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里。
太后娘娘的额前,戴着镶嵌着紫玉的抹额,她斜靠在天青色的软枕上,看起来有些没精神。
戚嬷嬷正对着陆沅说话,语气担忧且焦灼。
“一到秋天,太后娘娘的身体便会觉得不舒服,之前戎狄进贡来的雪莲,是再滋补不过的,奴婢便想着,让人寻了那雪莲来,为太后娘娘补补身子。”
说到这里,戚嬷嬷的声音变得越发担忧起来:“可谁知道,私库里的雪莲,却凭空不见了。”
语气里不自觉带了愤恨,戚嬷嬷咬牙切齿道:“太后娘娘私库的钥匙,之前一直是郑公公在管着,一个月前,郑公公年老出宫了,奴婢听人说尚食局的秋伯是个瘸腿,干不了力气活,便想着向太后娘娘引荐这人,来掌管私库的钥匙,算是个轻省活……可是谁能想到,这个秋伯,却是个贪婪可恨的贼人。”
秋菀听不下去了,她忍不住道:“秋伯不是贼,他绝不会偷东西的,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还望太后娘娘明察!”
说着,秋菀“扑通”跪在地上,对着太后娘娘行了一个大礼。
太后娘娘阖眸假寐,并不曾理会秋菀。
戚嬷嬷看了秋菀一眼,口不饶人道:“雪莲的残片就是在他房间里搜出来的,秋菀姑娘,我知道秋伯是你的伯父,你与他感情深厚,可是你也不能空口白牙,没凭没据便要包庇他呀。”
秋菀一个小姑娘,哪里能比得上多年浸润在宫廷里的戚嬷嬷,而且这件事实在蹊跷,能证明秋伯清白的证据,并不多。
“我……太后娘娘,请您……”
太过紧张,好不容易组织好语言,秋菀的话只说了一半,便被太后娘娘略显不耐地出言打断了:“好了。”
太后娘娘起身,想要离开,声音极为冷淡:“哀家乏了,都退下吧。”
陆沅一直在一旁,听着戚嬷嬷与秋菀说话,见到太后娘娘要走,他张口要说些什么:“皇祖母……”
脚步微微一顿,太后娘娘轻轻地看了陆沅一眼,好像对他快马加鞭,匆匆从城郊赶回来是为了什么心知肚明。
眉笼愁色,太后娘娘看起来很是疲惫:“沅儿,这么多日未曾见你,你不要再同皇祖母说那些令人头疼的话了,好吗?”
一面说着,一面,由宫女扶着,太后娘娘往寝宫里去,好像是在喃喃自语,但声音却足够在寂静的殿中,让所有人都听清楚她的话。
“戎狄进贡来的雪莲确是有效,去年的时候,哀家也是这般头疼,可是用了那雪莲,便好多了。”
徒劳无功,秋菀低垂着脑袋,跟在陆沅的身后,走出慈宁宫。
眼眶酸酸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地坠落在石板路上,迸溅成极细微的水花。
正在默默饮泣,秋菀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方苍青色的帕子,折叠整齐,柔软干净。
秋菀抬起眼睛看去,便看到陆沅顿住了脚步,正将帕子放在自己的眼前。
他在对着她温浅地笑,好像在安慰她。
只是他的眉心微有些皱,看上去有些担忧与无奈。
秋菀接过帕子,很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殿下”,不知道陆沅有没有听到,他看着秋菀,好一会,忽然低头,望着她还是水汽蒙蒙的眼睛。
“孤会再想办法的。”
男人清浅的气息扑面而来,秋菀心头一跳,幅度很小地往后挪了挪步子,怯怯地点了点头,声音还带着一丝抽噎:“谢谢殿下。”
陆沅抬手,状若无意地敲了敲她的额头,笑声温朗,与平日里好脾气的模样仿佛别无二致。
“不客气。”
说罢,陆沅便转身,先一步离开了。
秋菀的手里握着那方帕子,愣愣地站在原处,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嬷嬷……”
张嬷嬷收回在秋菀眼前晃来晃去的手掌,目光在她巴掌大的白皙小脸上看了看,看到她仍旧黯然神伤的神色,忍不住问:“跟着太子殿下一起,去求太后娘娘的恩典,也没用?”
说到这个,秋菀便觉得自己的鼻尖酸酸的:“嗯……秋伯可能,真的要死了,慎刑司,那哪是人能呆的地方……”
吸了吸鼻子,声音不自觉带了些愤慨,秋菀有些绝望,也有些自暴自弃地问:“太后娘娘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为难我一个小小的奴婢,她难道很得意,很开心吗?”
