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番外
“呼——”
黑暗中,有人猛地坐了起来,她大口喘着气,脸色惨白,等彻底回过神来,杏眸中全是茫然。
四周没点灯,奄奄一息的月光照进来,小姑娘害怕地四周看了一圈。
她没看到人。
眼泪忽然掉了下来,她好像做了一个噩梦,但她其实已经记不得内容,姜亦棠不知道为什么,如果是噩梦,她应该是害怕的,但她却有点难过。
难过到她哭得停不下来。
尚书府偏僻的院落传来一阵阵哭声,但没有惊扰到任何人。
青粟和冬儿都不在,姜亦棠抽噎着哭了很久,她忽然扭头看向窗户,见到天色未亮,她愣了愣,然后擦了一把眼泪,她穿上外衫从床上起来。
她推开门,探头左右看了看,没看见守在门口的小厮,一边吸着气,一边偷偷摸摸地溜了出去。
小姑娘的身影在府中左拐右转,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人,一刻钟后,终于到了目的地。
她溜进了厨房,轻车熟路地站在橱柜前,踮起脚尖摸出两个馒头。
昨日府中没人给她送饭,她饿了一日。
虽说被噩梦吓醒,但这个时候正好是府中守卫最松懈的时候,她可以偷偷来厨房顺点吃的。
第一次来时,她险些被厨房的嬷嬷撞到,但被嬷嬷放了一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她走了,从那以后,厨房总会留下点馒头,姜亦棠心中清楚,这是嬷嬷故意留给她的。
但即使知道这点,姜亦棠也不敢拿多。
拿到馒头后,姜亦棠没有久留,很快就回了颂桉苑,她坐在位置上,没点灯,就着奄奄一息的月色,将馒头塞进口中,她脸颊被撑得鼓鼓的,没滋味的馒头她吃得很快,噎到的时候,她倒一杯凉透的水,很快就囫囵吞枣的咽了下去。
等两块馒头吃完,她睡醒时被吓到的情绪已经消散掉大半。
她还是记不清做了什么噩梦,会吓得她半夜醒过来,好像有水滴的声音,但好像又不是水,隐隐记得一片红色。
姜亦棠脸色骤白,她不敢再往下想,吃饱了,她又回到床榻上躺下。
日复一日,重复不断。
除了没人和她说话,还有偶尔会饿肚子,但并无生命危险,小姑娘的适应性其实不错的,她都快有点习惯这样的生活了。
直到那日青粟终于被放回来,她瘦了好多,显然过得也不好,但她一回来,就蓦然红了眼眶。
姜亦棠被她心疼的目光看得有点不自在,她不解,想问问她有没有被欺负。
但话音说出口时,骤然发现,她的声音好哑,好像许久未曾开口说过话一样,小姑娘骤然打了寒颤,她的确是好久不曾和活人说过话了。
这样下去,会不会有一日,她就真的不会说话了?
小姑娘不知道,但不妨碍她被吓得浑身发抖。
青粟心疼地抱紧她,不断安抚她:
“没事的,没事的,姑娘,都会好好的。”
前面那么多年,她们也都熬过来了,没道理她们现在还活不下去了。
姜亦棠缩在她怀中默默流泪。
姜亦棠其实有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日复一日地过,她不需要任何交际,衣裳没有人给她做新的,都是穿从前的衣裳,天冷了她就穿厚点,热了她就穿薄点,稀里糊涂地就到了现在。
但青粟告诉她:“再有几日,就是姑娘的及笄礼,奴婢回来陪姑娘过生辰。”
姜亦棠倏然愣在原地。
都过去这么久了吗?
算算时间,距离谢玉照逼宫谋反好像都快过去一年了。
她看着青粟,嘴巴无意识地动了动,她似乎想要问些什么,但不等问出口,她蓦然低下头,掩住了话音。
青粟没看出她的异常,强撑着笑,还在和姑娘计划生辰那日要做什么。
但是,姜亦棠没等到青粟陪她过生辰。
青粟回来后的某一日,颂桉苑的门忽然被撞开,姜霜鸢趾高气昂地走进来,姜亦棠抿唇不语,那两年被谢玉照护着的时光,姜霜鸢再不喜她,都不敢和她正面起冲突,只会愤愤不平地避开她。
姜霜鸢绕着姜亦棠走了两圈,唇角是畅快的笑,她凑近小姑娘,没让其他人听见:
“贱人的女儿除了会勾引男人还会什么,像你和你姨娘这样的人,总是没有好下场的。”
她说:“府中有意让长姐和三殿下结亲,姜亦棠,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姜亦棠倏然抬头,浑身僵硬。
她知道的。
这代表尚书府彻底放弃谢玉照,转而投向三殿下,即使有朝一日,谢玉照得而复出,府中也不会再和谢玉照有所合盟。
换句话而言,姜亦棠被府中彻底放弃了。
姜亦棠浑身冰冷,但她很清楚,这的确是姜昃旼做得出来的。
小姑娘一直没有外界的消息,她不知道谢玉照现在到底怎么样,但从府中的动向也可以看出一二,谋反的皇子,即使没有被撤去储君的位置,他于皇位几乎也再无可能。
见她脸色惨白,姜霜鸢终于笑了,她说:“父亲有令,你身子不适,让你去庄子上养病。”
谁都知道,这只是一个说辞。
姜亦棠打了个寒颤,她木木呆呆地被送离了京城,这时候距离她的及笄礼只剩下三日。
曾经姜昃旼还和她说,等她及笄礼,一定要办地盛大无比,话音犹在耳畔,但早已物是人非。
被送进马车时,姜亦棠好像看见了三殿下。
她忽然想起有一段时间,颂桉苑的防守好像变得严密了些,似乎生怕她会溜出去,导致她那段时间根本去不了厨房,现在想想,也许那个时候,府中和三皇子就有了接触。
而她这个和谢玉照有过婚约的人,府中自然会觉得晦气。
庄子的生活有点难熬。
管事的是个凶恶的,她每日都得起床干活,比府中的奴才还要辛苦,管事的常带着一个鞭子,让人望而生寒。
许是知道主家早就放弃这位姑娘,管事的对她一点不留情面。
偶尔视线落在她脸上,还藏了点令人恶心的黏糊,姜亦棠每日干完活,回去后都躲在房间哭。
她太害怕了。
整个庄子都听管事的,一旦管事真的对她下手,她有能力反抗吗?
