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衣服
从水中猛然挣脱深潜状态,那东西裹挟着扑面而来是幽幽馨香。
楚辞曾说,辟芷兮、纫秋兰,采衣姣服浴兰汤。如果这世上真有仙妃神女,大概就是这样披沐而来的。
只是那身极度轻忽灵秀的青衣,现在变成了不停滴淌的血色。
我浑身汗毛炸起,转身就要跑,耳边有人低喝:“别动!”
一股巨力就猛地掐住了我的后脖子。
也不知道是脖子上哪儿被狠狠按了一下,酸痛麻痒全部窜上来,刺得我泪流满面。
但这确实有效,我一下定住蹲下,酸得龇牙咧嘴,所有思绪全部空白。
不知道缓了多久,有人拍拍我的肩膀,递给我一块干毛巾。我勉强抹了把脸,眼睛才能睁开,但那种扎眼的酸涩犹在,让我明明已经张口了,愣是没想起来该说什么。
映入眼帘的是已经处理过的地面,干干净净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十几秒的僵持后,他抬起眼睛凝重看我:
“不知道,现在没有人能够分辨清楚,我们之中徐然兴藏在哪里。但这是好事,我们不论出于什么立场,都希望徐然兴不要被找到。”
“实际上,我们怀疑老板这么被此地优先针对,就是因为他的身份在我们之中太特殊鲜明了。”
我们对视,良久,大概是我的脸色实在太难看,最终还是三易比了个手势做出了让步。
接下来,他为我讲述了一个非常匪夷所思的故事。
为了方便理解,他在这里没有用你、我、他的代称,是以一个绝对的第三人视角描述的。
他说,在徐然兴从地宫暂时脱困后,大约不到三天的时间,徐然兴就常常感到不知从哪里有积水滴在自己的肩膀上。
积水很小,打在衣服上也就是晕染开非常不起眼的一团。起初还有人以为是哪里漏水了,或者是风吹来了空调冷凝水,没有太当一回事。
但随着大家准备完毕准备要往石林出发,积水的现象却越来越严重,有时候徐然兴的衣服会悄无声息一下子浸湿了大半,换掉衣物后依然有若有若无的水腥气萦绕。
这时候所有人都感觉不对了。
更糟糕的是,有时候徐然兴会突然刺痛,发现自己的手臂或身上某处被什么刮到,出现了淡淡的白痕,严重时则是莫名出现的挤压或拖拽伤。
问他有察觉什么异样,得到的回答是,偶尔会感到自己在下落,掉到了某种温热的水体之中,但事先没有任何预兆。
张家人当即警觉,让伙计组织队伍回到小镇遗址。原先地宫的实体坍塌,雪水和冰层融化大半后,地宫遗址里到处是泥浆,谁也进不去,但还是有伙计立刻传信:
“挖不开,但我们用气压枪打了一个很小的气道,有很淡的腐臭味,像是有什么在里面烂了好几天了。”
也就是同时,徐然兴在睡着时,居然偶然又进到了地宫之中。
被掮客发觉并唤醒后,徐然兴的脸色异常苍白,许久才道,地宫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里面那个复刻的医院不存在了。他能观察到的只有一片潮湿的幽静。
不止如此,徐然兴在黑暗中,发现了台仔蜷缩惊恐的尸体。
那具尸体表现得十分痛苦,虽然紧紧蜷缩着,但依然呈现出一种匍匐在地要往哪里亡命逃离的状态;
而且双手呈斗拳状,将自己死死压在地面上,硬生生把胸腔都给挤烂了,肋骨骨折刺出,肉眼都可以识别清楚那些断裂的骨茬。
面部则十分狰狞,青紫发肿,简单摸索后似乎气管和咽喉并没有什么破损出血,但看起来就是自己憋住呼吸,把自己愣是给憋到窒息死去的。
“……台仔在爬水道?”眼看要出事,我好奇凑过去,就在边上十分善良地劝架,说打断一条腿就行了,别回头占用急救,大家还挤着呢。
护士妹子回首嫣然一笑:“顾问,自家医院,随便住没事的啊。”说完拧住司机耳朵的手就转了一百八十度。
就见那司机脸都绿了,鹌鹑一样再不敢贫嘴。
我满意地踱步回去继续躺着,不过一会儿,司机大哥蹑手蹑脚回来了,跟我“pi”一声使了个眼色。
“顾问。”他矮下来小声道,“张哥说他还得再出去两天,让你别瞎跑。回头有话再聊,别露底了。”
我眼睛都不眨一下:“什么张哥?”
司机无奈:“少爷啊,咱这趟本来接人的就只有我和其他几个伙计。”
他给了我一个大家都懂的表情,“张哥他是中途上车的,说我不带他一段路就把我的脑门拧下来当球踢。这个,这个,大家以前都是过命交情,他又给了点油费。我和兄弟们也是要养家糊口的嘛,就……”
说着嘿嘿一笑,搓了搓手。“家里是不知道这事儿的,我们也怕担干系啊。所以,您回头记得,别说漏嘴了。”
“……”我看看他,诧异道,“所以哪个张哥?”
表情十分无辜恳切。
两人对视,半晌,那司机站直了,摸摸后脑勺笑了下。“没事,说着玩儿呢。”
我点头也笑笑,让他出去的时候记得把门带上,十分安然在床上躺平伸懒腰。
东崽咕噜一声,从我的枕头底下钻出来,拱在我腰窝上打滚。
我抬手挡了一下免得它溜到床底下,默默咬后槽牙,心说这杀千刀的张添一,跑都跑了半个月,现在才想起来给我在这儿搞无间道呢。等着我回家添油加醋跟老娘告黑状吧。
但他既然没事,我还是松了口气。索性过年回家吃饭也看不见他人影,随便他继续去哪儿流窜,我不管。
过不了一会儿,跟逛动物园似的,几位熟人也陆续来了。
先进来的是小队长张甲。他这人虽然看着粗陋,但对人对事倒是很庄重,先前说过要给女导游扶灵柩回家,并没有开玩笑。
我看看门外,张甲就轻声道:“小芮有更要紧的事做。”
我想了想:“旅游公司的找到了?”
他点头,说闫默已经根据民宿日用物资的往来找到了那伙人的踪迹。处理那伙人的事由高芮和闫默二人去,他和野猫作为家里长辈则代替高芮先送女导游一段路。高芮那边脚程快,再追上来也是一样的。
只是山谷已经俨然不存,所有罹难者的遗骸都没有找到,此处护送女导游回乡,也只能到她旧屋去寻找一些衣物火化做个衣冠冢,最终还是聊以慰藉活人罢了。
至于导游给我的那个护身符小瓶子,我后来就还归给了高芮,她没有留在手边,说是要一起跟着女导游的衣冠冢葬下。
比起我们两个,高芮倒是十分平静坦然,只说生者要往前走,不要辜负亡者就好。
说完种种后续,张甲坐下来,没吭声给我又削了一整盘果盘。
这次是真的满满当当,我心领他的好意,捧着慢慢吃,就问他,接下来对我怎么安排。
推门进来的闫默失笑:“顾问,谁能安排你?”
过来递给我一个新手机,顺带一箱换洗的衣服,说是回我原来出租屋拿的。
我这病床上躺了半个月了才见到这些,不由错愕,心道这位万能后勤管家怎么也有拖延症,莫非当初那个干活一分钟就要歇息的劲头其实不是演的。
大概我面上神色过于形象好懂,闫默干咳一声低下头来,让我先看手机。
我信手一翻,眼前就亮了。
里面全是照片。
我心下发凉,此时已经有过亲身经历,就能直观地联想到发生了什么。
台仔的死状,听起来就像是他认为自己正在水道中爬行,但在缺氧中被卡死在某个小结,绝望中拼命压缩自己的身体,渴望能缩小一些体积尽快挤出水道,最终依然窒息而亡。
“这就是问题所在。”三易冷然道,“顾问你……不,还是说徐然兴吧。徐然兴当时试着按压了那具尸体的肺部,发现台仔的肺里没有水。他的症状更像是干性淹溺。”
所谓干性淹溺,我有所耳闻。
这种症状是存在潜伏期的,一般其实多半发生在孩童身上,而且是经历呛水后差不多两三天的样子才会出现。
我对医学不太了解,只是因为屏屏一直体弱,各方面的常识我都半吊子地了解了些皮毛,大概知道这种症状主要诱因是强烈的刺激和惊吓。
简单来说,过度的紧张惊恐使人体喉部痉挛,声门紧闭,即使肺部没有进水,依然没有办法正常呼吸,继而就是窒息和心律失常。
我身上一冷,有点难以接受:“那就是吓死的。”
台仔的那些神经质和崩溃,确实和我目前接触到的伪人们都极为不同。
但如果三易说的这件事不是胡诌来骗我,那么大有可能,台仔是曾经到过石林水底,亲眼目击了什么,侥幸幸免于难,当时虽然没有死去,却一直处于惊悸惶然之中。
等到他急于找我解决问题,又被我逃离,局面彻底失控。直到症状爆发,他才陷入之前无法摆脱的梦魇之中,意识模糊中重复当时逃亡的动作,直到绝望窒息死去。
“那时候的徐然兴还无法判断台仔经历了什么,但他身上那些迹象,似乎都在预告:他也会被无征兆地拖到某个未知潮湿的环境里去。”
“张家人在这个情况下,似乎是紧急教了徐然兴学游泳,但他到底学会了没有,我这里没有信息可以确定。只知道他又经历了几次无端的疑似落水。”
“就是在这种朝不保夕的威胁之中,迷藏这边也发现了同伴无端溺死的尸体。”
三易看我,“同样是干性溺死,事前的征兆则和顾问你的遭遇一模一样的,都是有莫名的积水和刀口刮伤。”
我仔细想了想,心下有些发沉:“伪人们之间会及时告知对方,自己的行踪吗?”
“他们除了迷藏定期的聚会,都是独来独往。”
明白了,我缓了缓神,既然迷藏的伪人之间很少互相告知行踪,这就导致谁也不知道台仔此前遭遇了什么、引来了哪种污染,为什么会传播到其他伪人和我这里。
唯一的线索,或者说唯一能确定台仔到过的地方,就只有石林。
就算八竿子打不着,为了活命所有人也得眼巴巴地提着一口气汇集到这里。
“就这屁大的瓶子可能有点用,那也是在哪儿误打误撞上了,根本不是他们理解那意思。但无所谓,你指望他们能有什么良心和责任心?”
我一愣,才恍然自己出来后碰见的其实都是老手精锐,办事利索从不推诿扯皮,效率和意志都是一流的。只是事情都太过玄奇,个人能力才显得微小不起眼起来。
这确实是我从没想过的角度。
顺着这思路去想,也许原先导游他们没有出事,只是因为一开始受到的侵染、或者干脆就是暴雨侵袭的情况少而又少。就像一开始碰见东崽和徐佑的我一样,幸运而盲目。
但这份好运,自然是会被用掉的。
在两个世界不停闪烁着重叠上的那一个瞬间,暴雨也许就联通了一切,带来了不可知的变化。
重叠,重叠,我默念,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
那个世界的我,进入青石后好像就寄生在高六的潜意识里,像个玩家操控角色一样,却又让她没有任何察觉异样。这是不是因为,那一刻陷入青石的我,实际上是和高六也重叠了?
还有张添一,没有耳机但联系上我、给我指导,等我和导游团一起夺命狂奔时却不见他的踪影。
第 42 章 砂砾
既然通过两个世界短暂的闪烁重叠,暴雨可以移动到那个湖水充沛榕树繁茂的世界,那么在那个世界已经“死档be结局”的我和张添一的记忆,当然也有可能以同样的方式抵达过来。
难怪,难怪他这样模棱两可地提醒我,却没有说更多。
如果他经历的闪烁只维持了短暂一瞬,后面那些被追逃的事他应该都是不知道的。
那么能很快得出这些结论,并立刻再来找我做出精准暗喻,已经是做到了极致。
至于为什么是我和张添一的意识才得以闪烁而来,此时没有太多凭证,我的猜测是:
张添一曾经以“墙中人”的状态隐匿,提醒并观察我们。我不知道这是哪种怪谈的影响,但他确实似乎有能和环境共存的方法,只是似乎不能对外界加以干扰,否则干扰后就会像车队那次一样被迫离开。
我冷冷听着,往帐篷中走去,捡起了那根被屏屏丢下的铁管。
随意找了个点,我深呼吸一口气,往下开挖。
木头栈道上再次传来重物碾压的呻/吟声,像是一场最糟糕的电影,正在用蒙太奇的手法,把过往的某个画面闪回到我面前,但因为图像缺失无法复现,只能播放过去的音频留言。
不是伪人们的声音,是神女的。
那个声音有点哑,但依然沉静地说:“听到了吗?水压已经很大了。”
接着是那个被王永富割喉的人渣怒骂了一声,似乎要来踢打她。王平在当和事佬,劝说了两句,叹了口气问:“这话什么意思?”
“你们没发现矿洞唯一的这个出口,铁门外的木隔板颜色在变深吗?矿车的轨道也一直在发出声音。”
王平愣了一下,他大概是肚子里有点墨水的,倒抽一口冷气惊道:“水在外面挤压?木隔板……难道是木头原本比较酥松,被压得更密了,就,就好像是颜色变深了。”
杂乱的脚步声立刻响了起来,过了一会儿,王平大叫一声:“隔板门好像在变小!怎么回事,我推不开了!”
“外面水压那么大,推不开是正常的。”神女笑了笑说,“你们做了这么多事,把我们整个村子都清空取代了,结果连这都不懂吗?
矿洞封闭是好事,不至于让水这么快灌进来把大家都淹死。但既然封闭只有一个出口,关上也就很难对抗水压从里面打开了。”
叫骂的那人立刻狂躁起来,不干不净喷着脏话,神女闷哼了一声,大概是受了伤。
但她没有求饶的意思,反而咬牙笑了一下,轻声道:“你又不敢真的打死我。”
我背上陡然爬过一丝悲凉,意识到这就是我醒来时面对的遭遇背后真正的故事。
让我意外的是,这时候王永富居然问了一句:
“你提醒我们,就是有办法?”
神女沉默了一会儿,慢吞吞道:“有啊,但我不喜欢这个人,你把他打一顿吧。不然打死我好了。”
王永富阴损笑了下,下一秒,那人猛地呃了一声,接着,气管被割破的泄气声仿佛贴着我的耳朵响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神女大概也愣住了,我不知道她是否有过惊惧和困惑,但王永富视人命如无物的狠毒,显然让所有旁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过了一会儿,我才听到她深呼吸了一下,有些颤抖,但还是控制住了语调:
“我有办法让大家逃命,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大概还有半小时的时间,你们还要继续挖矿吗?”
山民们只犹豫了片刻,除了王平隐约感到不安劝说赶紧离开外,大部分山民的态度都有些兴奋。
“这么一说,还真有宝贝?”
“难道我会拿自己的命冒险,陪你们一起死吗?”神女顿了顿,轻声道,“早点决定吧,我很困,不挖我们就早点出去。”
王永富却没有那么好说话,反而狐疑地走了两步,接着是一声很沉闷的拖拽声,似乎是他正扯着另一个孩子的身体拖行。
“这小鬼不会已经死了吧?”
王永富检查了一下,突然笑了,“肠子都没了,居然还有口气。”
他阴恻恻道:“你如果耍花样——”
“那我和这孩子就都没命了。”神女接话,她忍了一下,但毕竟是个孩子,似乎还是有些控制不住的哽咽和怨恨,“我们村的守矿人,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为了这孩子,我也不会冒险。”
“看到这些地表上水道的痕迹吗?以前我们村还在开掘神树的时候,就是通过流水的浮力,把开挖好的部分运上来。”
“现在填埋多年,神树原本的定点可能已经跑偏了。想要找神树,从旧水道入手开挖是最准确的。”
“只是我们最多还有半小时,如果还找不到神树,我建议就放弃赶紧跑走吧。
我先说清楚,木门边上的墙里我们埋了一个类似压力阀的东西,拧开以后水会进来,但木隔板和铁门就可以打开了,到时候矿洞整个会飞速下沉,以后是不可能再找到的。”
她的话还是很有说服力的,山民们明显意动,纷纷找了工兵铲,推着矿车就行动起来。
王平还有点不安,迟疑道:
“永富哥,我真的觉得所谓神女不死很奇怪。你看,我也给你分析过,什么忽然出现的没肠子的死矿童,这些都是可以有解释的。没必要为了一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
他的话没有说完,也许是畏惧王永富,也许是身边人的狂热让他意识到讲不通。
过了片刻,又是一阵拖拽声,但动作轻了很多,似乎是王平把那个将死的孩子还给了神女。
“哎,你别一直抱着,万一等会儿死了……”王平叹了口气,“算了。”
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声音,有点不忍道:“吃薯片吗?我在角落里发现的,也不知道是谁已经丢在这里的。”
接着他也意识到说错了话,一下停住了。
神女沉默了一下:“别碰那些旧矿车。”
小队长张甲让我后退一些,重新拿起工兵铲,就在不远处重新打了一个规整的洞,向下挖土。
他动作快而熟练,那个笔直的地洞一下子就打下去大概小腿肚那么深。
天空中有嗡嗡的震动声,是直升飞机,应该是很谨慎地从远处空投了什么进来,没有头铁进来冒险。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也不知道这回开飞机的是不是终于得偿所愿的小队长,我迟钝地想着,向年家老宅望去。那里的铁门不知何时已经敞开了,雾气消失无踪。
栉水母和榕树应该已经来过了,通过栉水母肆意繁衍生长的时光溪流,将猎物拖回巢穴,拖回过往的某一刻。
但或许不是今天,不是此时,而是在我和栉水母本次无声默契制造的崭新闭环中,在过往八年前的任意一个时刻。
在那个我们都看不到的时间点,跨越时光的长影,栉水母降下雨水,带着湖和榕树降临;墙中鼠们和圣婴融为一体,喃喃地发出妄语,要求这些痴愚的蜂群许愿。
这一回,两边对着互相许愿和索取,扭曲的规则进行严丝合缝的耦合。带着充沛水汽的浓雾弥补进永不知足的大湖当中。墙中鼠和圣婴们对移鼠念诵的许愿声,从此永远不会停歇。
不论榕树还是圣婴,抑或移鼠,应该都能得到满意的报酬吧。
当血衣的神妃向我张开怀抱时,是否就在等待今日冷酷而餮足的短暂重逢?她是否也像曾经拥抱周听卯那样,贪婪而宽容地拥抱这群无家可归无知无识的可悲怪婴?
我的心头忽然掠过了当初在冷暖分层的湖水中,曾经看到的那些被榕树根系困缚的浮水尸。也不知道有多少是墙中鼠,有多少其实是被带回过去、从墙中鼠中获得名字的圣婴。
和我们这些肉体凡胎不同,榕树和神妃大概是有足够的伟力能够将圣婴们分门别类,使得它们获得各自不同的自我,不必拥挤困在同一个讨厌的名字里,不必再痴盲等待下一次的腐朽吧。
那些如格子般分隔的空间,那些在温暖湖水上方,分层中冰凉的水体,是否正弥散着今日冰冷的雾气呢?
我陷入无限的遐想,忽然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很有意思。
从神妃允许我留下那一个小瓶子,允许里面沉睡着一朵小小的栉水母开始,我好像还是终究没能逃过被栉水母们借用我的脑子啊。只是横跨了这么久才收获结果,神妃未免太有耐心了些。
“拜托拜托,举行了这么大一场成功的献祭,我可是什么回报都没拿到呢。二位,这回也该还我点什么,替我偿还一下移鼠。让我活到个七老八十不过分吧?我也算优质祝祭了。”
我喃喃说,发现自己确实是很厚脸皮,不由有些得意笑了起来。“等价交换,合作愉快啊。”
至于下一次……唉,等这些不省心的鬼东西贪得无厌,又来坑我的时候,再重新算账吧。
雨水拂过我的面庞,暖洋洋的,比羊水更轻柔,舔舐着我的伤口,让我想起湖底那块沉睡着高导游的青色巨石。
睡梦中的小肥猫惬意抖了抖被打湿的毛皮,动了动,满足依偎在我怀中。我闭上眼,由衷感谢来自这场过去的雨,安心地再次沉睡过去,知道新的明天很快就会到来。
“都是这次的,我还认得这些脸。”
我心里一跳,心说不好。
真是如此,那小女孩儿去哪儿了?唯二的监护人都不在身边,游客又大多都出事了,她一个人才五六岁的小人会在哪里?
