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细雨柔雪, 春寒料峭,于童冒着雨雪赶到茶馆时,脸颊被冻得冰凉。

    瞧见她微湿的肩头, 狄思科后知后觉地发现, 此时不但天色已晚, 而且气候恶劣,自己这个电话打得似乎不太合适。

    他连忙倒了一杯热茶给于童暖手, 又另外请服务员给她上了一盘艾窝窝和枣花酥, 配着茶吃。

    吃到了自己喜欢的点心,于童在心里轻哼,还算这小子识相,不枉她冒雪跑来这一趟。

    她放下茶杯,冲对面的人笑道:“郭社长, 咱们又见面了!”

    郭东阳苦笑:“咱们可真够有缘的!”

    “听了小狄的描述,我就猜到肯定是您!”于童笑容愈发明媚,“放下电话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狄思科问:“你们之前认识?”

    “我们前天才见过。”于童端起茶杯跟郭东阳的碰了一下,“歌舞团的朱燕萍也进入决赛了, 正准备跟郭社长合作。”

    她现在是外联主任, 负责的演员当然不只原来三队的那几人。

    朱燕萍是歌舞团的台柱子,实力比老黄和陈玉娇那种“不务正业”的演员高出一大截, 前天已经顺利进入了专业组美声唱法的决赛。

    这个郭东阳挺有想法的,全国有那么多音像出版社,只有他天天蹲在复赛的赛场门口,主动跟那些进入决赛的歌手合作。

    据她所知,郭社长已经以“比赛名次未知”为由, 低价与大半的决赛歌手达成了合作意向。

    郭东阳双手在膝头搓了搓,一脸坦诚道:“于主任, 朱燕萍的录音带就是您帮着谈的,您应该很清楚呀,我给狄同志的这个报价相当实在。”

    “郭社长,您找歌手合作之前,也得了解一下情况啊。”于童骄傲道,“小狄早就出过录音带,是好几家茶座和歌厅点歌费最高的歌手,而且他早前拍过的牙膏广告正一天三遍地在电视台播放呢。以他的人气,您出的那点报价不是寒碜人吗?”

    “狄同志毕竟是业余歌手……”

    于童笑着问:“如今市面上哪种录音带卖得最好?肯定是流行歌曲呀!您出资为专业唱美声和民族的歌手出录音带,还真未必有通俗歌手的回报率高。只要观众喜欢,专业的还是业余的,有那么重要吗?”

    郭东阳转着手心里的茶杯,一时间没有回话。

    “您看看我们小狄,”于童转眸看了一眼狄思科,“要条有条,要个有个,盘靓条顺人聪明,唱歌又好听。这种条件的男歌手,放在六组近八十个选手中,也是独一份的。只要登上了决赛舞台,保管会被观众喜欢!”

    郭东阳油盐不进道:“这都是您的假设,我们出版社不能为一个假设冒险买单呀!”

    “没事,合作也是要讲缘分的。您谈下来的歌手已经不少了,不差小狄这一个。”于童云淡风轻道,“我们歌舞团跟中唱有合作,把小狄第二张录音带的发行权交给中唱也可以。”

    郭东阳不慌不忙地说:“中唱只跟获得了名次的歌手合作,等到青歌赛结束,灌完录音带,再到正式发行,至少要花费一个月时间。那时候翻录的录音带早就满天飞了。”

    于童好整以暇道:“我们拿的是一口价,正版带的销量跟歌手没关系,反正卖多卖少都一样。”

    郭东阳:“……”

    “您每天等在赛场门口,无非是为了提高业绩,只要您签的这些歌手中有一个火了,您就算是赚了。”于童笑着说,“小狄的条件有多优越,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在所有参赛选手中,只有他的风格非常国际化,外语歌的演唱水平毋庸置疑。对这样的稀缺资源,您还在犹豫什么!”

    郭东阳当然是舍不得钱啦!

    一旦按照他们的要求签订分成协议,那以后卖出的所有录音带,都得给人家提成。

    “这样吧,我替小狄做主了,咱们各退一步。”于童好似吃了天大的亏,“风险确实不能全由你们出版社兜着,咱们可以签一份附加协议。拿奖和没拿奖的情况下,提供不同报价。”

    郭东阳目前正处于广撒网的状态,只要是入围决赛的歌手,他就想争取签下来。

    狄思科条件不错,但复赛分数吊车尾。除非他能在决赛上超常发挥,放颗卫星,否则在大家水平相当的情况下,很难拿到好名次。

    至于他的那种国际化唱法,看看那连续两个4分,就知道评委的态度了。

    有新意,但不适合青歌赛的舞台。

    所以,双方不约而同地将侧重点放在了没得奖时的报价上。

    于童为了给狄二狗争取有利条件,险些磨破了嘴皮子。

    最终双方约定,若是狄思科没能在青歌赛决赛上拿到奖项,出版社一次性付六千块,首发三十万张录音带。

    但狄思科要为所有英文歌填上完整的中文歌词,重新唱一遍。

    这六千块里就包括他填词的费用。

    若是他走了狗屎运,拿到铜奖以上的奖项,则首发五十万张录音带,报价五千块。

    出版社之后加印的录音带,每多卖出一张就要给狄思科0.5%的抽成。

    也就是说,假设出厂价是4块钱,狄思科能从每张录音带里抽2分,多卖十万张就多得两千块。

    而郭东阳也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那半个点的抽成让他心疼得直抽抽。

    所以,他也提了附加条件,如果录音带卖得好,甭管狄思科是否得奖,都要配合他们出版社出一册写真集。

    出写真集也是要给钱的,这是双赢的买卖,没有不做的道理。

    “郭社长,我得把丑话说在前面,”于童笑道,“小狄可是国家干部,那种尺度太大的写真我们可不能拍!”

    郭东阳搓了搓腮帮子,无语道:“我们是国营的出版社,就算您想拍尺度大的,我们也发不了呀!”

    *

    将事情大致谈妥时,茶馆已经准备打烊了。

    与郭社长道了别,狄思科撑伞送于童回家。

    “他们那边要提前灌录音带,你得抓紧时间准备决赛曲目了。”于童提醒道,“你自己去他们出版社录歌的时候留个心眼,注意保密。”

    “你不跟我一起去啊?”

    上次他跟老黄在中唱灌录音带的时候,于童可是全程陪同的。

    “我给你义务劳动一次就够意思了,还想使唤起来没完啊?”

    “怎么是义务劳动呢?”狄思科愣道,“我还得让服务公司抽成呢。”

    “你现在又不是服务公司的职工,这个出版社也不是服务公司帮你找来的资源,你给服务公司抽的哪门子成啊?”

    “那你不是服务公司的人嘛!”

    “下班以后,我只属于我自己。”于童双手插进羊绒大衣的口袋,矜持地说,“原本我也打算帮你联系中唱,出版你在青歌赛上的曲目。不过,既然已经有人提前找到你了。那你就跟他们合作吧。”

    “跟中唱合作也行啊,做生不如做熟。”

    这个出版社虽然不是于童找来的,但他是靠着于童提供的资源,一路绿灯闯进决赛的。

    业余组的歌手那么多,不是谁都有条件找白宜萱这种大拿当声乐老师。

    他能顺利进入复赛和决赛,于童功不可没。

    他哪能干那种媳妇进了门,就让媒人靠墙的事。

    于童摇头说:“跟中唱合作,你至少得给服务公司分四成,还不如跟小出版社合作呢,到时候出版费全是你的。”

    “分就分吧,你付出了那么多,拿分成是应该的。”狄思科真心实意地想给于童分成。

    “就算给服务公司分成,这钱也落不进我的口袋。”

    再说,她刚当上外联主任,短期内不可能把魏东方挤走。

    有没有狄二狗这份提成,对她都没什么影响。

    “于童,我真的不用给公司提成啊?”狄思科停下脚步说,“总觉得有点对不住你,要不那什么吧……”

    “什么?”于童也停下动作,看他能说出什么花来。

    “要不我以身相许吧?”狄思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试探,“你不是说我盘靓条顺人聪明,唱歌还好听嘛,怎么着也比那四成的抽成划算吧?”

    于童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说:“行啊。”

    “真的啊?”狄思科惊讶道,“我自认没有柳下惠的那份定力,你千万别指望我能把持得住。我可当真啦?”

    “就怕你没那个胆子。你以前可是听说我要包你,连真名都不敢报的!对了,还不敢跟我对视。”于童接过他手中的雨伞说,“想要以身相许,那得把胆子练大点再说。”

    狄思科:“……”

    干嘛总提以前的黑历史啊?

    于童撑着伞独自走上通往单元门的甬道,徒留他傻不愣登地站在泥泞的雪地里。

    “我胆儿可大啦!”狄思科冲着前面的背影喊,“特别肥!”

    于童背对着他挥挥手,想起什么又回身提醒:“你要出录音带的事,还是跟单位报备一下吧,看看单位的意思。”

    尔后,她拉开大门就回家了。

    狄思科被留在原地,心里不上不下的。

    于童到底啥意思?

    答应还是没答应啊?

    他默默复盘了一下刚才的对话,无奈得出一个结论——好像答应了,又好像没有。

    这是逗他玩儿呐?

    *

    狄思科第二天去上班的时候,眼睛底下挂着俩黑眼圈。

    汪妍妍见了就调侃说:“小狄,马上要上电视了,是不是兴奋得睡不着啦?”

    “对啊,”狄思科顺势承认,“头一回参加歌唱比赛,有点紧张。”

    “唱歌只是小阵仗,没什么可紧张的。”汪妍妍开解道,“等你给三百人规模的会议当翻译,跟着领导上谈判桌的时候,那才应该紧张呢!”

    崔组长赞同道:“妍妍说得没错,你只当这次是去练兵了。”

    想到于童的叮嘱,狄思科赶忙将自己即将发行第二张录音带的消息跟崔组长汇报了。

    “我以前发录音带的时候,还没进咱们单位。这会儿要发第二张了,就想问问部里在这方面有没有什么纪律。”

    崔组长笑道:“咱们单位还没有这个先例,估计没人会管。能出录音带是好事,我举双手赞成!要是有人能给我出录音带,那我也出!”

    她是学外语的,很早就接触了外面的世界,思想相对比较开放。

    十几岁的时候,她还想当电影明星呢。

    “您真想出录音带呀?”狄思科笑着邀请,“我这张专辑里大部分都是在比赛上演唱的曲目,其中有好几首英文歌。要不您来跟我合唱一首吧?”

    “我在唱歌方面没什么天赋,”崔组长摇头说,“等你哪天要是拍电影了,让我去过把瘾还行!”

    “哈哈,拍电影够呛,出版社可能会给我拍写真集。您要是乐意,可以来给我当个女主角的!”

    崔组长好笑地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哪有我这个年纪的女主角,赶紧练基本功去,少拿我开涮!”

    英语组的办公室里因为狄思科晋级青歌赛的消息,难得热闹了一阵子。

    不过,随着崔组长的一声令下,室内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狄思科和袁媛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都有些无所事事。

    这次的实习比上学期轻松了不少。

    崔组长和汪妍妍基本不给他们安排任务,连狄思科的抄写工作都停滞了。

    他们俩如今只能对着半年甚至一年前的资料自学。

    想看最新资料,不太可能。

    开年以后,部里着重抓起了保密工作。

    经贸部是对外经济贸易的归口管理单位,既是外事部门,又是经济部门,除了在国内有广泛的业务往来,还整天跟外国人打交道。

    是以,保密检查和保密教育时不时就要抓一抓。

    这次保密委的工作力度非常大,曾点名批评个别科室的保密意识淡薄,文件管理制度不严格,处理公开文件和绝密文件时不认真。

    翻译室虽然没有被提到,但是所有单位都需要自查自纠。

    实习生们也就理所当然地不被允许看到某些最新资料了。

    尽管崔组长没说什么,可是狄思科已经自动自觉地不往阅报室跑了,以免给人添麻烦。

    国内的简报他看不到,就跟组里申请看一些外刊外报,尤其是阅读外国描写我国的文章。

    不但可以从中学到一些地道的表达方法,还能看看他们对我国经济、金融政策是如何翻译的。

    比如预算外投资,紧缩银根之类的翻译,他都是跟人家外刊学的。

    崔组长对两个实习生的自学态度比较满意,但是翻译室的翻译都要经过大量实操训练才能上岗,一直让他们纸上谈兵也不成。

    所以,当翻译室的孙主任让各组组长推荐人选,参加北京市首届对外经济贸易洽谈会的时候,崔组长就把狄思科和袁媛推了出去,让汪妍妍带他们去见见世面。

    “你们这学期实习的主要内容就是口译,但最近这段时间没有合适的条件,”崔组长跟两人交代道,“咱们翻译室的同志是被洽谈会借调过去的,具体需要干什么,你们听带队领导安排就可以了。”

    即使是袁媛这种特别能坐得住的人,听说可以去参加洽谈会,也激动了起来。

    两人连连点头,保证完成任务。

    终于可以出去放风了!

    这次洽谈会为期十天,主会场设置在展览馆。

    狄思科对展览馆不陌生,他之前还在这里参加过健美操比赛呢!

    不过,与上次相比,他这回就打扮得体面多了。

    穿着单位统一要求的衬衫西裤,坐在外宾服务台里,等待有需要翻译服务的单位随时把他喊走。

    洽谈会的头两天,他跟其他翻译一样,都是革命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满场乱跑。

    但是干了几天后,狄思科觉得这样干工作没什么意思。

    “徐处长,咱就一直这样帮忙啊?”中午吃饭的时候,狄思科端着饭盒凑到了交际司综合处的徐处长身边。

    他是这次的领队,曾经与狄思科一起参加过书法比赛和知识问答竞赛,两人也算能说得上话。

    徐处长笑着问:“才干了几天就不乐意干了?”

    狄思科忙澄清说:“那不能,特别有干劲儿!我就是有点犯愁,不知道工作简报该怎么写,崔组长要求我们的工作结束后,每人上交一份报告。”

    “那你就如实地写啊。”徐处长有点想笑。

    写工作汇报是每个干部的必备技能,没有不会写的。

    “我也想如实写,但我回忆了一下这几天的工作内容,好像没什么突出贡献,净给人跑腿了。”

    徐处长爽快道:“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别拐弯抹角的!”

    “我是想跟您商量一下,能否把我们安排去固定的展位?最起码得让我们帮人家把业务谈下来吧?”狄思科挠头道,“我第一天帮纺织品公司当翻译,订单还没谈下来呢,第二天又被工艺品洽谈室喊去卖熊猫背包了,然后又有新人接手纺织品公司的翻译工作。这不是浪费人力嘛。”

    “看来咱们小狄同志是想做一些有挑战性的工作了?”

    “领导安排我什么,我就干什么。”狄思科快速扒了两口饭说,“我一切行动听指挥。”

    “那我就不给你安排工作了,”徐处长笑道,“你自己出去找找路子,看哪里需要翻译,你之后的几天就长期在人家那里扎根儿吧!”

    狄思科根本就不用费心找路子。

    他直接把袁媛手头的工作“抢”来了。

    这袁大姐也是够倒霉的。

    第一天来洽谈会就被技术进出口公司要了过去。

    本来这也没什么,但她要帮人洽谈的是一个止血纱布的项目。

    两个负责人都是技术专家,跟袁大姐一样不怎么爱说话。

    谈生意嘛,肯定要有来有往,讨价还价的。

    他们可倒好,人家一压价,他们觉得不划算就不谈了。

    袁媛只是个翻译,起到一个在中间传话的作用,人家技术专家怎么说,她就怎么转达,并不需要帮忙谈生意。

    所以,第一天生意没谈成,她也没怎么在意。回到了外宾接待处,以为第二天能像其他人一样接到别的工作。

    然而,第二天她又倒霉地碰上了这俩技术专家。

    如今已经是第四天了,那俩专家的止血纱布还没卖出去呢。

    连袁媛这个翻译都跟着上火了。

    狄思科得了徐处长的准话,便把袁媛从那两个技术专家身边解救了出来。

    “张工李工,您二位到底想不想卖技术啊?”狄思科叼着一根冰棍说,“别人都开张了,你们不着急啊?”

    “急也不能贱卖。”张工推了推眼镜说,“我们公司的项目大多数都是进口项目,我们手头这个是为数不多的出口技术项目之一,还等着用这个项目出口创汇呢!”

    “那得有人买才能创汇呀!”狄思科将冰棍杆扔进垃圾桶,拿起桌面上的介绍资料认真翻阅,“张工,咱们这个止血纱布获得过尤里卡世界博览会的金奖啊?”

    “对啊,所以我们才不舍得低价卖。”

    “那咱得把这金奖的优势突出出来啊!做生意可不是谦虚的时候。”

    狄思科去组委会找来了一个超大号背板。

    用英语和法语在上面写道:“我们有一种神奇的止血纱布,曾获比利时布鲁塞尔尤里卡世界博览会金奖。”

    又请翻译室的其他翻译,将俄语、德语和阿拉伯语的版本也写上去。

    然后就将大板子立在展台前,为走过路过的客商展示。

    这种技术是有针对性的,不是什么客商都有谈判资格。

    所以,等到下午快闭馆的时候,三人才等来第一个法国客商。

    人家逛过来,询问这所谓的神奇的止血纱布到底有多神奇。

    狄思科只是造个噱头而已,止血纱布又不是止血药,能有多神奇啊。

    不过,这项技术得过国际金奖是事实,他按照两位专家的演示,将这种止血纱布的技术优势翻译给客商。

    法国客商听得很认真,最后却摇头说:“你们这种生产技术,与我上个月在日本见到的一种技术差不多,他们的报价比你们的低了三成。”

    这就来到讨价还价环节了。

    狄思科将他的话如实翻译给两位专家,果然像袁媛说的那样,俩人一听到压价就冷脸。

    而且这次还是跟日本的技术进行比较。

    那点民族自豪感和荣誉感立马就被激发了出来。

    张工口气不善道:“你说的那种技术,我们也知道,当时是我们的手下败将!生产效率比我们的低两成!”

