨王妃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小勺,抬眸去看秋菀。

    迎着那双潋滟动人的,满是希冀与期盼的眼睛,一时之间,谨王妃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

    张了张口,她有些迟疑地轻声道:“菀菀……”

    70  ☪ 名字

    ◎晋江文学城独发◎

    看出谨王妃的迟疑与为难来,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秋菀原本满是希冀的目光中,不由得带了一点担忧与疑惑。

    “谨王妃娘娘, 您怎么了?”

    望着床榻上, 乌发如瀑,中衣胜雪,面色虽然有些苍白, 但却难掩美丽动人的容貌的秋菀, 谨王妃实在不忍心继续往下说下去,伤害面前这个漂亮又孱弱, 仿佛琉璃一般的小姑娘。

    可是,被秋菀目不转睛的目光注视着,谨王妃有些艰难地顿了一下, 只得继续往下说道:“菀菀, 殿下他……”

    谨王妃这般为难的,犹豫的模样, 让秋菀的心中,生起一丝惶恐来,原本就有些担忧的心,仿佛一下子被揪紧了,秋菀赶忙追问:“殿下他怎么了?出事了吗?”

    看到秋菀着急追问的模样, 谨王妃只得硬着头皮,摇了摇头:“不是。”

    顿了顿,望着秋菀担忧而茫然的眼睛, 谨王妃愈发觉得艰难地说道:“菀菀, 殿下他……他一直都没有来过。”

    听到谨王妃这样说, 秋菀好似怔愣了一下, 有些茫然的不可置信的模样,半晌,她垂下脑袋,苍白的小脸上,神色有些失魂落魄。

    “哦,原来是这样……”

    谨王妃担心地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劝慰她。

    被谨王妃悯然的目光注视着,秋菀扯了扯唇角,想让自己笑一下,只可惜,却根本做不到,大滴大滴的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簌簌砸落在被子上。

    因为默默饮泣,她瘦削的肩膀,也微微颤抖着,让人看了就觉得心酸难过。

    谨王妃用帕子为秋菀擦拭着面颊上滑落的泪珠,鼻尖泛酸地劝告道:“菀菀,你刚刚生完孩子,可不能落泪啊。”

    泪眼模糊之间,秋菀听到谨王妃娘娘温柔的声音,她抬起头来,看了谨王妃娘娘一眼,对着她勉强笑了一下。

    一开口,秋菀方才发现,自己声音中的哭腔,是那样浓重:“谨王妃娘娘……”

    谨王妃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脊背,好似是在安慰她,虽然并不曾说话,但谨王妃眼中的担忧与悯然,却浓得化不开。

    秋菀垂下脑袋,下意识地躲避谨王妃娘娘怜悯的目光,将自己蜷缩在被子里,她摇了摇头,满是哭腔的声音有些颤抖:“谨王妃娘娘,我实在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什么了,殿下要这么对我……”

    腕骨上的玉镯被身上的体温所温暖,不期然,冰凉的眼泪砸落在上面,温度分明。秋菀怔怔地看着玉镯,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痛苦的,低低的声音,好似是在自言自语。

    “之前明明都还好好的,殿下他……他还给了我一只皇后娘娘留下来的玉镯,说是除了我,谁都不娶,他谁都不喜欢,可是他……他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他若是觉得我身份低,不配做他的妻子,那当初为什么要骗我?要给我这只玉镯?为什么要给了我希望,又转身,对我不理不睬的?”

    谨王妃看着秋菀惨白的面色,凄然的笑容,心中酸涩,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秋菀失魂落魄地,自顾自地往下说着,仿佛并不需要谨王妃的安慰,而只是将这一切都当成虚空,而她,只是在自言自语一般,断断续续,痛苦地喃喃着。

    “只要我能留在他的身边,天长地久地留在他的身边,他若是不肯娶我做太子妃,虽然我会难过,会私下里偷偷地哭,但我也没那么在意的……因为我知道我自己的身份,我知道所有人都觉得我不配做他的妻子,我卑贱,可是我卑贱就可以被这样轻易地抛弃吗?对我的誓言跟承诺就可以被轻飘飘地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难道卑贱是罪孽,我该死,该被所有人讽刺,嘲笑,冷眼相待吗……”