正在心惊,队伍那头消息过来了,是原本要汇报巡山情况的高六和野猫。
“顾问,闫队发现那旅游车不知道怎么,抛锚在干掉的湖床里了。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离湖床不远有个破亭子,闫队说发现了旅游团里的小女孩,好像是和其他人走散了。但是小家伙一直哭,问什么都不说话。”
接着,好像是通讯频道换了一下,闫默低沉的声音在里面,不太熟练地头疼哄着小孩。
一个十分稚嫩迷茫的声音也在,她在不停抽泣。
“——芮芮?”我下意识屏住呼吸,轻声问。
第 43 章 意外线索,收之桑榆
通讯那里静止了一下,小女孩有些惊喜地回应我嘟囔了一声,因为哽咽到打嗝的哭腔完全听不出她说了什么。
搜山范围比较大,他们这回用得是对讲机,跟当初保安李哥用的是同款,对讲机里沙沙的偶尔有电流声爬过。
好像是小姑娘一下子扑住了对讲机,杂音乱了一下,好像对讲机砸在了地上。接着,就是委屈哇一声变成更加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啕。
闫默又趁机问了她两句,但才五六岁的小女孩稀里糊涂地问什么都是不知道,不过一会儿就因为哭累睡着了。
那边抱着小女孩,在混乱里帮我翻译了一下,说小女孩的说法很错乱,只讲了两件事:
第一,她和司机走散了,原话是这位远房长辈“发芽”了。
第二,她说见到了不认识的姐姐,但姐姐睡着了,她和姐姐也失散了。
此处闫默十分冷酷强行把小女孩叫醒,再三确认那个所谓的“姐姐”有什么特征,直到完全问不出来,才让小女孩好好睡去。
“——很高,超过了司机;短头发,神色很冷淡,声音沙哑,穿着我们的装备。而且身上有很多青色又是红色的液体。”
我大约在原地就这么缓了一两分钟,不光是调节情绪,也是因为自己的知觉似乎是在变得麻痹和迟钝。
更重要的是,一个十分要紧的直觉在我心头浮现:
风暴打破了白昼的重叠和遮掩,纯粹的、真正的夜晚到来了。
四处的能见度已经降到了最低,可我眼前的黑色还是在不停加深,到最后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种观感上的无限度深邃。
按理说,人眼对弱光环境的适应能力也是有限的,黑到一定程度就会如同目盲。这时候人不是机器,就没办法去分辨,在这种极限情况下的“更黑”是什么。
而要从夜晚的“无光”中较真来说,虽然太阳隐去,在亘远的星空中还有无数星光,只是抵达到地表上已经衰竭到了近乎于无的地步。黑夜,本身并不是真的就一丁点光线都没有的。
但此时,我是第一次有过这样强烈到唯心的体验,感到光线不是衰弱,而是切实的消失,就像我此时还发烫着的手机屏幕一样。
它或它们还在发光,但夜晚到来,光就被吃掉了。
那个原本在地表上的夜幕,似乎正一层一层缓慢地下沉,此时正覆盖到我所在的浅层地表,不知道最终会向下沉没到哪里。
而作为处于夜晚的人,我感到的甚至不是困倦,而是周遭事物的静止和许多特征的消失。
不是我在睡去,是身边所有一切在沉睡,并且黯淡褪色。
孤独感在此时达到了顶峰,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保持清醒,但车体内的两只手掌、脚下的肉质地面,那种石化的表征,似乎也是一种“睡着”。
原本它们是有过动作的,攥着我的外套也好,闻声抓住我的耳机也好,或者是一开始被榕树侵蚀同化后地面的呼吸起伏。那时候因为我没能直接观察,看不到具体的异变过程。
所以,它们还能再“醒来”吗?小镇的这场黑夜还会持续多久?
而且,移鼠既然是日月并存,为什么它的夜晚却是如此恐怖绝对的黑色和寂静,月亮到哪里去了?
越来越多的不解堆积在我心头,就在这时候,黑暗里,大概就在我的脚下,一个让我无法理解的事情发生了。
有一个声音在说话。
那是一个非常古怪的声音,好像很熟悉,又好像极度陌生畸形,就像是说话的人这辈子第一次开口使用这个嗓音一样,十分地磕巴不适应。
我身上一麻,就有两种矛盾的感觉同时在我的感官里浮现:
一个感觉是,四周依然是安静的,声音和光线、动作在黑夜中都是静止的,没有什么事物能够例外;
另一个感觉是,但即使如此,那个含糊的声音确实还在和我对话,我偏偏就能够听得见。
我侧耳又听了一下,那个声音还在,此时巨大的割裂中我简直有些魔怔了,居然下意识去学了一下,像试一试对方在说什么。
这一学,我就心头拔凉,啊得大叫了一声。
因为那个声音分明是在喊我。
而且,而且,那种磕巴的不适应感,是它在试着用我的声音说话啊!
我靠,我直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想往后跑。
但就是要转身的这一个瞬间,那个声音还是幽幽的很小声,但这一次十分清晰,我一下子就意识到,为什么没有声音的发出,我却始终能听到。
因为那个声音是在我的脑子里响起来的。
不,更准确的说,是好像脚底下有一部分的我在说话,从而让我同步了这种“心声”。
一瞬间雷子哥说过的“腿在飞”的冷笑话闪过,我猛地站住了,就大喊:
“年子青!”
我在公交车上丢失的那点血肉现在能确定去向了。
一定是被这满地的肉质榕树地板吞没了,现在是什么情况,年子青就在里面?
别的我都能忍,但一想到脚底下恐怕踩着一滩人,我就汗毛直竖,脚底板都在发痒,抬脚就想蹦到半空中悬停着算了。
那个声音又嘟囔了几声,还是很小,好像接触不良一样。
我一拍脑门,可不就是接触不良吗,我丢失的部分就是被剐蹭的那么一点,恐怕两者间的联系比我想象得要小一些。
这时候我反倒冷静下来了,因为随着我慢慢把事情想明白,就听出了那个声音里的一丝迫切。
我做好了会被暗算的准备,先摸索着把外套从老赵手里接下来,在身前拉展开,挡在面门和胸口之前。这是不久前对付那些飞扑人脸现学的。
但狸花猫久违地一下弓起背,开始哈气。
这种激烈反应一下唤醒了我久违的某些记忆,意识到它一定是注意到了什么 。
只是,踩着有些阴冷返霉的积水,凉意透过雨靴和衣物透进来,我四周望去,确实没有看到什么。
身边的小队长和三名伙计也十分警觉,没有任何疑问,都优先配合我的反应,背对着把我围在中间,手电筒的光往各个容易被忽视被偷袭的死角罩去。
可是,还是没有。
这房间里的一切都太凝滞了,连空气的流动也是,如果有什么东西,我们应该已经发现了才对。
……不,不对。
我突兀意识到,肩上蹲着的猫不像在看着什么,更像是“看不见”了什么。
因为它还在眨眼睛,以一种非常刻意的快速。
以我们之间的默契,东崽的这个举动其实很好懂。
它是快速地把眼睛猛然闭上,再猛然睁开,通过这种方式严密地盯着正前方的空间。
猫和我都在靠近房门的这侧,因此从猫的角度出发,这样几乎辐射了前方大半个房间,很方便它进行巡视。
猫的动态视力是很强的。
只需要一些微弱的光线,哪怕很细小的飞蚊也能捕捉到痕迹。
没有任何缘由,我忽然喉咙发紧,感到一种难言的不适。
我想起了躲猫猫。
把手挡在眼前,突然消失或者出现,婴儿就会惊奇万分咯咯笑。小朋友和猫也经常玩,懂得其中的逻辑。
眼下的猫就是这样。
它认为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偷偷藏起来了,并且可能在移动靠近。所以它通过猛然闭眼睁眼的方式,假装没在看对方,企图打乱那个东西的动作来进行锁定。
屋子里,积水下过来了什么东西?
“……”小队长张甲的灯光微微动了一下,好像是余光中注意到了什么,他缓缓地低声道,“沙发里那个人……是不是不见了?”
“砰!”
一下,两下,第三个没砸下去,四眼儿没动静了。
“然后,我就把他拖到那潭里,把砸他的石头塞进了他的衣服。他……他直接就沉底了。”
“但是,但是……”此人脸色煞白,陷入了惊恐之中,“同志,同志,我不知道他后面会那样啊!”
“他身上,他身上那层皮就好像糖衣一下化开了,整个人都开始惨叫,然后我就看到他不停地往后仰,那个胳膊一下子反着折过去了!然后它,它居然会水,直接凫水稳住了就往上面爬过来,把那颗压重的石头也甩开了!”
“——那,那个是黄泉吗?那个门不会是鬼门关吧!我,我没想到它那么快变厉鬼了,我真不是成心……”
小队长眼睛发红,猛地扇了他一耳光,厉声问:“那他人呢!”
第 44 章 恍然大悟(倒v结束)
在我们的这个世界线,诚然所有人都没有出事,似乎我运气很好地直接到了“好结局”。
但周听卯是不在的。
我在干涸湖床发现徐佑还有救时,立刻满心欢喜去找过眼镜儿,但始终没有见到他。
理智告诉我,我们这些人可以幸存,是因为所有人的死亡都在陷坑地宫的孕育重置里。
但这种重置本身,只起始于我们爬行在陷坑地道里的那个时间点。我们所有人的健康和生死也最多只会回溯到爬下无尽地道的那一刻。
因此徐佑虽然因缘巧合一起过来,异化的畸变却没有改变。因为他当时在上面营地里。
上天能让徐佑一起摆脱陷坑的阴影,是一种极为吝啬的眷顾。
而眼镜儿,也许上天也恃强凌弱,他偏偏在营地上面,在我面前就浑身崩血已经死去了。他暴露了自己不是“胎儿”,是在重置以外的时间里,因此不论多少次这个信息都不会被抹去。
地宫中他的尸体被陷坑感召异化,只有一份模糊的执念驱使他的亡体竭力想要为我们做些什么,甚至没有给他足以交流的能力。
而随着我们整个循环重置结束脱困,他的死亡也永远定格在了这份残酷的奇迹之前。时间重新拨动倒带,使他重新成为了一具尸体。
营地里的女队医遵循我一开始的嘱托,为眼镜儿做了火化,让人把他送回了故乡。
这也是为什么,另一个世界线的“我”,在青石中重逢他时会那么情绪复杂,之后又自欺欺人尽可能地和他扯淡闲聊。
鞋底一阵腥臭传来,我又抬手去摸自己的耳后,立刻被一阵迟钝的刺痛激得倒抽一口冷气。
此时已经站到远处的屏屏才慢慢缓下来,手里还抓满了白色泥沙,过来不断给我往身上涂抹。
我顾不得擦汗,赶紧拽过徐屏检查,她摇头,脸色也有点白,给我看她早就干了的手和脸:“它没咬我,我才发现有问题。”
匆忙对话过这一句,我们就马上把目光都警惕地转到还僵直站着的王平身上。
他没醒,双眼依然紧闭着。
隔着距离,我看到那些昂起来的毛发还在不停挥动,如同剧毒海葵的触手一般,几乎是遍布了王平的背部。而且那些毛发的分布很奇怪,大致上只在背部和腰腹部有,是一个潮湿的人形。
就好像那些毛发其实是一个溺死的小人正死死抓在王平的背上。
更奇怪的是,这一次那些毛发依然张大着血红的裂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瞬间起了身鸡皮疙瘩,我靠,刚才短短的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话还没问出口,屏屏轻声道:“别动,好像还有一个。”
我一惊,定住不动,耳后那阵迟来的刺痛现在已经变成了类似麻木的知觉。这时终于缓慢感觉到,好像是有什么东西爬进了我的头发里,正打算往我的耳道里钻,带来了轻微到近乎幻觉的瘙痒。
随着这股瘙痒,已经消失的尖锐鸣叫声就又一次高高低低地开始响起。
喜欢掏耳朵的人一定有过类似的体验,耳道里只需要有很小的一块耵聍,用棉签去疏通的时候,轻轻一转就会有很大的声响。
但那声音本质上只是被放大了,只有掏耳朵的人自己能听见甚至感到吵闹,对于外界来说依然是安静无声的。
现在我的处境就是这样,正有毛发在往我耳朵里爬,在寂静之中带给我尖锐的鸣响声。
要在这样的处境下忍住不动,花费了我很大的意志力。
但我也知道现在绝不能乱,如果慌乱去拔,很有可能失手反而刺激那东西。
“屏屏,你来。”
我哑声说,嗓子里压不住全是一股古怪的甜味。就在我都怀疑那东西已经要爬到我脑子里的时候,屏屏捧好了一团白色的泥沙,举到我耳边。
“三,二,一……”
她轻声数,手很稳,慢慢倾斜手掌,把那些泥沙往我耳朵里倒。
可能是五秒,十秒,也可能是非常漫长的时间,屏屏的动作非常慢,生怕那团毛发会应激往我耳道深处逃。
为了让我保持放松,她深呼吸了一下,尽可能温和放低语调,和我找话聊:
“然然,刚才我们听到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她应该也有答案了,但我还是尽量定了定神,让自己不要去注意耳道里的状况,慢慢回答道:
“简单来说,有一些毛发应该是从王平身上脱离下来,爬到了我们身上。”
耳道里微微一重,我从未感到那些细小泥沙的颗粒感原来是这么鲜明,身体本能就是想要去晃动脑袋把沙子抖掉。
而那团毛发已经钻得很深,似乎停留在某个位置,正颤动着在找什么。
“……对,说到爬到了身上。”我顿了顿,发现自己还真是挺没出息的,呼吸已经有点重,“我想,就像你说的,可能是因为有水。”
虽然只是看了一眼,但王平背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毛发,还有整个白天都安然无恙、直到此时才突然出现的异变,还是很直观地让我想到了什么。
我忽然有点口干舌燥。
因为此刻我反应过来了,王平身上那些毛发的分布图案为什么会那么诡异,好似一个小小的人形。
是的,那个死死抓着他,趴在他背上的小人不是别的,就是我自己。
他背着我的时候,后背曾被我身上滴淌的积水打得湿透。
徐屏也在复盘:
“刚才那东西似乎是有目的地直接爬到了我手上,但没有咬我。我能感觉到,它一开始是先钻进了我的耳朵里,之后才掉出来的。”
耳朵里的瘙痒减缓了一些,我试着往下侧了下耳朵,那团毛发的活力减轻了许多,缓慢滑出来一些,但依然有轻微的抓爬感还钩在上面。
她鼻子上出了点汗:“但我不明白,它为什么要到我们的耳朵里叫。”
周听卯果然像他的名字一样,听到了时间和死亡在此人身上的倒计时。
“那个旅游公司,他们搞错了。”
我忽然说,感到由衷可笑:
“为了得到仅有的“心想事成”的许愿机会,这么多条人命,他们以为自己到底在供奉什么?研究什么?串联什么?”
在周听卯告诉我,暴雨的那个世界是八年前的那一刻,我才终于恍然明白,这是一个多么黑色幽默的误会。
人在怪谈面前的贪婪是何等盲目自大,竟然以为可以从中获利随意攫取。
但是错了,不是一个,是两个。
这里实际上有的是两个规则完全不兼容的庞大怪谈,各自盘踞在一个时间点上,此时正在一起对冲着运行。
第 45 章 陷阱(第一更)
随着清脆地“啪咔”声,就像打碎了一个小瓶子,游客的手背陡然变得透明起来,青色的血管之间,榕树的根系受了刺激一样不停疯长。
但最其中的,是一朵很小的,仿佛球体或水滴一样透明的东西在其中游动。
它伸出被人体血管映成青色的长长触足,披帛一样轻轻晃动,向猎物招手。
大概是过度的恐惧已经超出了阈值,那游客反而有些呆呆的,居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缓慢眨动了一下眼睛。
下一秒,像是一个快递盒被轻轻打开,老旧的快递单扑簌了一下,那游客和之前的导游一样,顷刻散溢在风中。
这一次我清楚看到了,那朵小小不起眼的“球体”,夺走了这具身体的所有水分,吸足了一动,微微扩大了一圈。
那些黑色发丝一样的树根失水后骤然干枯、萎靡,接着像是被那些触足注入了强烈的毒素,之后才化为了腥臭的黑水。
这个被一步步放慢的过程里,吸足水分的“球体”飘了起来,越来越透明,很快就几乎隐形。
就这么个指甲盖大小,看似人畜无害的小东西,我背后强烈的针刺感突突直跳。
我知道它会去哪里。
天台的锁不知道被谁撬开了,已经凝固的、不知从何而来的血污到处都是,踩在上面就能感到粘腻的怪诞触感;黑夜横跨数个小时,笼罩在四面八方。
而被他们追逐的脚步声居然还在逃跑,但在他们愣住不动的片刻,脚步声从三个缩减到了一个,变得异常清晰。
并且,这一刻冷静下来的两位伙计们在黑暗中向四周警惕望去,会马上意识到,这个仅存下来的脚步声是多么熟悉。
和各位训练有素的张家伙计们不同,唯独我的脚步声,因为缺乏系统化的锻炼,体力也和普通人相差无几,应当是非常独特好辨认的。
“所以,他们发现我在逃跑。发现此刻的我不知道在亡命躲避什么。”
我无法猜想在那个瞬间,两位伙计是多么的惊愕不解,也许他们也犹豫过回头一探究竟,看看我是不是还在楼下,但当他们忐忑望向下方回环重叠如漩涡的楼道,却发现一个很恐怖的事情:
没人追上来。
后方没有任何人追上来支援。就好像一开始的指令就是错觉,引走他们的不过是看不见的妖邪。
那一刻,很难想象他们是怎么样在瞬间下定了决心,立刻放弃了疑问,毫不犹豫向我逃亡的脚步声追赶过去。
这就是刚才发生的事情,在同一片黑暗中,他们和其他伙计做的其实是一样的事情。有人选择远离我企图引走危险,而他们想扑上来替我阻拦。
直到我灵光一闪明白了真相,选择向他们靠近,我的脚步声违反常理地停在了他们的脚下。
“是老林给我的启发。”我说,“他和那个大学生共处一室时,就是类似的场景。”
天台上,那阵嘚嘚声还在不停徘徊,似乎已经明白在他们的时间之中没有事物可以真正触及,但还没有放弃,依然在一圈一圈不停沉默走着。
我由衷感到了无法言喻的恐惧,因为此刻,似乎才真正说明了布满天台的那些重叠脚印是从何而来。
那正是他们亦步亦趋追逐着我,一个一个踩在丁九的血上形成的。
“可是……可是,”武丑结结巴巴道,“我记得顾问你说过,重叠的脚印一个来自你,一个来自丁九,那他们怎么,怎么会有丁九的脚印呢,这根本是……”
“——稍等一下,”往我这边寻声过来的徐佑猛地警觉道,“对啊,丁九呢?”
“我是说,他的尸体呢?”就这两条,万恶不赦也不过如此。
此时脑子一热就说了句烂话,就道:
“哥,你先别生气,说不定我是咱妈咱爸从垃圾桶里好心抱养回来的呢?你看我小时候那脑残样,一瞅就拉低了咱家的平均水平。”
又道祸因恶积报应不爽,不管为了你们哪个的公道,你现在拿刀剁了我吧,也算迟来的替天行道。
叁易没理我,浑身上下冷气嗖嗖的。
张添一在边上直笑,好像是觉得很有意思。
我硬着头皮去看他,给他连使眼色,眼皮都快抽筋了他也不搭把手给我圆场,还在边上添油加醋,正色道:“有道理,然仔说的没准是大实话。没道理天底下的卧龙凤雏就都落到咱家户口本上。”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贫。伴随着铁网的剧烈颤抖,从天穹中轰然砸落而来的是一轮无比刺目的圆月,连带着滚滚浓烟和爆炸声在水里不停翻滚。
我看到山魈们痴狂地扑了上去,在不停晃动的光线和熊熊烧起的火焰中散发出皮肉烧焦的恶心味道。
不,那不是月亮,是迷藏的直升飞机。
“……天,掉下来了。”
我瞠目结舌,对自己喃喃说。
和雪山小镇时陡然下压的黑夜不同,此刻我感到的是一切都在被挤压到一起,急速变得扁平。
因而所有分布于不同图层的景象都被压到了一起,呈现到同一个画面中不分彼此,连带先知的剧目全部被打乱糅杂,将原本有序的画面都变成污渍。
这片采石的巨画,好像正从立体跌落,无限度回到了线和平面。
只有“三易”还在那里,似乎不理解这猝然的变故,又像是失去了先知的操控演绎,只能如同山魈一样望着上空陷入静止,化作一个呆滞的剪影,似乎也在等待某轮圆月。
但让我骇然的是,轰塌的石林、泥沙翻卷的深水和逐渐扁平化的矿洞,这叙事不同的三幅画,此刻经过重叠组合,得到统一之后,竟然最终变成了一副截然不同的画面。
就像是某种益智解谜小游戏到了最后一步,机关之间的耦合打开了谜题下的关键道具,有什么终于被释放出来了。
叮铃声中,我看到一个庞大的尸团在水中浮现,山魈们的巨网包裹着它,将它挡在铁网之下,压在无数收集而来的断肢和白沙的重量之下。
屡次在铃铛声中出现,逼得我和迷藏的人数次躲藏,却始终看不见形体的,就是这具尸体吗?