    李工也说:“我们得到的是金奖!”

    虽然听不懂两个专家的话,但只看表情和语气,客商也听得出不是什么好话。

    不等狄思科翻译,人家就耸了耸肩,想要离开了。

    狄思科赶忙将人拦住说:“杜邦先生,请您理解一下我们两位专家的心情。最近几天我们这种止血纱布频频被拿来与日本的技术进行对比。事实上,我们的技术要比对方先进很多,不论是生产工艺还是生产效率,我们这项得到金奖的技术,都更胜一筹!”

    杜邦先生摇头说:“止血纱布的用途和效果没有太大差别,日本的那种技术就已经完全可以应付大部分医疗场景了。”

    狄思科顾不上跟两位专家转述,直接说:“我们的技术报价略高,但售后绝对是对方不能比的!”

    杜邦先生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日本人的售后服务全球有名。”

    “我说的售后,不只是技术上的售后。”狄思科解释道,“我国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国民经济的调整,医疗事业也有了长足发展。止血纱布属于医疗消耗品,消耗量巨大,但目前生产能力有限。您购买了我们的技术后,若是将商品返销,甚至在我国建厂投产,我国政府会有相应的优惠政策。日本的市场早就饱和了,但我国的市场却前景广阔。您买回去的不只是一份生产技术,还有一个现成的出口渠道。”

    狄思科将这一段话说完后,语速极快地跟两位专家解释。

    “返销优惠政策确实有,但是具体如何落实,还需要您二位回单位跟领导商量一下。咱们今天先把他稳住,要是真的能给他返销优惠,之后再跟他详谈。张工李工,你们觉得怎么样?”

    两人互视一眼。

    好像也行。

    只要能把技术以合理的价格卖出去就好,返销优惠什么的,他们是不关心的。

    狄思科得了他们的准话,便笑着说:“杜邦先生,很遗憾再有几分钟就要闭馆了,如果约在明天上午继续详谈,您方便吗?”

    杜邦先生拿出一张酒店的名片,在背面写了一个房间号。

    “明天我要参加你们政府组织的会议,你们可以在晚上七点以后去酒店找我。”

    狄思科颔首说好,将名片交给了两位专家。

    “张工,咱们把技术资料和相关的优惠政策准备齐全。明晚再去试试吧?”

    “那行,我们这就回单位找领导去。”

    *

    今天是周六,狄思科从展览馆离开后,就骑车去了于家,为于暄补习外语。

    于暄开学小测的英语成绩进步很大,安处长见到他进门,便眉开眼笑地将人夸奖了一通。

    “学习效果也是分人的,我教过好几个高中生,于暄属于进步最快的。”狄思科实诚道,“当然,这也跟他的可进步空间比较大有关。”

    “还是老师教的好!”安处长笑道,“今天留在家里吃晚饭吧?我买了一只乌鸡,这就炖上!”

    “那就麻烦您了。”狄思科跟对方寒暄片刻便推门进了于暄的房间,见到里面的情景,他无奈道,“你怎么又玩游戏机?小心我给你告状啊!”

    “没事,今天周末,可以玩一会儿。”于暄的注意力都在游戏画面上。

    “今天怎么只有你跟安处长在家?”狄思科翻出教材,随口问,“于叔叔还没下班呢?”

    “我爸啊,忙着呢。他有个学生从国外回来了,下个月要在北京办画展。”于暄嘟哝道,“我爸不但自己帮忙,连我姐都被喊去帮着干活了!”

    “于童也去了?她能干什么活?”

    不是他小瞧于童,就她那体格,绝不是干体力活的料。

    “我爸说我姐在宣传工作上比较有经验,想让她帮忙为画展做做宣传。不过,我偷偷告诉你啊,”于暄放下游戏机,坏笑着望过来说,“我姐去帮忙,其实是为了跟人家相亲的!”

    狄思科:“……”

    第42章

    于暄的告密, 让狄思科本能地保持怀疑。

    于童会为了跟男人相亲,而跑去人家的画展帮忙吗?

    不能啊!

    粉红大亨从不倒贴!

    一个相亲对象而已,于童不可能这么上赶着。

    所以, 狄思科在于暄跟前表现得非常淡定, 不但照常给他补了课, 还留下来品尝了安处长炖的乌鸡。

    这不禁让于暄动摇了自己对二人关系的猜测,狄老师和他姐也许真的只是纯洁的男女关系。

    否则狄老师不可能这么稳的住!

    那可是相亲啊!

    对啊, 那可是相亲!

    回到家里的狄思科, 也是这么想的。

    于童怎么就去相亲了呢?她才多大呀,就相亲!

    于叔叔可真能乱点鸳鸯谱!

    万一于童为了照顾老于的面子,真去见了那男的,然后跟人家看对眼了。

    那他这个白月光咋办?

    “老五,你折腾什么呢?”三哥探出脑袋往下张望。

    他们睡的是上下铺, 老五在下面烙饼,连带着他也跟着遭殃。

    “没什么,有点睡不着。”狄思科从床上坐起来,仰头问, “三哥, 你跟清娜姐怎么样了?和好了吗?”

    三哥在少儿游泳培训班当了几个月的助理教练。

    按照他以往的战绩,应该早就跟赵清娜旧情复燃了。

    “没有。”三哥躺回枕头上, “早着呢!”

    “你不着急啊?”

    “急有什么用?心急喝不了热豆粥,男子汉大丈夫,先以事业为重。”三哥郁闷道,“我现在还是临时工呢,等我当上正式工再说吧!”

    狄思科坐在床上琢磨, 要是按照三哥的逻辑,他得以事业为重, 等到毕业分配,有了正式工作以后,再想娶媳妇的事。

    他重新躺回去,裹上被子提醒:“等你当上了正式工,人家赵清娜或许已经跟别人好上了!癞蛤蟆想吃炖大鹅,就得拿出点匹夫不自量的精神!”

    像他们家这种情况,太要面子可娶不到媳妇。

    他觉得三哥是个反面典型,必须引以为鉴。

    不过,狄思科最近工作繁忙,等他陪着技术专家将止血纱布的技术,成功出口给两家医疗器械公司时,已经是五天以后了。

    洽谈会刚一结束,他就按照提前跟于童打听的地址,摸去了那间正在筹备画展的艺术馆。

    于暄那小子的情报其实并不十分准确,于童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除了有老于的面子,还因为服务公司承包了这次画展的场景布置和宣传工作。

    狄思科溜达过去的时候,艺术馆的展厅尚未布置好,展厅里都是忙忙碌碌的工作人员,于童正跟一位清瘦的长发青年并肩站在一起,对着墙上的一幅画商量着什么。

    “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参加洽谈会吗?”他穿得西装革履,甫一进门就被眼尖的于童捕捉到了。

    “洽谈会刚结束,我顺路过来看看。”

    于童心说,展览馆和艺术馆距离那么远,你顺得哪门子路?

    狄思科主动与长发青年握手,自报姓名后,笑着问:“您应该就是于先生的高徒吧?”

    长发青年单手夹着烟,伸出另一只手与他握了一下,“肖沈墨,其实也算不上于老师的高徒,早就转行了。”

    “看来您转行转得很成功,”狄思科笑着说,“恭喜了,这么年轻就能举办自己的画展!”

    于宝塔是个挺出名的国画家,他原以为国画家的学生肯定也是画山水花鸟的。

    未曾料到,国画家的学生竟然是画油画的!

    而且只从他看到的几幅作品来看,这位画家的风格还挺大胆的。

    “画展嘛,有钱就能办,不过,”肖沈墨指向于童说,“这位管家把关太严格了,我的画展未必能顺利开展。”

    “我不懂你们美术圈的事。但是,”于童心平气和道,“从宣传的角度来讲,你要特别展出的这几幅画,确实是不太合适的。”

    狄思科顺着她的视线,望向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幅油画。

    画面上是一个侧身跪坐的外国女人,整个背部和侧面都是裸露的,不着寸缕那种。

    狄思科没什么艺术细胞,只觉得这画画得挺逼真。

    就是露得有点多。

    这种画真能对外展出吗?

    “这就是艺术,为什么不合适?”肖沈墨叼着烟耸耸肩,“那种沉闷的艺术氛围,就是用来打破的。”

    于童点了点狄思科说:“这位狄先生,在十分制的歌唱比赛中,因为唱了半首英文歌,被评委打了四分。你觉得在这种大环境下,这几幅要特别展出的画会得到什么样的评价?”

    “我不需要在乎大众的审美,”肖沈墨单手插兜,带着点玩世不恭似的说,“他们根本不懂艺术,我这些画是给懂艺术的人分享的。”

    于童颔首道:“只要你不介意就行,那就按照你的要求来吧!”

    她妥协得过于爽快,反而让肖沈墨迟疑了。

    沉默地将剩下半支烟吸完,他举起双手,做了一个投降的手势,“好吧好吧,我听你的。不过,这几幅画我是一定要展出的,顶多能给它们调换一下展位。”

    “嗯。”于童在本子上做了记录,没再说什么。

    人家正忙着工作,狄思科旁听了一会儿就自己在展厅里逛了起来。

    肖沈墨的大部分作品都是人像,有些内容很朴素,但也不乏那种特别前卫的。

    除了刚才那种外国女人画像,竟然还有一幅肖沈墨的半裸自画像,只在关键部位做了遮挡。

    狄思科自诩不是什么卫道士,但这幅自画像还是把他惊到了。

    这哥们可真大胆啊,这种自画像也敢摆出来!

    虽然有点辣眼睛,但狄思科还是对着那幅画欣赏了好半晌。

    通过这幅画,他确定肖沈墨应该是个很自恋的人。

    肖沈墨的个子挺高,身材却有些清瘦,跟狄思科印象里那些不羁的画家形象高度吻合。

    但是这幅画像上的身材,都快赶上米开朗基罗的大卫了。

    这是妥妥的作弊啊!

    “小狄,我们要走了,你还要再看一会儿吗?”杜金金跑过来问。

    “金姐,你们去哪儿啊?”

    “今晚是闫丽君第一次在耶利亚音乐茶座演出,童姐想过去看看。”

    “哦,那我跟你们一起去吧。”狄思科走回第一个展厅,再次与肖沈墨握了握手说,“今天时间比较仓促,还有很多作品没能好好欣赏,等您正式开展,我一定再来一次。”

    “欢迎欢迎,一会儿我送几张门票给你们。”肖沈墨难得地想听听普罗大众对他作品的评价,搭上他的肩头问,“这些画里有你喜欢的吗?”

    “您那副自画像真不错!”狄思科笑道,“我要是会画画,也想给自己画一幅这样的。”

    那可真是想怎么画就怎么画,让自己当一回大卫也挺过瘾的。

    肖沈墨退后两步打量他,点头说,“你的身材比例很好,要不我帮你画一幅?不过,你要等一段时间了,我得先画于童的。”

    “……”狄思科向于童求证,“你要给人家当模特啊?”

    这家伙的画可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

    “还没确定呢,”于童瞄一眼手表说,“时间太晚我得先走了,你再跟沈墨聊一会儿吗?”

    狄思科跟这个“笑什么”没什么可聊的,当然是跟着于童走了。

    *

    再次踏入耶利亚音乐茶座,狄思科的心里有诸多感慨。

    想当初,他一首歌的点歌费高达上百块,也算是耶利亚的台柱子了。

    “今天的上座率好像不高啊?”他环视一圈问,“最近生意不好吗?”

    他在这演出的时候可是场场爆满的。

    杜金金说:“在这条街上又开了两家歌舞厅,音乐茶座能有八成的上座率已经很不错了。”

    这种娱乐场所更新换代的很快。

    客人们都喜欢尝鲜,在这里没有了新鲜感,自然会换地方。

    耶利亚是资历最老的音乐茶座,如今还能有八成的上座率,全靠歌手给力,又有回头客捧场。

    于童从休息室出来,坐进卡座主动问:“二狗,你突然跑来找我有什么事?这会儿没外人了,说说看吧!”

    她以为又是关于录制录音带的问题。

    狄思科灌了一口冰水,神色如常道:“我没什么急事,就是听说你要相亲,过来跟你确认一下。”

    “……”于童挑眉问,“你听谁说的?”

    “就是听说的嘛,”狄思科很讲义气的没有出卖于暄,“你真要跟笑什么相亲啊?”

    “人家叫肖沈墨。”

    “嗯,这名字还不如我的呢。”狄思科执着地追问,“真要跟他相亲呀?”

    于童没有正面回答,瞪他一眼说:“你还是少管闲事吧!”

    “我可不是管闲事!如果你想找对象,完全没必要去相亲!可以优先考虑一下我!”狄思科控诉道,“我不是早就说过可以以身相许了吗,你怎么还去相亲?”

    于童语气里带着笑意:“那不是玩笑话么?”

    “我可是真心实意的!”

    “没看出来。”于童双手捧着一个茶杯,状似回忆道,“当时深更半夜,黑漆漆的,马路上还全是泥。我刚帮你谈了录音带的分成,你就说要以身相许。怎么看都是玩笑话吧?我要是当了真,岂不是跟那些大款似的,想搞些不正当交易?”

    狄思科:“……”

    这话听着有点耳熟。

    孽力果然开始回馈了。

    他望向神色兴奋,眼珠滴溜溜乱转的杜金金说:“金姐,我要跟于童表白了,麻烦你先回避一下吧?”

    “哦哦哦,”完全没料到事情会有这般走向的杜金金,激动得有些结巴,“小狄,你加油啊!”

    妈耶,小狄可真勇啊!

    竟然不声不响地盯上了童姐!

    她要是把这个消息分享给老黄,一定能惊掉老黄的下巴!

    人家给领导洗袜子,注意领导的饮食习惯,那不是给领导拍马屁,而是给心上人献殷勤呀!

    妈呀!

    杜金金不是当事人,但是想象一下小狄接下来要说的话,她已经满脸通红了。

    双手捂着脸挪去隔壁的卡座,顺便将耳朵竖得高高的。

    “于童,我说认真的,你要是想找对象,可以优先考虑我!哪怕是排队也得让我排在第一号!”狄思科后悔道,“早知道你有那个意思,我应该早点开口的,哪还需要你去相亲?”

    书里的粉红大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单身贵族。

    现在的于童整天忙工作,又没见她跟什么男同志走得近。

    狄思科理所当然地以为,人家要专心搞事业,完全没料到会半路杀出一个肖沈墨。

    他的直白让于童下意识挺直了脊背,等到心跳稍稍平缓后,才笑着问:“你说我为什么要去相亲?”

    “不知道,”狄思科逮到机会就要奉承两句,“你性格好,人漂亮,工作能力又强,已经这么优秀了居然还需要去相亲,我也挺不理解的。”

    “相亲,肯定是以结婚为目的的。”

    “我知道啊,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我以前从没跟别人谈过恋爱。”狄思科认真道,“只要你现在点点头,就能轻松成为我的初恋了。”

    没有哪个姑娘会对这两个字无动于衷。

    于童的双颊缓缓升起一阵热意,她本能地松开用来暖手的茶杯,又往椅背上靠了靠。

    “你今年多大了?”

    “20。”狄思科警觉地改口,“马上就21了。”

    “那就算你21好了,”于童故作无奈道,“男的要年满22周岁才能结婚,你还太小了。”

    “我这个年纪正好啊!一年时间,刚好够咱俩谈恋爱,时机一到就可以领证结婚!”狄思科凑过去,牵起她的手说,“答应吧答应吧,我可比画家靠谱多了!不是我说他的坏话啊,你看他画的都是些什么啊,不是**的自己就是半裸的姑娘。他画得那么逼真,肯定有人体模特!”

    画家的作品不错,就是内容让人一言难尽。

    他不信于童会没有芥蒂。

    于童暗自在对方手背的皮肤上摸了摸,笑吟吟地望着他不说话。

    狄二狗这副着急忙慌的样子可真好看。

    耳朵都急红了。

    狄思科确实挺着急,还有点紧张。

    他长这么大,头一回跟姑娘表白,而且一上来就遇到于童这种级别的选手。

    实在没啥把握。

    如今的形势已经完全不同了,白月光什么的,一点用也没有!

    “你别只对着我笑,倒是给个准话啊!”狄思科拉着她的手晃了晃。

    于童明知故问道:“什么准话?”

    “按照二十年前的说法,你到底同不同意当我的革命战友?按照十年前的说法,到底想不想跟我谈对象?按照时下的说法,到底愿不愿意做我女朋友!”担心她又以年龄为理由搪塞自己,狄思科挨到她身侧耳语道,“你就别提年纪了,我知道你根本不在乎。之前你们还说我又大又小,这样挺好呢!”

    “!!!”于童唰一下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瞪着眼睛问,“什么又大又小?”

    “就你跟你表姐聊天时候说的啊。”攥了一下空荡荡的手心,狄思科蓦然意识到,他似乎说错话了,慌忙找补,“也有可能是我听错了。”

    于童恼羞成怒道:“当然是你听错了!”

    “对,是我听错了。”狄思科又去牵人家的小手,笑着调侃,“你别脸红啊,其实也没什么,我确实是年轻又高大嘛。”

    于童内心尴尬,拍开他的手说:“少跟我拉拉扯扯的,咱俩还没关系呢。”

    狄思科在心里扼腕,这可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一句话说错就功亏一篑了!

    “也不算没关系吧?”他笑得灿烂,“我现在是您的头号追求者,麻烦您给我一点鼓励,笑一个吧?”

    于童假笑了一下,嫌弃地将他凑近的俊脸推开。

    “有了我这个排在第一号的追求者,”狄思科得寸进尺道,“你以后就别去相亲了吧?”

