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东宫祸水(女尊) > 18、第十八折
    上阳宫,雪纷纷。


    此时未央正倚着珊瑚迎门柜看文书,她手执玉兔毫,笔走龙蛇,落笔成章。那厢有个在上阳宫服侍伶俐的宦娘小檀踏入宫中,派去身上积雪,小檀躬身行礼:“奴婢见过长公主,公主万福。”


    未央阖上文书,一壁把玩豆青海纹釉细瓷镇纸,一壁道:“本宫令你寻的,可寻到了?”


    小檀这才自衣襟儿下取出一本册子,待小檀跪地呈上,未央翻看册页,却是东宫的彤史,不过并非原册,而是小檀悄悄儿抄录的赝品。


    小檀低声道:“东宫守卫森严,奴婢寻了个缘由偷偷进去,这可是要命的差事啊!这彤史实在偷不得,若是记录储姬行止的彤史丢了,恐怕要天下大乱,奴婢不敢找死,只好将彤史抄了一册。这、奴婢一个字儿都不敢写错。”


    未央撩起裙角,坐在青金瑞兽雕漆凤椅上,一页一页翻看这起居注,这日孟氏侍寝三回、那日孟氏侍寝四回,这彤史竟将二人活色生香的模样悉数记下!未央只觉得怒火中烧,恨不得将孟纯玉夺入上阳宫,接连宠幸,睡得他再出不去上阳宫的门!


    偏小檀素日不在跟前儿服侍,并不知晓长公主的心意,只当她查问彤史是为寻储姬的错处。小檀补充道:“自这日无一字记述,是储姬奉旨南巡的缘故。奴婢听宫侍道,储姬南巡也不舍将正君舍下,竟带上他一路南下,想来一路由孟氏暖被窝。”


    她不提这一宗罢了,未央闻言大怒,拂手将满案物什悉数摔作粉碎!那沉香木四季如意围屏碎作七爿,倒可惜了上天镶嵌的深碧翡翠。


    小檀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请赏之意烟消云散,只得磕头不止:“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未央眸寒如雪:“滚!”


    天上白玉京。


    今日是公子们一年一度擢选花魁的日子,李瓶儿和孟庭昭坐在雅间里,一壁吃酒,一壁凑这个趣儿。这花魁选起来也容易,是由天上白玉京里的红倌公子轮流登台献艺,台下的姑娘们以金银竞价,价高者得公子春风一度。而这买.春金银最多者,便是今年的花魁。


    “我在家睡的好好儿的,你非把我弄起来,”孟庭昭无奈地夹了一筷杏仁豆腐,“你把我弄起来,专门让我看你怎么给伎子砸钱!李瓶儿,你有病吧?”


    李瓶儿笑摇白玉柄缠铜丝团扇:“今儿的席面记载我账上,好戏还在后头呢。”


    孟庭昭又夹了筷盛在宝蓝色插丝珐琅白鸟花卉捧盒(2)里的赤明香(3):“好,我看你这好戏怎么唱。”


    良辰将至,遂有身穿薄纱的几个浮浪公子怀抱月琴、箜篌、琵琶、排箫,琴瑟相和,间奏《汉宫秋月》。姑娘们争相露出银票,以求一夜风流。李瓶儿却仿佛与己无关,只一味自斟自饮。


    随后浮浪公子步下绣台,去寻各自的恩客。又有一群莺莺燕燕跳起了霓裳羽衣舞。李瓶儿却还是不曾出手,瞧不上这些庸脂俗粉。


    孟庭昭细品庐山云雾,品评道:“那个穿浅碧薄罗衫子的不错,不如你选那个?”


    绣台下有一群身着丝绢锦缎的姑娘竞相抬价,不知不觉,那浅碧薄罗衫子的公子的身价抬到了三千两。


    李瓶儿满不在乎地尝了一筷剔缕鸡(4),透亮的酥油抿乱她丹砂色的胭脂:“庸脂俗粉罢了。”


    待天上白玉京的所有公子皆在绣台走了一遭,或弹唱,或献舞,各出绝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鸨爹正待登台送客,李瓶儿却令卧兔儿撤去雅间的屏风玉刻湖光山色挂屏,她优雅抬手,示意鸨公稍停,高声道:“本媛依稀记得,天上白玉京有位公子,名唤段风啊。”


    “段风”二字话音将落,孟庭昭大彻大悟,登时知晓李瓶儿要唱哪出。她今日来此,为的便是段风。


    段风是大珰梅姑的相好儿,倘若李瓶儿染指了段风,便是当着天上白玉京满楼的人撕梅姑的脸面。


    孟庭昭不由自主望向李瓶儿,却见李瓶儿也意有所指地望向她,二人四目相对,举起红瓣卧足碗(5)碰了盏酒。


    “这……段公子今儿的确不曾来,”鸨公一壁赔笑,一壁紧张地抚弄折扇,“高媛也知道,段公子是不挂牌接客的,他上了台,高媛花钱也是无用啊!”