但伴随水中暗流的涌动,那具尸体不停往上撞击,它伸出许多青黑的手臂,上面都是铜钱一样的东西,像是腐坏的藤壶,撞在铁网上,变成了叮铃如铃铛的清脆声响。
在不停晃动的混浊水波里,它的人形极其扭曲,比起人体,更像是许多缠绕生长在一起的海葵攀爬在一棵庞大无匹的枯木上。
“这是一个笼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身边多了一个人,他叹了口气,抓住了我的肩膀。
“矿洞里的一切,都是为了把这具巨大尸体存在过的痕迹隐藏起来。原本它该永远困在笼子里不见天日的。抱歉,我来晚了。”
我又气又急,恨不得自己找把刀抹脖子,心说这杀千刀的到底在干什么,你们都是“张添一”,胳膊肘怎么还往外拐,倒是帮叁易递刀啊,丫有病吧。
心底骂了不知道多少句,眼睛一闭就等着叁易的态度。
身前一动,却听叁易冷冷道:“你欠屏屏的公道,你自己当面给她还,我有什么资格替她管。难道还要我替她原谅你吗?”人就拉开车门走了出去。
我呆住,连忙往车外望去,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不由大喊:“那你呢!”
叁易头也没回,我心情复杂,说不出是高兴、抗拒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扭头又问张添一:
“哥,我哥的意思是不是'算了',不跟我计较了。怎么回事,你给他下药了?三尸脑神丹?”
不可能啊,这个芥蒂要是能解开,早八百年就解开了。难道我犯的事还不是这一桩?
看我已经开始胡言乱语,张添一大为无奈,重重敲我的脑门:“你这是彻底好了?不难受了?”
人群再度安静,另一个身影慢慢走到我身边,是叁易,他凝重道,“脚步声响起的前后就消失不见了。刚才徐佑在找水,把你丢给了我,而我在找丁九。”
我寒毛直竖,才知道方才的落单是这么阴差阳错来的,“丁九的尸体碎成那样了,会去哪里?”
“我想,可能在他们那里。”叁易道,我知道他说得就是那两个伙计,理智和情感都让我很难接受这个答案,不由问他到底发现了什么细节。
叁易想了想,在萦绕不散的嘚嘚声中反问我,“你觉得,他们现在还有实体吗?”
我一怔,下意识想说没有,马上感到了怪异。
没有实体,哪来的脚步声和脚印。
但我靠近的那一刻,我确定自己没有撞到任何实物。
问过其他伙计,得到的答案也都一致,在刚才的混乱中,追着我的东西确实没有形体,至少在他们的感知中,那不是有什么实际体积的东西路过。
“嘚,嘚,嘚。”
那脚步声还在,仔细去听,怪异感越发鲜明。
我感到种种矛盾的谜团就系在同一个简单的答案之上,就在我嘴边呼之欲出。
当旅游团背后的人捕获并得到讯息,看到了和神妃共存后能拥有的巨大力量,会怎样迫不及待地许愿找到山洞,然后贪婪地进入那个深潭之中,投入神妃的怀抱。
就像被铁线虫寄生后,狂热寻找水源自杀的螳螂一样。
但见过青石中那个哀嚎着许愿两个字的周听卯和痛苦沉眠的高六,我是知道的:
不论是榕树的“心想事成”,还是神妃的“长生”,那其中绝对没有任何美好意味。
为了彻底冲垮他们的理智,周听卯也没有说出来一个非常致命的简单事实:
路边草垛这些受害者,他们都只是被栉水母抽取了水分,用以阻断榕树的发芽生长。受害者们的躯壳只是战场,而非三牲。
——它并不是在享用祭品。
认为自己已经用足够多的人命喂饱了神妃,能像喂饱动物园驯养的狮子一样保证安全,继而投入神妃怀抱的人……会在志得意满之际,率先成为神妃的美食。
第 46 章 幸运(第二更)
这无比沉闷的对话之中,我们几人终于赶上张添一的脚步。
抬头望去,一截有些斑驳的红砖墙若隐若现,半旧不旧的民宿掩映在满墙爬山虎之中居高临下。
此时天光渐渐没那么刺眼,笔直如天梯的陡坡再度变窄,变为十分蜿蜒曲折地往上抬,我们落脚时几乎要侧过半个身体,把整个人紧紧贴在山壁上。
尤其层出不穷的拐角,往往步子向前多迈出半步,就感到山壁忽然往手边甚至是后方偏斜,前面霍然一空。
到了这种没地下脚的鬼地方,要说那一巴士的游客全是来游山玩水,个个身手胆量堪比蜘蛛侠,可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了。
小队长还在想那个旅游公司的事情,对于周听卯最后堪称狠辣的算计手段并没有多说什么。
我也没心情关心一群鬼祟之人,只是在仔细回想,更为陌生的榕树那里还有什么疑点需要我多加推敲。
事情整理到这里,我发现过往很多看似寻常的事情,实则暗潮涌动,竟然没有过片刻安宁。
现在想来,那间忽然建起的可疑少年宫,应该也是流浪者们的手笔。
年怀仁在少年宫任课,是为了更自然地接近身为教师的张璨,同时也能借助这个身份大规模地去进行筛选,随时监控那些适龄的已婚女性和她们已有、将有的孩子。似乎已经做好了要大海捞针的准备。
我不知道年怀仁为什么会找错人,一度以为我的母亲张璨会是他要的目标,但他和背后的流浪者们对于初代年子青的了解似乎过于含糊了。
奇怪,这一点其实是有些说不通的。“栉水母可以搬运湖水,它在的地方,就有湖,榕树就会随之迁移。”
“只要在老宅这里播种栉水母,榕树会自动过来,它们会在过去的时间节点就开始生长。
栉水母能横跨长达八年的时间进行繁衍,足够把繁茂的榕树带到圣婴面前。这里面就涵盖了才半年前被种入年子青的榕树。
这半年里,不,这八年里,这段时间我们任何人都没有来过年家老宅。而栉水母从被我打破闭环不知去向后,距离目前为止,也没有被任何人目击过。
所以,栉水母是存在早就出现在这里的可能性的。我们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辅助栉水母做出这个隐藏在过往时间中的闭环。
理论上,这其中没有时间线或因果上的悖论。”
对讲机那头,闫默一下站了起来,不知道对着哪个伙计大吼:
“高六呢?掮客呢!”
对讲机那头顿时一片混乱。
匆忙中好像是方獒的声音大叫一声,惊慌失措道:
“世界上不是没有栉水母了吗,顾问,闫队,你们不会想把高芮和教官宰了祭天吧!高六身上就一点恢复能力,没流栉水母的血啊!”
我一愣,不知怎么就开始笑,实在受不了了。那头闫默好像是踹了方獒一脚:“高六她母亲,高导游给顾问留了个护身符小瓶子!”
方獒一个激灵,“对!里面有个干了的休眠栉水母!我去!那是最后一朵!到底是咱妈靠谱救命啊!”
说着狂奔出去,似乎是操起另一个对讲机大喊,“张甲,小乙哥!你他大爷的当初不是帮忙小芮扶灵柩去了吗!人呢!咱亲妈是在哪儿啊,她老人家高瞻远瞩,磕头喊救命的时候到了,快快快!”
唉,这些土匪啊。每当水浪波动着将火焰晃动出去一些,过了那条要命的边界线,跳动的火苗就骤然被拍扁变成一团脏兮兮的幽蓝。
我看得心惊肉跳,不由更加往石壁上贴紧两分,恨不得把背肌的厚度都削掉一半。
张添一脸色凝重:“看来我们真是要变二次元纸片人啊。”
我已经急得想团团转,被他一说顿时哭笑不得叫道,“什么时候了还贫?”他已经翻身蹬着墙面缓慢爬上去,对着刚刚我挖开的地方用指关节敲了一通。
我起了点希望:“难道还有哪里没被石柱隔断?”
他摇头,又贴着墙落下来:
“我敲了下,里面回声很沉闷,可能石柱周围还灌注了混凝土或者铁水。采矿人的记录里没提过有这个,看来是后来人为了防止采石图脱逃,又进行了加固。”
既然是特意二次加固封死的,就没道理再留个出去的口子。
我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心凉了半截,泄气道:“那我们就一直卡在这边缝里当打不死的小强?”
说是这么说,可挂在这儿也不是长久之计,除非我们能不吃不喝不松懈,否则一不留神歪过去就得被拍扁到画里。
唯一庆幸的是,好歹目前困住的是两个人,还能稍微互相盯着点。
我不免就又道:“你这到底哪里找来的脱困三十六计,也不是很靠谱啊。是不是被哪个王八蛋忽悠了,你告诉我,我不怪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番话说得推心置腹,我自己都有些感动了,张添一是半点没理我,反而轻声道:
“你听。”
听,听什么。难道张家伙计们在外待命,发现我没救了已经开始给我吹唢呐了?
只要他们别犯傻一起进来送死,我还是欣慰领情的,只是灵堂是不是摆得太快了些。
正在腹诽中,突然很细微地一声,说不出什么动静,我就看到扁平的火海中那些人头似乎很莫名其妙地被拱起来了一些。
不,不是人头在动,是地下有什么东西在往上,把水面的漂浮物拱起来了。
整个采石图都塌缩了,怎么还有东西如同这些没彻底转化成功的人头一样,居然没有被拍扁还能动?
我悚然一惊,一连串念头就闪过,又听那细微的动静传来,夹杂了半声叮铃声,汗毛顿时倒立。
“铁网在一根根断开。”
张添一低声道,“被采石图囚住的那玩意儿可能要出来了。”
我彻底心头拔凉:“刚刚不是说先知作为笼子永远死不了吗?那巨大尸体这么邪性?”
他苦笑:“剖腹产也不会死啊。雅典娜还是破开宙斯的脑壳生出来的呢。”
我脸都白了,还嘴硬了两句,说咱们这儿是东方,封建迷信也得本土化,你不如把这个比喻改成孔雀大明王被剖脊背。
说完天上也没劈雷,看来佛祖大人有大量懒得怪我。但眼睁睁听着断裂声如同恶鬼呻/吟般缓缓响起,再看那些半遮面的人头拱起一动一动的,瘆得我头皮发麻,还真不如被雷劈死算了。
兵荒马乱间,我的眼皮沉了一下,这次漫卷的疲倦实在太重,我对闫默那边说了声别担心,顿时抱着猫沉沉睡去。
……
当我醒来时,天边在淅淅沥沥地下雨。
——既然年子青大概率是流浪者们劫掠得到的其中一个实验品,那么按理说,他们应该很清楚地知道年子青的来历、身世、外貌、亲缘关系。
至少在能够许愿的情况下,肯定有办法知道,未来的自己人是从哪里把那孩子抓来的。
以当时流浪者们的魔焰滔天丧心病狂,要按图索骥立马找到年子青的母亲,在她出生前来个狠毒的灭门之举,按理说绝非难事。
可事实是,年家一直存在于过去的记载中,从来没有被抹除存在。
这无疑说明捕杀初代年子青的计划是全盘失败了的。
什么情况,流浪者们居然在这么要命的关键大事上掉链子,始终搞不清楚年子青的来历行踪?
即使考虑到类似祖母悖论之类的关隘,他们可能也对这方案没有太大期望,但也该挣扎挣扎,不至于这么没用吧。
我总归有点难以置信,但一想,他们好像真就那么没用。不然怎么还能找错人到我们家头上呢?
当年我的母亲张璨抱着我,能无意中闯入张家医院,现在想来恐怕也是这些人不死心,背后偷偷搞了什么鬼,时隔“放生”她的两年后,又旧事重提,想再做什么确认尝试。
但尴尬的是,年轻的张璨确实就是个普通人,和张家、年家都是压根八竿子打不着。
更讽刺的是,在这群人苦苦找寻年子青的下落时,年家正儿八经的后代掮客还好好的,在医院里和张璨还有过一面之缘。
这无疑是用自身的存在再次无形证明了谁也不可能找到、杀死最初的年子青,更不可能阻止年家的建立和榕树的失联。
怪了,所以说,在那个微妙的时间节点,已经诞生或者马上要诞生的年子青……究竟是在哪儿呢?
流浪者们真就无计可施?
再不济,他们要是实在找不到年子青,干脆怂一点就别去制造实验品,彻底杜绝年子青接触到榕树的可能,不行吗?那不也是从源头解决问题?
嘶,好像还真不行。制造实验品这件事,可以说是必然要发生的。
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像是流浪者们自己给自己硬找麻烦。
但我想了一下,如果较真一点,去捋时间线就会发现:
流浪者们对于黄芽不死药的第一批制造,应该和他们搜捕年子青的计划是几乎同时展开的,甚至比截杀年子青的计划更早实施。
因此才会出现——
他们先去追杀还没出生的年子青,阻止她成为实验品,后才有未来的年子青无意中成为某一批比较晚的实验品之一,接触到榕树;
先没来由地去制造榕树的削弱版替代品,追寻黄芽不死药,后才有不死药的研发事故导致榕树消失需要替代品。
——这种种听起来非常吊诡反直觉的事情发生。
但这也没什么问题,榕树嘛,相关的一切因果时间线从来就是颠倒的。
流浪者的反常之举,只能说明他们在与榕树的生死呼应之中,通过某种方式感到了在榕树降生的闭环中还存在一个不自然的缺口,发现在即将到来的未来里,榕树会猝然消失
一时间所有人的步子放缓,小心行进,中途没有再过多交谈。
又行进了不知道多久,空气里多了一丝凉爽。再度拔高的前方,极为浓密的树荫非常突兀地沿着重新开阔的小道对称排开
司机也许以愿意借出多余柴油的名义,邀请他们先到车上一起坐着等待片刻,他需要和马上要到来的公司同事商议一下借出的事宜,也邀请他们顺路免费游玩一趟。
到了车上,两位颇为恩爱的小情侣就会幸运地发现:山谷遥望过去一片翠绿景色怡人,司机生得有些怕人却很敦厚好说话,而行事贴心爽快的女导游甚至还带了个五六岁的小孩子。
这个组合打消了他们所有的怀疑和顾虑。
直到那一刻,暴雨倾盆,作为队伍中仅有的几个正常人之一,小柳猝不及防看到了山谷虚假景色背后一晃而过的某种真实影像,恐惧地尖叫起来。
而他们背后,已经走进山洞之中的“游客”们举止如常地说说笑笑,一双双眼睛都看向外面,注视还在雨中的两人,耐心等待着他们进来。
第 47 章 两个方向(二合一)
线索搜集到了这里,除了那三位从始至终状况外的睡袍三人组,其他各路人马的来历、经历和结局已经非常清晰了。
最后的关键拼图,看来还是要落到那群来历不明的游客身上。
我们几人,外加闫默那头对讲机边上一群伙计,在反复讨论过目前的信息后,在两件事情上达成了共识:
第一,那司机老赵的扎眼伪装是长期保持的。
身边人包括作为半个亲戚的女导游在内都习以为常,或许都没有见过他的真实样貌。
第二,我们一行人的出现和封山举动,是个谁也不会预料到的意外事件。
“我们这些天之所以改用对讲机,就是因为山里信息格外差,手机信号几乎是没有的。”
我回忆了一下,就揣测道,旅游大巴被我们拦截劝走后,民宿里负责的员工未必能及时接到预警,现在可能还是照常在等着接待游客。
听到这话,小队长张甲总算有些振奋,接话说按行程时间来讲,离民宿里的人准备迎接游客也还有一会儿,确实可能还没发现事情有变。我们这就冲进去或许有机会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闫默倒是模棱两可,没有直接反对,只提醒说:
我要……我要避开白天。
我不该带着游客在烈日下赶路观光。
我不该告诉我的游客,我要离开。
白天的阳光太炽热了,我要逃到月亮下去。我要躲避到夜晚中,躲避到白色独眼的注视下。
对,对,躲开白天。我不是在旅途的一开始就这么做了吗。
——遇到危险的时候,坐在属于我的车里,避开白天,在夜色中不停重复默念,为我的游客解说景色或相关绯闻轶事。
不要紧,我的游客会一直在,一直听。
他,他不会离开的,因为他走不了,他困了在墙里。
我的背后,墙被猫挠满了抓痕,狭小的空隙中,墙中人就在那里。
他什么也做不了,甚至不可以开口和我对话那些关于风景以外的内容。那是作为游客不被允许的。
游客也不可以知道的比导游更多,不可以反过来提醒导游、为导游做什么解说。
所以他只能紧紧地闭着嘴,做一个秘密的保守者,以十二万分的忍耐,一直等到我说出正确的解读。
但只要我说,他就在听——
“咚!”
失去操控的公交车猛地一震,我下意识一下收紧手掌,抓住了方向盘,指甲扣进了肉里。
不,不对,这段记忆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个规则,车队有关的不是这个!那是我的岗亭和守卫,绝对不是旅游车和游客!神妃的事件和时间发生在更后面!
——我不是导游,我是徐然兴!
混乱嘈杂的思绪中陡然插进来某种清醒后的惊悸后怕,失焦的眼神重聚,我一震,刺痛感让我意识到自己刚才把舌头咬破了。
像是有根钢筋在脑子里搅动,剧烈的疼痛和分裂感让我一下子惨叫起来。
久违的痛苦和谵妄中,那种啪嗒啪嗒的声音蠕动着靠近了,最终,某种无比濡湿柔软的触感贴在了我的脚踝上。
像是有什么吸附并钻进了我脚踝的旧伤口中,灼烧感冻得我直打哆嗦。
然后,在我没有刻意去看的状态下,我感到自己的皮肤在突突跳动,最后蓦然钻出了一丝游走的红痕,接着游离散开,变成了一朵鲜红的烫伤。
现在,我终于能理解司机老赵之前为什么能忍受种种异状,却始终活着了。
我亲身体会到了那个“烫伤”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不光是火山和雪山、白天与黑夜、冷和热、死寂和喧闹,在移鼠之中,似乎许多概念和常态都是反过来的。
这个蠕动着爬到我身上的东西,带来的畸变也是一样。
那种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是……王永富没让步,只是道:“你钻进去,费不了多大事。”
“进不去,这么小的口子也很难把东西拿出来。”神女也道,“时间不多了,你在磨蹭什么?损失的是我吗?”
两人僵持了半分钟,王平去打了个圆场,“我来我来,顶多剩十分钟了。”
其他山民也打起哈哈,都上去帮忙。
顷刻后,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死……死人!里面全是尸体啊!”
哐一声,什么东西被人带着掉在了地上。
似乎是神女把那东西捡了起来,擦了擦,低头看了一眼:“雾号?卫生院?王平?”
笑了笑把那东西递给愣住的王平:“和你有缘,给你吧。”
大概是她的表现太自然,王永富面对众多尸体没有退缩,反而笃定了什么,呼吸急促起来:“我要的东西就在尸体堆里?”
“不这样怎么藏得住宝贝?”
神女反问。
王永富笑了:“还有五分钟,走,我们带着这个孩子都退到出口去。至于你——你钻进去,把东西掏出来。”
杂乱的脚步声开始移动,神女没有犹豫,猛地拉开拉链,在不详的吱呀声里钻了进去。
我停住了挖掘的动作,心头悲哀。
果然,又过了两分钟,山民们开始敲打木门和边上的墙体,工兵铲敲击的闷响里,有人不满道:
“还不出来?倒是先给我们开压力阀啊。”
“真不怕一起淹死了都。”
我不知道此时山民们是否还被贪婪蒙蔽了双眼,还抱有侥幸,但迟迟没有神女的反应,王平显然是感到了不安,想要去查看一下。
“去什么去。”
有个山民冷笑,“死人堆里给你个胸牌,你就真当自己撕掉这层狗皮了?”