    于童挑刺:“哪个追求者跟你似的,要求这么多!”

    “我这不算是要求,只是一个请求。”狄思科邀请,“要不你跟我提点要求也行。”

    于童单手托腮望向他,目光里重新染上笑意,“头号追求者先生,你打算怎么追我啊?”

    “还没想好呢,毕竟是第一次,要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举动,你别见怪!”狄思科望向正在中场休息的舞台,提议道,“要不我给你唱首歌吧?你想听什么?”

    于童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都可以。”

    狄二狗会唱哪些歌,她心中早就有数,所以唱什么都行。

    “那我可就随便唱啦?”

    “嗯。”

    狄思科得了准话,便快步走上舞台,跟乐队的乐手低声交谈了几句。

    他在耶利亚音乐茶座演出过好几个月,而且还上过报纸。

    当初的大花篮在茶座门口摆了半个月不重样,相当气派。

    所以,不但乐队与他很熟悉,客人们对他也并不陌生。

    见他站到了麦克风跟前,前面就有一个老客熟络地问:“小狄,好久没见你来演出了!今天能唱几首?一会儿我点首歌!”

    “多谢捧场,不过今天只唱一首,就不点歌了。”狄思科握上话筒说,“这首歌我已经学会了很长时间,一直在等一个机会演唱。好在歌词还没忘掉,这个机会就出现了。”

    他望向于童的方向,有些赧然地笑道:“一首《偏偏喜欢你》,送给于小姐。”

    随着音乐响起,大厅里陡然爆出掌声和口哨声。

    这明显就是在表白示爱啊!

    客人们纷纷好奇地在场内观望,试图找到这位于小姐。

    于童:“……”

    她终于做出了已经忍了一晚上的捂脸动作。

    这个狄二狗可真是……

    以后不许那样笑了!

    杜金金从隔壁卡座溜回来,挤到她身边问:“童姐,小狄好帅哦,你怎么不答应啊?”

    真是急死个人!

    他俩讨论又大又小的话题时,基本都在耳语,所以杜金金并不知道小狄一句话就把人惹毛了,只以为于童在故意刁难人。

    于童杵着下巴,望着舞台上唱歌的狄二狗,慢悠悠地问:“被表白就要马上答应么?”

    “可是,小狄说你是他的初恋诶!”杜金金做西子捧心状,“人家是学生,还没谈过恋爱呢。”

    于童暗道,没谈过恋爱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也没谈过。

    不过,听到台上唱到“偏偏痴心想见你”的时候,她还是大方地冲小狗子挥了挥手。

    *

    狄思科没能从于童那里得到准话,但他已经很满意了。

    顺利将话挑明,就是迈向成功的第一步!

    他这些天的好心情,所有人都看得到。

    崔组长见他整天乐呵呵的,便打趣道:“小狄,遇到什么事高兴成这样?捡到金子啦?”

    “嘿嘿,比捡到金子还好呢!”狄思科转移话题问,“组长,您周六晚上有空吗?电视台给咱们单位预留了几个青歌赛决赛的座位。您想去现场观看比赛不?”

    崔组长在记事本上翻了翻,遗憾道:“周六晚上有个宴请,我需要出席。回头我在电视上看重播吧。”

    “那我就让团委的同志自行安排了。”

    因着要在决赛现场为得奖选手的单位颁发“伯乐奖”,所以每个单位都要有代表出席。

    万一自己单位选送的选手得奖了,总要有人能上台领奖。

    他们单位一共得到了四个座位,团委的领导安排了两个,剩下的两个可以由狄思科安排给家人朋友。

    狄思科便将其中一张门票送给了于童。

    “你妈妈和妹妹那边怎么安排的?”于童拿着票问,“她们不去吗?”

    “我一共拿到了两张票,还有一张在我妹妹那里。”狄思科坐在她对面,笑眯眯地解释,“我妈已经跟街坊们约好了,大家一起在院子里看直播。”

    郭美凤作为他们胡同的义务巡逻队队长,基本上巡逻到哪里,就帮他宣传到哪里。

    他要参加青歌赛决赛,并且即将上电视的消息,已经以光速在太平里胡同传播开了。

    青歌赛是这年头难得的电视娱乐节目,用万人空巷来形容也不为过。

    业余组通俗唱法的比赛,是第三场直播。

    此前的两个周末,业余组美声和业余组民族已经比出了结果。

    而且收视率都相当高。

    街道办和居委会的同志,听说他们胡同老狄家的孩子要参加青歌赛。

    这礼拜几乎天天用大喇叭在胡同里广播,提醒大家帮狄思科多多宣传。

    文笔好的还可以给电视台写信。

    狄思科俨然已经成为新晋的“太平里胡同之光”!

    大爷大妈们热情得他都不好意思回家,这段时间都是在学校宿舍住的。

    郭美凤作为狄思科的亲妈,最近在胡同里的人缘也是直线飙升。

    前两场的比赛都是跟街坊们一起看的,第三场有亲儿子出场,她就更不能缺席啦!

    早就跟大家伙约好了时间。

    所以,即便狄思科跟他说可以去现场观看比赛,她也摇头拒绝了。

    看比赛嘛,老老实实端坐在那里有什么意思?

    就得跟大家伙凑在一起,边看边讨论才有趣味!

    于童见他都安排好了,便收下了这张宝贵的门票,她还真挺想去比赛现场看一看的。

    “决赛服装你打算穿哪套?你们单位有准备吗?”

    “团委的同志帮我借了一套紫色西装,不过我觉得有点太花了,穿上跟紫茄子似的。”

    于童成功被逗乐,打量着他说:“人家安排得也不算错,上台演出确实要打扮得比平时花哨一些。”

    “那也不能跟个茄子似的吧?”狄思科说着又把于童办公桌上的台历撕到了最新一页。

    “那一会儿让杜金金再帮你选两套演出服。”于童顿了顿说,“你明后天抽出一天时间来,我帮你找个电声乐队,咱们正经排练一下。”

    前两场的直播她都看了,决赛现场用的不是录音带,而是由乐队演奏的。

    美声比赛用的是交响乐团伴奏,通俗唱法虽是第一次举办,但肯定也要有电声乐队。

    乐队的演出效果不是伴奏带能比的,可是跟乐队配合也有个弊端,歌手经常会进错拍子。

    前两场比赛就出过类似问题。

    所以,保险起见,还是得给他找个乐队练一练。

    *

    通俗唱法的直播在晚上进行,但是狄思科在上午就早早来到了电视台准备。

    与他一起进入后台的,还有于童、杜金金、小六,以及团委的龙君花。

    电视台不为参赛选手提供化妆服务,狄思科觉得自己是个大男人,不化妆也没什么。

    但他的这个决定,在于童和龙君花那里都被否决了。

    舞台上的灯光很亮,不化妆会显得演员没精神。

    所以,于童就把她手下化妆技术最好的杜金金也一起带了进来。

    杜金金往他脸上涂涂抹抹,于童和龙君花就在一旁提意见。

    小六还端着一杯在家煮好的银耳雪梨汤给他润喉。

    四个女同志围着他一个人忙活,让狄思科有些汗颜。

    “于童,龙姐,你们找地方坐吧。距离正式直播还有两个小时呢,咱别弄得那么紧张。”

    小六看出了五哥的不自在,笑着解围说:“选手们都带了好多同事朋友进来,每个人身边都有五六个人一起忙活。”

    能进入决赛的歌手,全是各单位的宝贝蛋,像他们这样的,还算人少呢。

    杜金金抽空对小六说:“妹妹,你帮我把那个背包里的红色横幅拿出来。”

    狄思科警觉地问:“金姐,你带横幅来做什么?”

    “当然是为你宣传啦!”杜金金为他整理着发型,自得道,“一会儿她们去观众席的时候,一旦发现摄像机找过来,就可以把这个横幅展开,为你加油助威!”

    “……”狄思科敬谢不敏,“金姐,还是算了,咱就老老实实比个赛就得了。”

    可别给他整太多花活。

    小六拿着那一卷横幅面露为难,“金姐,要不一会儿你去观众席坐吧,我在后台等我哥也行。”

    杜金金满不在乎道:“没事,我留在这边还能随时帮他补妆。”

    瞧着横幅上面的印字,狄思慧心想,她要是把这玩意儿展示出来,郭美凤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在电视上找到她。

    此时,郭美凤已经在太平里胡同安排好小剧场了。

    不大的院子里,同时摆着三台电视机。

    电视机前一排排地摆放着马扎板凳。

    半条胡同的街坊们都挤到了她家的院子里。

    郭美凤张罗着让四个儿子烧水沏茶,给大家分发瓜子花生糖果点心。

    老二还抱出了两个舅舅送来的大棚西瓜。

    整个院子里吵吵闹闹的,孩子举着零嘴到处跑,大人们端着自家的饭菜凑在一起吃饭喝酒,那场面简直比过年还热闹。

    快嘴婶拉着她问:“美凤,你家老五今天准备唱什么歌啊?第几个出场?”

    “出场顺序是抽签的,我还不知道呢,”郭美凤提前给大家打好预防针,“我家老五是学外语的,所以准备的两首歌里,有一首是外语歌。不过,听说评委的眼光比较保守,欣赏不来太西洋的做派,所以给外语歌的打分比较低。”

    居委会的郑大妈说:“被打了那么低的分,咱小五都能进决赛,可见小五还是唱得好呀!”

    郭美凤心里既得意又紧张。

    大家可千万别把老五捧得太高,万一评委打分过低,那不是徒惹尴尬嘛。

    她早就听老五说了,有个评委像是抗议似的,只要他唱了外语歌,就一直给他打四分。

    “诶诶,静一静,静一静!直播是不是开始啦?”坐在前面的人喊,“老四,赶紧上房调整一下天线!有一台电视的屏幕全是雪花!”

    被点名的四哥认命地爬上房顶,给大家伙儿找信号。

    好在另外两台电视机是有画面的。

    现场直播正式开始,镜头先给了观众席一个远景。

    大家便看到观众席中间的位置,有什么人拉出了一条红色横幅。

    面积不大,但确定是横幅无疑。

    “那红布上面写的什么呀?”好多人抻着脖子辨认。

    摄像师似乎也想看清那横幅上的字,顺应大家的心意,将镜头拉近,给了那横幅一个特写。

    只见上面写道:【北京狄思科后援会】。

    “狄思科是咱小五啊!这后援会是干嘛的呀?”

    “谁知道!肯定都是年轻人搞出来的。”快嘴婶凑到电视机前仔细辨认,“美凤,拉横幅的这个好像是你家小六啊!”

    郭美凤确实看到自家闺女了,不过她的心思完全没在闺女身上。

    坐在小六旁边的那个姑娘,好像是小于啊?

    第43章

    狄思慧是个实心眼的姑娘, 人家让她将后援会的横幅亮出来,她觉得这事对五哥有好处,就老老实实地照做了。

    完全不知道有一个词叫做“直播事故”。

    决赛直播开始还不到一分钟, 由于这个横幅出现得太突然, 又有摄像大哥的意外配合, 狄思慧跟她隔壁的三位女同志就这样阴差阳错地火了。

    与她们一起被观众们记住的,还有“狄思科”和“后援会”。

    全国各地有无数坐在电视机前的观众, 都像太平里胡同的居民一样, 好奇这个“北京狄思科后援会”是个嘛玩意儿!

    直播现场,导播已经发现了从观众席上意外冒出来的横幅,正想让人过去将那横幅撤下来,狄思慧和龙君花便放下了手臂。

    镜头已经转移目标了,她们一直举着也没什么用。

    这样也很累的好吧!

    “刘主任, 还用派人过去吗?”电视台的一个年轻小姑娘问。

    “算了,先别管她们,赶紧切舞台上的画面!”

    舞台上,两位主持人已经念完了开场白, 开始介绍今天进入决赛的十二位选手。

    十二人在舞台上一字排开。

    主持人每念到一个选手的序号, 对应选手就要上前一步,进行首次亮相。

    这次的排序是由抽签决定的, 狄思科抽到了八号。

    既没有打头阵的压力,也没有压轴的焦虑。

    算是一个不错的序号。

    主持人从一号选手开始介绍,虽然迟迟没能介绍到八号,但现场和电视机前的许多观众,早已被八号选手吸引了目光。

    狄思科身高一米八八, 现在的男式皮鞋还带点小高跟,所以他那一米九的高度, 站在平均身高一米七的歌手里,相当鹤立鸡群。

    十二位晋级歌手中,只有四名男歌手,另外三人都穿得挺正式。

    要么是全套西装,要么只穿衬衫打领带,最花哨的颜色是土黄色和天蓝色。

    而狄思科不但身高比人家高,在服装上也挺特例独行。

    这身衣服是于童帮他选的。

    下半身是中规中矩的直筒黑裤和黑皮鞋。

    上半身却是红色丝绒西装,内搭粉色绸缎衬衫。

    打眼一瞧,那可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艳压所有歌手,无论男女!

    毕竟,即便是女歌手,也没他打扮得粉嫩。

    别说观众爱看,连坐在观众席第一排的评委也频频将目光投注到他身上。

    直到主持人介绍完由工业机械部选送的七号女歌手,终于轮到八号了,许多人都挺直腰杆打起了精神。

    “八号选手狄思科,是由对外经济贸易部选送的!”

    在全场的掌声中,狄思科与其他选手一样上前一步鞠躬致意。

    起身时意外瞟见了一条晃动的红色横幅,不由向着那边粲然挥手。

    于是,所有正在电视机前收看直播的观众,都被一个唇红齿白,笑得灿若琼花的怼脸特写直击了。

    “以前就知道这狄家老五长得好,但天天看也没觉得他跟咱有什么不一样,”快嘴婶酸唧唧地跟女儿感叹,“被这么一捯饬,竟然真跟个大明星似的!”

    “人家能上电视,早就是大明星了!”郑娟专注地盯着荧光屏,只觉得狄思科今天的磁场超强,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他那一口牙还真挺白的,”快嘴婶嘀咕道,“不会真是用那个什么乐洁特效牙膏刷出来的吧?”

    “谁知道呢,下次咱也买那款牙膏试一试,反正贵不了几毛钱。”

    十二位选手只短暂亮相就下了台。

    主持人继续为观众们介绍比赛规则和本次比赛的评委。

    狄思慧在工作人员赶来之前,收起横幅,再次险险逃过一劫。

    她集中注意力听着主持人对评委们的介绍,听到一个男评委的名字时,泄气道:“完蛋,那个总爱给我哥打四分的评委也在呢!”

    “没事,今天有十二位评委,他的分数如果太低,会被当成最低分直接去掉。”于童安慰道,“你哥这次的选歌非常谨慎,不至于再拿到一个四分。”

    这次的十二位评委中,有歌唱家、词曲作家、各种文艺团体的艺术顾问、音乐评论家和电视台的领导,甚至还有两位在工厂和图书馆工作的群众评委。

    业余组的比赛还好,歌手都不是专业文艺团体的演员,基本不会出现选手和评委同出一门的情况。

    评委的打分少了倾向性,会相对公平一些。

    而且,于童觉得那两位群众评委会更容易接受狄思科的演唱风格。

    不至于打分太低。

    事实上,当第一位选手演唱完两首歌曲,看到评委的打分情况后,狄思慧就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似乎是电视直播的原因,所有评委的打分都很克制,全部都是九分以上。

    分数的差距主要在小数点后两位。

    电视直播间接起到了舆论监督的作用,若是哪个评委给分特别低,不符合观众的预期,那第二天的报纸上,必然全是炮轰他的评论文章。

    狄思科听到一号选手的最终得分后,心里也跟着莫名一松。

    他对奖项并没有太高的追求,哪怕只得个没名次的优秀奖,也算对单位和自己有个交代了。

    怕只怕评委给分太低,别的选手都能得到八分九分,只有他,咔嚓来一个四分。

    到时候话题度确实有了,但是也很丢人呀!

    没有了被打低分的压力,狄思科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优秀奖和铜奖以上,还是有区别的,至少录音带出版报价就不一样。

    为了那半个点的分成,他也得拼一把呀!

    “小狄,你想不想去厕所啊?”杜金金紧张地问。

    “不想。”

    “要不你还是去一趟吧,别跟前面那个歌手似的,临到上台了,非要去上厕所。”杜金金撇嘴说,“这心理素质可真不怎么样。”

    “让你上台去对着那么多人唱歌,你也得跑厕所。”

    大家都是业余歌手,平时只在各自单位参加文艺演出,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演播厅里少说得有上千号观众呢。

    “前面出场的几个歌手中,只有一号的分数还行,其他人的分数都不高,”杜金金幸灾乐祸道,“正在唱歌的这个,紧张得声音都抖了。小狄,你可不能这么跌份儿啊。”

    “放心!”狄思科轻松道,“宁可唱跑调,也绝不能抖!”

    跑调是功夫不到家,发抖可就是怯场了。

    咱不可能怯了呀!

    后台的空间只有这么大,其他歌手都在默默排练,只有狄思科和杜金金一直在那乱侃。

    杜金金重新帮他补了妆,整理了发型和衣摆褶皱,发现人家都在排练,便紧张兮兮地问:“你要不要也练习一下啊?”

    她今天的任务,除了化妆,就是帮助小狄放松精神。

    可是,看小狄这副轻松的样子,她又怕对方松弛过了头,上场找不到状态。

    狄思科摆手说:“快轮到我上场了。”

    过了不到一分钟,果然便有工作人员来后台通知,“八号选手准备登场!”

