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东宫祸水(女尊) > 17、第十七折
    苏扬有三位节度使接连毙命,查无明证,唯留下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一时间江南百姓人心惶惶。圣上思量许久,令储姬殿下远赴江南,查明疑案。


    自从合卺后,纯玉便从未出过东宫,整日看着四方方的天,只觉得池中锦鲤都比自个儿松快。听闻鸾仪欲行江南,纯玉又是撒娇,又是恳求,要让储姬捎上自个儿,一路服侍。


    纯玉笑吟吟倚在储姬怀中,娇唤道:“姐姐身边没有体己人,倘若姐姐起了兴致,远隔千山万水,我又如何服侍呢?”


    鸾仪佯怒道:“身为内帷小郎君,却在青天白日笑论云雨之事,还要不要颜面?”


    纯玉正一正鸾仪乘仙堆云髻上的点翠鲜桃团花对钗,娇声道:“唔,姐姐,你昨儿与我颠鸾倒凤时,可不如此时正经儿。”


    鸾仪将他推入海天霞(1)鸳鸯合心衾被里,目光在他近日保养得雪光光的肌肤上流连,眸色渐深:“小东西,再敢轻浮撩拨,我让你直不得身,下不得榻。”


    云雨后,纯玉穿一身儿嫩鹅黄的缂丝雪浪寝衣锁在燕姬怀中,他悄声道:“其实,我想见庭昭姐姐了。自从你我大婚,我便不曾见到家人。”


    鸾仪捏一捏他的面颊,思忖须臾,她应承道:“既如此,我便带你去江南办差,你顶着帷帽,跟在我身后便是。记住,你的面孔绝不能任旁人瞧见,否则后患无穷。”


    纯玉欢喜地吻一吻鸾仪的菱唇,眉开眼笑道:“我就知道妻主最疼爱我!”


    鸾仪涂了海棠花蔻丹的玉指轻点纯玉眉心:“还有,带上吴公公与棠公公,他们年长,能将你伺候妥帖。”


    纯玉拨弄起鸾仪的蝶玉穿花耳坠来,笑道:“储姬殿下说甚么,便是甚么。”


    江南多水,河清海晏,储姬一行人乘赭黄腾龙抢珠(2)御船渡江,挑起舳舻锦窗而观,可见山峦如画,江汉朝宗。因丞相不曾外放,故孩提时纯玉从未见过江南,对于江南之美,也只从书画中领略。今日跟随妻主与家姐下江南,算是得偿所愿。鸾仪唯恐被弹劾奢靡,身边只带几个被花赏人调.教得当的宦娘服侍饮食起坐,其余便由纯玉贴身伺候。


    鸾仪和庭昭白日办差查案,入夜则陪伴纯玉上樊楼、逛夜市、观杂戏。江南有软红十丈,更兼人声鼎沸,纯玉骤然落入八街九陌,一时看花了眼,不知该望向何处了。


    这日三人上三元楼(2)吃酒,鸾仪穿一身儿西湖色(3)十二幅茜纱宫裙,庭昭穿一身儿雀青色碧桃蝶鹤齐胸裙,二人皆云髻高绾,珠翠满头,端的富贵风流。掌柜正待好生应承二位贵客,却见二人间夹着个娇小玲珑的公子,那公子头顶绢纱帷帽,身段绰约,只可惜不见其貌。


    庭昭随手将沉甸甸的银元打赏给掌柜:“寻个干净点的雅间,摆些时新的点心来,对了,再开一壶葡萄春。”


    掌柜自是连声应承,忙唤行菜者(4)摆上美酒佳肴,不在话下。花赏人先走入雅间,查验摆件后方服侍三人落座。这雅间坐北朝南,霞纸掩窗,正南摆了一副《富春山居图》。


    见行菜者退下,纯玉才敢将帷帽掀一条缝儿,他绞着缥碧的广袖:“你们为我点了糕饼不曾,可不许只记得美酒,不记得我的糕饼。”


    “小祖宗,”庭昭用象牙筷敲一敲纯玉额角,戏谑道:“方才殿下道,这三元楼里叫得上名字的点心,都给你摆上来。”


    纯玉亲昵地倚在鸾仪肩头,笑道:“还是妻主最疼我。”