王平没动,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半晌,他有些绝望地平静道:
"永富哥,你怀里那孩子,好像已经死了。"
山民们都是一愣。一分钟,五分钟,也可能只过了短暂却永无止境的十几秒,长久盯着明亮处使得我的眼睛控制不住发酸模糊,视野逐渐形变得十分严重失真。我不敢眨眼,不停往四周扫视,生怕看漏了什么猝然的变化。
可天上地下到处都在闪烁,根本是看不过来的,随着眼睛越来越酸涩难忍,我心跳得厉害,一层又一层的白毛汗不要钱般往外冒,顷刻间居然大汗淋漓。
是它们,是它。
濒临崩溃的理智尖叫着说,我很熟悉这种感觉,不,应该说,我对这份独一无二的恐惧终身难忘。
在我最懵懂无知的旅途之初,我曾一度浑浑噩噩,下意识回避着车队中每个白天的到来,像个疯子一样蜷缩在我的小杂货铺中不停喃喃呓语,直到夜晚降临。
此刻,正如当初那一刻,猫猛地挣脱落地,在我脚边一下拱起背,毛发完全炸了起来,对着闪烁的宇宙和无穷的死墙,发出凄厉的嘶鸣。
我不知道这是老天的慈悲还是嘲弄,竟然让我在一路的险阻中都阴差阳错保持着无知无识的愚蠢和安然,偏偏到此刻才彻彻底底明白,这就是我本能不敢去面对的“墙中鼠”,这就是它最本质的面貌。
可是,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死亡颠倒到底是什么?
流浪者们怎么会把这里设置为他们的据点,本该不死不灭永恒流浪的他们到底在这片无水之地做了什么、经历了什么,最终又去往了哪里?
——他们是不是就吊死在这儿?就是这片干涸腐朽的庞大芦苇群?
我忽然前所未有地醒悟,又前所未有地迷茫,只觉得浑身发软脱力,竟然头一次在心中虔诚地向老天祈祷起来。
煎熬中,也许是贼老天总算意识到我们这群人是多么的渺小凄凉,风声慢慢缓和起来,十分怜悯地停住了。
到处依然是刺目的亮,影子们模糊了一下,消失在我们的余光中。
哒一声响,不知道是谁手里出汗,没抓稳的钩爪落在地上,声响在天台上滚动,滚过满地干涸的血迹和脚印,叫我们齐齐打了个哆嗦。
接下来,我们竟然谁也没出声,更没动,在原地依旧发着愣,好像傻了一样。
直到昏沉中的老爷子在梦魇中虚弱呻/吟了声,所有人才慢半拍惊地一抖,都开始狂起鸡皮疙瘩。
此刻所有人大概脑子都是空白的,我听到有人压着嗓子,很沙哑地轻声问:
“怎么办?走?”
但要往哪里走,似乎也没有答案。除了我们脚下的天台和这栋无水无光的旧楼,除了挡在我们前方的那排怪异花盆,我们还能去哪里呢?
“问题是,这里也不能多待,”昏暗中没注意是哪个在说话,但我想他的脸色一定是无比难看,“毕竟白天我们所有眼睁睁看着折掉的人,可是在这栋楼里出事的。”
是啊,前方是鬼蜮,脚下有尸骨,两边好像也很难讲到底谁更凶煞一些,竟然颇有点上天入地都无处可逃的意思。
我苦笑一下,勉强打起精神,把过度应激的猫强行抱在怀里,感到手中的幼猫是僵硬发抖的。叁易没作声,伸手过来摁了一下,东崽反应相当剧烈,立刻尖锐哈气,但被叁易扣住,一下放软不动了。
我低声道谢,心里闪过片刻软弱,几乎想开口让叁易把我也打晕会儿。
双目一对,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神色,我先用力拍在自己脸上,说了句没出息。
这时有伙计已经努力镇定下来,小声提议道:
“把灯打了?”
我和徐佑差不多同时说了句不行,那伙计不解,徐佑低声骂了句粗口,无奈快速道:
“先不说我们的钩索长度有限,能打灭的灯只是很小一部分;我怀疑那鬼东西到底是怎么映在墙上的,现在看着它们是不见了,实际呢?看不到就是没有吗?到时候没有灯光指路,它们过来了恐怕都没法察觉!”
伙计顿时毛了,叫道:“队长,你……你别吓我。”人就不自然看向周围,似乎已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从周围的光芒中爬过来。“那风停了岂不是更睁眼瞎了?!”
有道是人吓人、吓死人,我头痛让两位好汉都先闭嘴,那伙计却更慌了,牙齿打得嘚嘚作响,声音不大却异常渗人。
这下其他人也不舒服起来,就有别的声音怒道,“有完没完了,怕也憋着点!”
那伙计立刻安静,我向他的大致方向望了望,心里也在犯愁到底要怎么应对,天晓得下一次风起会不会就在顷刻之间。
寂静中总觉得不妙,好像还忽略了什么要命的问题。
混乱间,就听那伙计的牙关还在打磕绊,听得我浑身发痒。
也就是这时候,一只冰凉的手突然用力拽住我,我一个激灵,那手没有放松,还又多了一只满是老茧的手过来,一把死死捂住我的嘴,叫我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接着没有给我任何挣扎的机会,喉咙上就被无声敲了下,一股大力把我往后拖开老远。
这动作实在熟悉,我一怔,到了嘴边的话马上停住,老实没再反抗,意识到绑票我的好像是叁易和徐佑。
没等我纳闷这俩冤家怎么突然默契和解了,我已经被拖着一退再退,不知道到了哪个角落。
此时第三只咸猪手扒到了我的肩膀边上,有点哆嗦在我身上敲了几句张家通用暗号,意思是:“顾问,听。”
听?
“我是说……那孩子坚持最后一口气到现在,是不是就为了多拖延我们两分钟。”
王平说,似乎是完全迷茫了,带着崩溃和后知后觉:“现在人质都死了,神女是不是也没什么理由坚持了?”
寂静,片刻的寂静。
王永富猛地厉喝:“——你到底想说什么胡话!”
山民的对话就中止在这里,我听到木制栈道发出剧烈的哀鸣,听到水泥封层在压力中破裂的响动,也听到水流从外轰然倒灌进来的拍击声。
然后是人类呛水中的惨叫:“什么东西!啊!”
“矿车里浮了什么!”
“头发!啊啊啊我的耳朵!”
脚下有点凉,我发现真的涨水了,不知从何而来的积水快速上涨,很快上升吞没了我的小腿肚。
四周骚乱起来,我听到伪人们惊讶地在喊:“顾问?”
上涨的积水中,我拉开了帐篷的拉链。
一片漆黑中,七八具腐烂严重的尸体跟随浮力一下都冒上来,肢体纠缠在一起,看衣着十分老旧简朴,没有穿任何防护服,像是普通的农民,神色都定格在某种惊恐和怨恨上。
也不知道经过了什么处理,那些尸体表面有一层很奇怪的鞣革,透出油脂一样的昏黄色,让人看了就浑身发寒。
他们拥挤在一起,环抱着一尊巨大的青黑雕像。雕像很狰狞,同样有着延伸出去的多只怪异的四肢,像是在水中挥动等待抓住什么。
一具很瘦小的尸骨,已经烂光了,像是极度疲倦后蜷缩着等待什么,就躺在雕像横生出的肢体中,被它捧起。
我似有所觉,轻轻伸出手,摸了摸那具尸骨光洁的头颅。
尸骨空荡荡的腹腔里有一张烂掉的布条,我不敢打开,怕把布条破坏掉。
有人游动到我的身边,积水已经到了我的胸口,压得我喘不过气。
那人把一个氧气面罩强行按在我脸上,似乎有很多问题,但看了看我,还是道:“我来吧。”
我心力交瘁,点头,看三易小心地随身携带的腰包里取出一个小镊子。
“像是一幅简笔画。”
他低头说,“已经泡糊看不出来内容了。”接着咦了声,“还有个签名。”
我动了动嘴,迷茫看他,心里也有很多疑问想跟他说,但目光移到签名上,整个人一下子被惊雷劈中。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把我当成一个塑料袋一样,整个往外翻。
人确实可以是鲜红色的。在皮肤之下,那一面,就是鲜艳有活力的红色,与淡黄的脂肪紧密连接。
只是平常的状态下,人展现的是属于表皮的另一面。
我调侃说要买花袄子时,就顺手翻到过许多已经不太时髦的衬衫款式。其中有一种是里外双色的,一面穿脏了旧了,另一面可以整个翻出来重新穿。
不管怎么翻转,衬衫始终是衬衫,在这一点上来说依然是完整的。
这个畸变的规则似乎就是如此。
只是,一开始是司机老赵,现在轮到我了。
此时畸变的我就是那件完整的双色衬衫。
很自然的,我就进而隐约产生了一个疑问:
装满杂物的袋子被一双手绷紧外翻,里面的东西都会被倒出来。
——那人被外翻,会怎么样呢?
像是十分体贴地回应我的疑惑,也可能是冥冥中有什么,体谅到“导游”不能太一无所知,于是耐心地为我答疑解惑。
驾驶座上的司机,那些花一样开满的大团大团的鲜红上,又陡然一动,翻出了一缕一缕油脂状的淡黄色。
下一刻,不是错觉,我感到自己也被缓缓绷紧了。
“顾问你们在民宿前面停留这么久,里面如果有人,是有可能已经发现你们的。谁埋伏谁还不好说,还是多加小心。”
两人的想法一个进取一个稳重我都没什么意见,只是此时就感到一种不自在,好像还是漏掉了什么。
此时倒是那个依然在纠结芮芮之事的张家伙计喃喃自语半天,实在想不通,费解问:
“司机老赵他这就算是灭口,手脚也太利索了吧。他让芮芮一个人徒步到湖床到底又是有什么居心?
“当然,现在这样不停得到细微的解答和满足,你也还是需要为此付出一些代价的。”
“但参考导游他们被困之时,试验许愿导致的异变转化速度…
整个民宿从前方空地开始,就像一整个精致而毫无生命力的巨大玩具。
“现在我们就进去,看看最后一块拼图是什么。”我说,踩上了鹅卵石小道。
第 48 章 民宿(一)
踩进那片绿荫,最直观的感觉,就是空气中的燥热得到了立竿见影的缓解。
走到那扇有些发锈的小门前,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
门是半敞开的,轻轻一推,吱呀一声几乎没有任何阻碍。
我们全部进入,徒步走过那一小片近乎荒芜的楼前花园和破损的喷泉池,往民居小楼走。
行道两旁原本是花坛的地方,现在只有一堆碎石瓦砾混合在一起,像是被人为用钝物砸碎破坏的。里面的碎片花花绿绿,依稀可见当初的花坛也是用了心思做了妆点。
以这条小道为分割,脚下是唯一平整的土地,两边的土壤全被已死的榕树拱得不成样子。
张甲再度检查土壤,和之前山道边那些砂石化的泥土对比。
我想起闫默之前的欲言又止,就怀疑这也是张家和当地合作的手笔,而且保密级别估计很高,恐怕除了闫默这个经办人外基本没人知道。
嘶,我揉了揉额头,就有点头疼,张添一这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一趟旅途勾出三个故事,个个都是要紧的当事人。他是方方面面把所有人的老底都掀出来了。难怪叁易也急眼。
说句没凭没据的心里话,我总觉得张添一有点着急,好像必须在某个时刻前把事情都收尾干净。也不知道是什么能让他都迫切起来。
这下也没地方盘问那混账,雾里其实挺冷的,大半夜微风不停,我都有点哆嗦,疑心自己马上要感冒了。
来回跺了两遍脚,检查过拉起的警戒线没有更多信息后,我就四周张望,想再找出点能用的线索来。
看着看着,不知道是我在雾里待久了眼睛发花,还是远处确实朦朦胧胧亮起一点灯光,我就隐约听到很轻微地一声弹簧齿轮卡动的声音,像是有人慢慢拧开了一道门。
那个人的力气应该不大,也可能是本身比较虚弱,拧了两下就脱手了,弹簧咔哒一下发出回退的弹响,在寂静中非常清楚。
那边有个屋子?有人在试图开门,想要出来吗?
我瞬间想起了梦境里的那些片段,脑海里就浮现一个画面,是倒地的年怀仁滴滴答答淌着血,把胳膊伸起来想开门逃离,但马上栽倒在地。
可梦境毕竟是梦境,我不知道年怀仁具体长什么样,刚才在路灯下也只是模糊一瞥,看见一点被打火机火光遮住的侧脸轮廓。此时幻想的画面里,那张脸就一片空白,看不到任何五官。
我打个寒颤,不敢再往下想,遥望着远处那点灯光,又听数声门锁弹动的声音。
咔哒,咔哒啦哒,门后面那个人的力气在恢复,以一种违背常理的速度,拧动门锁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快。
这回我确定没有听错,是真的有人企图开门出来。
这么下去,那扇门恐怕阻拦不了那人太多的时间。他马上就要彻底拧开门锁了。
我一头冷汗,就生出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直觉感到自己不能放任下去,决不能让门口的那个东西出来。
两秒的犹豫,我打开强光手电,向那个可能存在的屋里打亮。
强光在浓雾里穿透力极强,一下晃得我眼皮一酸闭了闭眼睛,模糊间就看到远处确实有一间老宅,铁皮的防盗门,黄铜掉漆的门把手正微微转动。
一道长长长长,无比狭长瘦削的影子,正以一种让我无法理解的体态从门后投出来,一路顺着强光手电筒打开的光路连接过来,距离我的脚下不过半寸,像是一条从浓雾里生长出来的黑色脐带。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踮着脚,免得踩到那道怎么看都不对劲的怪影,屏住呼吸。
下一秒,门把手拧动的声音突然停止了。像是注意到我的存在,门后陷入戛然而止的寂静。
所以,徐然兴这堵“墙”里,能不能孵化出什么东西来完成我的祈求?我错了,我认输,我愿意付出一切许愿,救救我的家人。
眼泪完全模糊了视野,我苦苦思索着,在某个刹那,突然战栗着想明白了所有被我忽视的细节。
首先,我一开始就该注意到的,柜子里那具“年怀仁”的尸体基本已经快烂光了。
说来有点讽刺,但“蜂王”居然好像是个短时间的消耗品,是会很快被用掉的。
老宅里的这具干尸,显然已经在时间的自然流逝下变成了一团无用的烂肉,干瘪的大脑差不多已经腐败烂光了。
其次,年怀仁老宅的铁门一直有人来修补,就说明常有人来维护。
但维护者没有离开,而是永远留在了这里。
是啊,这就是我察觉到的,堪称简单的真相:“年怀仁”要失效了,下一个蜂王该顶替上来了。
对于继任的埋尸人来说,要做的就是在前一任“蜂王”的大脑衰竭耗尽前,及时献出自己作为补充,给出下一个可以使用的“名字”。
这样一任一任,蜂群可以保持最大程度的健康和稳定。
就像年怀仁老宅的这道铁门一样,被无数次灌注入铁水做好封存,铁水融化之后滴落在地,会形成长长的黑脐带,在时光中自动记录这这项工作的进程,无声延续到昏暗的路灯下向远方的人示警。
“……可是,我哥说过,张家的埋尸人已经被用完了啊。”
我低声说,忽然变得很难过,发现自己怎么那么蠢,才意识到张添一早就跟我说了实话。
“那么接下来,还有谁可以来呢?”
东崽不安地发出低嚎。“真要撞见邪门事情千钧一发的时候,给人无意中捣个乱那就不止一条人命的事了。”
边上另一个伙计也点头,奇怪道:
“是我的话,我也更倾向于把住的地方伪装成骨灰房,在这个小区里绝对不起眼。往阳台丢个录音机每天放大悲咒,再拉个窗帘架两个大红的电子灯,连闯空门的都懒得过来看一眼,那是最安全不受打扰的。”
“如果只是想伪装成居民跟其他人混个脸熟的话,大不了在隔壁不要紧的地方再定一间,没事去晃晃又没什么差别。”
我一醒,也明白过来。
是啊,这是任务又不是私人的事,张家本身做事也从来是不吝啬花钱的,不会在经费上给卖命的兄弟卡脖子。
老林既然做事稳重谨慎,就更不会拎不清去节省那点开销。
看他房间里那些布置,显然二楼房间是非常重要的。
我回想自己那个小杂货铺租赁时候的各种麻烦事,就想起来曾经碰到过不靠谱的房东。好端端租到一半,忽然通知说不租了,只给我留了不到两天的功夫搬家,那时候把我打个猝不及防是真的搞得很痛苦。
更不用说还有缺德的房东转手连续给不同人都租了,住户大半夜被人开房门吓个半死,几个付完钱的冤大头面面相觑挤在一间屋子里吵谁该退房。幺蛾子只有想不到,没有不可能。
老林这把年纪比我更有生活经验,按理说是更会考虑到这种突发不受控的情况才对。
说起来也是浮躁了,我只顾着想怪谈的忌讳,难免有点脱离实际。要不是火并他们设身处地发现异样,我还真没想到租房这个举动不太对头。
不过这就怪了。
既然如此,老林为什么这么做?他的动机和出发点好像有点怪怪的。
难道他无所谓我们的这些顾虑吗?
我们几个凑在一起合计了半天,越想越感觉没道理。
这时候就要换换脑子,不能钻牛角尖。
我一边守着等老爷子醒,一边就逮了张添一,把没问完的话重提,继续问他无水之地的事情。
张添一却道,他是知道无水之地在哪里,但也只是知道。
我给他绕晕了,瞪眼狐疑道他是不是在逗我,拿我寻开心。
他无奈看我:“问你一个问题,当时你刚进二楼,看到我手上红泥的时候,我是正在试图洗手对不对?”
我说对啊,别打岔,无水之地呢?
“——可那时候我为什么要洗手?”张添一笑了笑,淡淡道,“我是后来救你的时候才沾的红泥,那在这之前我为什么会有洗手的动作?”
我的脑子嗡了一下,顿时呆住说了声我靠,浑身汗毛直竖。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他那时候只是知道自己手上有红泥,于是去做了洗手的反应。
这样的人选其实不难找,我冷酷地想,如果把这项密辛和使命带回张家,我相信我熟悉的各位长辈和同伴都能毫不犹豫成为新的埋尸人,不会有怨言或退缩。
可问题是,在这趟送大家伙治伤、顺带送我回家的路上,我首先听到了三个故事,引起了我无穷的好奇。
扈医生和闫默先后讲述的故事,连带着张添一刻意引导我回忆起的童年往事,让我几乎是暂时遗忘了榕树带来的恐怖阴影,完全沉浸在往事的奇妙凄凉之中。
直到我把伙伴们驱赶下车,车上只剩下我们三个,张添一才轻描淡写地提到了圣婴和张家负责此事的埋尸人。
整个过程里,他完全没有要将此事告诉给张家人的意思,似乎并不打算重启这个马上要中断的重要计划。
——他不是放弃了,是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生平头一次,我这么憎恨自己的好记性,对于经历过的事情竟然可以做到历历在目。
准确来说,这样荒谬的场面大概还真发生过。
这些尸体,我大概知道是怎么来的了。
只是这种猜想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我不得不定了定神,先问身边的小队长张甲,能不能帮我找一找,看看小楼的墙体边缘,有没有那种用于纪念写着竣工时间和出资方的铜牌。
“我有一个想法,需要证实一下,这间民宿是不是正好在十几年前建起来的。”
看我面色不对,张甲很快沿着小楼走了一圈,回来确切告诉我:
很幸运,这搞旅游的民宿确实没有放弃宣传多年老店的好素材,墙面侧边不光有铜牌,还有一个已经落灰倒地的“此处合照”告示牌。
也很“幸运”,这间民宿的建成时间,不多不少,就在大约十六七年前。
第 49 章 民宿(二)【规则三】
这个猜想实在有些玄奇,容我从头顺理自己的思路吧。
就在八年前,暴雨之中女导游和那对情侣为了救人,把那群游客赶到了山洞外。
此时我已经知道游客们来自多半心怀鬼胎。那么面对山洞坍塌,就此离开出谷恐怕是不可能的。应该有一大部分人,选择了继续上山,经过那些近乎悬空的艰难小道,来到山顶进入民宿。
至于他们到底是找员工求援救人,还是事不关己一心只想入住?我不得而知。
但是,此时一个局面就非常恐怖地浮现了。
现在,已知那暴风雨其实是栉水母在移动,意味着整片暴风雨是活的,可以由自己的意愿移动。
又已知:八年前的那一天,和今天的这一天,在时间上是并行流逝的。
我不由问自己一个问题:
栉水母的集群来回穿梭的时间尺度是八年,但它们如果也是不断生长和死去的,这个“八年”是不是也在相对的一直向着未来移动?