    杜金金紧张得有些憋气,甚至想要上厕所。

    但她怕影响小狄的状态,一句话都不敢说。

    再次帮他整理了发型,就将人送上了舞台。

    决赛对歌手的要求,比复赛更苛刻。

    歌手连自己报幕都省了,上场就直接开唱,别想跟评委搭上哪怕一句话。

    狄思科手握麦克风,大步走到舞台中央站定。

    只听主持人介绍道:“八号歌手狄思科,是由对外经济贸易部选送的。狄思科参赛的第一首歌是,《我们拥有一个名字——中国》。”

    电声乐队的伴奏随之响起。

    舞台上的灯光大亮,配合着歌曲内容,营造出一种气贯长虹的氛围。

    狄思科在比赛前跟于童找来的电声乐队练习过好几次,所以很轻松就找准拍子切了进去。

    他的选曲与之前那些参赛选手的选曲有很大区别。

    其他选手为了赢得高分,选择的都是演唱难度比较高的歌曲。

    但是比赛现场的气氛过于紧张,这类高难度歌曲反而容易让歌手翻车。

    狄思科演唱的这首歌,是由白老师亲自为他圈定的。

    演唱技巧上没什么难度,主要难在感情表达方面。

    第一段的旋律在比较低的音区,通过深情述说式的音调脉动,要把这首歌的基本情绪,伟岸刚强,从不屈服的民族精神表现出来。

    第二段的旋律保持在高音区,歌曲的力度和感情的浓度层层递进。

    他需要用那种饱满的情绪,表达出泱泱大国的气节。

    为了准确表达这首歌的情感,狄思科特意让擅长此类歌曲的男高音老黄,帮他一句一句的指导调整。

    所以,观众们听到的就是一首感情凝重浓厚,气势巍峨挺拔的爱国主义歌曲。

    再看一眼狄思科今天的红色丝绒演出服,许多观众突然就恍然大悟了。

    这位八号选手,不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粉嫩,人家是连人带歌都又红又专啊!

    不得不说,这首歌真的死死拿捏住了中老年评委的审美。

    无论是情感还是内容,都相当加分。

    因此,当狄思科说自己要演唱的第二首曲目是《Auld Lang Syne》时,观众和评委们就显得格外包容了。

    大多数人都没听过这首外语歌,但几乎所有人都听过《友谊地久天长》。

    而《Auld Lang Syne》就是《友谊地久天长》的原唱版本,这首苏格兰小调在西方国家的地位,堪比内地的《难忘今宵》,经常被拿来在平安夜时演唱。

    是以,尽管狄思科选择唱了一首外语歌,但这首歌实在是大家耳熟能详的。

    当他开始演唱中文歌词的时候,甚至能引来现场观众的合唱。

    这在之前的比赛中是很少见的。

    毕竟大家选择的都是新歌难歌,没谁会选一首《友谊地久天长》作为参赛曲目。

    不过,人家老外的原唱版本,还真是别有一番韵味呢。

    太平里胡同这边,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评委亮分。

    两首歌的分数是同时计算的,评委打分时,要综合考虑两首歌的演唱水平。

    除了声乐技巧,还要关注选手的艺术处理和舞台风格。

    “咱小五的艺术处理分肯定很高,第一首歌唱得多有感情啊!”居委会的郑大妈说,“我都快被他唱哭了!评委要是给打低分,我就给电视台打电话,跟他们说道说道!”

    “快快,把计算器准备好!”郭美凤催促老二赶紧把计算器拿出来,“评委已经亮分了!”

    “妈,现场有速算研究所的学员帮着算分,不用咱自己算!”

    郭美凤嫌他啰嗦,一把抢过了计算器,带上老花镜,随着主持人的报分,将每个数字加上去。

    “去掉一个最高分9.48分,去掉一个最低分9.31分,八号选手的最终得分是……”

    现场的速算员还在跟计算机核对分数,郭美凤已经自己算出来了,9.395分。

    “9.395分能排在第几名啊?”

    “目前排在第三名。”街坊们早把每个选手的最终得分在小本本上记录下来了。

    “后面还有四个选手,只要有一个比他分数低的,咱家老五就能拿到奖牌了。”四哥分析道,“金奖一人,银奖两人,铜奖两人。十二个人里,有五人能拿到大奖。如果后面没有人比老五分数高,那他就能得到银奖。”

    郭美凤不可置信道:“他在复赛的时候是最后一名,进了决赛反而跑到前面去啦?”

    “比赛的影响因素很多,其他人发挥的不好,自然就凸显出咱家老五了!”四哥分析得头头是道,“再说,他的决赛曲目是被专业人士精心挑选出来的。哪怕唱了一首外语歌,也很有优势。这次有十二个评委呢,不可能都像那个四分评委似的,是个老顽固。”

    特别是那两位群众评委,给出了两个全场最高分。

    郭美凤只以为儿子能得个优秀奖就差不多了,她都打听好了,优秀奖的奖品是一台双喇叭的录音机。

    等他们搬了新家,那台录音机可以放在老五的房间里,让他用来听外语磁带。

    这会儿听说老五可能要拿银奖或铜奖了,就连忙跟人打听银奖和铜奖的比赛奖品是什么。

    “铜奖是十四寸的彩色电视机和石英钟,银奖是雅马哈电子钢琴和石英钟。”

    “咱家没人会弹钢琴啊!”郭美凤嘟哝道,“不过,既然电子钢琴是银奖的奖品,那肯定比电视机贵吧?咱家已经有电视机了,让老五抢个钢琴回来。万一他媳妇会弹钢琴,以后教孩子学钢琴就不用花钱买了。”

    街坊们:“……”

    您想得可真够远的。

    儿媳妇还没影呢,就开始想孙辈的事了。

    街坊们以往看歌唱比赛的时候,都盼着下一个出场的歌手能唱得更好,让大家欣赏到更多更优秀的作品。

    不过,这次有自己胡同里的孩子参赛,大家的心态自然就不一样了。

    巴不得后面的人都是低分。

    所有歌手全部演唱完毕,四哥快速将分数排序,看到结果时却有点蒙了。

    “咱老五的分数跟十二号女歌手并列第三,但银奖只有两个名额,这奖项怎么颁啊?”

    直播现场,评委会顾问已经给出了解决办法。

    分数取到小数点第三位,如果仍然相同,则需要两位选手单独进行加赛。

    每人再唱一首歌,由评委重新打分,分数高的获胜。

    青歌赛已经直播了好几场,这还是第一次出现加赛的情况。

    原以为比赛已经结束的观众,听到加赛消息后,立即献上了震天的掌声。

    加赛好啊,我们最爱看这种激烈碰撞的场面了!

    所有人都翘首以盼,除了当事人八号和十二号。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只差一点点就能拿到银奖,谁会甘心得铜奖啊!

    就刚刚那片刻的功夫,狄思科都已经想好那台电子琴的用处了。

    他跟郭美凤不愧是亲母子,那脑回路也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于童会弹钢琴,等他俩结婚以后,可以让于童在家给他弹钢琴听!

    光是想想那个画面,他都能乐开花。

    不过,选手们最拿得出手的歌曲已经在决赛时唱完了,其余的曲目既然没能在决赛时演唱,肯定是各有不如意的地方。

    狄思科快速在自己的曲库里搜寻,打算找出一首合适的曲目。

    主持人让他们抽签决定演唱次序,狄思科抽了2号,在后面出场。

    十二号选手曾是文工团的专业歌唱演员,似乎是从狄思科这里受到了启发。

    在加赛时也唱了一首爱国主义歌曲,《我们是黄河泰山》。

    这首歌有很浓郁的民族乡土味,有点像西北民歌,唱得好的话,会让人感受到那种气吞山河的豪迈感。

    歌舞团的台柱子朱燕萍前几天刚演唱过一次,狄思科觉得十二号毕竟是业余组的选手,演唱效果不如人家专业的。

    评委对这种高难度歌曲的打分也比较严格,最终给出了9.35分。

    不如她决赛时的分数。

    “下面有请八号选手狄思科上台。”主持人将话筒递给他问,“请问八号选手打算演唱什么曲目?”

    加赛没有了不许选手多话的限制,狄思科终于可以大谈特谈了。

    “我打算演唱一首意大利游击队歌曲《Bella ciao》,大家对这首歌应该并不陌生,这是南斯拉夫电影《桥》中的插曲,中文译名为《啊朋友再见》!”

    观众们当即就鼓掌了。

    这首歌可太熟悉了!

    大家就爱听这种能引起共鸣的歌!

    “《桥》这部反法西斯电影陪我度过了漫长的童年和少年时光,是我最喜欢的一部外国电影。我曾被游击队员们穿山越岭、打击敌人的战斗生活深深震撼,也曾为他们保家卫国,不畏牺牲的革命精神所感染。”

    狄思科话音一转,继续道,“这首歌与我国的《游击队之歌》有异曲同工之妙,同样的坚定乐观,悲壮有力!我想把这首《啊朋友再见》送给在座的青年人们,希望我们这一代的新青年依然可以像游击队员们一样,牢记使命,不忘初心……”

    坐在观众席上的于童,望着在台上侃侃而谈的青年,笑着对身旁的狄思慧说:“要是比赛规则里允许选手们自由发挥讲话,凭你哥这唱高调的本事,肯定能拿金奖。”

    狄思慧跟着大家一起给五哥拼命拍手鼓掌,激动道:“我五哥太了不起啦!讲得真好啊,有机会的话我还要再去看一遍《桥》!”

    于童:“……”

    得嘞,洗脑成功。

    狄思科演唱的是整场比赛的最后一首歌,又是著名的《啊朋友再见》。

    节奏欢快,朗朗上口。

    “那一天早晨~ 从梦中醒来~ 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 再见吧~ 一天早晨~从梦中醒来~侵略者闯进我家乡~”[1]

    “O bella, ciao! bella, ciao! bella, ciao~ ciao~ ciao~”[2]

    他在舞台上演唱,台下的观众们一边拍手一边跟着合唱。

    即便是意大利语的部分,大家亦能跟着一起“ciao~ ciao~ ciao~”。

    一首歌将整晚的比赛气氛推向了最高潮。

    狄思科在茶座和歌舞厅演出过无数次,但是没有哪一次的演唱比今天更带劲。

    这可是带领上千人大合唱!

    当他喘着气,满头大汗地放下麦克风的时候,他觉得即使只能拿到铜奖也知足了。

    这首歌唱得过瘾,算是精神上的享受!

    然而,评委们似乎也被现场的气氛感染了,十二位评委中有五个评委给他打了9.5分以上,两位群众评委甚至给出了9.7的全场最高分。

    狄思科加赛曲目的最终得分为9.52分。

    比金奖选手的分数还高了一些。

    但狄思科心里很清楚,这分数完全是现场观众用气氛帮他烘托出来的。

    能得到银奖,他就知足啦!

    娶媳妇用的电子琴到手!

    新房里的电子挂钟到手!

    录音带分成到手!

    完美。

    *

    一场青歌赛决赛,让狄思科彻底出名了。

    这次不是那种小范围内的出名,也不是只囿于四九城内的出名。

    他在全国范围内,火啦!

    在决赛上演唱的三首歌,以及他的“北京狄思科后援会”,都火了!

    决赛结束的第二天,新阳音像出版社就让他提前灌好的录音带上市了。

    这里面不但有他在决赛上演唱的曲目,还包括初赛复赛的所有比赛曲目。

    因着歌曲数量太少,凑不够AB两面。

    他将所有外语歌都录了三个版本。

    一版纯外语的,一版纯中文的,还有一版中外混唱的。

    他在加时赛上唱的那首《Bella ciao》就是当时混到里面凑数用的,录音的时候还专门找系主任甄教授纠正了他的意大利语发音。

    郭东阳很有先见之明,青歌赛是晚上十点左右结束的,狄思科的录音带在凌晨三点就装了箱。

    即便如此,这盘青歌赛比赛曲目集锦,也在上市半天后脱销了。

    郭东阳又赶紧给工厂打电话,催促工人们加班加点地赶生产。

    人可以休息,但机器不能休息。

    分销商都在经销科门口等着提货呢!

    录音带刚下了生产线,就被门口的大卡车拉走,发往全国各地。

    狄思科刚开始对自己的爆火还没有什么切身感受。

    二哥和四哥回家来说,他跟老黄的那盘合唱录音带也开始加印的时候,他还不以为意。

    不过,当他搭乘公共汽车上下班,被同车的乘客认出来,并帮人家在录音带上签了名以后,狄思科终于意识到,他好像真的出名了!

    这天英语组有紧急任务,狄思科在单位加了好几个小时的班,等他骑车返回学校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这个时间段,连学校里的野猫都睡了,可是他刚把车锁进车棚,便被两个女生拦了下来。

    “狄思科,你这么晚才回来呀?”其中一个短发女生问。

    狄思科不认识这俩同学,只好客气地点点头,“你们找我有事?”

    他累得要死,只想赶紧回去休息。

    另一个长发女生有些紧张地问:“狄思科,你毕业舞会的舞伴选好了吗?”

    “什么毕业舞会?”狄思科还有点懵。

    这才几月份啊,就毕业?

    “再有一个月就是毕业交谊舞会,学生会邀请所有毕业生出席舞会,你没听说吗?”

    狄思科还真没听说,他最近的重心都放在单位和青歌赛上,没怎么关注校园活动。

    但是,既然是学生会组织的,八成又是杜斌的主意。

    “我不会跳交谊舞,就不去凑热闹了!”狄思科笑着摇头,“你们是哪个系、大几的啊?时间挺晚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短发女生瞪大眼睛说:“我们是翻译三班的,咱们一起上了两年大课!”

    不会连隔壁班同学都不认识吧?

    狄思科尴尬地咧咧嘴,他还真没怎么注意。

    他在学校的时候不是上课就是打工,能把自己班里的人认全就不错了。

    哪有精力关注其他班的同学?

    长发女生鼓起勇气说:“我是翻译三班的许攸。跳交谊舞很简单的,学生会提前通知大家举办舞会的消息,就是为了让咱们有充足时间进行练习的。你要是也没有舞伴,咱们可以结个对子,我帮你练习。”

    “每个人都必须参加吗?”狄思科问。

    “不强制参加,”许攸轻声说,“但毕竟是大学时期的最后一场舞会了,毕业舞会的意义与其他舞会不同。我认识的同学基本都准备参加,这也是难得能跟大家相聚的机会了。”

    狄思科想了想,婉拒道,“许攸同学,抱歉啊,你找别人当舞伴吧。我不会跳舞,最近工作挺忙的,未必能出席。而且我现在正追一姑娘呢,找其他女同学当舞伴不合适。”

    “啊?”短发女生惊讶地问,“你有对象了?之前没听说啊?”

    “还没确定,正瞎追呢!”狄思科笑道,“要是走狗屎运成功了,就请她到毕业舞会上来,介绍给大家认识一下!”

    短发女生小心地瞟了一眼许攸,勉强笑道:“那你加油啊!”

    “得嘞,”狄思科挥挥手说,“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

    狄思科得到了毕业舞会的消息,这心里就又不消停了。

    他想请于童当他的舞伴,就是不知道人家乐不乐意。

    第二天下班以后,他就骑着自行车跑去了歌舞团。

    “你怎么又来了?”于童对他最近出现的频率实在有些无语。

    狄思科又帮她把台历撕到最新一页,笑着说:“这次有个事想麻烦你。”

    “你怎么总来麻烦我?”于童抱臂问,“有事不能学着自己解决呀?”

    “我自己解决不了!”狄思科叹道,“出版社那边让我去拍写真集,需要跟女模特合作,我不想跟其他女同志拍,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

    “你的写真集,要女模特做什么?”于童不肯去。

    谁要拍那种东西,让全国人民欣赏啊!

    再说观众的心思,她是清楚的。

    人家只想看狄思科,谁在乎女模特。

    “真的不拍啊?”

    “嗯,不拍。”

    狄思科遗憾地叹口气说:“那我再说一件事,你帮我参详参详吧。我们学校要举办毕业舞会,所有毕业生都必须参加。我不会跳交谊舞,而且没有舞伴。我想邀请你当我的舞伴,你看行吗?”

    他的两个请求,于童不会一点面子也不给,全都拒绝了吧?

    第44章

    去参加大学的交谊舞会, 对于童来说并不为难。

    她会跳交谊舞,而且跳得不错,有一阵子还应爷爷的邀请, 给文化局的老干部们当过交谊舞老师。

    但是, 要说狄二狗不会跳交谊舞, 她可不相信。

    她怀疑这小子又跟她耍心眼儿了。

    “我真不会跳!”狄思科只觉无处申冤,“不会跳舞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我骗你干嘛啊!”

    “我记得你在舞台上跳得挺起劲儿的。”

    “那都是我照着港台歌星的录像带临时学的。而且在歌舞厅里跳的是迪斯科, 没什么章法可循,甚至都不用怎么学,随便扭扭也没人挑毛病。”狄思科喟然长叹一声,“要说我不会跳交谊舞这事,还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

    “那你就长话短说吧。”

    于童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的。

    交谊舞在时下属于必要的社交技能。

    即使他在学校没学过交谊舞, 进了单位以后,也会自然而然融入那个氛围,跟大家一起学起来。

    狄思科这么大的目标,她可不信学校和单位的干部会放过他。

    “我们学校倒是偶尔会举办交谊舞会, 但那是积极分子们的天下。像我这样要兼顾学习和打工的, 很少往舞会上跑。”狄思科半倚在她的办公桌上,“我们班女多男少, 好像只有两个男生跳得还行,他俩每次都跟花蝴蝶似的满场乱飞,跟这个跳完跟那个跳。”

    他是在歌厅茶座有演出以后,衣着打扮得讲究了,才会有女同学主动请他去参加舞会。

    在此之前, 他处于机器刚出厂的初始状态,除了成绩还行, 其他方面的配置都比较低,完全没有如今的人气。

    “单位里跳交谊舞的都是女同志,我又是个实习生,人家去跳舞从不叫我。”

    于童听他把自己形容得像个可怜兮兮的小白菜,觉得有些好笑。

    青歌赛刚结束没几天,他目前正是人气最旺的时候,在学校里找个舞伴还不容易?

