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微度直直盯着锦书,淡声道:


    “没活了,可以去咬打火机。”


    别在大庭广众下犯病。


    锦书放下手机,不疾不徐地开口:“大家一起长大,好不容易聚一次,却不告诉江楼,多不好。”


    他唇角笑意更深:“今天大家之所以欢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我们从小到大的美好情谊延续,不是吗?”


    众人:……


    不,只是为了庆祝你恶作剧得逞吧?!


    竹溪脸色一变,低声问:“锦书哥,为什么?”


    明明知道他喜欢云微度,明明知道云微度不喜欢他,还做这种事……


    锦书托着下巴,眸光转到竹溪身上,轻笑了下,也跟着压低声音:


    “既然明知道微度不喜欢你,为什么还要搬到她楼上呢?”


    做这事的时候没考虑过对方想法,现在位置互换便接受不了。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竹溪浑身变冷。


    他并不意外对方知道这件事,他也从没刻意隐瞒过,只是——


    这显然是警告。


    从竹溪的角度,正好对上锦书的眼瞳。


    他僵硬地移开视线,可能是太久没见,自己一时间竟然忽视了……这人最烦那些小手段。


    尤其是,针对云微度的手段。


    *


    初中时大家普遍具备了审美意识,云微度的校服外套频繁失窃案也就此拉开序幕。


    但中间曾消停过一段时期。


    不是因为那些人的道德素质在某一时段骤然提高,而是有人断绝了这一现象。


    初二夏季的一次体育课,艳阳高照,树叶都被晒得蜷缩起来,竹溪不可避免地有些中暑,于是和老师请假回教室休息。


    教学楼的教室是按年级分楼层。


    初三是在二楼,初二是在三楼。


    竹溪正在一楼等电梯,却听到砰地一声巨响,是从二楼传来。


    他犹豫了片刻,选择先上楼梯看看情况,如果不是意外就要立刻联系老师。


    等竹溪跑到楼梯转角,他顺着声响看过去,一个不认识的男生摔在地上,衣衫凌乱,上面还有脚印,眼里全是慌张:“那是其他人的,不是——”


    话音未落,一罐可乐从头到脚给人浇了下去,一滴没剩。


    竹溪愣愣地望过去。


    少年穿着夏季校服,姿态闲适地靠着教室门,手指轻点着可乐罐,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还真是搞不清状况,首先——”


    “无论对象是谁,这一行为都很恶心。”


    他松开手,可乐罐砸了对方正着,连带扔出来的还有一件外套。


    竹溪隔着一断距离,只看清那团皱巴巴的是校服外套。


    天气闷热,除了男生的汗臭味,还有一股不会错认的腥味。


    被踹的男生连忙捡起地上的校服,白着脸低声下气:“是我的错,我会洗干净还给——”


    “用不着。”


    锦书拖着漫不经心的语调打断他:


    “别拿这种东西去脏我妹妹的眼睛。”


    下了体育课。


    云微度脸色不好,锦书来三楼将新买的外套递给她:“每天都有新衣服穿,开心吗?”


    “……你觉得呢?”


    锦书双手插着校服口袋,含笑道:“好了,别生气,我留了证据,他们退学后再不会碍眼。”


    *


    竹溪抿了下唇:“我搬过去,不是为了做那种事。”


    他只是想离她近一些。


    锦书心情很好地笑了笑:“我知道啊。”


    “所以——”


    他轻轻勾了下唇:“你还能出现在这里,不是吗?”


    竹溪克制住自己,尽量保留体面地维持住表情管理:“抱歉,我临时有些事要去处理。”


    说完,转身离开。


    锦书靠坐着沙发,没有拦人。


    其他人都会察言观色,见此纷纷开口:“要不改天再聚,我家里也有些事。”


    “我也是,我们导师刚才发信息说要开组会。”


    “对对对,反正大家都在a市,以后有的是机会。”


    ……


    之前还人多得像联谊会的包间里,只余下云微度和锦书两个人。


    云微度抬了下眼,毫不意外地开口:


    “现在这样,如你所愿。”


    她可不觉得这人真的叫了江楼。


    江楼的时间观念很强,非常守时,绝对不会拖到现在还没到。


    说白了,大家认识这么多年,竹溪连这点都没发现,还能产生错误判断,并顺着某人的剧本往下走,多少有些超出她的预料。


    锦书眼睛一弯,眸光微转,落在她身上:“我还以为他这些年会有长进,现在看来,果然不适合你。”


    和他们根本不是一类人。


    云微度不置可否。


    这种事情显而易见,如果不是上一辈间的联系,他们就不可能有往来,更别提私下接触。


    锦书很轻地笑了一声:“真有意思,一只天真愚蠢的兔子费尽心机地想和人类恋爱。”


    纵使再努力,又能改变什么?