    望着手腕上的白玉镯子,脑海中,依稀又浮现出陆沅坚定的目光,带着一丝半缕的笑意的面庞,如温朗的冠玉一般好看,恍若就在她的眼前,可是待到秋菀想要仔细去看的时候,却又发现,陆沅的模样,不过是泪光中的幻影。

    他温和的承诺的声音,仿佛仍旧回荡在耳畔,他说他要娶她做太子妃,要与她举案齐眉,白头相守……

    她曾经无数次甜蜜地想过,若是他们要一起白头,恐怕都是要七老八十的年纪了,到那时候,他们会有几个孙辈呢?他们的一辈子,是不是也即将要落幕了呢?她怀想过许许多多的场景,满是憧憬地想着,当她成了老太太,他成了老爷爷,他们都发染霜雪,那么,黄昏的时候,她会与他一起赏花,一起悠闲地散步,或许到那时候,她已经没有力气种花了,也没有力气走路了,眼睛也都已经昏花了,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他的身体比她好,也许她的腿脚都已经蹒跚了,他却还可以好好地走路,到时候,或许她需要他帮忙搀扶着,才能去看那片晚香玉的花田,可是虽然她老了,一辈子的韶华都只跟他一个人度过,可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后悔……有他陪伴,一辈子好似也并不漫长,倘若可以,她很想很想,下辈子还能再遇到他,再与他一起白头到老……

    她憧憬地想过无数次两人的未来,却从未想过,一辈子竟这样漫长,她的乌发还没有被岁月的风霜侵蚀,她的面容还没有生出一丝的细纹,但她却已经成了被他中途丢弃的秋扇,书中说“红颜未老恩先绝”,也说“颜色如花命如叶”,可是这一天不曾到来的时候,秋菀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这些前人哀婉啼哭的眼泪,都会变成今后她自己的模样。

    秋菀只觉得自己的心,痛得仿佛有锋利的弩/箭穿过一般,她哭得眼前发黑,又痛又闷的心口,几乎要喘不上气来。垂下手去,细瘦的腕骨轻而易举地滑落下那只白玉镯子来,她将玉镯抓在手里,用尽浑身的力气,要将这个如今看来如笑话一般的东西往地上掷去,此时此刻,继续留着这只镯子,无异于是她在自我凌/迟,一刀一刀,秋菀的心上早已经血肉模糊。

    眼看着秋菀要摔玉镯,谨王妃赶忙阻拦住她的动作,神色悲伤地摇头劝道:“菀菀,这玉镯摔不得啊。”

    说着,看到秋菀如白纸一般摇摇欲坠的面色,心如死灰的神情,谨王妃心中一酸,伸手,将孱弱纤瘦的秋菀,揽进自己的怀中。

    她忍着鼻酸,轻声劝慰道:“菀菀,别哭了,你刚生产完,仔细伤了眼睛,落了病根……”

    秋菀也并不想让自己看起来这样狼狈,毫无尊严,可是,她却止不住自己的眼泪,也止不住伏在谨王妃温暖的怀抱中,泣不成声。

    ……

    冬末春初,春寒料峭的天气,风吹在身上还有些冷,可是天已经不再下雪了,冷冷的春雨,吹刮在面上同样令人觉得寒冷。

    厢房的门忽然被人在外面敲响,秋菀下了床榻,打开房门,看到冬葵一面眼眸弯弯地笑着,一面将手中的食盒举得高了一些,笑着说道:“菀菀,我来给你送饭了。”

    看了看外面氤氲的雨雾蒙蒙,秋菀让冬葵收了伞进来,说道:“我吃过饭了。”

    顿了一下,想到了什么,秋菀对冬葵眨眨眼睛,笑了一下:“桌上有红烧肘子,黄豆炖猪蹄,给你留的,快吃吧。”

    听到秋菀这么说,眼睛望向桌子的方向,在看到桌上的几碟美味佳肴之后,冬葵的眼睛明显地亮了起来,她忍不住感叹:“哇!”