    不过,狄二狗似乎掌握了拿捏她的办法,一直用那一双澄澈的眼睛期盼地望着她。

    “你们的舞会是在哪天啊?”于童矜持道,“我得看看那天有没有空。”

    “还有一个月时间呢,肯定有空!”

    狄思科拿过她桌上的台历本,眉开眼笑地翻到毕业舞会的日期。

    提起钢笔在那一页的空白处写道:“参加二狗的毕业舞会。”

    然后又从笔筒里挑了一支红色墨水笔,画了一颗桃心将“二狗”圈了起来。

    相比于真名,于童似乎更喜欢叫他二狗。

    那就二狗吧。

    画完了桃心,他很体贴地解释道:“帮你加深一下印象。”

    于童:“……”

    这个诡计多端的二狗子!

    确实加深印象了,她再一次深刻地意识到,对方正在想方设法地追求自己。

    “咱们什么时候开始正式教学啊?”狄思科是个十足的行动派。

    “你真的一点基础也没有?”于童再次跟他确认。

    “没有。”

    于童看了一眼时间,拿上自己的挎包说:“那走吧,我带你去舞蹈排练厅看看,咱们团里有个交谊舞培训班。”

    交谊舞最红火的时候,是在三十年前,当时歌舞团的许多演员都会跳,有时候政府组织交谊舞会,有些女演员会被邀请去跟领导和外国专家跳舞。

    不过,后来交谊舞被禁,于童他们这一代的舞蹈演员几乎没有会跳的,每天排练的是样板戏,最熟悉的舞蹈形象是《红色娘子军》里的吴清华和《白毛女》中的喜儿。

    所以,前些年交谊舞舞禁初开的时候,歌舞团的领导特意开办了一个交谊舞培训班,供这些年轻的舞蹈演员学习交谊舞。

    于童的交谊舞就是在这个培训班学的。

    她带着狄思科来到用于教学的舞蹈排练大厅,此时刚过七点,灯火通明的排练厅里已经挤了许多人。

    狄思科眺向排练厅里的情形,惊讶地问:“这是培训班?这么多人一起上课啊?”

    与其说这是一个培训班,倒不如说它是一场舞会。

    于童也是一头雾水,拉过附近的一个姑娘问:“梅子,咱们团的交谊舞培训班取消了吗?”

    “这就是培训班啊!”

    于童:“……”

    这跟她当时上课的培训班完全不同。

    那会儿是有特约教师的。

    课程非常正规,特别适合零基础的新手。

    “这都弄来些什么人啊?”于童蹙眉说,“魏东方知道吗?”

    “知道吧,”梅子拉着她笑道,“这跟咱们那会儿的培训班可不一样了,现在改名叫‘提高班’了,都是一对一相互教学。”

    “这不就变成舞厅了么。”

    “呵呵,就是舞厅啊。”

    很多单位碍于自身的性质,不好开设舞厅就开办舞蹈培训班,卖舞票变成了收学费。

    “咱们团里也是随大流,大家每天一起来跳跳舞,放松一下嘛。你还惦记那个培训班呢?”

    于童指向身畔的狄思科说:“小狄想学一下。”

    “大明星还不会跳交谊舞啊?要不我教教他!”梅子调笑道,“一对一指导,不出一个月保证出师!”

    “我怕他出得了师,却出不去盘丝洞。”于童在梅子满是流苏的短裙上拍了拍说,“你还是找别人一对一去吧。”

    梅子嘻嘻笑了两声,冲狄思科挤挤眼睛,便甩着她的流苏小裙子滑进了跳舞的人群。

    狄思科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问:“跳交谊舞都要穿成这样啊?”

    这排练厅里的大部分女同志都穿着舞裙,像梅子那样裙子能遮住大腿的还算保守。

    透过四面的巨型落地镜,狄思科甚至还看到有个女同志穿了一条长度只到大腿根的水红色纱裙。

    于童半靠在练功用的扶栏上,望着面前这些缠缠绕绕,踢踢踏踏的男女。

    心情说不上多美妙。

    魏东方到底在搞什么?

    这里的大部分人都不是他们歌舞团的,估计是买票进来“上课”的社会人士。

    于童合理怀疑,这培训班再这样经营下去,很有可能会被有关部门取缔。

    “算了,你还是别在这学了。”于童将人拉出了排练厅。

    狄二狗还是个需要保护的幼苗,可不能被这些人糟蹋了。

    “那咱俩在哪练啊?”狄思科提议道,“我在北海公园那边的院子快收拾好了,要不周末的时候,我带你去看看?院子里有一大片空地,咱们在那学吧?”

    于童似笑非笑地问:“你想在家里教学啊?”

    “嗯。”

    狄思科倒不是有啥非分之想,主要是想让他们能有多一点单独相处的时间。

    于童笑道:“那你周末给于暄上完课就多留一会儿吧,老于那边的院子挺大的,咱们在那里教学也不错。”

    狄思科:“……”

    在人家亲爹的盯梢下教学,那他可真是心无旁骛了。

    见他蔫巴巴地做不出决定,于童又给出第二个方案:“你们单位也有自己的交谊舞培训班,要不你去那边学一学?这样也节省了你在路上来回奔波的时间,等你学会了,我会按时出席你的毕业舞会的。”

    狄思科只觉得于童这通操作有点熟悉。

    他自认还没有在亲爹眼皮子底下,搂着人闺女跳舞的勇气。

    兴许还真得去单位的培训班学学了。

    *

    没能得到于老师的一对一教学,虽然有点遗憾,但于童已经答应了会出席他的毕业舞会。

    狄思科还算知足。

    回家的路上就在合计,应该找机会去单位的交谊舞培训班看看。

    要是能迅速上手,在于童跟前一鸣惊人也不错啊。

    狄思科想得挺美,回到自家院子时,却发现两个房间的灯都亮着。

    郭美凤向来早睡早起,这个时间段她应该已经休息了。

    今天居然还没睡?

    狄思科感觉不太对,将自行车锁好,便快步进了屋。

    房间里,几兄弟和郭美凤都在,除了自家人,另一边的床上还坐着一个挺着肚子的孕妇和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

    这什么情况?

    “妈,家里来客人了?”

    郭美凤挖他一眼,没吭声。

    “……”

    狄思科只好走到贴墙站着的四哥身边,跟他一起站着,小声问:“怎么回事?那女同志是干嘛的?”

    四哥偏头耳语道:“带着小蝌蚪来找爸爸的!”

    狄思科:“……”

    他下意识将目光放在二哥和三哥身上。

    尤其是三哥,处过的对象都能组成足球队了。

    若是搞出了人命,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察觉到他怀疑目光的三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气急败坏地做了一个“大哥”的口型。

    自从这位女同志带着孩子进门,他几乎已经被全家所有人怀疑过了。

    好事想不到他,每次有点什么花边传闻,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

    狄思科不可置信地望向大哥。

    大哥出息啦?

    居然已经不声不响地找到媳妇啦?

    如果是大哥干的,这事也不算特别糟。

    既然人家肯跟他生孩子,应该是不介意当后妈的。

    要是能正经结婚,他大哥连二胎都有了。

    现在计划生育抓的严,一般小夫妻想合法合规地生二胎,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郭美凤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说:“林同志,我家里只有这两间屋子,你要是乐意住就住下,但只能跟我挤一挤。不乐意住就让老大送你去外面的招待所。”

    “阿婆,我住在家里就好。”姓林的孕妇像是听不出对方话里的疏离,拉着女儿起身说,“我们坐了一天的火车,我这肚子也有些难受了,需要休息一下。”

    郭美凤看着她的肚子直叹气,不能跟一个孕妇过多计较,只好先将她收留下来。

    等她把那母女俩安顿好,又沉着脸重新返回儿子的房间。

    “老大,你给我说清楚,林桐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郭美凤在桌子上用力拍了一下,“不许撒谎。”

    大哥嗫嚅道:“应该是。”

    “什么叫应该?我还觉得那孩子应该不是你的呢!”郭美凤在他肩上锤了一下说,“你就是个糊涂蛋,孩子是不是你的,你心里没数啊?”

    “按时间算,应该是。不过,她那会儿还没跟那边离婚,我在上海待了一个月就返回北京了。不知道她后来跟没跟人家那什么……”

    林桐肚子的月份和她离婚的时间都是明摆着的,他想瞒也瞒不住。

    还不如老实交代。

    狄思科:“……”

    难怪他妈一直拉着脸。

    林桐是他前大嫂,彬彬的亲妈!

    都过去十年了,这俩人怎么又搅合到一起了?

    大哥可真是半夜放炮,一鸣惊人了……

    “人家还没离婚,就还是两口子!你跟人家在婚内搞这些不三不四的,就是第三者插足!”郭美凤被气得手都抖了,“平时看你挺老实,怎么能干出这种事?”

    大哥耷拉着脑袋没说话。

    其实他也是后来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他去年跟着摄制组去上海出差,好巧不巧在招待所遇到了同样住在那里的林桐。

    林桐是上海本地人,却跑到招待所来住。

    他询问后才得知,对方跟第二任老公离婚了。

    那会儿林桐心情不好,像是要报复那个男人似的,跟他偶遇了两次后,就把他拖进房间给那什么了。

    两个人也算是老夫老妻,他寻思既然人家已经离婚了,他们再发生点故事也没什么。

    结果等他询问以后打算时,林桐才说了实话。

    她那第二任老公包小蜜了,她为了散心才躲出来住招待所的,夫妻俩还没正经离婚。

    狄思国觉得既然人家还没离婚,那就算了吧,只当被人消遣了一次。

    出差结束后,他就回了北京。

    只是没想到,他们只在一起半个月,林桐居然就怀孕了!

    郭美凤本来就对林桐有诸多不满,他若是再把这些细节拿出来说,林桐八成得被轰走。

    所以,这会儿就只能认下这笔糊涂账,担了一个第三者插足的罪名。

    “外面那么多女人,你找谁不行?还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

    郭美凤对这个前儿媳本就心有芥蒂,这会儿又弄出了第三者插足和人命来。

    这心里真是老不痛快了!

    “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你都弄不明白!”郭美凤又不解气地锤他两拳,“那你还结什么婚!你连亲儿子都没照顾过几天,还想给人家白养闺女儿子啊!”

    狄思国觉得林桐肚子里的孩子十有八九是他的。

    他俩当年在生产队插队的时候也是这样,才结婚一个月就中奖了。

    不待他继续解释什么,本该睡下的林桐却突然推门走了进来。

    “阿婆,你放心,这孩子确实是思国的。他怕我尴尬,才没跟你说我当时离婚的原因。”林桐红着眼眶说,“佳佳她爸有了几个臭钱就在外面养女人,还不止一个。我嫌他脏,发现了他那些脏事以后就跟他分居了,一直到离婚都没再回家住过。”

    所以,这孩子就是狄思国的。

    大哥大嫂尴不尴尬不知道,但狄思科几兄弟是挺尴尬的。

    这种事你们私下说说就好了,让我们几个听到多不合适呀!

    这大嫂长着一副小家碧玉的样子,办起事来怎么这么虎呢!

    郭美凤没什么情绪地问:“你突然来北京,是打算以后就跟老大一块儿过了?我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这么多人挤在两间屋子里,而且你的工作怎么办?”

    林桐当初跟老大离婚,一是因为家里没有住处,二是来北京无法落实工作。

    难不成十年过去了,她反而还看开了?

    “我前年从纺织厂辞职,去了一家港商开办的纺织公司工作。公司今年刚在北京设立代表处,正好缺人手,我就申请来北京工作了。”

    港资公司在如今算是外企,能在外企工作,哪怕只是个后勤,也是丰厚资本。

    所以,她才敢挺直腰杆,带着孩子来老狄家找人。

    最起码她还有个不错的工作。

    老狄家也就老大和老五的工作能拿的出手。她觉得在这方面,自己比狄家人强。

    郭美凤不知再想些什么,掀起眼皮说:“你的工作挺体面,在事业上可能比老大有出息。老大只是个灯光师,拿的是死工资,以后的发展一眼能看到头,你乐意跟他过这样的日子啊?”

    “男人有钱就变坏,佳佳她爸在很多人看来,都算是有出息的,我却跟他过不下去了。”

    狄家人:“……”

    这不是明摆着说他们大哥没出息嘛。

    狄思科真的觉得这大嫂有点虎。

    不过,林桐本人却并没有这个自觉,她重新考虑狄思国,就是因为这男人老实,没有那些花花肠子。

    家里还有个出息的兄弟。

    她如今三十多了,也算看透了。

    太有出息的男人她看不住,像狄思国这样的反而让她放心。

    郭美凤头疼地按按太阳穴,按照她平日的作息,再有三四个小时她就该起床晨练了。

    可是,这会儿被老大两口子闹的,她连睡觉的床都被人占了。

    算了,儿大不由娘,都是三十岁的人了,在生产队结婚的时候,她没管过,离婚的时候也没问过她的意见。

    如今要复婚了,她依旧插不上什么手。

    只要确认孩子是他的,别帮人养了孩子就成。

    *

    老狄家突然住进来一个女人,最难受的不是郭美凤。

    而是狄家的另外几兄弟。

    他们家的这种兄弟相处模式已经延续了十几二十年,谁也没往家里带过女人。

    这间屋子就相当于男生宿舍。

    虽然林桐是彬彬的亲妈,但大家之前连面都没见过,冷不丁让他们跟一个陌生女人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彼此间都很别扭,连彬彬都不知道如何跟突然冒出来的亲妈和妹妹相处。

    这种别扭,在饭桌上尤其明显。

    老狄家一家子都是北京胃,早上基本上就是油饼豆包豆腐脑之类的早点。

    但林桐是个土生土长的上海人,跟狄家人根本就吃不到一处,再加上孕期反应,闻到油饼的味儿就想吐。

    这几天,老二老四留在音像店的仓库住了。

    老五老六在学校。

    只有老三没处去,依然在家里坚守着。

    狄思科觉得总这样别扭着没法过日子,便跟郭美凤商量,“妈,卢大爷那边也快装修完了,要不咱们跟他商量商量,提前搬去北海公园吧?”

    “确实得搬了,这一天天的太不像样子。搬过去以后,你们一人一个房间关起门来过日子,谁也不打搅谁。”

    狄思科心说,干脆就让大哥一家子留在这边算了。

    以后他们两口子带着三个孩子,住两间屋子也算宽敞。

    彬彬也能多些跟亲妈相处的机会。

    不过,这话要是提了,就跟提分家差不多。

    大哥和郭美凤都没有分家的意思,他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那院子登记在他名下,许多了解内情的人,都觉得是他占了天大的便宜。

    这个建议谁提都成,但他不能提。

    “那您抓紧时间找找卢大爷,”狄思科将自行车推出门说,“我最近单位太忙了,您帮着跑跑吧。”

    省得在家生闷气。

    狄思科不是搪塞郭美凤,他最近在单位真的很忙。

    自从他拿了青歌赛的银奖,他毕业分配的事情,基本就可以敲定下来了。

    全国人民都知道八号选手是经贸部选送的,若是比赛结束以后,狄思科反而被分去其他单位了,那不是闹了笑话嘛。

    交际司综合处的徐处长在午饭时间,特意找到崔组长商量。

    若是翻译室不想要小狄,他们综合处今年也有一个用人指标,可以把小狄留下来。

    因为业务上的交集,徐处长跟狄思科打过好几次交道,特别是一起参加知识问答竞赛时,综合处成了翻译室的手下败将。

    他对这小伙子印象挺深刻。

    如今人家拿到了全国唱歌比赛的银奖,听说许多要请他演出和采访的电话都打到单位来了。

    若是能把人放到他们综合处,以后交际司的接待和宣传工作肯定能更上一层楼。

    这可是正经的文艺尖子!

    崔组长当然不会答应徐处长的提议。

    他们翻译室将人才培养了出来,没有让人摘桃子的道理。

    何况狄思科本身的业务能力也不错,差就差在实践经验不足。

    这是需要用时间来磨练的。

    英语组的女同志多,男同志只有两人。

    而且部里今年还要从他们翻译室调走一个男同志去美国的经商处常驻,男翻译正式青黄不接的时候。

    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还不错的男同志,崔组长不可能就这样把他放走。

    所以,尽管还没有正式分配,但狄思科已经被允许查阅一部分最新的讲话和会议资料了。

    偶尔还能帮崔组长和汪妍妍准备一些活动需要用到的材料。

    “小狄,上午没事吧?”陈诚提着文件袋进来,脚步匆匆。

    “没有。”狄思科已经做完今天的基础训练了,起身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陈诚看一眼手表说:“九点钟有个商务会谈,就在咱们部里。一会儿你跟我一起去,随身不要携带任何东西,带着脑子就行了,不要做记录。”

    狄思科赶忙答应,将衣架上挂着的一套西装取下来,换上衣服就跟在陈诚身后出门了。

    这种谈判跟他没关系,陈诚能把他带进会议室,就是翻译室里的老带新,明摆着让他去学习的。

    这次是由经贸部牵头,组织美国的工业公司与铁道部的有关单位,进行铁路车钩技术的交流,并计划购买一部分车钩样机进行研究。

    当然,要研究人家的车钩是咱们桌面下的决定,台面上的说法是要装车使用的。

    陈诚坐在中方翻译的位置,而狄思科坐在陈诚身后两米远的地方。

    与宣传部门的同志呆在一起。

    谈判内容并不是狄思科关心的,他要关注的是陈诚在谈判桌上的表现。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人家能把他带进来就已经够意思了,不可能手把手地教他每一步应该怎么做。

    能学到多少,掌握到什么程度,全看每个人的观察力和悟性。

    陈诚提前好几天就已经知道了今天的谈判安排。

    所以,必然早早就有了一系列相关准备。

    狄思科回忆了一下,今早在食堂遇到陈诚的情景。

    对方好像吃了四五个鸡蛋和两个花卷。

    没喝豆浆和粥,只在进入会议室的时候喝了一口水。

    整场谈判至少要持续三个小时,如果午饭前能有结论,自然皆大欢喜。

    若是尚无定论,那么下午就需要继续谈判。

    这个过程中,陈诚的屁股始终稳稳地坐在那张椅子上,一直保持高质量的持续输出。

    他是如何做口译笔记的,狄思科距离太远看不到。

    但他发现,尽管陈诚表现的非常从容自信,可是,在经过两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后,也会出现一些明显的翻译错误。

    不过,会议室里的己方人马对他的翻译内容相当信服。

    即便是有了明显错误,在被工程师纠正后,仍然能够得到大家的信任。

    要知道,翻译如果在工作中出现了明显失误,很容易失去主办方的信任,会像之前汪妍妍的遭遇一样,在接下来的会议中,一直被人挑错。

    狄思科参不透其中诀窍,只能胡乱猜测,也许是陈诚的气场太强,太自信了,而且他在谈判的前半个小时表现得非常完美。

    按照他以往的经验,这半小时对翻译人员来说特别关键,基本上相当于黄金半小时。

    如果他能在这半小时里,完美发挥,那么接下来的工作就会顺利很多。

    狄思科在那里干坐了三个小时,不能说话也不能做笔记,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感觉自己比那些正经参与谈判的人还累。

    拖着沉重的步子返回办公室,汪妍妍招手说:“小狄,刚才有一个找你的电话,是个小姑娘哦!声音还挺好听的!”

