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抱着曲泽旭大腿哭声凄厉,引得外间行人纷纷驻足。
眼看人围的越来越多,曲泽旭拽着衣摆使劲儿蹬腿,想甩掉在他裤腿上落泪抹鼻涕的掌柜:“你放开我,我刚做的新衣裳!”
“这可是我花了三年才求来彩瓷狮子滚球罐!还有我的刑天,那可是百两难寻的寿星青!”
曲泽旭倒吸一口凉气,瞬间觉得自己的脚重千斤。他跟几个同窗好友也喜欢玩蛐蛐,虽不知道刑天的名字,却明白掌柜口中所说的寿星青。
到了此刻,他终于是懂得怕了,茫茫然抬头,无助地看向曲泽暄:“二哥……”
曲泽暄木着脸走进古董铺子,先是长揖赔礼,悄悄按了下腰间的荷包,压低声音道:“掌柜的,此事我们兄妹几人绝不会推脱,不如我们里面详谈。”
掌柜的看见他,慢吞吞从地上起来,双手一抱挪开曲泽旭的那条腿,从怀中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小心地收起“刑天”的尸体,转身走进里间。
曲泽暄没好气地瞪了眼曲泽旭,抬步跟上。
“表妹,你看什么呢?碎都碎了,再看也没用啊!”曲泽旭如霜打茄子般沮丧地跟在最后,转头看向还蹲在地上查看碎片的薛姌,有气无力地招呼她一起:“反正都要赔银子了,他总不至于还要我们打扫,走吧。”
薛姌在掌心收了几块碎片沉默跟上。
“几位出身名门,想来见识比我多,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外间被贵府少爷摔碎的,乃是张大家亲自烧制描绘的彩瓷狮子滚球罐,有价无市。我的刑天,更是每天精心养护,花费无数心血准备参加明年促织赛一举夺魁的!”
掌柜的捂着胸口,一副随时昏过去的样子,说到最后,俨然是一步登天时被人扯了天梯的绝望。
曲泽暄面上不显,心却越来越沉。
如果这掌柜肯一口报价索要赔偿,事情倒好解决,而现在这模样,想来是要狮子大开口了。
曲泽旭瑟瑟往后退半步,梗着脖子就要昏厥过去。
家里规矩有多严,名声有多重要,他比其他几个兄长弟弟更清楚!偷摸在外面跟几个相熟的好友玩蛐蛐倒也无伤大雅,但现在闹得这么严重,他怕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掌柜的,舍弟并非有意,还请您见谅!不知那只罐子您是多少银两购得?”曲泽暄强忍住把自家二弟直接拍死的冲动,平和谦逊地询问:“还有…刑天,若是您肯作价折算就给我一个数额,若是不行,我们定当竭尽全力帮您寻一只相同品相的赔给您,您看如何?”
话里话外,将曲家的礼数和气度尽显,且不管等会儿回府怎么跟家里交代,至少在外面决不能辱没了曲家的名声。
掌柜的又哼哼唧唧半晌,伸出五根手指。
曲泽旭睁大眼睛:“五百两?!”他们平日里买个不过的罐子最多五两!
“五千两!”掌柜的沉沉落座:“蛐蛐罐四千五百两!刑天折价五百两,若是你们同意便命人回去取钱,若是不同意,咱们也可以到外间让街坊邻居评评理!再不成知府门前走一遭也未尝不可!”
总之这银子,他要定了!
饶是曲泽暄多修养了几年脾性,却也终归还是少年。
被掌柜咄咄相逼至此,脸色涨红,胸腔起伏,低声喝道:“掌柜的莫要欺人太甚!便是一件上等古董物件也极少有这般匪夷所思的价格!”
曲娉婷将薛姌和曲泽昭拉在身后,一双露在外面的杏眼压制住厌恶,浅声调和:“我观这间古董铺面乃是新晋开张,想来掌柜的不是本地人,只是不知您可听说过寒梅巷曲家?”
掌柜衣袖下轻巧的手指一顿,继而不知想到了什么,笑道:“是一门三进士同朝为官的曲家?自然识得!怎么,小姐打算用曲家逼我退让?”
这话委实让几兄妹有些下不了台面。
接下来便是据理力争,在他这句话后也变成仗势欺人。
气氛瞬时变得有些剑拔弩张,年纪最小的曲泽昭吓得紧紧攥住曲娉婷和薛姌得见衣袖。
躲在众人身后的薛姌深深闭了下桃花眼,睁开后,悄悄从曲娉婷身后探出头,软糯糯开口:“二表哥,彩瓷狮子滚球罐好像五千两也求不到欸!”
曲泽暄踉跄后退半步,不可置信地转头:“姌姌……”关键时候胳膊肘往外拐?是怕他们回去后被罚的不够重么?
