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秋月皎皎。
秋菀看着眼前的卫诚,想到待会自己要说的那些话,只觉得心里酸酸的。
而卫诚,只是以为没有救出秋伯,秋菀心情不好,还在有些笨拙地安慰她。
“菀菀,这是五十两银子,你拿去打点慎刑司的人,让他们少折磨秋伯,其他的我们再想办法,不要难过了。”
轻轻地吸了吸鼻子,秋菀点点头,忽然问卫诚:“这是用你爹爹留下来的那块玉佩,换来的钱吗?”
听到秋菀这么问,卫诚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方才笑着摇了摇头,好像满不在意的模样:“没关系的,我爹爹若是还在世,肯定也很乐意帮他未来儿媳妇的伯父的……”
秋菀只觉得心里越发难过,她忽然张口,轻声打断了卫诚安慰的话。
“卫大哥,我们……我们到此为止吧。”
月夜之下,她的声音冷而平静,像是没有感情。
卫诚不可置信地看着秋菀,局促而慌乱地笑了一下,他好像以为方才是自己幻听了,于是问道:“菀菀,你说什么?”
秋菀的声音里,已经带了些哽咽,但她还是硬着心肠道:“我说,我们到此为止吧。”
“菀菀,你在说什么傻话?”
卫诚眼眶微红,有些激动地涩声道:“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等过几年,你出了宫,我们就成亲,你不可以反悔,不要我的。”
秋菀垂下脑袋,不敢去看卫诚红红的眼睛,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很冷酷无情地响起。
“卫大哥,太后娘娘身边的戚嬷嬷说,倘若我肯去侍候太子殿下,太后娘娘便会将秋伯放出来,我……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不能对秋伯见死不救。”
吸了吸鼻子,秋菀将手中的钱袋,塞回到卫诚的手里,迅速地转身,想要离开。
她的声音微微颤着,显然是在努力压抑哭腔:“你就当我是一个爱慕虚荣、贪图荣华富贵的人吧,忘了我,你……你以后还会遇到更好的人。”
“菀菀!”
“天色已经很晚了,我要回去了。”秋菀快步走过宫墙的拐角,“五十两银子你拿回去,把你爹爹留下来的玉佩赎回来吧。”
身后传来卫诚痛苦的呼喊声,秋菀心如刀绞,却强迫自己走过拐角,毫不留恋,绝情至极。
本以为走过拐角,便可以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尽情地宣泄自己心里的难过与伤痛。
可是未曾料到,却会在皎洁的月光之下,宫墙的偏僻拐角,看到一个原本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秋菀猛地顿住了脚步,一时连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殿……殿下……”
负手而立的陆沅垂眸,看着面前的秋菀。
今天的月亮很好,他好像连她脸上的细细小小的绒毛,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她究竟是有多害怕他,一见到他,连脸上的绒毛,都要竖起来了。
他,有这么可怕吗?
陆沅还在心里这么想着的时候,秋菀却很害怕他会追责卫诚,赶紧分辩:“他……我……是我求他给我一点钱,打点慎刑司那边的,我们没有私相授受,殿下若真的要责罚,也请只罚我一个人吧。”
说着,秋菀便要跪下,显然很是诚惶诚恐的模样,陆沅回过神来,看到她如此,有些好笑。
伸手扶了她一把,陆沅温声道:“起来吧。”
秋菀被他扶住,身体一僵,陆沅顿了一下,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
陆沅轻轻咳嗽了一声,旋即,秋菀听到他说:“明日,孤会再去找皇祖母,请她饶恕秋伯。”
抬起眼眸来,秋菀偷偷地看了陆沅一眼,却不料,陆沅也正看着她。
看到她偷偷看他,陆沅微微一笑,光风霁月的模样。
“孤不是喜欢强人所难的人,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你不用这般害怕孤。”
他的话意有所指,好像还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揶揄。
秋菀想到逼迫自己的,一直都是太后娘娘,太子殿下平日里待他们这些宫人,总是再和气不过的,一时不免有些窘迫与愧疚。
“殿下,对不起……”
秋菀的声音越来越低,陆沅看到她这副愧疚心虚,好像垂着耳朵的小兔子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忍俊不禁。
“刚说完你,你怎么又这样。”
秋菀听出陆沅话里的取笑来,却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究竟是怎么样的,让他这般调侃。
于是,秋菀垂下了头,乌顺如缎子一般的长发,遮挡住了她的眼睛。
陆沅看着秋菀,摇头叹了一口气,不再为难她:“时辰不早了,快些回去吧。”
说罢,他便转身,往回东宫的方向走,秋菀低着头,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不知不觉,秋菀觉得心里的难过,好像也没有那样沉甸甸的了。
或许是因为,倘若明日太子殿下真的求动了太后娘娘,将秋伯放出来,那么,她与卫诚,以后还是可以在一起的吧?
……
秋菀牵肠挂肚了一上午,好不容易,才在晌午的时候,看到陆沅回到了东宫。
“殿下,怎么样?”