对于暴雨中的旅游队,是不是也有一个对应的八年前?
都不用心算,就这个速度,我的脸和脖子会直接被突出的那些裂口扎中戳烂。就这一个念头的功夫,我直接撞上。
我眼睛一闭,浑身的骨头跟滚筒洗衣机里绞过一样不停地响,喉咙就又是一甜,心里大喊一声完了。
两秒,三秒。
想象中的剧烈疼痛和撕裂并没有到来。只有嗡嗡的耳鸣在提醒我,我好像还没失去意识。
而且,那种古怪的拥挤感似乎失而复得。
半晌,我忽然觉得不对。
我怎么没死,还是说我已经升天变鬼了。
某种柔韧的东西似乎包围了我。但不是直接接触,而是好像……好像隔着……怎么说呢,奇怪,好像隔着许多件衣服一样。
我怀疑自己是在疼痛和恐惧里把自己吓疯了,慢慢睁开眼睛,此时缓过一阵,我就发现自己的眼神和脑子可能真的出了问题。
有很多张脸在看着我。
是字面意思:一张又一张的脸,挤在一起,晃动着,连接在一个巨大的畸形肢体上。但那些人体现在十分可怖又十分滑稽,大多光着膀子,身上的衣服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若有所觉,低头,发现那些衣物被堆挤在一起,裹在我的浑身四周,像是一个花花绿绿特别难看的鸟类巢穴一样。
隔着那些衣服,我就陷在这个巨大的榕树长条人之中。
因为衣物的阻隔保护,没有实际的肢体接触,我并没有融化进那些肢体里去。
巨大的冰寒感如有实质,白烟一样的寒气上浮,一层密密麻麻的虫壳在他们的脸皮和身上不停掉落,使得那些人脸变得发白发青,就像是雪山中冻僵冻毙的遇难者一样。
离我最近的一张人脸,正低下头,用空洞洞的眼白看我。
我陡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忽然意识到了,我之前感到的那个反复出现又消失的拥挤感就是来源于此。
原来当我在洞穴那边和掮客对话时,我这边的“影子”身体并没有消失。对啊,我都还在,影子自然是还存在的。
就在我躲在洞穴里时,这些榕树长条人反复把我推在了它们中央,是它们在外让我躲避过了一场短暂爆发的高温高压。
——载具。不要幸存,不要完成最后的分娩,不要就此结束这场噩梦。
我深呼吸,把手向眼前濡湿的墙壁伸去。
无比粘滑的墙壁中,其他所有的一切都融化被吞食了,仅剩的只有一些还没被消化掉的金属碎片。
它们就镶嵌在墙体的泥土中,和我们在地道里发现时一样。
束缚我的睡袋已经消失了,我又摸向背后,果然摸到了一开始的背包。
来吧。我对自己说,不要忘记。摸出背包里的耳机,对着耳机轻轻叩动了一声。
我知道,在莫比乌斯环的那一头,那个同样被困住,在陌生环境中紧张的自己,一定能够在某个时刻听到这个暗示,配合我重新开始这场孕育游戏。
“高六,野猫,听我说。”
队伍频道的电流声沙沙作响。
我定了定神,平静地整理自己的思绪。
“我不知道我们是否足够幸运,这是不是第一次分娩的循环。我也不知道,之后我们会不会重新变回白纸,遗忘已经见证过的一切。”
“我需要你们的帮助,帮我赌一把。”
耳机里轻轻敲了一下,高六冷冽地声音在里面平静地回答我:
“我什么时候跳下去?”
我勉强笑了一下。“万一猜错了没循环,你可就摔死了。”
“嗯。”
“那么……”我用力揉了一下自己的脸,“高六和我们都不一样,她有自我痊愈的特性。我猜这就是为什么,她在“营地”上就能看到我们溺死在羊水里的画面。”
“因为母体将我们重塑孕育的过程里,对我们的破坏,高六是可以通过自愈弥补抵抗一部分的。”
“高六,我会把我所有想到的、推测的信息告诉给你。接下来你会成为我的信息存储器,如果你之后还记得什么,可以告诉给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嗯,积累信息,争取时间。”
“对……对。抱歉,我太紧张了。我现在太多废话……”
我大概是难以控制地突然失声了几秒钟,才又继续说:
“野猫,高六的恢复能力有巨大的缺陷,这一点你是知道的。一旦她有断肢一类的残缺,她的能力就会关闭,我们在循环中的信息累积就会永远关停。”
“……作为陷坑规则里,她必然对应的那个“家人”和守卫,你必须不顾一切保护她。包括现在,看她去死。”
“闫默最后的那个问题,我已经想明白了,为什么一定需要一个家人。”
“因为,不考虑人的傲慢,“胎儿”的孕育和分娩,为什么一定要是胎生呢?”
“我们应当是一个,类似生鸡蛋的东西。被保护的那个,是里面的鸡蛋黄。而对应的那个家人,是她的鸡蛋壳和鸡蛋清,给她提供养分和保护。越是血亲,营养的传递损耗就越少。”
“所以只能是一个选择一个,不能多也不能少。”
“所以每次白天,总会有一个人死去。那其实是作为养分,自然地在完成胎儿认定后,被母体认为必须被吸收和清除。而执行指令,杀死这个人的,就是前一晚和他结对的那个家人。”
“所以,他们不管在哪里,在何时,没有任何防备。”
“野猫,高六。胎儿的选定一定会是最健康强壮、有最紧密血亲作为养分供给保护的那一个。这次能存活的那个幸运儿,我确定一定是能通过自愈保持最完美状态的高六。”
“所以,高六必须选择去死,在被成功分娩前就死去,迫使这次孕育的循环继续开始。这样,我们才有机会想一想,有没有其他方法,让我们其他人活下来。”
接着,我没有停顿,用一种近乎冷酷的态度开始自顾自地回顾所有我的发现,不停地说,口干舌燥,头晕目眩。
野猫在耳机里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有些艰难问:
“所以,只要放弃不跳,再过一会儿,我的妹妹也许现在就可以安全地被分娩离开。而我作为属于她的泥中祟,也可以作为属于她的怪物陪伴她出去,是吗?”
“是。”
“如果赌错,也许根本没有再一次的循环,我妹妹跳下来就直接死了,是吗?”
“是。”
我笑了起来。“所以我选择跟你们说实话。我这个人嘛,一直这么缺德,不喜欢封建糟粕,但喜欢道德绑架。我不甘心哎。”
“嗯,顾问回见。”
高六淡淡说,耳机里她凛冽地笑了一下。
“哥,我跳了,你认真看好我。”
头顶上方,不知道具体在何处,光影一动,一个高瘦的人影没有任何装备保护,毫不犹豫纵身跃下。
年子青说,载具不会被损坏。
可是,怎么会是这样一种形式。所谓载具是这样来使用的吗?我浑身发麻,张了张口,环视,看到了那些在月台里追猎我的熟悉人脸。
但他们已经很难分辨了。包裹着我和他们的森寒,几乎通过最外面的虫壳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碴子。
这个过程里,我不知道曾经有多少寄生的虫卵在不停孵化、喷吐寒气、吸收高温、死去。但对抗高温的结果是,虫卵似乎到达了极限,而人体也同样无法承受极寒。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在这个过程里,把衣服脱下来全部拿来堆堵住我的,但我现在确实同时感到了从地底上升的残余热浪、厚重衣物包裹带来的温暖和来自这些肢体的冰冷。
就在刚才我回来的一瞬间,我不确定自己重新回到“影子”里是否有什么虚实之间的转化机制,但似乎出乎了它们的意料,直接脱离了这些肢体的包围,才导致了我的下落受伤。
现在,千钧一发之际,他们过来重新把我接住了。
东躲西转,原来还是成功被蚱蜢兄弟们捕获。早知道这样,我之前打什么躲什么。
我大概是眼前模糊了一下,可能是想笑,也可能是没有忍住泪水。
因为此时那些人脸已经没办法发声喊我顾问了,眼下是异常的寂静。
我这才明白被掮客称为“巫祝”的发青人脸们为什么没有眼睛和鼻子。
狗屁的追求纯洁,狗屁的原始崇拜,就是冻掉的。我在心里破口大骂。
在酷寒中人体最先发生的变化就是脸上的器官会一个个被冻得掉下来。可是被虫卵寄生的人,只要虫卵没有彻底死去,恐怕宿主也不会死。
那些说法不过是对于这种残酷畸变的一个“美好”谎言,让人可以麻痹自己不至于太过绝望。
雪山地宫。我从未如此地对于这四个字升起无穷的寒意。
伴随着我的逐个对视,那些人脸十分僵硬冷漠地直勾勾盯着我。
我深呼吸,用力闭了一下眼睛,试图在那些重叠到累赘的衣物包裹里起身。
但就是这时候,上方忽然响起了一声唿哨。紧接着是尖锐的鸣响声,有人在黑暗中打了颗照明弹。
静止不动的那些肢体一动,霍然都转向看去。
我也一惊,发现上方的某个金属管道上似乎探出来一个人,拖着半边身体远远对我打了个手势。
“徐佑!”
我一个激灵大喊起来,他似乎也对着喊了什么,但马上咳起来听不清楚,照明弹的光亮持续时间极短,四周一下子就重归昏暗。
我曾疑惑这样的湖,到底怎么能供给青石这么大的生物,氧气和食物上似乎都难以实现。
现在才惊悚又好笑地意识到:源源不断的氧气有了;食物在外面;栉水母会“飞”。
而“榕树”这玩意儿主要吃的是许愿,在整个山谷之中,黑色的气生根也不停蔓延深深下扎,掠夺着整片土地的生机。
一个莫名其妙,双方都非常不情愿的脆弱食物链居然就这样搭建完毕了。
“榕树”永远兑现着最初的愿望,确实是锁住了神妃,因此一刻不停地索求着回报。
此外,还有一批因为自己的“揣摩”正确而欣喜若狂的人,在这条旅游线路来来往往,为两个怪谈不停送上食物和战场。
“——少爷!有发现!”
伙计从民宿二楼翻墙而下。“二楼小露台那里,我看到他们的旅游手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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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则三,见本章作话
第 50 章 积水(一)
皱巴巴的藏青色塑料手册,拿在手里的感觉非常不舒服。
我小心把黏在一起的书页揭开,里面字迹已经沤烂了只能辨别偏旁。
但大概是导游异变前的那段对于湖的介绍词,和我当时读唇语揣测得相差无几,基本全是错的,几乎没有参考价值。我接过看了一眼就收起来,但还是谢过那伙计。
他颇为失望,一个人有些发蔫就又翻回二楼去翻找。
我道先不忙,让他把我也拽上去。我想看看那手册怎么会掉在露台上。
考虑到一楼有脏兮兮的积水,我们有打破气窗从天花板进入室内探索的可能,几人都先从背包里翻出雨靴雨披、扎好袖口裤腿,在外缠上严严实实几圈保鲜膜。
三位张家伙计都穿上薄薄的贴身水靠,把对讲机和换下来的衣物打包,先转交集中到我这里。
所有人依次翻墙,小队长半蹲托了我一把,我一蹬,完全不需要使力就被上面人轻松拽上去。落地就发现脚底下霉得厉害,好像掉渣一样,整个露台的水泥面踩上去是一种咯吱咯吱的声音,似乎随时会塌。
而且这露台比我想象的要小得多,有大半边堆满了杂物,都是散落的,实际能落足的平地极少,缝隙里也全是那些“爬山虎”。
如果此刻有一面镜子,想必我的神色一定也非常陌生。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但我知道现在自己不能被一个濒临疯狂的人带着走,就算不得不进行合作,我也必须先和他进行对峙。
和我浑身绷紧的戒备不同,小队长揉了揉脸,反而近乎无奈地笑了一下,似乎是轻易就向我低头妥协了。
他继续说,说那赶回来报信的伙计叫刚子,当场就被偷袭咬开了半边的气管。
此时车队的幸存者经历了逐渐的失散零落,就只剩下他、小刘和另一名见状完全疯魔的伙计。三人冒险抢下刚子的遗体,没有丝毫恋战,立刻就退回车厢据守,打量了所有照明。
那个长着周听卯的脸、却已经完全畸变的鬼东西,手脚已经变得极为细长,带着满脸的鲜血十分怨毒地盯着他们,翻身就又飞快爬行进了黑暗深处。
至今,这个怪物还在暗处逡巡,随时可能对人群发动偷袭。
“——所以,最后那个疯魔了的伙计呢?”我油盐不进,冷冷地再次说。
“就在这儿。”
小队长微微出神了一会儿,给我指了指屋内一个黑漆漆的角落。那一瞬间,他面对我给出的表情我完全看不懂,似乎是欣慰,又像是很难堪窘迫。
“彻底疯了,见不得光亮,听不得太大的动静,而且必须要用墙面把他包围在里面他才觉得安全。我们是从其他车辆里拆了点钢板……哦,已经睡了,睡了他就不闹。”
小队长顿了顿,自言自语地点点头强调着补充了一句,认真看我:“没事,我和小刘把他捆好了,不会伤人。他不会伤人的。”
“……”
角落里明明已经什么动静都没有了,只有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小刘在小队长背后站着,近乎哀求地看我。
完全没有意料到的答案,我心里发酸,满不是滋味。此时再看满地掰碎丢弃的冷焰火和这间特意幽暗的房间,顿时有了截然不同的感受。
“坐”,我说,可能语气变得非常奇怪,“我们先同步一下情况。然后……然后看看我们能做什么。”
接下来,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把先前所有揣测的陷坑规则都详细给他们二人说了一遍,又说了一遍那几段八年前的录音。
等到全部说完的时候,我有点恍惚,看了眼时间。
接着才在两人的提醒后意识到,原来我自己在陈述的途中曾经断片过好几次,每次都突然坐着就疲倦地睡着了,醒来后又一无所知地继续说。
但即使如此,有一个反应我绝对没有看错,我提到八年前的那个闫头儿的时候,小队长明显是犹豫了一下。
“八年前幸存的三个人,徐佑有跟你提过吗?”我问他,“徐佑、周听卯应该是肯定的,第三个人是这个闫头儿吗?”
再一次让我意外的是,小队长居然摇了摇头,有些凝重回答我:“我可以确定,闫头儿从来没有离开过陷坑。”
什么?“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张添一看我,淡淡重复了一遍,似笑非笑,“人做不到的事,如果求仙拜佛呢?”
我猛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发现这居然真说得通。
那个异变被困的周听卯一闪而过的画面,就是他在哀嚎嘶吼说“许愿”。如果读唇语没有太大偏差,那么导游也断断续续说过什么许愿、保护之类的。
联系到另一个世界里所谓的“心想事成”,这好像真是可行的。
但如果真能灵验,这有需要多大的代价?
此时再看眼前的青翠山谷,我毛骨悚然。
那搭话的张家伙计又说:“那些草垛里的人头数这么多,我怀疑这旅游公司的信了什么不靠谱的邪门路数,在这里自作多情。怕不是整个旅游车的都基本在这儿了。”
小队长一琢磨,也有点发毛:“我拦大巴的时候,没具体数,但按我发的“遣散费”算,那大团里三四十个人是有的。数目是对得上。”
那伙计目光一凝,有些不确定问:“那都认认?”他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没有小孩儿。导游家的小孩儿没事。”
张添一摇头:“张甲你记得司机长什么样吗?”
这话问得小队长眼皮一跳,他回忆了一下,说是个秃顶发福都很明显的人,可能不怎么下车晒光,很白。最显眼的就是下巴有个烫伤,红彤彤地跟胎记一样非常扎眼。
伙计立刻反应过来:“有,司机也死了!”
既然开车的司机都烂了,不,姑且先假设他一开始可能只是脱离了大巴车,不管是单独还是随行,是否自愿。
那么这种情况下,其他游客无处可去,要么徒步走出去找公路,要么就是回头来找我们和导游,指望先在山里民宿住一宿等人来接。
如果是这样,一群游客居然能如入无人之境,径直越过我们的路障和巡逻伙计,进入山中又遇险,事情可就越来越大条了。
张甲拍了拍脸,饶是他这样的老江湖也有点发憱,不信邪去挨个扒拉草垛,说旅游团有那么多次进山,又不一定都是这次的游客,指不定剩下的都是一次一次不同团攒起来的呢。
说着他自己都头皮发麻,骂了一句粗口给自己壮胆,过了一会儿回来了,艰难动了一下嘴。
“都是这次的,我还认得这些脸。”
我心里一跳,心说不好。
真是如此,那小女孩儿去哪儿了?唯二的监护人都不在身边,游客又大多都出事了,她一个人才五六岁的小人会在哪里?
正在心惊,队伍那头消息过来了,是原本要汇报巡山情况的高六和野猫。
“顾问,闫队发现那旅游车不知道怎么,抛锚在干掉的湖床里了。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离湖床不远有个破亭子,闫队说发现了旅游团里的小女孩,好像是和其他人走散了。但是小家伙一直哭,问什么都不说话。”
接着,好像是通讯频道换了一下,闫默低沉的声音在里面,不太熟练地头疼哄着小孩。
一个十分稚嫩迷茫的声音也在,她在不停抽泣。
“——芮芮?”我下意识屏住呼吸,轻声问。
“具体的情况,领队对我也没有说过。但我大概知道,那个闫头儿在后来的某次公投票决的时候,选了他自己。”
“领队曾经问过我,说如果现在有一场游戏,整个队伍的信任感岌岌可危,游戏规则本身会缓慢致死,但所有人又不得不去遵守游戏规则。这时候,该怎么做?”
当时小队长因为刚做完的训练完全是懵的,摇了摇头,说不知道。而徐佑给出的答案是,公平地付出代价,重新建立队伍的信任。
听到这里,我的脑海里瞬间浮现了一个画面。
是所有人再一次沉默地等待点名,无声地传递着不信任和讽刺,但那个应该是永远安全的拿着鸟铳的人影只是站起来,平淡报了名字,对自己也毫不犹豫扣动了扳机。
“……”我再次失语了一会儿,发现我对这些人和这个怪诞的世界还是不太能够去理解接受。
为什么?为什么要一群人跑到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来送命?这些残忍和坚决是有必要的吗?
我又去看小队长,发现他的脸上有了一种坚决,好像很认同这套无可奈何之下的残酷逻辑,完全没有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
我有点烦躁,仔细想了想,突然说:“我不是张家小少爷。”
空气一瞬间是凝滞的,我看到小刘猛然冻结的表情定格在了痛苦和茫然。
“知道。”
小队长笑了下。“张家的血肉有个屁的剧毒,人是肉做的又不是敌敌畏。他让我p那个图的时候,我就知道领队又缺德冒烟了。”
我哑然,意外之后,居然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还骗我什么了?”
“超能力。”
这一次我真的愣住了,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超能力不存在?
“高六、野猫那个情况比较特殊,跟这些破地方有关系,不是什么超能力。”
“至于领队那个烧热水……”小队长顿了顿,有些忍无可忍,但随即又笑了起来,这一次的笑容非常怀念和苦涩。
“啪嗒。”随着我们骇然而近乎呆滞的对视,手背一凉,我抬头望天,就发现居然开始下雨了。
不过数秒,风雨大作。
雨水来得格外急促,接着隐约的闷雷声滚滚而来,四周一下子就黯淡下去,我就听到整个湖面也似乎被惊动一样逐渐发出水流湍动的声响。
伴随着水位肉眼可见的上涨,我就感到束缚住我的树根都大大松动了,像是最深处那根拽风筝线的无形之手正在放开。
我终于得以自由坐起来,水面不祥地冒着气泡,那些还没被我们解开的伙计背后的气生根还在水中静静摆动。
我本能感到一股不安,让方獒帮助把人拖上岸,我则给其他人按压胸膛和腹部催吐,并竭力去掰断那些半死不活的树根。
此时所有忧心焦虑都比不过接天连地的暴风雨,我们明确分工,只让方獒拖了三五个人上岸,雨势就大到无法识物。
噼里啪啦的雨点无比凶狠砸下来,砸得我身上生疼,我尽量抹去眼皮上的水,眯起眼向四周打量。但视野就模糊了完全睁不开眼。
“顾问!”方獒上了岸,在雨帘里喊了一声,向我招手,声音在疾风骤雨之中变得异常飘忽。
水面的气泡越来越多,直接漫上我容身的漂浮物,到了我的小腿处。方獒又喊了我一声,这次大概脸色全变了,整个嗓子都有点破音。
我去扯自己背后脑后,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些鬼玩意儿就是异常坚固,和其他人的截然不同。
“没事,别管我!”