小姑娘不知道,她抹了一把眼泪,找到木头把房门抵住,睡觉都睡得不踏实。
但好歹她见到了人,知道了时间,不再过得稀里糊涂。
管事的有夫人,但管事的都叫其婆娘,那是个性子泼辣的,也因此,哪怕管事的时常黏糊地看向她,也没有真的碰她,意识到这一点,姜亦棠其实松了口气。
她是有点痛恨自己的,觉得自己怎么立不起来呢?
但她不知道该怎么立起来,该如何反抗。
她甚至不敢逃,没有身份凭证,她能逃到哪里去,而且,青粟还在尚书府呢。
姜亦棠偶会会想,不如她逃去找谢玉照吧,谢玉照再有罪名,他还是皇子,还住在太子府,多她一人应是不多的,而且,活得这般苦,还不如真的陪谢玉照去死了。
但每当这个念头升起来时,她就会想起来姨娘死的场景,她吓得一个哆嗦,立刻不敢再想了。
再说,她要真的逃了,青粟就会凶多吉少。
姜亦棠记得很清楚,她在庄子上待了三个月,挨了四道鞭子和三个耳光,其中有两道鞭子是管事的打的,是想向管事夫人证明,他对她无意。
其余两道鞭子和三个耳光,都是管事夫人打的。
骂她狐媚子,小小年龄不学好,只会勾搭男人。
被鞭子抽打时,姜亦棠觉得她是要疼死的,恍惚间,她想起谢玉照对她说过的话——阿离,你要站起来。
站起来……
姜亦棠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猛然扑向管事的和管事夫人,她拼命地去抢鞭子,不要命的劲头吓坏了两人,是,她的确是被下放的,但谁都不敢保证她没有回去的一日。
许是平日中有些打骂,但真要了她的性命,管事的一家也是不敢的。
于是那一次,她终于站起来了一次,她夺了鞭子,将她受的四道鞭子打了回去,管事的和管事夫人口中骂得胡七八道,被打疼了,也只会嗷嗷乱叫,最终,他们生出怵意,生怕她真的豁出去,再也没敢动过她。
但饶是如此,在庄子中生活的三个月也让她铭记在心。
回到京城,姜亦棠又被关了两个月,她早就习惯了,也没有任何异议。
但这次回来,她发现,她原本院子中的东西少了很多,尤其是那些首饰,她不知道被谁拿走了,府中也不会有人给她住持公道的。
院子中,只剩下一些锦缎,那一日,小姑娘扒拉着锦盒,杏眸憋不住地红。
谢玉照曾经送她的那些首饰珠宝全不见了。
她不知道找谁诉苦,只能默默地哭,等收拾好情绪,她只能想办法挣银子,没银子,府中很难有人记得给她送饭的。
这一次回来,青粟也和她被一起关在了院子中,听说是三殿下认出了她,于是府中也不让她出去了。
姜亦棠和青粟抱头哭了一番,缩在院子中做女红,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人,肯替她们卖东西,还得被克扣银子,姜亦棠也只能咬牙认了。
除去用度,所有锦缎用完,姜亦棠只攒下了一两银子。
但是,忽然府中传来消息,她居然不用再被软禁了,而且,替她说话的人居然是三皇子谢玉桓,姜亦棠一头雾水,她很确认,她和三殿下从未有过交集,三殿下为什么替她说话?
姜霜鸢又骂她,骂她不检点。
姜谙茯什么都没说,姜谙茯只是稀奇地看了眼她,眼神中有惋惜有不以为然,最终,她厌烦地喊了声姜霜鸢。
姜亦棠看得出来的,她这位长姐其实对她一直淡淡,细论起来,姜谙茯对姜霜鸢的不喜反而盛一点。
姜亦棠不在乎这些,或者,她知道她在乎也没用,只是不去想。
她只是想着,她现在不需要被软禁,那她要去看谢玉照吗?
谢玉照现在怎么样了?他会不会过得很艰难?
尚书府都选择投向三皇子了,其余朝臣是不是也和尚书府一样,都抛弃谢玉照了?
还有……
谢玉照被幽禁至今,她从未去见过谢玉照,谢玉照会不会怨恨她?
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但一想到谢玉照会恨她,她鼻子就是一酸,有点控制不住地想掉眼泪。
小姑娘呆呆地坐在颂桉苑的那颗槐树下,她得不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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