    狄思科暗忖,哪个小姑娘会把电话打到单位来啊?

    他没把单位电话给什么小姑娘。

    难道是小六?

    他蹙眉问:“那人留下姓名和联系电话了吗?”

    “哦,她说她姓于。跟你一说,你就知道了。”

    听说是姓于的,狄思科瞬间就来了精神,这会儿也不觉得身体被掏空了,拿起话筒便熟练地拨出去一串数字。

    电话接通,不等他自报家门,于童就气呼呼地问:“狄二狗,你怎么回事,怎么把我的电话胡乱给别人?”

    “我没胡乱给啊!”

    “今天一上午,已经有七个想要联系你的电话,打到了我的办公室里!”

    “哦,那个呀。”狄思科嘿嘿一笑说,“那些电话原本是打到我们单位团委的,似乎都是演出和采访之类的邀请,团委的同志每次都要过来找我商量如何处理。我哪知道怎么处理呀,就把你的电话交给团委的同志了。以后再有这类联系工作的电话,让他们统一打给你!”

    “你可真成!”于童快被他闹得没脾气了,“弟弟,现在到底是你追我,还是我追你啊!麻烦你搞搞清楚好吧?”

    哪有这么追人的?

    这不是给她找事嘛!

    “你先别生气嘛,我这次不让你义务劳动了!”狄思科背过身去,握着话筒低声说,“既然服务公司不给你分成,那我就不跟服务公司合作了。我只跟你个人合作,你觉得怎么样?”

    “你什么意思?”

    “我现在还没正式分配,单位这边暂时不会管我出去演出的事。”狄思科笑着建议,“你帮我处理这些工作邀请,只要你觉得合适,咱们就可以接下来。到时候咱俩五五分账。”

    第45章

    狄思科真心实意地想把自己的经济业务, 交托给于童负责。

    他最近工作太忙,对演艺圈的事又不甚了解,应付起演出邀请和记者采访, 实在是左支右绌。

    专业的事就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以于童目前表现出的工作能力, 帮他处理这点私人业务, 纯属是把百年松当柴烧,大材小用。

    况且等他成为于童的“客户”, 约她出来见面就更加名正言顺了。

    狄思科觉得机会难得, 所以中午便在电话里跟于童约了在晚上见面。

    作为“准客户”,他理直气壮地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他不想去服务公司的办公室谈业务了,想在外面见面!

    经贸部所在的东长安街上,新开了一家咖啡馆。

    据资深西餐美食家崔组长介绍,这家咖啡馆的草莓奶油蛋糕特别受欢迎, 每晚七点限量供应,早去或晚去都买不到。

    狄思科发现于童常吃的饼干和水果糖,几乎都是草莓味的,所以就用咖啡馆的草莓奶油蛋糕引诱她, 果真一钓一个准儿。

    两人约了下午五点, 在部机关门口汇合。

    然而,碰面以后, 狄思科却将人带去单位食堂吃了一顿晚饭。

    “你不是要请我吃小蛋糕吗?”于童擓了一勺咕咾肉,咕哝道,“你这是诈骗吧?”

    “那小蛋糕据说七点才供应,我总不能让你饿着肚子等到七点吧?”狄思科夹了两块干炸虾段放进她的饭盒里,“除了翅参鲍肚和熊掌, 凡是你能想到的菜,单位食堂的大师傅都能做, 特别物美价廉。我们班袁大姐在学校三四年都不长肉,但是只来这边实习半年,脸就圆了。”

    于童承认,人家的伙食水平确实高,几乎囊括了所有菜系,菜品多口味好。

    “我看你好像没怎么胖啊?”

    “我的运动量大。”狄思科将自己的干炸虾段都给了她,“每天上下班要骑车十几公里,想胖也胖不起来。”

    “你家距离单位那么远?”

    “学校远,而且我偶尔还要转道去歌舞团见你嘛,”狄思科笑着提议,“你喜欢吃这个虾段的话,以后我去歌舞团的时候,帮你带点吧?”

    于童来者不拒,点头答应了。

    反正即使她推拒也阻止不了狄二狗往她单位跑。

    这个干炸虾段既能当正餐,又能当零嘴,她还挺喜欢的。

    狄思科最近正当红,于童又是个时髦美女,这种俊男靓女的组合,哪怕他们已经坐在了食堂角落,仍会引起有心人的关注。

    闻笙箫和袁媛发现了狄思科的身影后,便端着饭盒走了过来。

    “小狄,这是哪个科室的同事啊?以前没见过。”

    “这是我朋友,请她来尝尝咱们单位的食堂。”狄思科笑着问,“你今天下班这么早啊?不当拼命三郎了?”

    “要工作也要适当的娱乐嘛,”闻笙箫冲于童笑了笑,而后对他促狭地眨眨眼说,“今晚在台基厂头条的礼堂里播放《叶塞尼亚》,我打算去看看。”

    “你一个人去看《叶塞尼亚》?”狄思科有些迟疑地望向旁边的袁媛。

    那好像是爱情片吧?

    这俩人要一起去看?

    “嘿嘿,自己看有什么意思。”闻笙箫挥挥手说,“你们慢用吧,电影五点半开场,我得赶紧走了。”

    说完就一溜烟地跑了,将袁媛留在了原地。

    袁媛早就看到狄思科给人家女同志殷勤夹菜,要不是闻笙箫撺掇,她一点也不想来打扰人家。

    正想与二人告辞,却听狄思科松口气似的说:“我还以为你俩要一起看电影呢,吓我一跳!”

    “……”袁媛无语道,“人家要跟餐厅的小白一起去。”

    “他真跟餐厅的白兰好上啦?”

    “估计是吧,反正已经一起看电影了。”

    白兰是机关餐厅的服务员。

    他们这种单位的服务员,跟外面饭店的服务员不是一回事。

    人家学历不高,却长相标致,而且其中很多人都是干部子女。

    像狄思科这样的男青年,在普通人眼里算是天之骄子,但他这种出身,根本就入不了那些服务员的眼,人家不图个人能力,只讲门当户对。

    袁大姐离开后,狄思科嘟哝道:“他这是要步上杜斌的后尘了?”

    “怎么了?”于童问。

    “我有个同学被美大司刷掉,就是因为谈了对象。要是闻笙箫也谈对象,那他也够呛了。”

    狄思科前不久从综合处徐处长那里,得知了杜斌被刷掉的原因。

    这次美大司和欧洲司要招的都是出国后备干部,人家不要有了对象的。

    杜斌报名的时候没说自己不是单身,所以他被刷掉也不算冤枉。

    于童“哦”了一声,意有所指地问:“你们单位不让你们谈恋爱啊?”

    “不让他们谈,”狄思科赶紧撇清关系,“我是翻译室的,跟他们不一样。领导不但不要求我单身,还想给我介绍对象呢。”

    于童但笑不语。

    “不过你放心,我全都以事业为重回绝了。”狄思科一脸憧憬地说,“等你这边松了口,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跟人家说我有对象啦!”

    “别美了,赶紧吃饭,”于童已经吃饱了,将没动过的虾段全还给他,“你不是想看《叶塞尼亚》吗?快点吧。”

    于童觉得心机二狗子早有预谋。

    他以谈工作顺便吃蛋糕的名义把她诓出来,见了面又说蛋糕七点才供应,来食堂吃了顿晚饭嘛,又“恰巧”碰到要去看爱情故事片的同事。

    电影时长不超过九十分钟,五点半开场,不到七点就能散场,正好又赶上了蛋糕的供应时段。

    若说这小狗子没预谋,她可不信。

    不过,与其花时间计较他的“诈骗”行为,还不如趁早去看电影。

    她也很喜欢《叶塞尼亚》。

    狄思科确实有预谋。

    然而,他的预谋也只是想在吃过晚饭以后,邀请于童去东单公园的周末舞会,检验一下他最近的交谊舞学习成果。

    闻笙箫的出现,纯属巧合。

    他根本不喜欢看什么爱情电影。

    《叶塞尼亚》刚被翻译成译制片,火爆全国的时候,他还是小学生。

    小学生懂个六儿的爱情啊,所有外国电影中,他最喜欢看《桥》,电影厂每次发了电影票,他都要去看游击队员们炸桥。

    对于军官和吉普赛女郎的爱情故事,他一点兴趣也没有。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呀,被于童这样一点拨,他的恋爱天赋瞬间就觉醒了!

    “被你发现啦?”狄思科三两口就打扫了她饭盒里的剩菜,“咱们这就出发吧!”

    能一起看爱情电影,谁还去参加人挤人的周末舞会呀!

    找对象果然还是得找聪明姑娘,人家在心里绕上几个弯,就自动帮他补齐了被忽略的约会环节。

    将饭盒寄存在大师傅那里,顺便给于童买了瓶酸奶,狄思科心想,这就是传说中的天上掉馅饼了。

    去台基厂大礼堂看《叶塞尼亚》的,全是一对对的小情侣。

    作为一个还没正式持证上岗的男同志,狄思科在看电影的过程中非常老实,除了偶尔要求于童给他剧透,并与对方探讨剧情,再没什么出格举动。

    他觉得这既然是爱情片,兴许可以跟主角学两手,所以把它当成教学电影看待,看得十分认真。

    他这种专注,在于童这里其实是加分的。

    她平时最烦在电影院里腻腻歪歪的小情侣,看个电影也能啃在一起的人,实在是让她难受。

    所以,电影结束后,即使他们因此错过了草莓蛋糕的供应时间,她也只是一笑置之。

    走出大礼堂,于童将一份草拟的合同交给狄思科。

    “既然你信得过我,那咱们就合作一次。不过,公是公私是私,责任和义务还是要提前约定好的。这是我下午临时草拟的一份合同,你拿回去看看,有需要增减的条款,咱们随时可以商量。”

    “只一下午的工夫就把合同弄好啦?”狄思科不忘吹彩虹屁,“您这效率可太高了!”

    他私心里以为,以后早晚要把自己那五成收益也上交给人家。

    但于童的工作态度很认真,他就要拿出同样认真的态度对待人家的工作成果。

    所以,接过那份合同以后,他逐字逐句地仔细阅读,有不清楚的条款还要让对方帮他解释一下。

    于童并没按照他的提议五五分账,而是暂时选择了只拿三成抽成。

    “这些工作都是人家主动送上门的,我在其中的作用有限,抽三成足以。”

    狄思科没在分成上多做纠缠,于童想公事公办,他配合就好。

    对合同内容没有异议,他当即便在上面签了字。

    “于主任,以后就请您多多指教了!”狄思科热情地握上人家的手。

    于童任由他用双手裹住自己的,笑着回:“狄先生,合作愉快。”

    *

    彻底将演艺事业托付给了于童,狄思科在第二天上午接受了《通俗歌曲》杂志的采访后,就当起了甩手掌柜。

    老狄家准备搬家,这几天正在清理屋子,他还得回家帮忙。

    破家值万贯,家里那些破烂,郭美凤都不舍得扔,连破了口子的咸菜缸都想带走。

    她在家里忙碌,准老伴徐副局长当然不能干看着,最近下班以后经常带着儿子过来帮忙。

    今天是周末,人家还从单位借了一辆卡车,帮郭美凤搬运她那些咸菜缸。

    原房主卢大爷觉得自己装修房子的时间有点长了,让狄家等了这么久才搬家,有些过意不去。

    所以他把自己家里安顿好以后,就开车来了老狄家,也打算帮着搭把手。

    于是,当狄奶奶听到他们搬家的消息,找上门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围着郭美凤献殷勤的气派老头。

    “妈,您怎么来啦?”郭美凤将婆婆往屋里请,“这院子里乱糟糟的,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您先进屋歇会儿吧。”

    狄奶奶早听人说大儿媳要找后老伴,不过这话传了几个月,也没见她跟哪个男的正经领证。

    只以为那是别人给儿媳妇造谣,以讹传讹的。

    她为此还跟其他老太太吵过一架。

    可是,这会儿看到院子里的两个老头,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敢情这郭美凤不是不想改嫁,而是还没选好嫁哪个!

    狄奶奶心里生气,便抡开她扶着自己的手说:“你别叫我妈!你都要改嫁了,我不是你妈!”

    街坊邻居都在家里帮忙,老徐这个当事人也在,老太太突然来了这么一出,这也太让人难堪了!

    因为要乔迁新居,郭美凤最近心情飞扬,完全没料到婆婆会突然发难,被挥开后,愣在那里没反应过来。

    大哥狄思国就在旁边干活,见状便一个健步冲了过来问:“奶,您这是干嘛呀!”

    狄奶奶用拐棍儿在他腿上敲了一下,“你也是没良心的,你爸在的时候多疼你!连唯一的工作都给你接班了,你就是这么对他的!郭美凤要改嫁,你也不拦着!”

    老实人有老实人的脾气,大哥耿直道:“我爸对我是挺好,但是,奶啊,我的工作又不是我爸决定的,那是我妈为了让我回城,把唯一接班的机会给我的。”

    “……”狄奶奶又敲了他一下,“我就说你没良心!”

    大哥觉得自己最近挺倒霉,三十来岁的人了,前几天刚因为林桐,被亲妈揍了。

    今天又因为亲妈,被奶奶揍了。

    他挨了一顿打,反倒让郭美凤回过神来了。

    她抓住婆婆的拐棍问:“妈,您是真不打算认我这个儿媳妇了?”

    狄奶奶哼了一声不回话。

    “您真不打算让我喊您妈了?”郭美凤跟她确认。

    “对!”老太太铿锵有力道,“我当不起!”

    “那行,大娘,”郭美凤改口改得不带半点迟疑,“您今天来到底有什么事?不会就是为了给我找不痛快的吧!”

    当了几十年婆媳了,谁不知道谁啊,这老太太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

    老狄去世这么多年,她主动登门的次数屈指可数。

    但只要登了门,每次都不会空手而归。

    狄奶奶被她这一声“大娘”喊懵了,怒目道:“老大才走了几年,你连婆婆都敢不认了!”

    她挥起拐棍说:“你给我滚!这是我儿子的房子,既然你不认我了,那你也别住我儿子的房!”

    郭美凤硬气得很,反正他们马上就搬家了,谁还惦记这破房子。

    一个是奶奶,一个是亲妈,两人吵架,几个小辈都插不上话。

    狄思科淡定地跟三哥四哥站在一起,听两位女同志一争高下。

    这俩人的婆媳关系一直都不怎么样,郭美凤年轻的时候,没少因为婆婆跟老狄吵架。等老狄没了,郭美凤就直接跟婆婆吵。

    兄妹几个早就习惯了。

    可是,狄思科听这话音似乎有点不对啊。

    他们刚有了搬家的动静,他奶就找上门来,还口口声声说这是他儿子的房子,让郭美凤滚出去。

    仿佛她拥有这套房子的支配权。

    狄思科适时纠正道:“奶,这两间屋子是电影厂分给我爸的,我爸走了以后,由我大哥接班,就算我大哥的。”

    不是您儿子的房,是郭美凤儿子的房。

    但这话他可不敢说,否则非把老太太气出个好歹来。

    郭美凤不想站在院子里让人看笑话,便将婆婆请进屋里,开门见山地说:“大娘,咱俩当了这么多年的婆媳,清楚彼此的脾气秉性。您还是赶紧说说吧,今天到底是为什么来的?我们这还有一摊子活儿呢,听您说完还得继续干活。”

    没了外人,狄奶奶也不拐弯抹角了。

    “你想改嫁就改嫁,我也不想当那阻止儿媳妇改嫁的恶婆婆。”

    “现在婚姻自由了。”

    她郭美凤嫁或不嫁,跟前婆婆都没关系。

    “你改嫁的事我不管,”狄奶奶要求道,“但你不能把男人领到我儿子的房里来!”