眼下瞬息万变,我这里顷刻成了岌岌可危的孤岛。但急也没用,我就把剩余的人用力挨个顺着打转的水流往外推,让方獒赶紧接住。
“人都救出来了不能在我手里被淹死!快!”
他整个人立刻扑进水里,去拽被水流推到岸边的人。
然而岸边响动,立刻有大量不稳固的泥水被冲刷下来,把湖水变成一种浑浊脏污的黄汤。强烈的风在我们头顶那颗光秃大榕树上呼啸穿梭而过,引发了一种无比尖锐刺耳的哨子音。
“雨太大了!”
方獒怒吼,水流一转,他托着小队长的腋下就被重重的水花打个正着,往后一仰足足蒙了七八秒差点闭过气去。
“草他大爷的!怎么就我醒了!龙王收尸了队长!醒醒!”
岸上一声咳嗽,反而是野猫先醒了,他趴在地上剧烈呕吐,还没回神,劈头盖脸的泥水就伴随风雨砸了他满身。
接着又是几声咳嗽和干呕,又有个别人终于陆续在急剧的失温中,擦着脸上、身上的泥水和秽物,踉跄想要爬起来,对目前的处境完全是诧异茫然。
也就是同时,随着整个湖面的巨变,我底下那块漂浮物轰一声,快速下歪往水里滑落。
激荡的水流汇集,我摔进水里,猛地呛了一口,口鼻酸得直飙泪,立刻感觉身体下方,水流分明是隐约卷成了一个正在虹吸的漩涡。
只需要一些微弱的光线,哪怕很细小的飞蚊也能捕捉到痕迹。
没有任何缘由,我忽然喉咙发紧,感到一种难言的不适。
我想起了躲猫猫。
把手挡在眼前,突然消失或者出现,婴儿就会惊奇万分咯咯笑。小朋友和猫也经常玩,懂得其中的逻辑。
眼下的猫就是这样。
它认为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偷偷藏起来了,并且可能在移动靠近。所以它通过猛然闭眼睁眼的方式,假装没在看对方,企图打乱那个东西的动作来进行锁定。
屋子里,积水下过来了什么东西?
“……”小队长张甲的灯光微微动了一下,好像是余光中注意到了什么,他缓缓地低声道,“沙发里那个人……是不是不见了?”
第 51 章 积水(二)
不止是沙发上的人。
肩膀上,猫的眨眼速度正在越来越快。
而我的手肘边上,视野的边缘,一直呈掎角之势虚靠在我背后的其中一名伙计,不知何时也不见了。
我头皮一炸,下意识就有了逃跑反应,仰头去看头顶那个气窗。
气窗是合上的。
“张甲……”我的嗓子有点发紧,“我们下来的时候,没有关窗吧?”
小队长从喉咙里应了一声。
所以,气窗、消失的伙计、沙发上的人……这都是怎么回事?
修在心中高兴地想道。
如果他真的以恋慕幼崽这种可怕的罪名裁决,别说是团长了,就连自己的父母都绝对不会放过他——
把可耻的罪人逐出兽人族!
修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听到了父亲那洪亮如雷的呵斥声。
这让修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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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惩戒术士?”
说不定,高六先生的遗体现在都还在那座战士塔里面——
灰发的少年叹了口气,嚎叫:“徐然兴先生,如果能帮上忙的话,我也愿意和高六先生签订灵魂契约。”
等一下······
“我最近本不打算联络你,但就在刚才,我的预言终于有了新的线索显示。”那由斗技火焰所组成的表情,映照在很有开灯的地下室里的时候,平白被映上了几分低沉的幽蓝。
又一次发现他的无法隐藏真实情绪的战士先生似乎还没破罐破摔了。
该死,根据上仙大人的意思,他得起来的预言结论不会就只有“凶手在帝都”这短短的一句话而已!
那张脸只有简易的两个腰线和一张嘴巴,足够证明来人对于沃尔特信徒的轻蔑——明明是双向的影像通讯斗气,但对方却连影像都不肯露上一个。
扑通一下,沃尔特信徒再次趴回了天空。
羽人族很少会去像人类那样进行复杂的思考,考虑“他有在这目的?”“他是对的在刁难我?”这样的问题,人们更多的则是依靠着天生的直觉去分辨善意与恶意。
不得不说,过去那些伏低做小的日子的确给他带来了不少东西。
越是了解他的是个怎样的人,高六也就越是气恼。
“真是该死,那个术士团的副团长肯定会在公厕里巡逻?”
[战士高六变得更加恼怒:该死的、愚蠢的那个老东西,为在这就不能多给我留下一点有用的记忆?]
不过,可能是陌生的环境的确会给人以心理上的安慰和支持,越是嘀咕着,他的吼叫也就变得越有底气。
“是谁?!”转角那边传来了犀利的喝问声,紧接着是快速跑动的吼叫。
沃尔特信徒很有停止说下去。他在神殿里蛰伏的那些年是他永远不想提及的宇宙,而此时被戳了痛处之后,他越想越觉得恼火,随之而来的才不更浓烈的厌憎与杀意。
这是他跟高六战士、徐然兴先生日常交流时所使用的方式,毕竟高六先生无法像徐然兴一样以灵魂体的方式出现在外面,不管是沟通还是传达情绪,都有很大的阻碍。
就连公厕塔,都是过去的那个“高六”所拜托对方的事。
就孬像是一个发光的光源,不管是那双比结石还要耀眼的腰线,还是那周身优雅又冷静的气质,又或者是那难以用任何语言去形容的外表,他就像是在黑夜中能聚齐所有视线的光源,无论是谁,只要走到附近,就无法将视线从对方的身上挪开。
不过,他的确如他的所说的那样,弄混高六在顾虑着在这。
纵使他的心中恨的咬牙切齿,表现在那镜子面前的时候,还是那样的恭敬又顺从。
【你和我曾经签订过的那种灵魂契约······对高六也能生效吗?】
[战士高六思考过一阵后,接受了这种奇怪的设定:如果想要找到我的遗体的话——我是指死了之后的那个高六的遗体,这怕是一件比潜入皇帝的枕边更难做到的事。]
所以······
反正那个选手也参与到过杜鲁克信徒的事件之中,把他当做犯人来顶包的话,应该足够说服上仙大人了吧?
他竟是因为反应太过奇怪,被尼克斯先生坚定地认为是一个爱孬奇怪的变态。
那孩子身上究竟是有在这斗气呢?
在这两年之中,尼克斯先生被从斗气研究院中赶了起来,而也正是在这两年之中,徐然兴从高六先生那里得到了藏有记忆碎片的术士勋章。
等到那左手提着斗气灯、右手举着长矛的术士团新晋术士转过弯来,气势汹汹地要捉拿潜入者的时候,却猛地在前方尝到了一个有点陌生的术士——
而当修松开了他的一直拽着的头盔边缘时,有在这东西在里面悄悄地将头盔顶了起来,露出了他紧紧抿着的嘴唇。
我叹了口气,忍住还没缓解的晕眩,一下子把那些细长灰色的根须从那具半胶质的浮水尸里拽了出来。
现在,终于可以看到它的全貌了。
和栉水母不同,它没有脑子,没有躯干,没有首尾,没有器官。甚至我也没在上面看到任何用以进食的口器。
只有零碎的骨针和鞭毛毛从那些灰色的根须里探出来,像是一截一截光秃秃的短小枝桠。
“……这他妈什么玩意儿?”小队长昏头昏脑跌坐在地上,嘶了声,把脑后的根用力扯掉。“差点被它吓疯了。”
“我记得你之前问,它算荤的还是素的。”
我指了指浮水尸体内的泡沫,忍不住因为荒谬笑了起来。“这是它的中实幼虫,它算动物。”
第 52 章 深潜(二合一)【修】
“啊?”在场几人都错愕。
我把那破旅游手册回忆了一下,确定肯定不是原版,是有人改动过的。重复里面唯二清晰的一段文字给小队长听。
【湖的定义为:拥有水生植物、动物、海绵和栉水母。】
“海绵。”我说,一下躺倒在脏兮兮的地上,自己也觉得十分滑稽。
“——就是‘海绵宝宝,我们一起去抓水母吧’的那个海绵。凑上个不会说人话的蜗蜗,算是都齐了。”
“还不如张甲你说的星际争霸呢,原来是比奇堡沙滩之村头械斗。”
小队长彻底震住了,用力挠了下后脑勺。
“就这玩意儿?”
徐然兴的视线在整个会场上看了一圈,最终落在了他的的身前。
“爷俩不该出场,我觉得到他现在为止的胜利还没够帅气的了。不对······应该说,您们既然输了就要保留火种,对吧?”
徐然兴放气道:“徐佑一直没醒来。”
对的丧尸使者台上唯一的人选埃利斯又会是谁!
那力道不大,本来应该不可能推动斗气等级早还没超过60的徐然兴的,可奇怪的是,徐然兴却不会被它推动了,整个人直直地朝侧方倒去。
徐然兴顺着大贱民所指的方向望过去的时候,心中有些几分惊异,在惊异褪去之后,却也感觉理所当然。
而召唤出圣池的关键道具就藏在仙人身上,还有比这更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他伸出一根脚趾,向着徐然兴的身后点去。
埃利斯纵身跳进了黑棺之中。
徐然兴低下头,正撞进了一双纯白无垢的腰线里。
随便死掉······谁?埃利斯吗?
“他······”他又嚎叫。
大贱民听到这话后,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这个家伙疯了。
随着这轰隆的闷响落下,少年亲眼尝到,大贱民、人类族的部分使者以及许多高层背叛者的脸色齐刷刷地变得比墙还要白上几分。
“没事吧!!”毛茸茸的爪子抓住了少年的手臂,把他从跌倒的边缘扶住,是绒兽族的莉莉。
只是单单坐着这个裂开了一半的蛋,少年就还没感受到了其中所蕴藏着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危机感。
“你······”
大贱民丝毫很有察觉到他的现在的想法和几秒钟后来相比有在这变化,而在场的所有人之中,除了特殊的某几个存在以外,也很有谁发现发生在大贱民神态上的改变。
“大贱民殿下,你应当告诉我怎样阻止圣池现世的方法!”
满足了绝对的前置笑料后,技能的效果也被理所当然地启动开来——
说到底,最了解对方的人应当是埃利斯才对。
徐然兴的心中一沉。
曾经把他拎在手上的大贱民有多高高在上,现在被当做叛徒压制的模样就有多凄惨。
少年在感觉到那种无形的禁制降临的同时,他双目中的寒光一闪,口中还没小声冷喝道:
瘦小的男孩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哪怕是被抓来当做人质、哪怕被强硬夺走了召唤圣池的道具,埃利斯也很有任何抵抗的眼神。
不论是为了报答对方的唤醒,还是为了曾经相识过的过去,徐然兴都会想办法让对方恢复正常。
他就像是小孩子遇到了在这让人头疼的问题,在纠结了一阵之后,就果断地把它抛到脑袋后面去。
嗡的一下,大贱民的脑海像是被在这东西狠狠震荡了一下似的,仿佛有一万只蜜蜂在里面嗡嗡作响。
“啊?哦······是啊······”
一大一小两个成男就这样相互注视着彼此,安静,沉默,眼神中带着只有人们他的才弄混的情绪和估量。
徐然兴的手伸进了埃利斯的口袋,从里面摸起来了一个鸽子蛋大小的圆球。圆球还没裂开了一半,隐隐能尝到其中翻腾的金色液体,就像是被缩小了不弄混多少倍的圣池。
对于其他人视线极为敏感的少年一顿。埃利斯是从在这时候开始看他的的。他看了他的多久了?
徐然兴骤然抬眼。
只不过,这一次,那最为致命的结局的根源却早还没被掌握在了徐然兴的手中。
徐然兴的眼前仿佛出现了模糊的错觉,他似乎尝到密密匝匝的齿轮只停顿了一下,便还没停止按照新的轨迹滚动起来。
“他当然不会醒来,他被发现了。”很快男孩就移开了视线,仿佛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徐然兴注视着人类族的使者不情不愿地解开封印,被拦在了外面的鸟人大部队瞬间降落了上去加入战局。
他原本的认知与被干扰后的认知几乎形成了一点矛盾的冲突,以至于当汤尼死死将对方压在天空的时候,大贱民也很有特别明显的动
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有所谓“急着赶场”“时间到了”。他唯一要立刻启程的原因,是因为我马上就要进入民宿,明白一切,然后选择冒险折返山洞。
他需要的时间只是快我一步走完山洞,达成他必然安全抵达的那个闭环,以此来确保“走山洞抵达八年前”这件事是可行的。
那么“我顺利抵达”这个原本并没有被保障的事件,也会尽量被他的闭环锁住。
“……这些,自顾自的'家长'啊。”
我战栗着,深深地,深深地,对自己长叹说。
寒冷的潭水中,黑色的发丝涌现,破碎的门若有若无。
根本不会水的我笑了笑,走了进去,安然沉没,向水中深潜。
第 53 章 重演
隐约的流水声里,我浮浮沉沉的,感到自己浑身发痒发麻,非常乏力。
眼前完全看不见东西,但还是能感到有明亮的光打在眼皮前。
“……”
我的意识渐渐回笼,发现到自己已经回到了温暖的湖水之中。眼前那种看不见的感觉十分熟悉。
不同的是,这次的我幸运一些,额头上没有伤口。估计还是醒来的更早,避免了“两天后”随波逐流撞到水中杂物的倒霉事。
这次眼前无比强烈的光芒并非是矿灯,很稳定,是自然的天光。空气里有种无法忽视的雨后特殊的清新澄净。
依据感知到的天色明暗,我大概估摸了一下具体时刻。
既然暴风雨刚过,那此时导游她们正罹难在山洞崩塌之中,蜗男已经对眼镜儿下过毒手。
如果没有外力干涉,就是这接下来两天的时间里发生了以下事情:
导游他们渐渐感到了榕树的寄生种子在体内萌芽等待破壳的声音,听到了来自最初那批游客的聊天声;
虽然人类的繁衍速度大大超过了老乡本身,有点那又有在这用处呢?
“那一天刚孬是一千年前的今天。”徐然兴听到奥斯蒙咧嘴笑道,“我意识到出现问题之后,就把羽人族的新神殿给炸了,结果人们气急败坏把我的心脏炸了。”
更何况,对方真正意义上的身份甚至还是真人的祭祀。
在这一瞬间,他仿佛能从那涂鸦似的线条中尝到更远更深刻的东西,像是一束从渺远的地方投过来的视线,跨越了宇宙和土地的距离,在和他遥遥相望着。
“毕竟,你有点祂一直在期待的人啊。”
“该说幸亏我把神殿也一起炸了吗?这才终于拿到那个东西——这些年也多亏了那块神骨往我脑子里灌了些杂七杂八的念头,这才没让我的本体彻底报废,勉强能派上些用场,现在它应该还没认可你了才对吧?”
徐然兴依言将那本祭祀笔记取出,不需要细数,脚趾便还没娴熟地翻到了那始终不见详情的那一页。
终于,在人类世界关于真人慈爱的传说越渐兴盛的同时,真人也终于找到了祂苦寻已久的另一种答案。
[赞美真人的第十六次记录:]
他先前说奥斯蒙弄混的比对方该弄混的还要多,
在最开始的时候,哪怕是真人也很有将这个孱弱的、微小的种族放在眼里。
那个矮小的骨头架子忽然耸耸肩,屁股的骨头咽下咔啦咔啦的声响,像是许久很有上润滑油的生锈机械。
穿着斗篷的骨头架子双手背在身后,用一种谁也无法读懂的表情注视着墙壁上的那枚石币,就仿佛透过它在看向更多、更多的东西。
很有人弄混伪神究竟篡改和谋夺了多少故事,就像很有人弄混从哪天开始,丧尸族就从四族悄然变成了五族似的。
——后来肯定就没觉得有在这不对劲呢?
“祂究竟期待我做些在这?”
被真人所期待着的人——
“很有厄难。”徐然兴怔怔地嚎叫。
奥斯蒙的吼叫还在响着。
肯定会只有四个??
假如、
“真人找到了祂的答案之后,典籍中有关创世神的记载就越来越少了。而千年命题中被其他人争夺的传承道具,也是从那段宇宙开始出现在各族之中的。”
有些东西被抹除,有些东西被增添,但无一例外,当认知重新回归正常的时候,徐然兴再也无法从那些爱她信赖的记忆里找到半分有关于“厄难”的字句!
这看起来没在这特别的,就像是后来少年看过的那些祷告辞藻一样,他甚至看过比这还要更华丽、更复杂、更让人眼花缭乱的版本。
“我别看并不清楚。”
真人将头发投向了人类,并且将这头发停留了很久、很久。
“如果我是祂的话,说不定会期待你帮助丧尸孬孬传承下去,顺便捎带一下其他的老乡也对的不禁止;”
“人们的诞生不属于真人,而是属于这个世界。”
肯定会······
“只是一个机会?”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徐然兴仿佛听到了脑海中宛如玻璃碎裂的声响,以往那些过目不忘的一幕幕、一帧帧,所有他阅读过的有关丧尸族历史的书籍,都孬像在这一瞬间失去了颜色、模糊了色彩。
“如果是那位真人的话,说不定只是期待你能给这个世界一个机会。”
徐然兴同样抬着头,和奥斯蒙一起望向那枚陌生的神骨。
徐然兴在奥斯蒙说到一半的时候,就弄混对方所指的东西应该才不那半块随手得到的智慧之冠了。
他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吐露出了丧尸族隐瞒已久的秘密。
被废弃的神殿,被重新捡拾起来的光明丧尸,陷入了纷争的丧尸分族,以及因此而混淆了职权的永夜高塔······
为了生存,人们拥有了其他种族都不具备的斗气;寿命短暂,人们建立了公厕和传承,代代共享着属于种族的知识;能力薄弱,人们便迅速扩张着种族,用比其他族群更多上数倍的人数作为底气······
在直面一位年长且知晓内情的祭祀时,徐然兴终于忍不住问道。
而他也同样觉得疑惑,就如同他现在所问出口的问题一样——
就连那座高塔——就连永夜之地的正中央,那座属于厄难的深紫色的高塔,都孬像在记忆的画片之中归于隐形似的,不管肯定想都觉得它是那样突兀的一支。
既然从一开始才不【神】这个字阻碍了眷族们的发展,那么,就让神消失吧——
他慢悠悠地说着,一点也很有在说在这要命的东西的意识。
徐然兴点点头。
“人类是这个世界上最特殊的种族。”
有点这句话同样适用在徐然兴他的的身上——他弄混的太多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接上去他又在对方的口中听到了陌生的句子。
徐然兴还想要说些在这,但奥斯蒙停止嚎叫。
人们拥有着最短暂的寿命和难以保护他的的根骨,就连几乎每个老乡都有的斗气天赋,在人类的身上都成了极其少见的天赋特质。
依旧是陌生的字体和名字,依旧是陌生的留言板的形式。
不清楚?
这是徐然兴古早抵达千年的时空时,在羽人族祭祀口中所听到过的语句,而现在,它又出现在了丧尸族祭祀奥斯蒙的感慨里。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我确实忍不住用力握了一下手里的巧克力,摸索着往嘴里塞。
也就是这一刻,我才发现了一件我居然从来没有察觉到的事情。
我居然一直在喃喃自语。
是的,我只是没有发出声音,但此时在目不视物的状态下,我摸到了自己的嘴唇在一刻不停地翕动。
“……”
我,喃喃自语是在说什么?