    庭昭一笑,结鬟髻上的青鸟衔三穗珍珠流苏轻轻摇动:“怪道世人都说嫁出去郎君泼出去的水,当真是有了疼爱你的妻主,便浑忘了娘家。”


    须臾点心摆上,不愧是名满天下的三元楼,就连盛放精致点心的红木托盘都雕琢叠瓣牡丹暗纹。点心有槐蜜桂花糕、莲子荷花酥、鹅油松穰卷、龙井小茶团。各色糕点密密匝匝摆了满桌儿,倒真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鸾仪一壁斟酒,一壁吩咐花赏人:“这儿有个不能碰酒的,你说给行菜者,上一盏燕窝羹来。”


    庭昭谑道:“殿下不许你饮酒,是不是因你喝着坐胎药呢?”


    纯玉便羞红了脸,与鸾仪道:“你看,她排揎我!”


    鸾仪用银匙将龙井小茶团割成块儿,喂给纯玉:“玉儿,你也是应当给我添个子嗣了。”


    龙船静,水波摇。


    吴公公、棠公公被纯玉打发去取小厨房做的夜宵,此时船舱中除了纯玉,再无旁人。纯玉对着卷草菱花镜细细忖度,镜中的少年肌肤如雪,腰肢纤细,纯玉不由轻抚自己平坦的小腹,自从出阁后,储姬的雨露算是频繁,可惜他福薄,身子一直毫无动静。


    至于那坐胎的汤药,他时常唤吴公公去太医院讨,每回侍寝之后,他总是忍着苦涩,将坐胎药喝个干净。奈何一盏又一盏的汤药喝下去,他也没能有自己的孩子。


    他的小腹,从来没有子嗣眷顾。


    纯玉百无聊赖地拿银篦梳头,梳着梳着,他将银篦搁在红檀螺钿妆奁匣中,蓦然突发奇想,逮起罗帐虚掩拔步床上一枚明黄缂丝如意枕,左看右看,四下无人,他将如意枕塞到自个儿袍子底下,佯作身怀六甲的模样。


    倘若他与燕姬姐姐有孩子,冥冥中有一脉血缘将他与她勾连一处,那他与她,才是真的情到浓处,难舍难分。


    纯玉眸色期许,一只手扶着贝母螺钿妆台,一只手抚着自己的肚腹,暗暗思忖,他们的孩子,最好是个姑娘,一定要有她娘亲那般的花容月貌,仙资玉骨,使得小郎君们纷纷倾慕。


    然而世间愿望,总是情难如意。


    这日太医院的林奉御带着两个怀抱药箱的丫鬟给纯玉请平安脉,纯玉怔怔坐在麒麟送子鸡翅木罗汉床上,他远望窗外,不知在期许什么。林奉御将引枕(5)搁在马蹄足小木几上,低声道:“请正君殿下搁脉。”


    日日请脉,日日平安,纯玉早已对每日请脉的林奉御厌倦了,他将雪生生的腕子搭上去,林奉御遂捧上一尺绢绫,道一声“得罪”,才敢将指尖搭上去。


    纯玉只望着窗边红釉圆瓶里的一束桂子干花出神。


    须臾后,林奉御行礼回禀道:“殿下一切无恙。”


    纯玉正待唤宫侍送她离开东宫,岂料吴公公更快一步,将袖中一把金锞子悉数赏给林奉御。吴公公轻声道:“这些都是我家殿下赏您吃酒的,只想问奉御一句准话儿。怎么殿下承欢已久,却不见报喜,这是甚么缘故?”


    林奉御只将金锞子悉数推给吴公公,她恭顺回禀道:“回公公,下官受太医院嘱托,连日请殿下千金贵体的平安脉,至于旁的,下官不敢妄言!”


