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城南区的项目准备正式开始投入,暮成雪收回纷杂的心思组织相关部门的人开会。她看了一眼时间,收拾了桌上的资料,准备出去之时,门口传来敲门声。


    “请进。”


    小助理走了进来,与她保持适当距离,恭谨道:


    “暮总,柯秘书有事找您,现在见吗?”


    柯静?这人又来干嘛?


    “让她进来吧。”


    柯静冲着小助理点头道谢,刚进门就听见暮成雪说:


    “我只有5分钟,柯秘书有话短说。”


    她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心想暮成雪对自己是真不待见。


    不过也是,她和暮成雪毕竟不是一个阵营的,如今又夹了一个林曼素,能待见才怪呢。她倒不生气,只是温和地笑笑:


    “我来给秦副总请个假,这几天他老人家有些不舒服,想休息几天,还麻烦您批个假。”


    这话倒是稀奇,秦松那老家伙巴不得天天以元老身份在尚昕集团指点江山,这回竟主动告假,还专门让秘书跑来跟她请假。


    特别现在正是项目投入的关键时刻。


    总觉得有什么阴谋,秦松又想搞什么鬼?


    “他一个副总,手底下那么多事,说请假就请假,柯秘书,也劳烦您转告一句,不行的话趁着还能活几年,赶紧辞职退休回家躺着吧!”


    偏偏暮成雪最不吃这一套,她这人最喜欢反着来,特别是不对付的人,总是有办法呛死人。


    “好的,我一定转达。”柯静笑眯眯的应下,一点也不尴尬,临走前甚至面不改色地留了一句话:


    “秦副总让我给您带一句话,明天就是暮老总的尾七,说是让您最好收敛点,小心您父亲地下有灵死不瞑目......”


    她没有意外看见暮成雪一瞬间变了的脸色,暮氏老总就像是她的逆鳞,偏偏有人要往上碰,如果可以,柯静也不愿非得揭这人的伤疤,但是就像林曼素说的,只有危机四伏,群狼环伺威逼之下,暮成雪才能快速成长起来,才能更加看清自己的处境。


    尚昕不需要一个长得好看的花瓶,强大的野心和手段才能让员工臣服。


    “那就顺便再跟他说一句”暮成雪沉着脸色,眼神凌厉:“最好别那么快死,否则我怕他见到我父亲连投胎都不敢。”


    柯静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内心叹了一口气,略带歉意地冲她半弯了弯腰,说到底,拿死人来当刺刀本身就不太道德,但有时候人就是这样身不由己,她站在秦松的阵营,这些年也或多或少干过些亏心事。


    她只是拿着自己命短的借口来让自己更加肆无忌惮罢了。


    但眼前的人不同,她还年轻,有着让人羡慕的朝气和活力,这大概是林曼素喜欢对方的原因吧。像她们这样一出生就注定与孤寂阴暗相伴的人,连善良都显得那样廉价。


    “那么不打扰您了。”说完,她退出办公室,寻了一处偏僻的地方拨通林曼素的电话。


    她靠在阴暗处,唇色微微发白,手机被她夹在耳边,一手倒出随身带的药丸,干咽服下时,电话也接通了:


    “林大秘书,哪天我要是进去了,麻烦您记得来给我送饭。”


    她气有些弱,对面敏感察觉:


    “你又发病了。”林曼素很肯定的说了一句,彼时她正在接猫,小猫咪小心翼翼地蹭过来,在她身上嗅了嗅,像是确认了什么似的,而后将小脑壳挨着她的手心,嗓子细细的喵了一声。


    掌心毛茸茸又暖和的触感让她眼神缓和下来,但因为对面人喘气的气流声又带了一丝忧虑:“你真的不打算出国看看吗?”


    林曼素有时候不知道柯静究竟在想些什么,像是在故意消耗自己的生命。


    “担心我不如担心你跟暮成雪吧。”柯静扯了扯嘴角,控制着紊乱的呼吸,而后转开话题:“你要的东西我拿到了。”


    林曼素想要暮成雪收购的那4%股份的合同书,刚巧她和财务有些交情,又正好是秦松不在的时候,她便打着副总要对账的旗号查了这一季度的合同,在财务有意放水之下,偷偷扫描发送。


    “总觉得我离进去不远了。”她叹了一口气,亏心事她是干过,但是越线这玩意她是坚决不碰,现在倒好,为了林曼素这家伙净干些偷鸡摸狗的事。


    “不,你做了一件好事。”林曼素滑动着那些文件,在看到合同一行小字的时候她停住,而后认真地宽慰了一句,柯静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份合同曾让一个年轻的生命一跃而下。


    她轻轻抚过小猫咪的背脊,很温柔地给小猫咪顺毛。


    但她不会让这件事发生,这辈子,她会好好守护那条本应鲜活灿烂的生命。


    “对了,明天是暮时云尾七,你...”柯静最后还是提醒了一句,她想说什么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算了,不说了,我忙去了。”


    暮时云的尾七,原来已经有四十九天这么久了吗......