    云微度抿了口茶,没表态。


    说到底,对方这么恶趣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更早的时候,早在普通小学生的恶作剧还停留在互相扯头花、扮鬼脸、告黑状的时候,这人就已经深谙语言的艺术,时不时用各种手段挑动人的敏感神经。


    好比现在,锦书将手机屏幕亮给云微度看,唇角扬起一抹笑:


    “事实上,我的确邀请了江楼。”


    聊天记录是实实在在的证据。


    “只不过,发给他的邀请函,上面的时间要晚上半小时。”


    “而以江楼的时间观念——”


    他语气一顿,饶有兴致地补上:


    “现在应该要到了。”


    话音一落,电梯门缓缓打开。


    进来的人穿着件黑色长风衣,松散地系着纯色围巾,遮住一点下颌,身形挺拔高挑,眉眼则是极其冷淡。


    他抬起眸,扫了眼包间内的布局,一些地方有被人动过的明显痕迹,再结合某个人的行事作风,显然是在他来之前还约了其他人。


    至于约了哪些人,他差不多能猜到。


    江楼将视线落在锦书身上,平静道:


    “别做这种无聊的事。”


    他随意地抽出椅子坐下,无视掉一旁的锦书,只问云微度:


    “生日快到了,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没有。”


    “新出的一款厨师机器人,我家里现在在用,感觉还不错。”


    “那就这个吧。”


    正好她嫌弃管家机器人的厨艺很久了。


    江楼嗯了一声,拿出手机下单。


    今年的生日礼物就这么敲定了。


    这也是云微度比较愿意和他相处的原因,换成一些人,此刻会一个劲地问她今年办不办生日会、准备邀请多少人参加、有没有其他群体性活动……


    而这个一些人里面,就包括了锦书。


    锦书顺势插入话题:“不如由我送你一场大型生日会?”


    “……”


    大型生日会,还是大型修罗场?


    云微度敬谢不敏。


    锦书被拒后也不在意,而是施施然站起身:“我在这待太久了,出去透下气,你们聊。”


    他闲庭信步地往外走,门关上前回头看了眼。


    里面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抛出一个话题,另一个人能毫无压力地无缝衔接上。


    这不仅是从小培养的默契,更是思维方式上的契合。


    锦书垂下眼睫,眼里带着笑意。


    果然,比起注定be的卑微暗恋戏码,他还是更喜欢看势均力敌的he。


    这才算得上是无聊生活里的调味剂。


    *


    江楼的到来,盘活了这场任务式会见。


    让云微度得以心平气和地吃完饭,而不是将讨人厌的表哥彻底拉入黑名单。


    她开车回公寓,刚停好车,车位前多出一个人,是中途离场的竹溪,对方现下一副“我虽然很想忍但实在忍不住,于是来找你对线”的姿态。


    云微度先发制人:“你要是有什么不满,建议去找锦书。”


    她不想替人背锅。


    竹溪面上没什么情绪,平静道:“不是为了表达不满,而是为我之前给你带来的困扰向你道歉。”


    云微度看了他一眼。


    道歉是真心实意。


    因此,她没有转身就走,选择将话听完。


    这栋公寓的入住率不高,地下车库也很空旷,没什么人经过。


    意外地适合谈话。


    竹溪看向云微度,想自然地笑笑缓和气氛,却只扯动唇角。


    想来也是,他在等这个人的时候哭了一场,情绪波动太大,现在早已做不出任何表情。


    但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冷静。


    “锦书哥当时的举动……坦白说,让我很难受。”