    卧兔儿高声道:“我家高媛让他上来相看,他就得给高媛相看!否则,高媛是东宫右卫率,眼下守在你家楼外就有三十个暗卫,信不信高媛一声令下,砸了你这行院(6)?!”


    鸨公既不敢得罪大珰,又不敢触犯东宫,夹在中间,如遭油煎。鸨公又哭又求,李瓶儿却指名要见段风,他一时束手无策,暗道老天亡我。


    恰在绣台唱起三堂会审,忽有一抹蟹壳青的身影自象牙雕镶玉石芍药插屏走出,明明是清冷出尘的容颜,却又在眉心点了一抹朱砂,他风韵登时又清又浪起来。


    李瓶儿朗声而笑,她蓦地将紫金釉博山炉搁在案上,一声惊响:“段公子,当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啊!”


    段风身形袅袅步上绣台,向台下弯一弯身子,那姿态恁般惹人怜惜,姑娘们暗暗惊叹:只可惜这百世难寻的尤物落入个假女人手里,倘若能与这尤物春风一度,便是万金也不换!


    段风神情惹人怜爱,他与李瓶儿道:“我上台与高媛相看便是,高媛莫要难为郑爹爹。”


    李瓶儿道:“你既乖觉,本媛又怎舍得难为与你?嗯?”


    段风给自己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须臾,小厮便捧过蝴蝶琴头尾嵌象牙的木雕琵琶,段风神色哀楚,他指尖行云流水拨过琵琶,弹唱起了江南评弹。


    他弹的并非秦楼楚馆常弹的靡靡艳曲,而是讽刺权官以权谋私的警世名曲儿。“孔十娘漫步堂会里,贪美色拆散春香与唐家小郎。这春香攒钱共三年,变卖了字画与钗环,可惜无缘小郎君,十娘,十娘,我春香与你告到阴司里!”


    这词一唱出来,明眼人谁听不出来,段风皆春香告阴司状讽刺李瓶儿以权谋私。卧兔儿唯恐自家高媛动气,忙喝止了小曲儿:“停!再敢唱这忤逆之言,小心我家高媛不与你放过!”


    李瓶儿却仿佛听不出来似的,只笑道:“好!唱得好!”


    一曲毕,鸨公见瓶儿未曾动气,心下安稳了七分。鸨公登台道:“这,即便段公子从不接客,但上了花魁绣台,总该叫卖今夜的香牌,还是老规矩,价高者得。”


    然而龟奴开始唱拍,绣台下鸦雀无声,一个出价的都不曾有。并非因为她们于段风无意,相反,此番绣台下的女子,几乎无一不垂涎于段风殊色。她们没有胆量出价,只因得罪不起大珰。


    “三万两。”


    李瓶儿斜靠在墨绛红七屏镶云石罗汉床上,鬓边累金丝珊瑚珠三股钗垂下的翡翠流苏沙沙打在她的面颊,李瓶儿唇红凌乱,甚至洇透了脂粉,显出几分慵懒的性感来。


    她就这么势在必行地,唤出这三万两。


    三个字惊得孟庭昭握不住釉彩青花酒盅,她低声道:“三千两?只为买伎子一夜!你疯了?!”


    李瓶儿笑而不语,向卧兔儿使了个眼色,卧兔儿启开姑娘带来的红木箱笼,只见箱笼里满是黄澄澄的金圆锭,竟生生照亮了半边高楼!


    虽说天上白玉京是氅安城数一数二的行乐之所,一年也没有三万两的进项。鸨公又惊又喜,忙对李瓶儿道:“高、高媛,今夜段风的香牌,便是高媛的咯。”


    绣台前议论纷纷,羡慕者有之,渴慕着有之,惊愕者亦有之。唯有段风神色如常,他淡淡道:“本公子说过,自个儿既不卖艺,也不卖身。这三万两金锭,还请高媛收回。”


    李瓶儿却笑道:“段公子不卖身,我自然不会像戏文里的孔十娘般逼人侍奉。不过,我好歹买了段公子的香牌,今晚段公子的绣阁,我总能进去罢?”