    用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肘子吃,冬葵说话的时候,声音有点含混不清的,她有些雀跃地问:“菀菀,你哪儿来的这么多好吃的啊?”

    坐在床沿上,怀里抱着软乎乎的孩子,听到冬葵这样问,秋菀笑了笑,回答道:“是王姑姑让尚食局给我做的,我一个人吃不完,就给你留了些。”

    闻言,恍然大悟之余,冬葵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嘿嘿,菀菀,谢谢你啦,我最喜欢吃红烧肘子了。”

    望了一眼听到自己感激的话,却只是笑而不语,此时此刻,正在低头温柔地哄孩子的秋菀,冬葵凑了过来,一面抱着半只肘子啃,一面问:“今天她乖吗?”

    秋菀的目光并不曾从怀里的孩子的小脸上移开,微笑着点了下头,她声音轻柔地回答道:“嗯,她每天都很乖。”

    冬葵也看着秋菀怀中的孩子,只见小丫头被包裹在驼色的小毯子里,出生几天,她已经不再像方才出生时那般红皱皱的了,而是玉雪玲珑,楚楚可爱的,恍若一个不小心坠落凡间的小仙童一般。

    看着看着,冬葵不由得感叹道:“小丫头可真漂亮。”

    听到冬葵的夸赞,秋菀并没有说话,不置可否的模样,但唇畔柔和的笑意,却愈发深了起来。

    顿了一下,冬葵有些期待地问秋菀:“菀菀,我可以抱抱她吗?”

    秋菀点点头,笑着对冬葵说道:“当然可以,不过你要轻点哦。”

    听到秋菀肯答应让自己抱抱这个小仙童一般的孩子,冬葵的眼睛都亮了一下,赶紧点头不迭,冬葵笑道:“嘿嘿,我知道的。”

    怀里的孩子不仅长得漂亮,性格也乖乖的,一点都不认生,被冬葵抱着,她懵懂潋滟的眼睛就看向冬葵,有些傻乎乎,软糯糯的模样,好半天,都没有一点要哭的迹象,显得稚气又可爱。

    冬葵低头,在小姑娘前额处白嫩的肌肤上亲了一下,随口问道:“菀菀,你还不给她起个名字吗?”

    可谁知,话音落下,冬葵却久久不曾等到秋菀的回答。

    “……”

    一直到将怀里的孩子还给秋菀,冬葵走到桌前,继续吃红烧肘子,房间里还是有些异样的安静,落针可闻。

    看了一眼沉默着的秋菀,冬葵不禁有些惴惴不安,她就这样,一直担心地看着秋菀,好久,方才试着问道:“菀菀,我是不是说错话了?你没事吧?”

    秋菀闻言,似是顿了一下,方才若无其事地摇头,低头笑着回答道:“没事。”

    顿了顿,她的脸上浮现着淡淡的笑意,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殿下最近可忙了,我想等殿下有空的时候,跟他一起给孩子起个好听的名字。”

    低头,亲了亲襁褓中的孩子白皙细嫩的额头,秋菀声音柔和地低声道:“毕竟这是我们两个人期待了好久的孩子。”

    听到秋菀这样低声喃喃,冬葵不禁愈发担忧地看着她。

    冬葵觉得秋菀现在的这副模样,好似不能接受现实,在自欺欺人一般。

    但,涌到嘴边的话,却在看到秋菀温柔含笑的模样的时候,生生顿住了。

    踌躇了片刻,冬葵忍不住出声,叫了秋菀一下:“菀菀……”

    秋菀抬眸,看向站在原处,仍旧在纠结不已的冬葵,有些疑惑地问:“嗯?怎么啦?”