    郭美凤不打算过多透露老徐的情况,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你们搬家以后,这边的房子就会空出来,”狄奶奶慢吞吞道,“房子常年不住,万一被单位收回了怎么办?正好老二那边闹拆迁,找不到临时落脚的地方。我打算让他搬过来,暂时帮你们看着房子。等他那新房下来了就搬走,让他省个租房钱,也让老二承你们的情。”

    狄家兄妹:“……”

    闹了半天,是来帮他们二叔要房子的。

    俗话说,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狄家二叔从小就得宠,一辈子不上进也没关系,反正有爹妈和大哥养着。

    如今都快退休了,还带着老婆孩子啃老呢。

    人家可真是菩萨脚下开铺,光享福了。

    狄思国这个奶奶的大宝孙,在面对二叔时,也要让一射之地。

    所以,听说她是来帮二叔要房子的。

    所有人都不觉得意外了。

    然而,狄家人能理解,刚进狄家门的林桐却理解不了。

    她刚才听得真真的,老五说,这房子算是电影厂分配给狄思国的。

    跟狄奶奶和他二儿子没有半毛钱关系!

    她如今跟狄思国是一家人了,狄思国的也算是她的。

    哪怕将这房子转租出去,她也不能让给一个啃老的赤佬!

    请神容易送神难,万一他们住下就不走了,他们怎么撵人啊?

    林桐挺着肚子上前一步说:“这房子我们家还有用处呢,可不能让给外人住!”

    狄奶奶没见过这个孙媳妇,不由问郭美凤:“这是谁家孩子?”

    “这是老大媳妇,刚从上海来北京没几天,还没来得及跟您介绍。”

    狄奶奶点点头说:“你是刚进门的,不了解我们狄家的情况。思国从小就跟他二叔亲……”

    林桐扶着肚子打断道:“得了吧,我们插队的时候,就听狄思国说过,他小时候吃块糖都得先被他二叔咬去一半,从小就挨欺负。”

    众人:“……”

    狄思科憋着笑让到一边,这大嫂虎起来,威力可不是一般大。

    他奶若想顺利拿到房子,大嫂这一关就不好过。

    “你们要是不想给老二白住,让他交些房租也成。”狄奶奶退了一步,跟他们商量,“都是自家人,在租金上算便宜点。”

    如今在外面租房,地段稍好一些的,租金都很高。

    电影厂家属院这边,位置好,小孙子上中学也方便。

    狄奶奶早就相中了。

    老大家的孩子们都有了好去处,将房子借给他们二叔住一段时间,也是相互帮衬嘛。

    郭美凤才不会把自家房子借给小叔子一家呢。

    她这个小叔子从小就占老狄的便宜,老了老了,竟然连房子都想染指了!

    “您也看到了,思国媳妇挺着个大肚子,马上就要生了。”郭美凤蹙眉说,“她跟老大要养三个孩子,还有儿有女,两间屋子都嫌紧巴,怎么让给二叔住?”

    “你们不是要搬去大院子了吗?”狄奶奶早就打听好了,他们落实了一套两进的四合院。

    “大娘,那房子是我妹妹留给老五的,房本上写的是他的名字。”郭美凤盯着她说,“老五每天忙得早出晚归,要是家里再养个婴儿,哭哭闹闹的,容易影响他休息。而且我也听不得孩子哭声,当年彬彬刚回来的时候,就老爱在夜里哭。一个孩子能让全家不得安生,我让老大两口子还留在这边带孩子。”

    “是呢,”林桐在自己的肚子上摸了摸说,“我眼瞅着就要生了,本来就不想搬家折腾,住在这边挺好的。”

    狄奶奶眯着眼睛打量这一大家子,只觉得大儿子没了以后,连孙子都不跟她一条心了。

    她转向狄思科问:“老五,你如今出息了,也住上了大房子,你二叔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奶啊,二叔的事,有您跟我爷在呢,也轮不到我管啊。”狄思科笑眯眯道,“不过,您跟我爷的房间,我已经准备好了。就在前院最好的位置,跟我姥姥姥爷的挨着。您要是乐意住过来,正好能做个伴。但咱可说好了,不能带我二叔来啊!”

    狄思科摇头道:“我二叔就是个老顽童,见到好东西总想上手抢。他要是一住就不舍得走了,您说我可怎么办?那院子是我小姨的,说不定人家哪天回来,就把房子要回去了。”

    二哥当着外面那些看热闹的邻居的面,掏出五张大团结塞给奶奶。

    “您呐,就别打这房子的主意了。二叔不是要动迁嘛,这五十块算是我替我爸给二叔的,让他租个大点的房子,您跟我爷也能过得舒坦。”二哥吊儿郎当道,“拆迁回迁很快的,最多在外面住两年,您就能回去住大房子了。”

    狄思国到底还是狄奶奶的大宝孙,眼瞅着他媳妇要生了,狄奶奶确实很难开口,让他们给二叔腾地方。

    不过,除了那五十块,她又从新晋大明星狄思科手里拿到五十块。

    然后要求这五个孙子,在他们二叔搬家的时候都得去帮忙,得到了他们肯定的答复,才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林桐不满地问大哥:“你还真去给你们那二叔搬家啊?”

    “谁知道他哪天搬?”大哥摇头说,“有空就去,没空就算了,反正就是出把子力气的事,搬完家他们还得管饭呢。”

    *

    给了奶奶五十块,狄思科倒是不怎么心疼,只当是给老人的孝敬钱。

    即便这次不给,换个时间也得给。

    他没把这五十块当回事,过完一个周末,又高高兴兴上班去了。

    最近他特别爱上班,部里在给出国储备干部做集训,他们这些实习生也被捎带脚培训了。

    这种培训跟刚入职时的思想政治教育完全不是一回事。

    这次是由交际司派出专人,对他们进行国际商务礼仪的模拟实训。

    比如宴请礼仪啦,西餐礼仪啦,国旗的摆放啦,所有在国外工作时,可能遇到的交际场景,都会由专人对他们进行指导。

    这天要进行的就是西餐礼仪培训。

    狄思科在学校的时候,其实是学过西餐用餐礼仪的。

    但是当时只能看图说话,老师拿出几张照片,告诉大家刀叉应该怎么摆放,哪把刀是吃黄油用的,哪把刀是吃鱼肉的。

    大家只能看个大概。

    但这次的模拟实训是真刀真叉真吃啊!

    领导把他们弄去了食堂,所有人面前都有一份正经的餐食和刀叉。

    英国式和美国式的刀叉使用方法,哪把刀是干什么的,应该先吃哪道菜,都被培训老师讲得明明白白。

    所有人都吃得很欢乐,大家都意犹未尽。

    “徐处长,只吃一次,我们记不住顺序啊!应该多实战几次!”储备干部们拍着桌子起哄。

    “这已经是咱们能提供的最高水准了!想当初,我们只能拿着刀叉吃空气!”徐处长板着脸说,“想实战,自己去西餐厅实战去!想吃多少次都成。”

    狄思科也想实战,他举手说:“徐处长,您给我们推荐几个性价比高的西餐厅吧?”

    “一个还不够你吃的?还想要几个?”徐处长常年搞外宾接待工作,全北京的西餐厅没有他不知道的。

    既然大家提了要求,他就将自认为还不错的餐厅列了一个名单。

    记下一串餐厅名字的狄思科,简直如获至宝。

    当于童给他打电话,让他去歌舞团商量工作安排的时候,狄思科直接甩出一个西餐厅的地址。

    “我最近要参加商务礼仪培训,领导要求我们顿顿吃西餐,加深印象巩固记忆。”狄思科邀请道,“我今晚要去这家餐厅进行实训,要不你去那里找我吧。咱俩把工作的事情谈谈,顺便请你吃顿西餐。”

    于童对于在哪见面是无所谓的。

    她对狄二狗的小伎俩心知肚明,不就是吃西餐嘛,那就去呗。

    趁着有人请客,她也能长长见识。

    在电话里问清楚了地址,就打扮得风姿绰约地去赴宴了。

    她很少来这种正规地道的西餐厅吃饭,任由狄二狗装模作样地按照商务实训的流程,一板一眼地点了菜,便将自己要商量的事趁早提了。

    她早就发现了,如果任由狄二狗自由发挥,那么所有正事都会变成不那么重要的事,被他排在约会的后面。

    到时候未必有足够的时间详谈。

    “有两个广告商找到了我,想让你去为他们的产品拍广告。”于童将资料递给他说,“一个是进口计算器的广告,还有一个是国产录音机的,报价都不错。”

    “两个广告都要接吗?”

    “这两家的产品我都看了,口碑和质量都不错。录音机就是当初在青歌赛上,颁发给获得优秀奖选手的奖品。”

    狄思科翻看着照片嘟哝:“这个进口计算器看着也有点眼熟啊?”

    “嗯,他们在报纸上做了不少广告。这次想让你去拍电视广告。”于童想了想说,“价格可以再谈一谈。而且计算器、冰箱、录音机之类的电器产品,除了劳务费,厂家一般也会送你一台样机回家试用,拍这种广告还挺划算的。”

    “我家已经有计算器和录音机了。”狄思科异想天开地问,“有没有摩托车,汽车之类的广告找我拍啊?到时候咱就有车可以开了。”

    “你挺敢想的,还想让人家送你汽车啊?”于童白他一眼说,“怎么不美死你呢?”

    他那点广告费,还不够人家汽车报价的零头呢。

    “我说真的啊!你现在可是全权代理我的演出事宜,广告这块你也帮我争取一下嘛。”狄思科娴熟地画着大饼,“要是真能争取到汽车广告,正好弄辆小轿车给你开!”

    第46章

    狄思科画的大饼, 成功让于童做起了有车一族的美梦。

    她其实还挺羡慕江珊的,至少人家有辆四个轮子的小汽车,比俩轮子的摩托车遮风挡雨。

    但于童和狄思科本人都很清楚, 别说他获得的只是青歌赛业余组的银奖, 哪怕他得了专业组的金奖, 那种汽车广告也没他的份。

    汽车在当下绝对是顶级奢侈品,连那些国民度极高的大明星都接不到汽车广告, 何况是他这种刚火起来的新人。

    于童感慨道:“指望广告商送我一辆汽车, 还不如靠我自己买更现实一点。”

    “你不是刚买了房子吗?”狄思科泼凉水,“哪还有钱买车?”

    于童心情很好地跟他开起了玩笑:“要不咱俩配合一下吧,下次你去给于暄上课的时候,帮我从老于书房里偷渡两幅画出来,咱俩里应外合, 卖他两幅画,估计就能有钱买车了。”

    老于刚七拼八凑了一万块钱,给她买了团结湖的公寓。

    她若是还想啃老,客观条件已经不允许了。

    而且她在看房的时候, 临时改了主意, 将一室半换成了小两居,把她这些年攒下的那点家底, 也填了进去。

    如今连重新装修的钱都没有了。

    她甚至打算买点石灰块,自己来刷大白墙。

    狄思科清楚她的情况,打趣道:“我帮你偷画没问题,但是你得能卖得出去才行啊!听说连赠送的画,都很难被卖掉, 更何况是咱俩偷的。”

    于童跟于暄不愧是姐弟,两人都盯上老于的作品了。

    于暄甚至比他姐更大胆, 听闻老于的画能在荣宝斋卖出五千块的天价,这小子偷偷拿了一幅老于丢弃的画作,去荣宝斋寄卖了。

    人家问他这幅画的来源时,他说是赠画,并且大胆开价一千块。

    然而,荣宝斋不但不接受赠画寄卖,还给老于打了确认电话。

    接到电话的老于暴跳如雷,当晚就让于暄吃了一顿排揎。

    狄思科去给他上课的时候,这小子趴在床上,屁股上涂满了京万红。

    眼神稍微差点,都得以为床上摆了一盘酱肘子。

    “靠偷画是没前途的,你还是好好帮我联系工作吧。我赚得越多,你的抽成就越高。没有汽车,来个自行车也行。”狄思科将切好的牛排递给她。

    于童摇头,虽然刀叉使用得不算自如,但她切个牛排还是没问题的。

    狄思科把盘子换过来说:“我这是西餐用餐礼仪实训啊,就得多练习。”

    他的刀叉用得确实不怎么样,勉强能控制住不发出吱嘎声和磕碰声。

    吃完这一顿,他打算买一副刀叉,回家拿五花肉练练。

    “你们这实训还挺费钱的,”于童笑道,“实训一次就是半个月工资,谁能顶得住。”

    “所以才要赚钱嘛,”狄思科言归正传道,“除了计算器和录音机,再没有其他选择了吗?”

    于童正色问:“你对这两个广告不满意?他们的报价很好,而且诚意十足。你是这一届青歌赛选手里录音带卖得最好的,录音机的厂商给我打了三次电话,很想促成这次合作。”

    “报价和产品都挺好。”狄思科思忖片刻说,“就是拍广告这事,尤其是拍进口商品的广告,可能不太适合我。一支广告要在电视上播放至少一年,如果我顺利留在了翻译室工作,以后会经常跟外方打交道。万一在谈判的时候,发现对面是我曾经拍过广告的甲方,好像有点尴尬。”

    于童只知道他是实习生,单位不管他的私人活动,所以也就没往这方面考虑过。

    “被你这么一说,拍广告好像还真的不太适合你。”于童遗憾道,“你现在除了出录音带,只能靠拍广告赚点钱。这些主动送上门的资源质量都不错,可惜了。”

    “我不能拍,你可以推荐给其他人嘛,尝试把陈玉娇老黄他们推出去。反正都是你手下的演员,肥水不流外人田。”狄思科看得挺开,“不拍广告,出录音带和写真集是没问题的。”

    这些属于他的个人行为,与第三方无关,也没什么风险。

    于童用勺子搅着奶油牛肉汤,思绪又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狄思科由着她信马由缰,没在出声打扰,等他把自己盘子的牛排全都吃完,于童蓦地出声道:“其实我手头还有一个广告,但那不是找你的,而是找朱燕萍的。对方给不出什么钱,朱燕萍拒绝了。”

    “拍什么产品啊?”

    “不是产品,是中央台的一档新栏目。”于童其实也不太明白这档栏目是干嘛的,只能将她了解到的情况,尽量详细地转述给他。

    “栏目名暂定为《广而告之》,目前还在筹备阶段。据说这个栏目播的全是社会公益广告,电视台赚不到商家的钱,演员也拿不到什么演出费。”

    青歌赛的红利期只有这一段时间,多数演员都是要趁着热度参加更多演出,赚更多钱的。

    朱燕萍在专业组的决赛上拿了优秀奖,最近来联系她的工作也有很多。

    像这种既不能让她出名,又赚不到钱的广告,朱燕萍连内容都没问就直接筛掉了。

    “这种广告虽然没多少钱,但能帮你塑造正面健康的形象,”于童放下汤匙说,“拍摄顶多需要一两天时间,你要是有兴趣,我可以帮你跟电视台谈谈。”

    “主要拍什么内容的?”

    “关于讲文明守礼貌的,”于童补充道,“不过,栏目编辑给我举了好几个例子,还有《高高兴兴上班,平平安安回家》,《社会主义税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之类的。”

    她将几个主题来回比较了几遍,觉得“文明礼貌”比较适合朱燕萍。

    这个主题跟小学生的互动比较多,朱燕萍个子不高,气质温婉甜美,很容易得到小朋友的喜欢。

    “那你问问能否换人吧,他们要是同意,我就跟单位请一天假,若是不同意也不用强求,反正也不给钱,”狄思科将自己的那份小蛋糕推给她说,“为公益尽心可以,但咱也不能一厢情愿,还得看人家栏目组的安排。”

    于童将蛋糕推回去,“我吃不下了。”

    “那咱们打包,你明天当早点吧。”狄思科一面跟服务员示意,一面再次提出邀请,“上次我们单位附近的草莓蛋糕你没吃到,咱们哪天再去一次吧?”

    于童在心里哀叹,既要满足口腹之欲,又要保持身材,她今晚回去又得多跑半小时。

    *

    五一过后,翻译室英语组的内部气氛有了点微妙的变化。

    平日的办公室里虽然也安静,但那是一种自然的安静,而最近几天的安静分明比较刻意。

    连最爱说话的汪妍妍都不怎么在办公室里开口了。

    狄思科对此的感受最为深刻。

    英语组拢共有三名男同志,除了他这个尚未入职的实习生,只有陈诚和庞庆祖是正经的男翻译。

    这两人之间,虽不至于惺惺相惜,将对方视为知己,但同是稀少的男翻译,彼此的关系还是相当和谐的。

    下班以后,他俩经常一起打乒乓球。

    不过,狄思科发现,自打劳动节以后,这两人好像就没再说过话。

    大佬之间闹别扭,跟他一个实习生没关系。但是作为办公室里仅剩的男同志,狄思科突然就变成了香饽饽。

    陈诚会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喊上他。

    庞庆祖则在下班以后约他一起打球。

    前者的邀请他都去了,午饭总是要吃的,跟谁吃不是吃。

    而对于后者的邀请,狄思科却只能无奈婉拒。

    他不怎么会打乒乓球,而且郭美凤已经找师傅算好了搬家的日子,他下班以后还要去北海公园那边打扫卫生。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拒绝的举动,却让庞庆祖误以为他跟陈诚是一伙儿的。

    陈诚的所有邀请你都接受,我的邀请你全都拒绝。

    这不就是明晃晃地站队吗?

    如今庞庆祖恨屋及乌,连带着对他也带搭不理了。

    狄思科自认将拒绝的理由讲得非常明白,有理有据,不至于得罪人。

    可事实就是,他莫名其妙地把姓庞的得罪了。

    狄思科从没这么词穷过,这庞庆祖好歹也是三十大几的人了,处理问题怎么还搞连坐啊?

    他以前没怎么跟庞庆祖打过交道,他俩只算是每天点头打招呼的泛泛之交,对其不甚了解。

    听说男人也有更年期,这庞庆祖不会是更年期提前了吧?

    事情牵扯到了自己身上,狄思科就不得不跟陈诚打听清楚了。

    “陈哥,你最近是不是要升职了?”午饭时间,狄思科低声问。

    陈诚意外道:“你听谁说的?”