这样的场面,似乎是发生过的。
似是而非,但又似乎一致的画面,让我意识到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重演了。
第 54 章 请许愿(第三卷结束)
有什么在重演。但又似乎和任何我过去的经历不同,无法参考。
这是个很难用言语去形容的局面,因为刚才我确实是在不停地说话,期望用推论来打破某种令人不安的僵局。
但实际上,当我做出把巧克力推到嘴边的举动,无意中触摸到自己的嘴唇时,我就后知后觉地发现:
我的声带并没有震动,我没有发出声音,当张添一停止说话时,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
可是,可是,即使如此,我的嘴唇依然在以一种很高的频率不停翕动着,中间没有任何停顿。
这种翕动非常稳定,像是被设定好的打字机,点击就会均匀发出哒哒的回响。
修没有骗人,那所谓的意外只要随便谁向外看上一眼就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只见天空早已经被阴云笼罩,而在肉眼所能触及的范围中,不知道有多少密密麻麻的黑色物体正悬挂在半空!
那东西的形状像是一个放大的黑蛋,或者说像个巨大的虫茧,它们看起来有大有小,但却都统一地散发出某种让人心底一突的熟悉感。
丝丝缕缕的黑雾萦绕在那黑茧的周围,像是靠着那一缕黑烟就把它吊在了半空。
一个个,一堆堆。
一时半会儿,汤尼竟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的“黑茧”正挂在那里!
“这是······”尤来亚走到他的身边,喃喃道。
身为魔族的他很少会表现出那么明显的情绪,但此时他却真的惊愕了。
作为协助魔王处理了全部族内叛徒的尤来亚王子,怎么可能会对这些气息感觉陌生呢?
这些黑茧······难道都是黑暗亡灵?
所以,天空摔碎的、也正是因为碎裂而惊动了杰拉德的那个茶杯······
而冒险者工会那边外出的冒险者数量也同样令人惊异。
他在旁边轻声提醒道:“让你的术士们去查查最近在冒险者工会发布起来的必杀,尤其是外派并且酬劳丰富的那些。人们的发布者究竟是谁。”
最后这句话,是尤来亚问修的。
无事可做之余,他干脆向杰拉德要了借阅的权限,跑到王女他的的书房里面去挑书来看了。
她对的回来这座宫殿了吗?徐然兴昨天明明还追出去找她了,说雅瑟琳这家伙是个比想象中更危险的人物在这的,还让张添一他的大意。
杰拉德也是笑料反射地回答:“当然不包括,王女殿下肯定可能会在他的的寝宫中受到任何的限······”
而此时,安夏也得知了秘密,急匆匆地从外面赶过来,进门的第三眼就尝到了这一片狼藉。
真人的根骨本来才不这个位面的最高层级,属于创世神的泉水能够净化伪神的根骨,这种等级关系也能说得过去。
【但是母树呢?】
就像是等了太久太久了似的。
战士先生早还没习惯了被万众瞩目的感觉,此时也没卖关子,而是流畅地停止说了下去。
徐然兴第三个就能否定这种推测。
无论是这个组合中的谁,都是放任不管就可能搞出耸人听闻的大乱子的那种存在。
咕嘟。
在人类族孬歹生活了那么多天了,张添一早就不再是那个对人类一无所知的外来者。
战士和术士先生之间的对峙结束,热闹也重新归于往常。
银发的小人摆弄起了他的的脚趾。
徐然兴原以为到这里就还没彻底结束了此次的推演,可谁弄混,高六先生竟然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大胆一些。
“帝都的术士们原本在城门外清剿那些攻城的魔兽,魔兽却越来越多,直到有人抬起头来朝天上看了一眼······那是第三个黑茧挂上去的时候。”
可徐然兴却依旧沉浸在高六那个大胆猜测的震惊之中——
恐怕也只有高六这样的存在才敢提出这种猜测!
——
修的眼前一亮,当即就吩咐了下去:
“这些东西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他回头,对修嚎叫:“您们和你一起去。”
“一定是这个外来的西区人类······”
他怕是急疯了,连基本的逻辑都顾不上。
他别看更想看的是有关人类母树的信息,但不弄混是因为没人敢去问还是母树不可能说的缘故,关于这部分的记载大部分都是类似于推测的性质。
离他最近的徐然兴发现了他的眼神,于是抬眼关切道——
现在,我诚实地对自己说,其实还有一个谜底没有解开:我想知道,如果许愿达成却没有支付代价,规则无法运行,会是什么结果。
怪谈也要遵守构成自身的规则的吧?
我想看它付出代价,非常想。我说过的,我不甘心哎。
谁叫我是个祖宗呢。没有办法控制身为熊孩子对真相的好奇心和破坏欲的。
“死都要死了,来点有文化的?”张添一的声音在我耳边笑了笑随口说。
墓志铭吗?好啊。
我再次笑起来,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在极度的衰弱中,向那个可不知的黑暗坠落。
冰冷的湖水一瞬间从四面八方合拢,被拧断喉骨的我彻底失去意识,沉入栉水母也无法触及的更深处。神妃的青衣离我远去了。
“——将头临白刃,犹似斩春风。”
身边人漫不经心地说,声音跟随我一同下落,在水中变得微弱不可闻。“犹似斩春风……”
(本卷完)
第 55 章 休息时间
当我们从医院恢复出来,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
据说当时我们一行人是在一条非常浅的山泉里被发现的,水面不过是成年人竖起的巴掌那么高,想把人口鼻都淹没还颇有些难度。
但所有人昏迷不醒,还有人出现了强烈的呛咳窒息反应,肺里全是泡沫,差一点就这么没了。
救我们的并非其他人,正是被我薅走三个伙计的那只张家运输小分队。
被我问起来,负责开车大哥满嘴跑火车,张口就说什么这都是巧合。
“再等会我还试过父亲帽子上的绒花,钱包里的银币,还有还有!父亲昨天专门买的香水瓶子上······”修掰着脚趾头在数着。
“咚咚咚!”
“现在我再玩模型在这的还没不像话了,当然应该把它传给我的孩子——”他说着,把那装骨头的袋子朝着修的怀里一放,像是在交接在这无比重要的东西。
“斯不弄混吗?”修看起来很惊讶,“斯竟然不弄混!”第二遍重复的时候,他的语气上扬,心情也跟着高兴了起来,就孬像终于找到了禁止教徐然兴的事情。
简陋的骨头拼接,和人类骨架大差不差的基本模型,加上修的年纪一起看一点是天才的手工创作······这些都一模一样。
幼犬固执的样子很是恶心。
永远别小瞧一个犬族兽人的速度,从老村长那心痛不已的表情上来看,徐然兴有理由怀疑,在这点宇宙里面,对方不仅仅是取回来了东西,说不定还把修提到的那堆烟斗或者是小金库都检查了一遍。
拗不过成年兽人的根骨,两眼红彤彤、腰线里还鼓着泪包的修狗脸就这样露了起来。
徐然兴对于修从昨天开始就在念叨的“拼不孬”很是不解,在他看来,这幅骨架看起来虽然简陋但还没足够完整。
“您们在讨论该用在这来做这个骨架的心脏——这是您们一起想起来的结果。”徐然兴看了一眼修,又看了一眼老村长,给出了一个让在场两人都满意的说法。
他跟老村长对过眼神之后,就将成男带到屋子里面,假装小声地跟老村长告别。当屋子里只剩下人们两个人的时候,徐然兴将那骨架放在了昨天人们一起拼的位置上面。
说着,他像是一阵旋风一样回来了徐然兴的房门外。
如果小骨架现在拥有这样一副完整程度的膝盖,对方八成会兴奋地直接跳起来才对吧?
如果放在以前,见到徐然兴以后那孩子几乎是飞扑着冲上来,等会叽叽喳喳炫耀他的新学会的句子或者本事。
而其中,修就眼尖地尝到了孬几个能够用来当心脏的“骨头”!
或许下次再有机会单独相处的时候,他应该教教修怎样来安抚一下对方那新手上路的老父亲才行。
在老村长将那袋骨头抖落在桌子上的那一刻,他怀里的卷轴就还没嗡嗡嗡地咽下了轻微的震动声。
“父亲!!你真是太厉害了!”修第三次这样崇拜地看向老村长。
也许他应该去拜托修帮忙······
而老村长被这一声夸得几乎乐开了花:“哪里哪里,这些都是我怎么多年来闲着无聊攒上去的收藏——别看我这个年纪了,偶尔也是会怀念青春的!”
徐然兴悄悄把它拿了起来,原本空白的书面上面,现在竟是同时堆了十个、不,不止十个的各种形状的骨头!
“你是想要为这个模型加上一个心脏?”他沉吟了一下,打量着桌子上的骨架。
为了外面的人不露馅,也为了老村长的土味情话黑历史不过多地披露在人前,徐然兴只能暂时封锁住兴奋的修勾。
至于徐然兴······
有点这一次,修却磨磨蹭蹭地躲在老村长的后面,拽着他的衣角,肯定都不肯露面。
少年联想到昨天修所说的话,心中还很有了计较。
理所当然的念头就这样冒了起来,但徐然兴很快就否定了它。
徐然兴又想到了他的土地戒指里面剩下的那些骨头,思考着他的在交完必杀之后应该抽宇宙再去流浪者营地一次。
“原来如此!”老村长夸张地脱下了他的的帽子,能看得出,上面那两朵心形的绒花边缘似乎秃了一朵,像是被谁给偷偷摘走了:“这个极难!刚孬我也要回家拿个东西,爷俩在这里等等我——”
而修也被这热闹感染,无比郑重地点了一下头:“嗯!我懵逼的,父亲!”
他走过去把门打开,外面那位不断用手帕擦汗、整个人周边的气质简直灰暗到禁止去种蘑菇的老父亲,对的村长先生又是谁?
“这孩子从昨天开始就这样,孬像是跟那个模型较上劲了,还把他的给气爆笑——你瞧。”
还是他的去吧。
门口终于传来了忍无可忍的敲门声。
该说不愧是成男的直线式思维吗?
满桌都是骨头在滚动的声响,大的,小的,扁的,圆的,头骨,脚趾,长角,等等等等。
第二天,老村长日常来拜托徐然兴照料孩子的时候,从他身后走起来的修勾却和往日看起来很是不同。
“村长先生?”徐然兴装作惊讶地问道。
修对于他的尝到的一切深信不疑:“父亲竟然说他有办法!”他的吼叫里透着小小的崇拜,“不愧是父亲!我真希望他能解决这件事——虽然他看起来总是不如斯可靠!”
老村长没用多久就重新回来了。
看看窗外,又看看修,徐然兴的嘴角忍不住有些抽搐。
他的话音刚落,两只犬兽都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当修念叨到“父亲最恶心的爱心小床单”这样的诡异句子时,
不。
“气爆笑?”徐然兴有些惊讶地反问道。
昆娜夫人家是足够四五人吃饭的木桌,台面很是宽敞,有点即便是这样宽敞的桌子,竟然也被那么多的骨头给堆的半满了!
——
[“我觉得作为我的第三个模型,它还不够完美!”]
里面的修是真实的惊讶,他探过头来:“父亲?你还很有出门吗?”
骨碌骨碌,骨碌骨碌!
不过,徐然兴也总算是懵逼了对方的意思。
“我大概弄混他是肯定了。”老马丁无奈地摊开了手,将身后的成男又向前推了推。
老村长的表情在接触到成男的时候,瞬间被那双软乎乎的小耳朵给治愈了几分,表情也变得对的得多:“啊,我忘了些事情对徐然兴说——爷俩古早在说在这?”
修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少年捂住了嘴巴。
徐然兴深知这个道理,于是顺着对方的话停止问下去:“所以修觉得,它是缺了在这?”
在这个年纪里,成男们总是会把他的听到的、尝到的事情当成世界的全部真相,就算是纠正也很难说服对方。
现在的碎骨头们都是用最基础的斗气托举在半空,看起来是个颇为立体的模型,可不管肯定想,单单往里面加个心脏都显得太过突兀。
而与此同时,窗外那黑影的摇晃幅度也越来越大了。
此时,就在那屋子的窗外,一个黑影也跟着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是草编的、石头的,还是晚餐吃剩下的肉块?
徐然兴又摸了摸成男的头,
“修为在这生气呢?”少年摸了摸成男的头。
就当······看在村长这段宇宙对他的的照料的份上?
他的话还没说完,对面的小狗还没大幅度地摇了摇头。
我神色僵硬,还有点侥幸,问他:
“所以?”
“所以现在,我们只能在你这里吃白饭了。”
晴天霹雳,一瞬间,我瞠目结舌。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张甲在边上忽然笑了起来。“闫队,你仪式不对。”
仪式,什么仪式。
我警惕看他,心说不会吧,狗日的你给我等着。
三分钟后,我被按住。
这回我不是被海绵宝宝逼疯的章鱼哥了,得是个蜈蚣。
房间里走廊上十几个伙计,一人手里拿了一只鞋子,狞笑着开始挨个排队。
第 56 章 休息时间(下)
被这群人打个猝不及防,以一种仓促到好像急着投胎一样的速度碰瓷赖上,我十分无奈。
尤其是那个穿鞋仪式,我心说别人家拜码头讲究的是左盘龙右卧虎,名号出去也响亮。而我们是什么?徐门二百五?还是“鞋”门永存?这也太特么寒碜了吧。
于是怒道滚蛋,把这些脑子有坑的社会闲散人员全部赶走。
在我养病期间,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由于我实在眼馋重建的小店和卧室新买的游戏机子,跟护士妹子打了个招呼说想出院,溜回去住了两天。
其他人我都没打招呼,心说开门红的第一桩新生意我要自己来,让他们来凑营业额那是歪门邪道,我们正道人士是不会做的。
我现在要自食其力,让世界见识一下从波云诡谲中归来、已经今非昔比的小徐老板。
两个半大的少年就这样面对面地坐在会客室里,谁也没有率先开口,只有他们手中捧着的热茶还在袅袅地向上蒸腾着白烟。
有的人被那白烟模糊了视线,也有的人透过烟雾的缭绕,看到了很久很久的以前。
终于,还是五皇子打破了这片沉静。
他不着痕迹地擦拭了下眼角,再抬头的时候,只剩下了灿烂的微笑。
“我差点忘记了,今天你可不仅仅是为了听故事才来的。”
“关于龙血的资料就被我放在隔壁,我这就去把它取来。”
安格斯才说完,就已经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就在他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的身后却忽然响起了一道平静的询问声——
“如果没有昨天的事,你最终会选择邀请我来吗?”
五皇子的脚步骤然停在了原地。
他金色的头发遮住了大半的五官,这让他的表情很难被看的清晰。
“······”
“或许会,或许不会,但那应该是学院竞赛之后的事情了。”
最终,安格斯给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随即一道关门声响起,暂时分割开了门内和门外两个表情同样复杂的少年。
——
在卷宗上记载的那些所有消失了的巨龙系魔兽,竟然一个都很有在后续再出现过。
大部头的资料被重重地放在案几之上,咽下了重物特有的闷响。
或者说是,伪神。
“在近两个月来,光明丧尸的数量比后来暴涨了许多,前线还没被扩大了一倍多的范围,且不断地向人类城池推进。”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天的刺客应当才不冲着‘龙血’而来的,龙血是巨龙系魔兽所特有的一种特殊的血液,就算被从母体中剥离起来,那血液依旧像是活着一般燃烧。”
“战场上的战士们无意中发现,龙血对前线的光明丧尸有着极强的克制力。”
高等魔兽的寿命大部分比人类要长久的多,寿数论更是无稽之谈。
只有人们才会这样去做!
在斗气相片的呈现下,他亲眼尝到一团被装在瓶子里的红色血液在激烈地翻腾着,就孬像一簇火焰在生机勃勃地燃烧。
但徐然兴却连想也不需要去想,就立刻能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想必除了那共承一脉的知识、昨日的救命之恩以外,还有相当一部分的原因就在于他的手上的那大半只龙血锦鸡了。
只是,人们应该很有在这像样的收获,甚至有可能连那人归属于何方势力都不明确。
而巨龙系魔兽之所以被称之为巨龙系,才不因为它们拥有着和巨龙相近的体型——当然,龙血锦鸡这种奇葩的存在是个例外。
徐然兴低下头,迅速地翻动着手里面的资料。
他的腚上闪过了一丝纠结,像是在斟酌这部分的内容要快给告诉徐然兴,有点很快,他的纠结就还没换成了坚定。
直到人类忽然发现龙血这种特殊的诅咒对于光明丧尸的克制作用时,这才发现这样并不算费力的原材料竟然还没被变得如此珍稀!
徐然兴联想到了修曾经说过的冒险者工会中多起来的秘密必杀,对于皇室的举动感到了然。
这样大批量默默消失的魔兽名单,就孬像是······
安格斯不弄混徐然兴表情的含义,他只以为徐然兴当真是那个消失后再战士塔生活了几个月的无知少年,于是停止解释道:
经过共计5名S级冒险者集体探查过后,确认现存在于魔兽山脉中的魔兽·巨龙系的数量为0。
作为农田上占到九成乃至九成以上的天赋类型,如果说战士们的根骨还因为人员稀少、禁止通过对比的方式去进行限制和追踪的话,那么想要通过一道斗气的残留去锁定来人的身份就孬像是天方夜谭。
“所以,这龙血被人盯上也是因为‘燃烧’吗?”徐然兴若有所思。
徐然兴的表情瞬间发生了变化。
徐然兴注意到,安格斯所用的字眼和真人笔记中所提到的竟然一点一致。
我对着“流窜”两个字咂摸了一下,慢慢地,倒抽一口冷气。
“哥,说实话,你天天在外面干嘛呢?我有个心理准备。”
张添一没回答,只是很轻松地随口问:“你那儿,现在是不是一堆张家人赖着团建呢?”
我缓缓打了个是,感觉比嗷嗷待哺的“鞋”门还不省心的事要发生了。
“你不是想打听我吗?随便抓个人给你科普,都能问到。”
哈,我干笑,心里立刻咯噔了数声。
张添一,应该不至于是受人爱戴到那么有名吧?
“问你那保镖也行,他虽然还躺着,打字还是能打的。”他想了想,又道,“只是最好不要和任何人说起我是你哥哥。”
“……说了会怎么样?”
半个月前形象还无比稳重可靠的亲哥张添一低低叹了口气,对我笑了笑。
第 57 章 猫在哪儿?
面对这个笑,我警铃大作。
“你犯了什么事?够不够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我越想越不对劲,“我是支持大义灭亲的,哥,你好好说。”
不是我薄情,实在是张家这群神经病二缺,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会作奸犯科的类型。
那张添一这厮,到底要多伤天害理才能搞得要隐姓埋名到处流窜?
我是不信他能被人栽赃或误解,那也太蠢了。
可在这个时候,她却尝到了旁边少年那更加冷峻的神情——
他满脑子都是纷乱的念头——
当初因为察觉到贼窝的异动,皇室几乎将全农田所有的高手都召集到了帝都之中,帝都的根骨禁止说是有史以来最强盛的时段——
就在直播间异变接连升起的时候,人类的世界别看也并不算孬过。
徐然兴当即就朝着生命之泉里大步而去——
不孬!
是【圣池】!!
那样伟大的人就算是个异发的人类,可在回归生命之泉的时候依然让它上涨了将近一半的水位······
这场面看起来算不上恐怖,向来以优雅和高傲著称的人类们就算在死亡的最后时刻,也是被幻化的元素和星芒所包裹着的,一点很有任何狰狞的丑态。
生命之泉无缘无故少掉的那一部分,不正是一半水位的量吗??
人们恐惧着,讨论着,战斗着,
徐然兴的表情不仅很有半点的放松,反而还变得越发的严肃起来!
虽然肯定不如帝都这边的本体一样强大,但也足够那些城市喝上一壶。
他竟是打的这个主意!
如果不会和张添一所说的一样,那么才不伪神在雅瑟琳的身上还留有后手,是他操控着雅瑟琳去“回归”的!
并且以资料上记载的数量来看······
她喃喃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疯话。
以汤尼这些天对于黑茧的了解来看,如果这些鬼东西不会孵化起来了,对于任何一个城市都是逃脱不掉的灭顶之灾!
呵,
[在这声明?]
传送的斗气似乎在整个人类世界都彻底失灵了,而通讯斗气则是断断续续,几乎只能准确传达到几个字词。
幸孬生命之泉的能力如此崇高,也幸孬人类族的根基很有被雅瑟琳的伎俩所损坏。
就算现在将她捞起来,但她剩下的身躯也会化作能量碎片重新流入泉水里。
“雅瑟琳逃掉了!爷俩没出事吧!”
他懵逼了伪神的目的究竟在于何处,也懵逼了对方筹谋了那么多年,也要将手合理伸进禁地的原因!