    迎着秋菀的目光,冬葵看到了一双澄澈的,明亮的眼睛,仿佛清透的月牙泉一般。

    没有人能忍心,让这双潋滟明亮的眼睛,蒙上哀愁与痛苦的灰色阴翳。

    顿了一下,冬葵摇了摇脑袋,将涌到嘴边的话终于全都吞了下去,她拿起筷子来,夹了一块猪蹄,一面吃,一面掩饰般地笑道:“没事,我只是觉得,猪蹄好好吃啊。”

    听到冬葵这样回答,秋菀也不禁笑着摇了摇头,她看着冬葵,语气很温柔地说道:“那明天有好吃的,我再给你留。”

    冬葵闻言,连忙摆手拒绝道:“菀菀,你还要喂小丫头,要好好吃饭,不用管我……”

    秋菀看着大快朵颐的冬葵,不觉弯眸,又笑了一下。

    “没关系,我一个人也吃不完的。”

    听到秋菀这样说,坚持的模样,冬葵看着她笑意浅浅的温柔模样,心里忽然好像被折了一角似的,有点闷闷的,酸酸的。

    她不知道,也猜不出,菀菀是在佯装无事,还是真的觉得太子殿下会回心转意。

    倘若是前者,此时此刻,菀菀的心里该有多难受啊……

    ……

    两个月后。

    初春,天街小雨润如酥。

    秋菀抱着襁褓之中的孩子,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不断地安抚着,只是,懵懂年幼的孩子今天却好似有些闹脾气似的,哭起来没完,怎样哄,却都哄不好。

    焦急又无奈地看着哭得鼻尖都红红的,却还在哼哼唧唧抽泣,看上去像只委屈巴巴的小猫崽似的孩子,秋菀低头,亲了亲她白嫩的眉眼间的肌肤,柔声安慰道:“别哭了,别哭了。”

    回应她的,是怀里的孩子,越来越大的哭声。

    轻皱了一下眉头,抿唇想了想,秋菀将怀里瘦瘦小小的小姑娘放到床榻上,一面放柔了声音继续轻哄,一面伸手去解衣带,有些无奈地笑道:“好啦,别哭了,这就喂你。”

    半解开上袄,秋菀将床榻上的孩子复又抱进怀里,看着孩子渐渐地止住了哭泣,稚气依眷的模样,她不禁伸手,笑着点了点小姑娘哭得红彤彤的鼻尖。

    “小讨债鬼。”

    房间里终于安静了一会,可也不过只是一会,片刻之后,秋菀怀里的孩子,便又开始了哭泣,而且哭声愈大,仿佛被欺负,欺骗了一般。

    秋菀手忙脚乱地抱着孩子,拍着她的脊背,又哄了一会,却无可奈何。

    从昨天晚上,到今天将近一上午的时间,她都粒米未进,也不怪没有奶水。

    看着怀里瘦小的孩子满面泪痕的模样,秋菀忍不住一阵心疼,一阵心酸,却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一个月以来,许是久久被冷落,又不曾上值,来送饭的宫女已经有些不耐烦,常常不照时辰来,又或者过了饭点许久,才送些残羹冷炙来。

    只是,今日耽误了大半个上午,都迟迟不来的情形,秋菀还是头一回遇到。

    哄孩子哄了一上午,早膳又不曾吃什么,秋菀不免也有些饥肠辘辘,好不容易将怀里的孩子给哄睡了,她轻轻地将孩子放在床榻上,看了看沉默的,毫无动静的房门,不禁轻声喃喃了一句:“都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人来送饭?难道是忘了?”

    屋外天光早已经亮了起来,倘若不是今日阴雨蒙蒙,恐怕日头这会正高悬着。

    坐在床沿上,轻轻地拍着床榻上静静地睡着的孩子,神思不属地出了一会神,秋菀伸手,为襁褓中的孩子掖了掖被角,看了看,又将孩子往床里面挪了挪,方才站起身来。

    她走到房门前,拿起墙角放着的那柄油纸伞,打开房门,撑开手里的伞,走出了厢房。

    饭厅离厢房并不远,只是有风阵阵,将轻飘飘,如雾一样的绵绵雨丝吹到人身上,秋菀的伞撑都撑不起来。

    一路顺着滴滴答答落雨的屋檐底下走,虽然脚步匆匆地避着雨,但秋菀身上的衣服,却还是难以避免地被淋湿了。

    将被风刮得有些变形的油纸伞阖上,放在饭厅的门口,秋菀转身,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藤椅上的王姑姑。