张嬷嬷知道,自己之前的猜测恐怕十有八/九都是真的,而且眼前的小姑娘,现在大概也回过味来了。
叹了一口气,张嬷嬷道:“太后娘娘这是在逼你就范呢。”
秋菀将脑袋垂得更低了,她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有些艰涩:“是我害了秋伯吗?”
“你说呢?”
秋菀忽然抬起头来,眼泪簌簌直落,有些急切道:“可是,我只是不愿意做小妾罢了,太后娘娘也是女人,她难道不能理解我的心情吗?”
张嬷嬷用枯瘦的手掌,为秋菀拭去面颊上的眼泪,叹息道:“傻姑娘,又说傻话了,太后娘娘是主子,是不可忤逆的存在,哪里会管我们这些下人的心情是好还是坏呢。”
话顿了顿,张嬷嬷的目光,看向秋菀身后的方向,晚风之中,她似是又叹了一口气。
“你看,太后娘娘身边最得用的戚嬷嬷过来了,我猜,她肯定是来找你的。”
戚嬷嬷的身后,跟着两个小宫女,她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俨然是半个主子的模样。
“张嬷嬷。”
“戚嬷嬷。”
彼此见礼之后,戚嬷嬷看着面前的秋菀与张嬷嬷,眼中似有审视之意。
戚嬷嬷虽然看着客气,但说话,却一点也不客气。
收回落在秋菀身上的审视的目光,她有些傲慢地看了张嬷嬷一眼,笑问:“我有话要同秋菀说,你可以暂避一下吗?”
张嬷嬷有些担忧地看了秋菀一眼,笑着点了点头,便弓着身子,慢慢地走了。
随着张嬷嬷的离开,以及察觉到戚嬷嬷落在自己身上的,近乎冒犯的、严厉的目光,秋菀忍不住轻轻地打了个颤。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深秋的晚风,实在寒凉。
终于,秋菀听到戚嬷嬷带着拉拢的声音,亲热地响起,好像真的很为她着想一样:“秋菀,你跟嬷嬷说句老实话,你究竟是不是真心想要救秋伯出来的?”
顾不得戚嬷嬷是真心,还是假意,秋菀听到她这么说,赶紧点头,眼睛里还含着一抹隐隐的泪光:“嗯!”
秋菀急切道:“戚嬷嬷,我可以去戎狄,为太后娘娘采摘雪莲,只求太后娘娘可以放过秋伯,秋伯身体很弱,经不起慎刑司折磨的……”
可谁知,戚嬷嬷看着她满是焦灼的小脸,却忽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你才十四岁?”
秋菀被打断了话,却不知道戚嬷嬷为什么会忽然这样问她。
但是顿了顿,她还是满眼泪光与祈求地点了点头:“嗯……”
戚嬷嬷轻声嗤笑了一下,收回落在秋菀脸上的目光,有些热络地伸出手来,拍了拍她单薄瘦弱的肩膀。
“果然是孩子话。”戚嬷嬷笑着看着秋菀,并不将她放在眼里的模样,“我也不跟你绕圈子了,一个月之前,太后娘娘曾经召见过你一次,还记得吗?”
秋菀的身体僵了一下,但戚嬷嬷不再说话,显然是在等着她的回答,秋菀于是只能点了点头:“记得……”
“你也知道,太后娘娘的头疼病没了那雪莲,本来就难医,如今又遇到这种糟心事,她老人家的头疼病更是犯得严重了起来。”
戚嬷嬷看着低头不语的秋菀,笑道:“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若你答应了去侍候太子殿下,太后娘娘心情一好,说不定这头疼病,就会好了。而且说句僭越的,到时候,太后娘娘与秋伯也算是半个亲家,她老人家肯定会将秋伯囫囵地放出来,好好地为他疗伤的。”
秋菀还是不肯说话,神情有些失魂落魄的,戚嬷嬷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她一声榆木脑袋,都说的这么明显了,怎么还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
可是偏偏,太子殿下就吃她这一套。
太后娘娘说起往东宫里送别人,太子殿下便会皱眉头,只是除了她,那能怎么办?
只好亲自戳破了那层窗户纸,戚嬷嬷抬手晃了晃秋菀的肩膀,压下心里的不快,笑着问:“秋菀,我问问你,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让你重新选择去不去侍候太子殿下,你是去呢,还是不去呢?”
闻言,秋菀的身体,似是瑟缩了一下,像是枝头脆弱的、随风飘零的枯树叶一样。
“嬷嬷……我……我想再考虑一下。”
戚嬷嬷听她这个答复,心中便觉得甚为不悦,连带着面上热络的笑意,也淡了下去。
“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戚嬷嬷的声音微冷,带着努力压抑的一丝怒意与威胁,“但是太后娘娘,还有慎刑司里的秋伯,可没那么多时间等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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