掌柜一口茶堵在嗓子眼险些咳出来,豆眼里贼光闪烁:“曲府果然是簪缨世家,连小姐的见识都如此渊博!说的不错,只因这罐子原是好友所藏,这才便宜了我!四千五百两,我——”
“可这罐子是赝品啊?便是四十五两也不值呢!”娇娇软软的声音在掌柜激昂的声音下飘出,说话的人还羞怯怯地抓了下自己发髻上垂下来的红色绸带,显得有些局促。
“张大家的彩瓷蛐蛐罐都是成对出窑,成双出售。最关键的是,张大家制罐,并不喜在罐底留名,而是会在盖子里做空心雕刻,不仅彰显了他的技艺,还增加了罐内通风透气性,更适合蛐蛐存活,可这个明明是实心……”
薛姌将方才握在手中的碎片拿出来,房间里呼吸的声音轻浅。
直至她说完,掌柜爆喝:“你胡说!”
薛姌无辜地眨眼:“没有哦!掌柜若是不信,也可以请行家过来掌眼给看看!”圆滚滚白生生的手指朝着外间的博古架上指了指:“但是掌柜铺子里那么多赝品,行家来过,你这铺面的生意怕是也做不下去了!”
掌柜抖着腿站起来又跌坐,凶狠地朝薛姌龇牙:“黄毛丫头信口胡说,信不信我将你扭送官府!”
曲泽暄一步上前放在薛姌前面,挺直腰杆,居高临下地看着掌柜:“好大的口气!你妄想用赝品当做真品诓骗曲府四千五百两纹银,现在就是掌柜的不想报官,我们也想请知府大人评评理!来人,去府衙门前击鼓,鸣冤!”
振袖一挥,曲泽暄牵着薛姌从里面出来,朗声道:“既然罐子是假的,焉知你所说的寿星青真假与否,既是如此,一道在公堂理论便是!曲府众人,等着您公堂对峙!”
跨过古董铺子的门槛,曲泽旭从后面一把将薛姌抱起,举过头顶原地转了几圈,伸手使劲揉了揉她的脸颊:“表妹!你刚才可真是威风!说的好!今天你想吃什么,想要什么,三表哥给你买!”
简直是救命之恩!
别说私房钱拿出来给小表妹买东西,就是让他背着绕南陵一圈也不是不可以。
曲娉婷过来帮薛姌整理好有些凌乱的头发,正要开口询问她如何知晓这么多,就见掌柜的从里面冲出来的,拦住他们的去路。
曲府的护卫立时围过来,小厮丫鬟们将主子紧护在身后。
理亏的时候他们不会做仗势欺人的事,但现在误会弄清了,几位少爷小姐哪还有被人随便拿捏的道理?
曲泽旭冷哼:“真当我们曲府好欺辱不成?”
掌柜的立即摆手:“误会!几位少爷小姐误会了!”他将视线落在薛姌身上,作揖告饶:“方才是我糊涂,没搞清楚真假误会了贵府的少爷!只是恳请诸位看在我也是被人蒙骗的份上,能给我一次改过的机会!”
见他们无动于衷,他从手里拿出一张收据:“你们看,那只罐子当真是我三千两从好友手中收来的,银货两讫,有此凭据为证!”
曲泽旭扯过来看了眼,确实并非作伪,但他还是怒火滔天:“你明明三千两买来的罐子,为何方才要讹我们四千五百两?”
许是他声音太大,不少人又纷纷投来目光,掌柜双手合十深深一拜:“几位少爷小姐,咱们里面聊,如何?只要事情不闹大,我们好商量!”
说完,他又看向薛姌,奈何小团子被那张牙舞爪的少年牢牢护在身后,连片衣角都很难看到。
曲泽暄其实也并不想给家里惹事,见他态度软下来,挑眉给自己的小厮使了个颜色,再度带着几人进了古董铺子。
都坐落后,他从袖袋里掏出那张装了“刑天”尸体的手帕和一张银票放到桌面上:“我虽鱼目混珠弄错了罐子的真假,但这只蝈蝈真的是难得一见的青顶寿星头,一直藏在手里养精蓄锐,所以在圈子里还没名声,但绝对是能一战成名的狠角色!”
又将银票推送到曲泽暄面前:“只是若非舍妹提醒,我竟是不知自己被人愚弄,实属可恨!这五百两当做赔礼,还请诸位笑纳!”
曲泽暄控制好自己的表情,谨慎地将银票推回去:“无功不受禄,既然是搞错了,我们接受掌柜的道歉。至于那只蝈蝈,我们会尽量寻一只相同品相地赔给你。”
说完他瞥了眼曲泽旭,含义不言而喻。
“不不!”掌柜地再次将银票推过去,视线也再度落在薛姌身上:“实不相瞒,其实…是我有个不情之请!这位小姐既然能辨出彩瓷狮子滚球的真假,又一眼看出铺面里摆了不少赝品,想来对这些物件所知甚广,我手上有批新到的东西,不知可否请小姐帮着掌掌眼?”
薛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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