    就像是将他最深处的隐秘想法扒开,接受所有人的指指点点。


    这和初中那个时候无二。


    区别在于,他这次连反驳的底气都没有。


    因为那次是污蔑,这次是事实。


    无论他主观上为了什么,但客观上的确给人造成了苦恼。


    “现在头脑冷静了,易地而处,每次坐电梯都能看到讨厌的人在眼前晃,你一定很难受吧。”


    锦书用极其尖锐又利落的方式,让他意识到——


    他的喜欢,原来,是会给被喜欢的人带来这么大的困恼。


    高中那会儿,不少人羡慕明秋。


    因为云微度拒绝了多数人的邀请,唯独对她另眼相看。


    可竹溪知道。


    明秋从不是例外。


    只要能保持住社交分寸,都能和云微度相处得不错。


    他明明知道的。


    后来,为什么又忘记了?


    为什么会忘记呢……


    是因为,那些不知情的人将这当成了特殊,久而久之,他也开始希望自己是特殊的。


    结果反而,忽略了最关键一点。


    说到底,他再普通不过了。


    放在人群中都不出挑,又怎么会在那个人眼里算特殊呢?


    那次被拉进黑名单时,竹溪还没有意识到真正的差距,所以才会搬到云微度的楼上,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希望对方能一回头就看到他。


    而这次聚会,则是彻底摊开一切现实。


    “锦书哥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锋利。”


    刚一回国,仅凭一场聚会、三言两语,就刺破他自欺欺人的假象。


    竹溪波澜不惊地自嘲。


    要不是从小就认识,稍稍考虑了两家的关系,可能今天会让他更下不来台。


    “而且,听他说,你最近在申请交换项目,未来一年都不会在a大吧。”


    云微度轻描淡写道:“是的,已经拿到交换名额。”


    “这样啊。”竹溪笑了笑,“所以,幸好现在道歉了,否则以后想道歉都找不到你人。”


    他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很随意:


    “那祝你前程似锦。”


    “谢谢。”


    电梯到了。


    看着即将合上的电梯门,竹溪嘴唇动了动,声音很轻,仿佛自言自语地呢喃:


    “云微度,你有喜欢过谁吗?”


    对方没太听清,摁了下电梯按钮,本要合上的电梯门缓缓打开。


    “你说什么?”


    竹溪喉结滚动了下。


    几秒后,他扬起笑容,清了清嗓子:“我说,这些年,谢谢你。”


    谢谢你在我被同龄人排挤的时候帮了我,也谢谢你在最后的时候还愿意停下来听我说几句话。


    对方有些困惑,没说话。


    这次,电梯门彻底关上。


    竹溪深吸一口气,打了车回家。


    母亲正好在家,温柔道:“欢迎回家。”


    听到细碎的声响后,她怔了怔,于是放下杂志,去卫生间拿了湿毛巾,再走到玄关处蹲下,轻声细语:“敷一敷吧,眼眶太红了,第二天会肿。”


    竹溪靠着门板,将脸埋在膝盖里:“我是不是很过分?”


    “明明她不欠我什么,我还是希望她不要喜欢上别人。”


    他没想哭的,他本不是爱掉眼泪的人。


    长大后,为数不多哭的几次都是因为某个人。


    偏偏对方什么都没做错。


    只是不喜欢他。


    母亲揉了揉他的头发:“一直追逐太累了,是时候该停下来休息一下了。”


    竹溪声音有些闷:“以前,每当我感觉到累的时候,一想到她,总觉得还能再坚持得久一点。”


    初中时,为了不被甩开,他中考前连轴转地上补习班,才压线和她考进同一所高中;高中时,为了离她近一些,他挑灯夜战复习三年,才达到a大的分数线。


    “虽然在不同学院,但只要她有一点点可能看到我,我都会尽力争取交换名额。”


    “等到大三,我也会努力准备材料,和她申请同一所学校。”


    可是,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对方正在申请的交换项目。


    竹溪知道锦书告诉他这件事的目的——


    【云微度的规划里根本没有你】


    【甚至,都没有告知你的必要】


    他靠着门板坐下,温热的毛巾遮住双眸,仰着脸轻笑一声:


    “这样看来,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她呀。”


    回过头看这些年,自己的规划里——


    竟然全部都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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