    段风坚持道:“无论如何,我不卖身。”


    因段风被三万两黄金买下一夜,他自然而然成为天上白玉京的花魁。楼中的小倌你一言我一语地戏谑,原来只要美貌天成,即便不接客,也能一枝独秀。


    天色将晚,李瓶儿果真怀抱衾被睡在地上,段风则如旧睡在月洞床上,这夜段风和衣而卧,抬眼望着门前挂的琥珀黄琉栅子灯出神,孤枕难眠。夜半,李瓶儿借着酒气登上月洞床,段风心下千回百转,轴辘一般。


    他终究没能把她推开。


    这一夜之后,雨霁云销后,段风感受着李瓶儿身上的炙热,他竟落下泪来。他的恩客是个假娘,这炙热是他从未曾感受的,今时今日,他方了悟,何为男女之间的鱼水之欢。


    这是段风第一回感受到欢愉。


    缠绵后,李瓶儿对镜梳妆,卧兔儿一壁为她梳髻,一壁迟疑道:“姑娘,好像丢了一支灵芝点翠簪……”


    “丢了就丢了,莫再找了。”李瓶儿将仅剩的那支累金丝珊瑚珠三股钗插在迎春髻上,蓬松的青丝犹如绿云扰扰。李瓶儿随口道,“想必是昨儿不慎落在何处了。”


    梳妆罢,李瓶儿颇有调笑意味地以团扇勾起段风的下巴:“这支点翠簪子,你可曾见过?”


    “今夜缠绵,是酬谢高媛给的三万两黄金,”段风缓缓拨开团扇,眸中清冷,“此后,我与高媛两无干涉。”


    李瓶儿戏谑道:“怎么,在欢乐场待久了,你比我这个恩客还绝情?”


    “不绝情,难道你我之间,还要定终生吗?”


    李瓶儿促狭地咬着他白玉似的耳垂,轻笑道:“究竟是我让你舒坦,还是那个不男不女的老东西让你舒坦?”


    这话便有些辱人了。


    段风却浑不在意,他向女人粲然一笑,忽地旋身抱起那箱她用来买.春的黄金,行云流水地走到小轩窗边,毫不犹豫地将三万两黄金弃置窗外!


    无数手掌大的黄金簌簌落在街上,明珠翻滚,银票四散。李瓶儿反应过来时,段风已抱着空空如也的红木箱笼转过身,仿佛他扔的不是万两黄金,是无用之物。


    段风不顾天下白玉京楼下的哄抢声,他淡淡阖上美眸,轻声道:“我身子不适,便不留高媛了,高媛,后会无期。”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7)


    明月夜,小寒窗。


    梅姑的私宅里长了棵枝繁叶茂的蟠桃树,梅姑听信道姑的卦象,日日吃蟠桃以求长寿。


    此时,梅姑却浑然不顾此树的灵性,她面孔上浮现出诡谲的笑意,手持马鞭,肆意抽打段风的白馥馥香肌。


    段风被几个宦娘剥去衣衫,绑缚于狻猊石凳上,好一段冰雪似的肌肤。梅姑毫不怜惜,一鞭鞭在他身上留下惹人怜爱的红痕。


    “啪!啪!啪!——”


    段风仰着雪颈苦笑,暗道,你打死了我,我便从此解脱了,不必在这修罗地狱似的人间受刑。


    段风轻笑道:“姑姑,若我死了,你将我挫骨扬灰便是,无需祭葬立碑。”


    “咱家怎么舍得杀你?”梅姑晃着一身耀眼的秋香色缂丝蟒袍,仿佛套上人皮的恶鬼,她怜惜地抚弄段风受伤的后背,甚至沉醉地去舔段风的伤口,“你呀,是咱家心尖尖上的人呐。若不是你在天上白玉京伺候旁人,咱家如何舍得动你?”


    桌案上摆着极尽奢靡的浑羊殁忽(8),梅姑颤抖的手剜下一块儿羊腿肉,梅姑一壁吃肉,一壁看着段风柔软的身子昏死过去。小月桂唯恐姥姥来日后悔,悄声儿道:“姥姥哟,段氏身子不好,眼下快不成了,不若孙女把他送回去将养?姥姥放心,等他醒了,孙女定当好好儿调教,让他更对姥姥的味儿。”


    梅姑却摇摇头,令道:“用盐水泼醒了,继续打。”


    岂料段风被泼醒之后,字字直戳梅姑的心:“李瓶儿总归是个全乎的女人,我跟她一夜,抵过跟你十年。”


    “好……”梅姑掐住段风纤细的玉颈,狡笑道,“可你就算死,也别想离了咱家跟前——”


    段风眸中笼云罩雾,他黯然道:“可惜我已在此扎了根。”


    “你是伎子,最贱的下九流,”梅姑取过桌上烧的红罗炭,倾倒在段风背后,在雪肤上烧出斑斑炭痕,“这世上,无人予你真心。”


    望着美人背后触目惊心的伤,梅姑心中觉得无比熨帖。她不能宠幸男人,便只能在他身后留伤留疤,留下比云雨更长久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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