    王姑姑好似正在喝茶,这样大的雨天,喝一点热的东西暖暖身子,的确是不错的选择。

    察觉到王姑姑同样也发现了自己,有些诧异,疑惑的目光,秋菀福身礼了礼,恭敬道:“奴婢给王姑姑请安。”

    点点头,王姑姑让秋菀起来,有些疑惑地问道:“秋菀,这会还不到饭点,你怎么来了?”

    听到王姑姑这样问,全然不知的模样,秋菀的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看来,真的应该是遗忘了,而不是刻意针对她吧?

    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秋菀客气有礼地问道:“王姑姑,我想问问,今天早晨送饭的姐姐怎么没有来啊?”

    闻言,王姑姑手中的茶盏,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只是此时此刻,秋菀垂首敛目,并不能察觉到王姑姑片刻的停顿。而王姑姑,也只是顿了那么一下,旋即,便又恢复如常。

    点了点头,王姑姑喝了口茶,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哦。”

    沉默了一下,王姑姑看着站在原处,仍旧没有动作,好似是在等待着自己的反应的秋菀,忽然问:“那你吃早饭了吗?”

    听到王姑姑这样问,秋菀摇了摇头,如实答道:“还没有。”

    王姑姑看着她纤瘦得仿佛一枝花枝一般,美丽清灵,但却实在有些娇怯孱弱的模样,有些不落忍,于是说道:“锅里应该还剩了些米饭,你去垫垫肚子吧。”

    秋菀听王姑姑的话去了后厨,从柜子里拿了一只干净的瓷碗,盛了一碗米饭,然后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来慢慢地吃着。

    已经冷了的米饭有些冷硬,还干巴巴的,不怎么好吃,但秋菀却很努力地,勉强让自己尽可能多吃一点,因为她的身体需要多吃饭,喂养还要靠她的孩子也需要多吃饭。

    没滋没味地吃了碗里的一半米饭,忽然想起来方才自己问王姑姑为何今日没人去送饭,王姑姑却不曾回答,想了一下,秋菀转身,去看坐在藤椅上的王姑姑。

    蜷了蜷手指,欲言又止了一会,秋菀方才鼓起勇气,试探地问道:“王姑姑,那,明天早上,我是来这里,跟大家一起吃饭吗?”

    王姑姑好似微顿了一下,方才点了点头,淡淡地“嗯”了一声。

    秋菀的眼睛里有低落一闪而过,她也“嗯”了一下,算作应答,然后转回身去,继续吃饭。

    低着头,秋菀正安静地埋头吃饭,王姑姑忽然走了过来,将一杯冒着腾腾热气的,看上去很暖和的热水放在她的手边。

    愣了愣,秋菀停住了筷子,抬起头来,面上流露出几分受宠若惊的意外与讶异来。

    片刻之后,回过神来,秋菀有点拘谨,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看着王姑姑,赧然地感激道:“谢谢姑姑。”

    她拿起水杯来,轻轻地吹了吹缭绕的氤氲热气,水杯里的水有点热,还不能立刻喝,但是用来暖手还不错,因为此时此刻,她的手冰冰凉凉的,仿佛快要冻住了。

    水杯传递到手上,温暖的热度,与因为天气尚还有些寒冷,腾腾冒着的雾气,让秋菀冰凉的手,与低落的心里,都不由得一点一点被暖热起来,带着一丝清浅的痒意,仿佛心里有羽毛轻拂一般。

    秋菀低头,喝了一小口水杯里的热水,忽然听到王姑姑开口,语气若无其事地说道:“对了,秋菀,孩子现在都两个多月了,以后你就继续上值吧。”

    闻言,秋菀唇畔原本弯起的一抹弧度,不由得僵了一下。

    “……”

    片刻之后,回过神来,秋菀点头,垂下轻颤着的乌长眼睫,安静地温顺道:“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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