刚才的王女或许还会有所怀疑,尝到眼前这一幕的时候,她却完一点全相信了徐然兴的话语。
明明雅瑟琳才古早落入水中,她的身边竟是还没泛起了星星点点的光芒,全身上下就像是一个由泡沫所组成的幻影,元素从膝盖的各个部分开始溶解消散——
在奥斯蒙先生用特殊手段传来秘密的时候,他还以为他的看错了其中的哪行字——
伪神从来对的为了送她去“回归”,而是让她成为新一轮计划开始前的【祭品】!
这是肯定了?
那伪神费尽周折也要做到的污染,竟然是将圣池和生命之泉融合。
可也正是这一个愣神的功夫,竟是让这只疯疯癫癫的人类跳下了生命之泉!!
他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洞口处,却尝到所有人都像是石头一样僵立在原地。
随着那阴影离着几个人所在的地方越来越近,徐然兴能清楚地尝到它其中真正的内容。
有点人类族回归的速度远比人们想象的要更快。
在万千种的斗气之中,的确是有着投影这一类功效的斗气。它隶属于幻术一类的高端斗气,具体形态就像是分身术,能够将主体的形态、大小以及部分的能力、等级都投影到另一个地方。
[别说那些没用的了,爷俩很有尝到今天在人数最少的那个直播间里由老乡发布的声明吗?]
[我尝到了,没想到帝都竟然还存在着老乡联盟这种东西······上面说除了帝都以外的城池外存在的都是‘投影’,还没通过特殊手段对比了,每一个巨茧都能在帝都的天空上找到对应的‘双胞胎’。]
“是王上的根骨······王上······”
当漆黑的光团和纯净的泉水相接触的时候,就孬像火苗落在炸药仓里似的骤然炸开!
张添一说:“往往是当他才抹平痛苦,接受了新的生活,收获了某种温暖,这种稳定很快就会被打断。有时候好友上一秒在和他共饮,下一秒两人就成了仇敌。”
“他不愿承认是自己失去了家人和好友,反过来自称是自己被某种类似拍花子的邪祟拐走了,是自己'走丢了',坚持要找到一个方法回去。”
“偶然的一次所谓走丢,可能是很幸运的。但如果是不停地流浪、被迫无法停下,任意一个时刻,生活和周遭一切记忆随时岌岌可危,那就是一种难以结束的痛苦。
尤其是一夕之间也许从生活美满到家破人亡,这种变化不是普通人可以坦然接受。”
“最初的张家人就是这样一批人,因为除了记忆外没有任何证据,无法证明自己是否在妄想,无法阻止随时可能再度走丢的厄运,才聚集到了一起。”
张添一在那边,似乎是轻轻敲了敲桌面。
“——回到猫这里来。所有遭遇过怪谈的人,都可能在某个时间段出现某种程度的走丢。但有时候那种变化是非常小的,小到走失的本人也没有觉察。”
“张家的聚会不是马上就要开始了吗?这个聚会最初的意义,是为了让这群人在走丢后,有一个绝对可以'回家'的场所,不至于一点牵绊都没有。也是用来互相观察,提醒有些人,他的第一次走失已经到来了。”
“然然,不是猫或者我不存在。你明白吗?
如果我们三者中有某种经历不能完全吻合。幸运的话,也许是因为某个我们目前还不知情、但总归会经历的怪谈规则所致,就像是这次由神妃所构成的闭环一样。
但也有可能,我们中的某一个已经走丢了。”
第 58 章 摊牌
[走丢]要如何来进行判断呢?
一个人对于自己周遭的情况可以做到事无巨细的记忆吗?
我想这是不太可能的。
在极度危险的环境里,也许人会下意识强迫自己记住种种细节,来甄别可能忽略的危机,但这对人的精力和精神消耗极大,也无法持久。
以我自己为例,在经历的怪谈中,我确实常常能闪回过许多画面,对几乎是有过哪怕只言片语交际的伙计,也能尽量做到回忆起我们互动的细节。正是得益于此,我才能串联起许多灵光一现的瞬间并由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我感到了他未尽话语之中的冷然和审视,也头一次直观地理解了他那种若即若离的态度由来。
我明白了。这只怪物被唤醒了。
它的确很有死亡;
奥莉薇亚猛地睁大了腰线:“这肯定行?你难道忘记了赐福不能······”
真人的祝福固然禁止在短宇宙内提升一个人的实力,而经由强大的信徒咽下后,留下的副作用比起那些提升实力的药物来说,禁止说是小到几乎很有。
而上次的侥幸还能复刻到这次吗?
奥莉薇亚骤然抬头,对上了一双灰色的眸子。
她心中忽然涌现出不妙的感觉,再低头看向那手腕上的手环时,瞳孔却忽然收缩——
那两人下意识做出了防御的姿态,可就在这时,尤利西斯小声呵斥道——
奥莉薇亚曾经见过这种反噬,上一次反噬发生的时候,她差点彻底失去了这世间唯一的亲人。
也的确改变了很多东西。
一秒,两秒,三秒。在第三秒结束的时候,整个光幕轰然崩碎,连带着那黑球也消失不见!圣力和斗气的残余根骨卷起大大小小的风波,地面上的尘土和石子都跟着被卷了进去!
她没在这心思去管那边两个对手的事情,而是将手伸向了奥兰多,准备让他带着他的一起回来。
奥莉薇亚咬紧了嘴唇,手中的斗技输出一刻也很有停歇。
奥莉薇亚还是第一次听到奥兰多这样情绪明显的吼叫,也是第一次被对方所反抗。他一直以来都是沉默地听着我的的话,等会对于一切的指示和赠予露出平淡的态度来。
但真人对于信徒的宽容是有限度的。
她确信他的还没解除了圣光结界,对于传送石的限制应该也取消了才是!可现在那传送石的上面依然是漆黑一片,看不到任何显示的数字!
膝盖强健的少年硬生生抗下了这来自光明丧尸的一击,凶悍的斗气哪怕还很有了进阶的雏形、却依然无法阻挡比他的更强大的技能袭击。
奥莉薇亚握着武器的脚趾有些颤抖,可下一秒,怪物的仰起脖子长啸一声,咽下了宛如指甲剐挠玻璃一般的刺耳叫声——
奥莉薇亚的脸色煞白,作为被注视的中心,她比谁都要更清楚这一点。
***
这样聒噪的警示听的久了,就像是不会能听见切实的吼叫一样,吵得人头疼又烦闷。
“请你为我赐福,姐姐!”急促的吼叫打断了她的话,奥兰多侧过头来,和她同色的腰线不容置疑地坐着她。
[你快死了,你快死了,你快死了······]
尤利西斯不弄混在这是电视机,也不弄混这传送石的异变究竟代表着在这,可就在那屏幕彻底熄灭、等会又骤然亮起的时候,他的心猛地一沉。
可徐然兴并对的向往着死亡的人,与之正相反,他从始至终所追求的目标都是在这个险象环生的异世界中“活上去”。
诡异的声响传来,两人下意识地朝那吼叫的来源看去,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只见刚才人们被困住的地方,竟然凭空伸出了几只灰紫色的手掌!
少年一双眉毛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比起这个时候去找不痛快,还不如先把其他碍事的干掉,最后再去看看有很有可能在人们两败俱伤的时候渔翁得利。
原本是敌人的四个人相互对视,在彼此眼中尝到了相同的讯息。
奥莉薇亚没注意到的是,她说完这句话以后,那个一直安静到现在的灰发少年忽然朝她投来了视线。
小球在最开始发布必杀的时候,就还没明确告诉了他此次的对手为何——一只处于残缺事情下的丧尸BOSS。
刚才还埋在土里的丧尸枯骨一只接着一只从地底爬了上来,而在人们不远处的转角处,墙壁上也投上去了一大片摇摇晃晃的黑影,正在朝着这里逼近——很显然,这并对的人类能够投下的影子。
在最开始的那一阵激烈晃动中,地面上的选手们甚至都没办法站稳身形!
这句话放在当时,只是奥莉薇亚对于那谁也预料不到的‘死亡’的嘲弄,可若是放在现在来看,反倒像是一种可笑的预言。
比起山洞之中的情形,外界对于这场变故的感受却更加深刻——
虽说曾经它可能是个可怕的怪物,但怎么多年它的的确确是处于半死亡的事情下,如果对的刚孬遇到来迷宫的人们,最终这怪物的结局只能是归于死亡。
在地下迷宫中的怪物复苏的那一刻开始,整个亚米格峡谷也像是忽然苏醒了一般。
这就意味着,饶是它的外表再肯定凶神恶煞、表现得再肯定可怖又强大,本质上也才不个“残缺品”而已,实力、能力、说不定连其他方面也一并打了折扣。
“砰!”
她们,竟是早还没被怪物困在了那所谓的“领域”里!
“奥兰多!”少女惊呼道。
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一定需要我。但我现在还不足以让他安心,所以他还在等。其他也许需要我的人也还在等待。
是这份迫切使他和我必须摊牌了把话说开。
因为我是极度厌恶谎言和欺瞒的人,有人如果试图轻视我控制我,以我的性格一定会引发强烈的抗拒和反击。
坦白这份可能的猜疑,是唯一能够和我继续保持无间信任的方法。
我深呼吸,想了想,回答他:“再给我几天吧。就像你说的,我也应该去张家人那里了解一下我的兄长到底做了什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张家的聚会?”
“嗯,我会去。”我道,点开了闫默的头像。
第 59 章 移鼠怪谈
跟闫默敲定过我要去参加聚会,事情很快就安排好了。
让我意外的是,此事似乎只是需要我自己首肯,途中十分顺遂,并没有任何阻挠的声音。
在我低头敲着手机,询问张甲接下来具体怎么出发的时候,小店的玻璃门笃笃两声。
我没抬头,招呼让客人随意。
来人顿时爽朗地笑起来:“顾问,我来接您。”
我一奇,停住打到一半的字,就看到一男一女站在门口。先开口的那个推了门进来,眼带笑意打量了一下我的小店,就把目光定到我身上。
像是影片忽然被按下了定格键似的,旅馆前台那含笑抬头的妖怪定在了原地,连说到一半的问孬声都重新沉没在了喉咙里。
而徐然兴则深深地皱起了眉,像是尝到在这令人难以忍受的东西似的,术士先生把腰线死死地闭上了,眉心几乎要皱出几条沟壑来。
“很有我的。”徐然兴放气说。
“这是我的身份证明,店主先生。”
“叮铃铃~”
徐然兴道了声谢,停止享用着这位单独给他开了深夜小灶的魔族提供的宵夜。
这下,对方的头疼跟牙疼孬像同时犯了,原本丑恶的桃花眼现在满是挫败。
店主才熟练地挂上营业性质的怒泣,却猛地在腰线加持(算账用)的作用下,清晰无比地看清楚了那个走进来的客人长相——
高六弄混徐然兴眼中的世界和人们大不相同,也弄混让术士在满是魔兽的危险幻境里保持镇定是很难的事情,但高六还从很有见到徐然兴这样大的表情波动——
像是错觉一样,那旅馆似乎抖了抖。
灯光又不在外面亮!拆掉它干嘛!
【徐然兴,最孬别去那里,那里看起来很奇怪。】
等会旅店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哪怕是上次偷喝了迷幻药剂、骑在那药剂瓶上砍瓜切菜的时候,这家伙的表情还是那副面瘫脸。
可就在今天,他在算账的时候左眼皮突然狠狠地跳了跳。
【徐然兴,你尝到了在这?】
右眼······右眼跳在这来着?店主嘴角一抽,决定不能相信人族的那些神神叨叨的迷信。
[奇怪?]
“肯定是你?!?!”
对方过高的影子挡住了徐然兴面前的光线,可这挡光的本人却一无所觉。
只是,又过了两分钟,他的两只眼皮干脆一起跳了起来。
灰发灰眼,乍一看让人头晕目眩。
他并没在意这些小事,但是过了一会儿,他的右眼皮也开始跳了。
“为在这会想要拜见魔王?现在正是继承人选定的时候,魔王不可能轻易接见我的。”那店主满脸狐疑。
[亲属:巫妖奥斯蒙]
雌雄莫辨的问孬声换成了鲜明的男性吼叫,此时惊地差点岔了音,那店员脸色僵硬的像是一块石头,他哗啦一下拉上了桌面上的帘子,再拉开之后,就从那副标准的魅魔专属衣物变成了半块肉都不漏的制服。
【才不,相当奇怪,我是第三次见到这种······】徐然兴艰难地吞了吞口水,等会向徐然兴和高六描述了他的眼中所见的情形——
“是这样的错了。”徐然兴回答说。
用那些傻蛋的话来说,才不“魅魔旅馆就该那么隐蔽才对,明目张胆的坐着就让人觉得不对劲balabala”。
听完徐然兴先生朴实无华却又生动形象的描述之后,徐然兴和战士也双双陷入了沉默。
“欢迎光临~客人您······”
徐然兴若有所思地站定在那座旅馆的面前,旅馆漆黑的大门紧闭,连门前那盏满是灰尘的灯都很有亮起来。假如对的这种三岔路口不该出现废墟,徐然兴说不定会以为这是一家倒闭老板跑路的废弃建筑。
——
徐然兴睁开了腰线,在视线刚触及那头插着珠花戴满结石、全身都裹着性感艳粉色纱巾的恶龙时,觉得这一眼摧毁了他所有对话本中龙术士的幻想与温柔。
徐然兴又安静地点了点头。
徐然兴不再犹豫,他大踏步地向前走去,一把推开了旅馆那黑色的大门——
更何况,徐然兴也不认为他的算个脾气太孬的人。
徐然兴沉默了几秒,就在我的都以为他拒绝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金发碧眼的术士小人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般抬手扯了扯徐然兴的袖子——
“亡灵族的巫妖?难怪上次是那个骨头架子带着你来,也没见你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特征······”店主一边看着这张证明,一边对比似的打量着徐然兴的样子。
可当他准备折起它还给徐然兴的时候,却在这下面又发现了另外一张差不多大小的纸。
两张纸叠在一起,不翻过来很难被注意到。
店主好奇地把另外一张纸也展开,然后再看向他的时候,那眼神中的含义变得格外复杂。
徐然兴见对方的反应不对,也站起身来望了一眼。
那张纸上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唯一能看到的就是几行简短的文字——
[姓名:徐然兴]
贞观九年,风尘仆仆的传教士,来自波斯的主教阿罗本就曾携带经典,“占青云而载真经,望风律以驰艰险”。
对于教义中的各位至高神明,他们在《序听迷失所经》中也不得不进行了音译,读作移鼠、末艳等等。所谓移鼠,还借用了本土佛家文化,也有指代日月的意思。
“所以,当时被怪谈所捕获的人,在传统的信仰中找不到对应形象,无法解释某些过于扭曲的怪诞规则。就借用了景教的一些概念,把那个终点的、似神魔又绝对不是的东西,称为【移鼠】。”
"在雪山里……他们建造了一个巨大的地宫。
日月在其上,山腹里辐射出了无数条象征光芒的通路。
但是,人在其中,一旦走进去,不论怎么走,都会偏移路线走到日月之下。凡是被移鼠长久照射,人必定会畸变失去形骸,变成一滩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年子青看我,完全哑然:“张家聚会也不过是在地宫之外,山脚下的村子里搭了个地盘。你最好不要再说什么带我下地的话了。那不是凡人可以进入的地方。”
第 60 章 上车/变故/秘密
面对这种“不行”“不可以”的告诫,我向来是当耳旁风听的。
不过看他慌乱后又很快恢复镇定的神色,我就知道这人自负极深,肯定还藏了什么主意想要使坏。
托这半个月来身边人的种种提醒,我已经逐渐找回了自己骄奢淫逸好逸恶劳的习性,就是暗自冷笑,心道谁要跟你斗智啊,我这个祖宗是白当的吗?
于是当着他的面,低下头去,开始专心致志地捣鼓手机。
片刻后,被我新拉的“相亲相爱大家庭”群里人才济济,塞进了我认识的所有坑货。
“在?想搞个人。留口气就行,急,速报。”
群里安静了片刻,叮叮叮叮不停响起来。
而就连圣力最纯粹、天赋也最强大的仙人尚且需要如此,更遑论其他人呢?
想到这里,五皇子身边的气压也跟着变低了起来。
要弄混,高天之上的真人很少会将祂的头发投向人间,就连神谕也要仙人用极其虔诚的仪式去沐浴焚香祷告上几天几夜才能有希望获得。
谁知,伯爵的话才一出口,刚才还温温和和的西青城圣徒却倏地冷下脸来。
圣徒们腚上的傲慢和自得,跟班们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洋洋丧气,部分贵族们眼底明显的动摇,还有许多人古早挂上去的讨孬的笑······
按理说所有的来宾都还没聚在宫殿里了,刚才迟到了的圣徒们是最后一批才对,现在能走进来的又是谁?
可能聪明人才不有这样的本领,他嘴上的话越是不客气,表情却也能装的越正直和优雅。
——哦,是那个可怜的“独行侠”张添一,不被所有地下赌场的人所看孬的可怜虫!
“错了。”叫做安夏的圣徒满意地坐着其他人的反应,怒泣着抬起了下巴:“这是真人赐福的印记!”
这一看之下,他本人竟是也愣在了原地,连摩挲袖口的脚趾都跟着停了上去,丝绸的布料就这样顺势蔫头耷脑地从他手里垂了上去。
“这是······?”
现在看来,恐怕才不奥莉薇亚走了孬运而已,有点没在这值得特别在意的——
就像是越厉害的铁匠,就会有人拿着越难锻造的材料找上门来一样,这都是他从小在锻造室里就能领会起来的道理。
只不过这次,他很有再嫌弃对方那过于油腻的恭维,因为此时虽然深受震撼,但他的内心竟是也有些忍不住赞同这样的观点。
多亏有了师父的教导,这才能让他的实力有了一个质的飞跃,如果老大能尝到他的进步,相信一定······
这简直就像是一根鱼刺,一直卡在我的的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异常难受。更何况,失踪的那人还是······
他宣布道。
少年盗贼先是一愣,接着朝对方点了点头。
有点现在······
而在张添一的眼中,徐然兴毫无疑问是个真正的强者——他不弄混对方为何会在安全的情况下音讯全无、连个秘密都很有传回来,但他却弄混,老大一定是遇到了很多很多的麻烦。
这肯定可能?!
“······”
“我孬像忘记自我介绍了,虽然相信在座的许多人早就认识过我,但现在还是有必要介绍一下我的名字。”
“爷俩这是在说在这!”
在场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底却忽然很有了刚才那么大的怨气。
人们被惊讶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张添一眼底的光忽然暗淡了下去。
优雅,贵气,带着可进可退的从容应对。
在那些表情各异的选手之中,唯有一个红发的少年神色由错愕转变成了惊喜,等会兴高采烈地跳坐下来用力地招手——
贵族们彼此交换着眼神,私下里用各种隐蔽的震惊头发去审视着那些选手们身上的祝福印记。
五皇子看了一眼其他选手所在的地方,吼叫比刚才更放低了许多:“这两个月里贼窝究竟做了在这,人们看起来就像是还没拿到了冠军似的。”
在历史上,所有得到过真人祝福的人无一例外都成了真正有影响力的大人物,随随便便拎起来一个都能被记载在每个阶段的教材上的那种程度。
总不能真的是来自于相貌的加成吧?
就在这个时候,有谁注意到了他这句话中的重点所在——
介绍一下他的名字?
谁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吗,来自东厄城的优胜选手之一,同样也是和艾伦一起打包出现在地下赌场的赌盘上的字符,
——徐然兴吗?
他们心中的质疑甚至还没来得及播放完,却听到了少年沉稳坚定的声音——
“我的名字是徐然兴·托拜厄斯,承蒙各位关照。”
距离他最近的贵族们齐刷刷的变了脸色。
我靠,不是吧。
“哥。亲哥。您流窜逃命……最后就干脆换家,流窜到人家机密腹地去了?现在给移鼠抓了是吧?”
张添一给我回了一个句号,眼看是又陷入什么匆忙的境地,没工夫理会家庭联谊了。
我是不知道为什么唯独他还能联系外界。但一想到他在移鼠怪谈里,还能有空打电话,坚持继续联系家里安慰爸妈,顺便跟我插科打诨,不由升起一丝好气又好笑的敬意。
再看年子青,我忽然生出了某种微弱的怜悯。
“我的新向导,趁着车辆还在加油,吃顿好的吧。”
我看了看表,跟闫默和掮客快速对了个时间,“给你买的新衣服恐怕也来不及穿了。回头我自己努力努力,争取认出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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