连忙迎上去,想要一问究竟,却看到陆沅向来温朗的,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带着一抹沉沉的郁色。
听到秋菀这么焦急且关切地问,陆沅的眼睛里,好像流露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的颓然来。
顿了一下脚步,陆沅一言不发地走进宣华殿。
秋菀眉心紧皱,不知所措,只能忧心忡忡地去看跟在陆沅身旁的内侍陈德。
看到秋菀担心的模样,陈德忍不住也有些同情她:“太后娘娘的头疼病犯得越发厉害了,在慈宁宫等了一上午,殿下连太后娘娘的面,都没有见到呢……”
陈德其他安慰的话,秋菀都没有再听到心里。
愣愣地出着神,一滴冰凉的眼泪,忽然落了下来。
秋菀失魂落魄地走出了东宫,直到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之间,走到了慈宁宫的宫门前。
不过,也好,她也正是要到慈宁宫去的。
好像是被人吩咐过一般,秋菀一路往慈宁宫里去,都没人拦着。
侍从们好像把她当成空气一般视而不见,完全不像上次那样,阻拦,驱赶。
秋菀走进慈宁宫,低着头,向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娘娘看到她这副浑浑噩噩、怅然若失的模样,虽然神情有些难看,但她的脸色一点都不苍白,还很红润,哪里有半分传闻中的病重。
秋菀低着头,修剪得圆润的指尖,用力地掐在柔软的掌心里,隐隐有些疼。
她听到自己艰涩的声音,在落针可闻的宫殿里响起,微微颤着。
“太后娘娘,之前是奴婢不识抬举,奴婢……奴婢愿意去侍候太子殿下。”
太后娘娘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但脸上的神色,却仍旧不见好看一点。
随手将佛珠一拍,这一个月以来,对秋菀的不满,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太后娘娘冷声道:“你不用摆着这张不甘不愿的脸,若是你不愿意,哀家另择人选给沅儿便是,别太高瞧了你自己。”
秋菀听到太后娘娘讥讽的声音,在原本便寂静,如今更是噤若寒蝉的宫殿里响起:“等一年后,沅儿出了皇后的孝期,有了太子妃,到时候你愿意上哪去,就上哪去,哀家只盼着到时候你利落点自己到宫外去,别出来碍眼,惹太子妃不痛快。”
仿佛对这些羞/辱的话无知无觉,面色苍白的秋菀给太后娘娘磕了个头,便自顾自地站起身来,往慈宁宫外走去。
太后娘娘气得又要骂她,却忽然咳嗽了起来,苏女官连忙为她倒了一盏茶水。
一面为太后娘娘抚背顺气,一面,苏女官劝道:“太后娘娘,您何必做这个恶人呢?强扭的瓜不甜,奴婢看着,殿下自己都几次三番地明确拒绝,不想把秋菀逼得太紧,既然如此,咱们徐徐图之也是好的,您何必……”
“沅儿已经及冠,却向来不近女色,如今有一个有点意思的,哀家怎么能不成全他?”
太后娘娘喝完茶水,一抬眼,刚好看到秋菀单薄的,将要消失在拐角的背影。
心里余怒未消,太后娘娘冷哼了一声,方才继续道:“不过是个消遣的玩意,纵然再不情愿,谅她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秋菀回到卉苑的时候,已经是要用晚膳的时辰了。
手中拿着一个白面馍,秋菀一面食不知味地吃着,一面盯着桌子发呆。
直到一道熟悉且欢快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是与秋菀同在卉苑做活的云香。
“菀菀,恭喜你呀。”
抬起头来,秋菀努力对着云香笑了一下。
看到秋菀这样强颜欢笑的神色,云香原本带着笑的圆圆脸,变得很是担忧起来。
一旁的云芳,也皱了皱眉头,忍不住关心地问:“菀菀,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
看着秋菀红红的眼眶,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云香着急且担心地问:“菀菀,你该不会,还放不下那个卫侍卫长吧?”
这里人很多,秋菀不想被人听到卫诚的名字,给他徒添麻烦,于是忍着心酸,赶紧摇了摇头。
她的眼睛里有泪光,有不舍,却否认道:“我早就忘了他了,我只是……我只是有点难过,又很不明白。”
云香满脸焦急,好像又想说些什么,却被云芳拉住了。
她们两个是亲姐妹,云芳向来温柔沉稳,云香很听她的话,所以乖乖地止住了话,只是目光满是担忧地看着秋菀。
云芳拍了拍秋菀的肩膀,温声道:“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就好了,菀菀,不要一直憋在心里呀。”
秋菀闷闷地点了点头,含着泪花的眼睛里满是迷茫,不知道是在问谁:“为什么偏偏是我呢?明明东宫里,有那样多好看的姐姐,她们比我聪明懂事多了。”
眼泪落在碗里的汤里,秋菀放下手里的白面馍,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在东宫里,我向来是谨言慎行的,生怕行差踏错,处处和别人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太后娘娘,究竟为什么非要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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