    吴公公又将金锞子推过去,笑道:“不过是殿下闲闲问你几句家常,殿下问什么,你说什么便是。老奴保证,传不到旁人耳中。”


    林奉御缓缓抬眸,只见传闻中椒房专宠的东宫正君披一袭灰白银毫狐皮领广袖澜袍,袖口镶嵌了金黄子母经(6)缂丝花边,林奉御久在宫闱行走,只消一眼,便知晓正君殿下的袖口掺了金线与孔雀羽,只这将孔雀羽缂入袖口的技艺,便至少值百两足金。此时正君殿下斜躺在金钱蟒锦靠上,神魂恍惚,仿佛金笼中的雀鸟。


    这偌大的紫鎏宫,便是锁死他的金笼。


    林奉御为容色所惊,一时失神,竟口吐真言:“殿下气血两虚,恐难有孕。”


    啪——


    闻言,纯玉手中的掐丝梅花枝梢珐琅烧蓝茶盏骤然落地,一声突兀的脆响。碎瓷片在柔荑似的指尖划出斑驳血痕,滴滴血珠落地,混在馥郁的安息香中,有一股诡谲的异香。


    回廊上的宫侍们听到响动,都匆匆赶来为纯玉包扎,唯恐正君殿下有何疾恙。


    “这是菩萨在惩罚我……是菩萨在惩罚我,”纯玉泪萦于睫,“我再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纯玉绝望地垂下眼眸,暗道,因为上一世,他不曾保护好他的莞儿,莞儿尚来不及看一眼这人间,便胎死腹中。


    这日下了霜,一层月白色落满青石板,蒙在琉璃瓦,犹如初雪那般,白霜铺地,堆银砌玉。纯玉披了白貂斗篷前来赏雪,观难得景致。他不是自苦之人,不会任自己沉溺于伤心太久。


    纯玉身边只带了永安,永安为他撑一柄纸伞,主仆二人在宫苑深深里行走。


    “我忽然想起来,以往在娘家,每年腊月,我都要跟姐姐打雪仗,消九寒(7),还要围炉夜话,把栗子和山药扔进红泥小火炉里,再比谁抢的多。”


    永安悄声儿道:“公子思家,奴才知道。”


    “其实这里也好,”纯玉斜倚翠竹,望着东宫精雕玉琢的翘檐,“既然嫁了过来,咱们还要在这儿过一辈子呢。不要总看不称心的,不要总看不如意的,要多看看称心如意的,这样才能过得安稳。”


    远处忽有一抹朱砂红的身影倚在软轿上,款款而来。这红影风姿绰约,不是宝林苏氏又是谁。


    宫侍玄黄唤一声“落轿”,苏瑾瑜慵懒地斜靠着画栏:“这么巧?竟遇到了正君哥哥,弟弟给哥哥请安,哥哥长乐无极。”


    苏氏礼数未全,纯玉却不欲与之计较:“罢了,你跪安罢。”


    这便是不欲苏氏在他跟前立着了。


    苏瑾瑜被这没有中馈权柄的正君殿下刺了一句,心中登时升起一股邪火。苏瑾瑜随手将缠枝牡丹翠叶手炉递给玄黄,自个儿上前道:“哥哥当真是想得开,奉御都诊出无福子息,哥哥还有兴致在此赏雪。说来也好笑,先前殿下只召幸哥哥,不理旁人,结果呢?哥哥幸承再多的雨露,也是无用。”


    他所言触及纯玉心底最痛之处,听得纯玉紧咬丹唇,泫然欲泣。


    永安高声道:“放肆!”


    苏瑾瑜拨弄着手炉锦套儿上的鲜红流苏,敛眉道:“弟弟嘴上容易得罪人,方才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哥哥海涵。”


    纯玉含笑道:“自然自然,弟弟是东宫侧侍,既入了东宫,便算是哥哥底下的人,哥哥会包含你。毕竟弟弟不曾侍寝,嫁入东宫恁久,连储姬的面儿都不曾见过。哥哥虽说身子不妥,子息艰难,但好歹有些宠爱,足以立身。弟弟见不到储姬,就算身子再好,也难有子嗣啊。”


    苏瑾瑜正待分辨什么,纯玉却吩咐永安:“将棠公公唤来,好好儿教他规矩。连主君都不敬,怎像东宫侧侍!”


    言罢,纯玉再不看他,只扶着永安的手离去。苏瑾瑜待他走远,忽将手炉弃置于地,脆响泠泠:“好威风的主君,连中馈之权都握不住,还要吓唬本公子!”


    玄黄悄声儿劝道:“公子息怒,公子息怒啊。”


    苏瑾瑜冷笑道:“本公子倒要看看,你能威风到几时!”


    雪竹深处,团云杳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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