    林曼素握着挂断的手机,有些怔愣出神,她跟在暮时云身边已经快五年了,这五年,暮时云除了在暮成雪这件事上从不让步外,对她其实很好。


    好到有时候,她想恨都觉得是一种悲哀。


    她是孤儿,最是懂人情冷暖,在偏僻的小县城,她努力生长想要离开落后阴暗的角落,去寻找自己的出路,但总是有人,要折断她的骨头,叫她一辈子在烂泥里。


    一个漂亮的孤儿就好像是原罪,被排挤被孤立,她因此学会了打架,像一匹孤狠的狼。为了生存,她一边学习的时候也要一边兼职,酒吧卖酒来钱最快,她是那些人喝酒最猛的人,赚的钱也就最多。


    但她很自爱的。


    林曼素摸着自己小臂缝过针的位置,那里有一条很长的疤,是她为了救自己不惜拼命挣扎落下的,那之后她再也没穿过短袖。


    医生在她出神的时候过来,将药袋递给她,检查了小猫崽的情况,没问题后又帮她把猫崽子抱进航空箱里:


    “暂时没问题了,下次到时间过来复查就好了。”


    她跟医生道谢就走出宠物医院,外面一片大好的阳光,但远处铅云却慢慢从山际翻涌,好似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林曼素下意识加快脚步回了家,将小猫崽放了出来,让她熟悉环境。


    小猫崽小心翼翼,耷拉着尾巴,一点一点的勘查环境,她在每个地方挨挨嗅嗅,在摆放猫玩具的地方停留了一会,而后跌跌撞撞的爬进软乎乎的猫窝里,露出一双豆大的眼睛打量新世界。


    暮时云说,暮成雪不该像她一样,她其实很认同,因为她也向往着那样的暮成雪。


    那种向往是在什么时候变质的呢?大概是有一天,她突然觉得这间屋子因为暮成雪的存在而吵闹起来的时候。


    “林曼素,你喜欢什么宠物,我们养一只吧!”


    她耳边似乎听到了少年暮成雪活泼的声音,即使被她拒绝了,对方也只是郁闷地做了一个搞怪的表情:“林曼素你太没趣了,你简直太没趣了啊!”


    窗外突然打了一个闷雷,云层压低,一场云雨即将来临。小猫崽像是吓着了,又从细软猫窝哼哼唧唧地爬出来,抓着她的裤腿想要往上爬。林曼素将她一把抱起,放在自己怀里。


    暮时云是个很看重面子的人,他骨子里始终带着一种自律,向来儒雅又体面,并不像一般商人那般眼里只有利益。他看重她的能力,愿意给她和别人一同争高低的机会,暮时云竟是她遇见的这么多人里愿意给她一个女孩子该有的尊重的人。


    除了暮成雪...


    除了暮成雪。


    人心偏颇,五指各有所长,她向来明白这个道理,便连恨都不知该从何提起。


    她得到了小时候拼命想要得到的东西,金钱甚至权利,但只有那束光从来不眷顾于她。


    这一夜风雨在她漂泊的梦里卷起无数层的浪花,林曼素在原身的记忆里又重走了一遍,那些本该冰冷的隔阂逐渐消失,慢慢与她融为一体。


    天亮的时候,窗外雾气朦胧,细雨如丝,林曼素穿着一身黑裙,在拢起的发上系了一根白色蕾丝发带,而后踏出房门。


    故人离去,她该去送一场的。


    墓园在京市统一规划的西郊,她去的时候时辰尚早,园子里静悄悄的,一路沿着青石板路,长裙划过路边生长的白兰,沾湿了裙摆。


    暮时云的墓地在一处独立的地方,和他的妻子合葬在一块。


    林曼素在即将到达的时候停下脚步,在墓碑前见到了熟悉的人影。她微微移开挡住视线的黑色大伞,冰凉的雨丝瞬间迎风打在了她的脸上。


    暮成雪屈膝坐靠在石碑上,同样是一身黑色的衣服,她难得带着墨镜,宽大墨镜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像是要隐藏住自己对情绪。


    “臭老头,你说你死得冤不冤,一辈子为了事业,老婆女儿全放一边,结果好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吧。”


    她像是抱怨,用手指搓了一下那张黑白的照片,男人依旧笑得儒雅,一点也看不出来是病重时候拍的。


    “那些人是傻子,真以为我恨你要败光你的产业。”暮成雪像是有几分得意,笑了一下又很快收敛。


    她不是不识好歹的人,纵然她和暮时云心有间隙,那也是属于她们父女之间的问题。暮时云对她好,年少时她不知,大了总是懂事几分的。


    “你安心走吧,以后我会来看你的。”暮成雪倒了一杯上好的佳酿,又继续絮叨:“我长大了,有些事情你可能不同意,但是不是我气你,我觉得你应该更愿意看到我开心对吧?”


    她抚摸了一下照片,憋了许久才将喉咙的哽塞咽了回去:“爸爸,你记得找到妈妈,不要再迟到了。”她永远记得病床上女人笑着等待最后没有等到离开时满脸的失落。


    她俯下身的时候,一把大伞突然撑住了她。


    暮成雪不必看就知道是谁,从前暮时云和林曼素若是呆在一处空间,她必是要大发脾气阴阳怪气,但这回,她难得没有驱逐。


    “林曼素...”暮成雪勉强收拾好自己心情,这个疑似暮时云情人的女人,叫她有时候恨不得咬下一块肉来,现在暮时云离开了人世,她也应该死心了:“我爸死前说他这一辈子最爱我妈,他能去找她其实很开心。”


    林曼素闻言,以为暮成雪只是想倾诉,下意识“嗯了”一句,却不曾接着又听见了一句:


    “所以你死心吧,别喜欢我爸了。”


    “......”


    她下意识看向暮成雪,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叫她喜欢她爸?


    她从暮成雪宽大的墨镜慢慢移向墓碑上虽然儒雅算是个老帅哥的男人,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有瞬间,她有一种哭笑不得又冤枉的感觉。


    而在山脚下,她们不知道的地方,一辆面包车正悄悄的逼近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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