    “我凭实力看出来的。”狄思科笑得神秘,“看出你鸿运当头了。”

    陈诚最近的接待任务和翻译任务都变少了,多数时间是留在办公室里整理以前的工作材料。

    而且上个月末的接待费,居然在这个月初就报销了。

    按照大家以往的习惯,都是攒一个月,等到每月二十几号统一报销的。

    再结合庞庆祖对他的态度,狄思科大胆猜测,陈诚可能是要调走了。

    “你眼力不错。”陈诚点头承认,“最近还在考察期。”

    他要调走的事在英语组不算什么新闻,只是没人特意跟两个实习生透露罢了。

    既然小狄问了,他也没必要瞒着。

    狄思科惊讶地问:“陈哥,你会留在咱们翻译室,还是调去其他部门啊?”

    “部里可能会派我驻外,去某个经商参赞处。”

    “哇,要出国啦?”

    陈诚微笑点头。

    他是八零年参加工作的,当了七八年的翻译,才终于有了跳出翻译室的机会。

    当翻译看似风光,每天跟在领导身边,飞来飞去出入高级场所,还时不时有机会出国,但这是一份压力非常大的工作。

    三餐时间不固定,经常加班,下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看资料,上班时间跟业余时间的界限非常模糊。

    他参加工作以来,大多数时间都是神经紧绷的。

    这次有了离开的机会,别管是否升职,总算熬出头了。

    庞庆祖跟他的情况差不多,而且比他的资历还更深一些。

    若是论资排辈,轮也该轮到庞庆祖了。

    不过,这次考察干部是综合多方面考虑的。

    上半年翻译室参加全系统的国际经贸知识问答竞赛,从二十几个司局的队伍中脱颖而出,拿回了冠军。

    他在几场比赛中表现得可圈可点,这也算是他全面发展,经贸知识储备丰富的证明。

    他的砝码比庞庆祖多,自然被组织部门挑中了。

    但是,庞庆祖从去年底就做好了出国常驻的准备,只等着上面一声令下。

    没想到陈诚参加完那劳什子的竞赛后,这常驻人选就换了人。

    庞庆祖对此意见很大,甚至在崔组长面前口不择言,说他是靠旁门左道上位的。

    崔组长能怎么办呢,手心手背都是肉,只能说要是可以选择,她巴不得大家都出去常驻。

    但英语组还离不开他这样的资深大翻译,等到年轻同志成长起来了,她一定找机会放他出去。

    可是按照庞庆祖的年龄算,错过这次升迁,下次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崔组长努力撮合两人一笑泯恩仇,可惜双方都没这个意思。

    陈诚就在这样别别扭扭的氛围里,度过了他在翻译室的最后一段时光。

    翻译室为他举办了欢送会的第二天,办公室里陈诚的座位就空了出来。

    然而这个座位并没能空闲多久。

    汪妍妍刚打趣说,英语组的办公室里容不下第三个男的。

    崔组长便领进来了一个戴眼镜的方脸男青年。

    “这是方堃,跟袁媛和狄思科一样,来咱们英语组实习的。”崔组长指了原来陈诚的位置给他,“方堃就坐在老庞对面吧,老庞帮着多指点一下新同事。”

    方堃礼貌地跟大家打了招呼,来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便对庞庆祖笑道:“庞老师,咱们又见面了。上次您来我们学校办讲座,我还回答过您的问题呢。”

    “你是外语学院的?”庞庆祖问。

    “对,我是高翻班的研究生。”

    庞庆祖压了压手说:“那你的专业水平应该是没问题的,坐吧,以后有什么疑问,咱们多切磋。”

    新人带来了新气象,庞庆祖也渐渐从升职失利的阴霾中走出来。

    每次去食堂吃饭都要带着尊称他为庞老师的方堃。

    说实话,方堃的表现,让许多人都大跌眼镜。

    大家都是同事,从没见谁把另一人称呼为老师的。

    除非是那种真正有过教学关系的师生,否则谁会喊另一个同事为老师啊?

    崔组长都没这待遇。

    一声“庞老师”,让方堃成了有史以来最快抱上大腿的新人。

    连她的同校直系师姐汪妍妍都在私下调侃,这位师弟是个牛人。

    她来单位两个月才正式步入正轨,人家才来一个礼拜,就成了庞老师的腿部挂件,走哪跟哪了。

    狄思科非常欢迎方堃的到来,办公室里阴盛阳衰,多来一位男同志,他也能在吃饭打球的时候,多一个陪玩人选。

    然而,庞庆祖一直因为他跟陈诚走得近,对他不冷不热的,方堃抱了他的大腿,似乎也受到他的影响,对狄思科不甚热络。

    狄思科尝试跟他约了两次饭,打算让他们三个实习生聚一聚。

    都被对方当着庞庆祖的面婉拒了,像是生怕被人家误会,他俩是一伙儿的。

    他们的交谈只限于办公室里,私下从没有过交集。

    这天下班,方堃又当着大家的面问:“小狄,下了班还有活动啊?”

    “我们学校要举办毕业舞会,我还不怎么会跳呢,得赶紧去交谊舞培训班练练。”狄思科笑着问,“你们学校今年不办舞会啊?”

    “也要办的,”方堃苦笑道,“不过最近工作太忙了,我就不去参加了,多把心思花在工作上吧。”

    狄思科:“……”

    大家同是实习生,我去参加舞会,你却说要把心思放在工作上。

    啥意思啊?

    “最近组长给咱们派了什么重要工作吗?”狄思科状似回忆似的问,又扭头跟袁媛确认,“好像都是基础训练和笔译工作吧?”

    “嗯。”袁媛点头。

    狄思科推心置腹地介绍自己的工作经验。

    “我们刚来的时候,也像你这样手忙脚乱,晚上看资料要看到一两点,你多适应一段时间就好了。现在只要没有紧急任务,我跟袁媛都能在下班之前按时完成工作。下班以后的时间就是自己的,舞蹈培训班下课,我还能回家做三小时的针对性训练,听听CNN,BBC之类的。”

    袁媛不知是有意配合,还是就事论事,接话说:“等你提高了工作效率,就不用每天加班到很晚了。”

    方堃:“……”

    他是高翻班的研究生,这点工作根本用不着加班。

    庞庆祖出言帮他解围:“小方在单位加班,主要是为了学习我给他的一些资料。年轻人还是要脚踏实地多吸收新的专业知识,不要把时间浪费在唱歌跳舞拍广告上。”

    这话就非常有针对性了。

    整个办公室里,会唱歌跳舞的人挺多。

    但拍广告的,只有狄思科一个。

    他前两天为了配合电视台拍摄公益广告,跟单位请了一天事假。

    翻译室主任、崔组长还有团委那里,他都去报备过了。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私底下有人在传,他是出去拍乐洁特效牙膏那种商业广告的。

    同事们不知狄思科拍广告能赚多少钱,但录音带的销量在那里摆着,上千块的收入总是有的吧?

    大家都是拿死工资过日子的,他这样的实习生却已经赚外快了,许多人面上不提,心里早就冒起了酸水。

    庞庆祖也是在吃饭的时候,听人说他们办公室的大明星去拍广告了。

    估计又能赚不少外快。

    这才当着大家的面提点他一句。

    庞庆祖若是发自内心地劝学,狄思科必然会虚心接受。

    可是,他当着所有同事的面,阴阳怪气地让自己别把时间浪费在唱歌跳舞拍广告上,这种提醒真的是善意的吗?

    崔组长刚结束了一个会议,心情很好地夹着笔记本回到办公室。

    瞧见内里的情形,便问:“这是怎么啦?小狄,赶紧收拾东西啊,该上课了!”

    “庞老师刚才不点名批评我啦!”狄思科心里的火气噌噌直冒,但面上还算稳得住,“批评我唱歌跳舞拍广告耽误学习了。”

    崔组长不以为然,对老庞说:“现在都提倡让年轻人全面发展,在不耽误工作的前提下,咱们还是要鼓励年轻同志成为多面手的。远的不说,陈诚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庞庆祖:“……”

    这可真是往他伤口上撒盐了。

    “行啦,今天没什么事,赶紧早点下班吧!”崔组长拿起装练功服的袋子说,“小狄,妍妍,你俩赶紧准备,别迟到!”

    “组长,今天要是第一首曲子是《蓝色多瑙河》,我能跟您一起跳不?”狄思科问。

    “你要是能保证不踩我的脚,我就跟你跳。”

    “老师说我进步挺大的,肯定不踩脚!”

    “那行,今天检验一下你的学习成果。”

    狄思科昂首挺胸地跟在崔组长身后出门。

    嘁,好像谁不会抱大腿似的!

    经过庞庆祖的时候,很有礼貌地跟对方说:“庞老师再见!”

    汪妍妍跟着说:“庞老师再见!”

    崔组长听到以后,也回头凑趣说:“庞老师,我们先走了啊!你没什么事也早点下班吧!”

    三人离开以后,安静的办公室里,不知谁笑着嘀咕一句,“这回好了,老庞再也不是小方一个人的庞老师了。”

    *

    狄思科在办公室里表现得挺硬气,但从交谊舞培训班回家以后,就挑灯夜战,学习到凌晨一点。

    不蒸馒头争口气,他可不能被那姓庞的小瞧了!

    “儿子,你最近怎么了?”郭美凤在他头上摸了摸,“整天工作到二半夜,身体能吃得消吗?”

    “还行,也不算工作,把我的毕业论文再改改。”

    “等明天搬过去了,我给你买只老母鸡炖一炖!”

    “成啊,您多做点,最近我大哥二哥他们也挺累的,咱们都补补。”

    其实他们早就可以搬过去了,但郭美凤非要在她算好的吉日搬家。

    几兄弟闲不住,就像蚂蚁搬家似的,每天开车往北海公园那边运一部分东西。

    等到正式搬家的时候,反而没什么可搬的了。

    在搬家前一天,郭美凤又把儿女们召集到一起,开了一次家庭会议。

    “咱家马上就要搬家了,有些话我得先说在头里。”

    “妈,您有什么事赶紧说吧。”二哥打着哈欠说,“徐副局长帮忙约的车,早上六点就要来,咱们都得早起呢。”

    “我要说的是正事,关于你们爸爸留下的这两间屋子的。”

    林桐闻言便睁大了眼睛,这两间屋子不是给他们住了吗?

    还有什么可说的?

    “老狄刚到电影厂工作的时候,单位只给他分了一间房,后来咱家人口多了,才又给腾出来一间,有了这么两间房。”郭美凤解释道,“也就是说,这两间房,你们六个是都有份的。”

    “老大接了你们爸的班,按月拿工资。同样是儿子,老二老三老四连个正经单位都没有。按理说,这两间房就不该分给你了!”

    三哥猛点头。

    他早就想说了,都是老狄家的儿子,凭啥什么好事都被大哥占了呀!

    工作是他的,房子也是他的。

    剩下这几个小的,就啥也没有。

    他们是捡来的啊?

    “不过,这房子是单位分的,咱家有居住权,没有买卖和分割权。”郭美凤跟老五确认,“那话是这么说的吧?”

    “没错。”

    “老五有了你们小姨的房子,老六以后单位会分房。咱家这住房条件太紧巴,我就不管你俩了。你们有意见没?”

    小六摇头。

    家里能把她送去当空姐,比给她一间屋子还实在。

    狄思科也没意见。

    “那这两间房就归你们四兄弟所有,”郭美凤安排道,“现在只有老大成家了,就暂时由老大住着,其他人先住老五那边。但太平里胡同跟你们二叔家那边差不多,都是拆迁改造区,说不定哪天也要拆迁了。到时候要是再有什么说法,分钱还是分房,你们四兄弟商量。行不行?”

    “行啊,怎么不行!”三哥第一个举手表态。

    只要能明确这房子里有他的一份就成了。

    至于什么时候才能分给他,他倒是不在乎。

    郭美凤感慨道:“我真是盼着你们都能有出息,每人有一套大房子,我也就不用操心了!”

    二哥在她肩上拍了拍,“妈,您还是赶紧去睡觉吧,别做梦了!”

    “滚蛋!”

    老狄家正式搬家的时候,许多老邻居都来帮忙了。

    毕竟做了几十年的街坊,好多人都拉着郭美凤忆往昔,舍不得她搬走。

    郭美凤抹抹眼泪,将提前准备的喜糖分给大家说:“我家老大两口子还要留在这里呢,我隔三差五也要回来看看。大家想我了,就去北海公园那边坐坐,反正地址都知道,距离又不是很远。”

    “美凤,我下周末去你家做客,你欢迎不?”快嘴婶问。

    “欢迎啊,但你嘴上可得有个把门的,别把我家那点事,全抖给我的新街坊啊!”

    “哈哈哈,美凤,你千万别让她去。她可管不住那张嘴!”

    众人调笑着,帮忙将东西搬上卡车,挥着手目送狄家人远去了。

    北海公园这边,住进了新房的郭美凤,交代老二去门口放鞭炮。

    二哥在乡下买了五万响的鞭炮,将院子前前后后都铺满了。

    狄思科怕这鞭炮会引来火灾,临时抽了一根水管出来,在旁边严阵以待。

    五万响的鞭炮在院子里噼噼啪啪地炸响,成功把附近居民全都引了出来。

    社交达人郭美凤提着她那一兜子喜糖出门,直到放完鞭炮,时间都过了中午了。

    这老太太也没能回来。

    “你奶干嘛去了?”狄思科拉住彬彬问。

    “去左邻右里串门了,隔壁有个奶奶做了韭菜盒子,她在人家家里吃上了。”

    狄思科:“……”

    不愧是郭美凤。

    “那去问问你爸,咱晚上吃点什么啊?我到市场买菜去。”

    彬彬瘫在椅子上不动地方。

    “还跟你爸冷战呢?”狄思科在他鼻子上捏了捏。

    林桐来得太突然,这孩子一点准备都没有。

    这些日子在家里一直别别愣愣的,连亲爹都不想搭理了。

    “小叔,我跟你住行不行?”

    “行啊,怎么不行!我都给你准备好房间了,就在我隔壁。”

    “真的啊?”

    “嗯,专门给你留的,你妹妹和你妈肚子里那个都没份。”

    彬彬闻言就高兴了,咧着豁牙跳起来,“那我先过去看看!”

    “还是先把你奶喊回来吧!一家子都等着她一起吃乔迁宴呢!”

    郭美凤刚搬了新家,就跟街坊们搭上了话,在外面也不知跟人家聊什么,竟然聊了一下午。

    匆匆回来跟大家吃了一顿乔迁宴,又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再次回来的时候,她胳膊上套着一个红袖箍。

    “妈,您又当官啦?”狄思科调侃道,“这次是哪里的官儿啊?”

    “哈哈,还是义务巡逻队的。”郭美凤得意道,“这活儿我都做熟了,出去巡逻的时候,能跟街坊们说说话。过不了多久,咱家就能融入进来啦!”

    二哥叼着一截黄瓜出来说:“咱在本区搬家,居然也成外来人口了。”

    “你跟大家伙不熟悉,就是外来人口啊!”

    郭美凤不想跟他这种觉悟低的落后分子说话,眼瞅着新闻联播的时间快过了,慌忙打开了电视机。

    *

    经贸部机关院里,有一栋二层小楼。

    刚分配来单位的青年干部们,可以在这栋小楼里申请到一间单身宿舍。

    方堃虽然还没正式入职,但有庞庆祖帮他打招呼,仍是顺利申请到一间单身宿舍。

    不过,这宿舍的条件实在一般,十人一间屋子,摆了五张上下铺,只有两张书桌。

    他之所以经常在单位加班学习,主要是宿舍里的条件还不如办公室呢。

    比他学校的住宿条件还艰苦。

    但住在部委的单身宿舍里,也有一个好处。

    这里是市中心,他下了班偶尔能去看电影,不出去逛街的时候,还可以在二楼的走廊里看电视。

    单位给他们在那边放了一台14寸的彩色电视机。

    每天晚七点的时候,在家的青年干部们,都要聚在那里收看新闻联播。

    今天也不例外,一帮人围着电视机,等待新闻之后的天气预报。

    然而,今天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同。

    新闻之后,竟然紧接着就插播了一条很长的广告!

    这条将近一分钟的广告里,穿插了好几个小故事,主题都是关于“讲文明懂礼貌”的。

    广告主题曲的旋律轻快,朗朗上口。

    歌词也是“走路让道,尊老爱幼”,“大家有礼貌,生活多美好”这类倡导鼓励性的用语。

    有个女同事跟着哼了两遍就学会了。

    “我听这声音好像有点耳熟啊?”

    “确实有点耳熟,应该是哪个歌星唱的。”方堃哼了两句,也跟着附和。

    “肯定耳熟啊,”闻笙箫指着电视屏幕说,“这不是你们翻译室的大明星吗?”

    女同事凑到电视机前辨认,果然是翻译室的狄思科。

    广告里的他,正跟几个小学生说:“开头几句话是文明礼貌的标志,大家要学会礼貌用语哦!”

    “之前就听说他去拍广告了,没想到是这种广告!”闻笙箫用胳膊撞了撞方堃,“这条公益广告紧挨着新闻联播,小狄这是要发达喽!”

    第47章

    《广而告之》的这条公益广告, 不但震住了单位同事,连狄思科本人也被惊了一跳。

    郭美凤突然在电视上看到儿子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

    “啊啊”了半天, 只知道挥手招呼大家赶紧来看电视, 就是说不出话来。

    这跟青歌赛可不一样, 看比赛的时候大家都有心理准备。

    但这个什么文明礼貌的广告,可是毫无征兆出现的, 还被放在新闻之后。

    郭美凤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

    “老五, 这是你吧?你什么时候拍了这个?”

    “是啊,拍了挺长时间了。”狄思科嘀咕道,“一直没在电视上看到,以为播不了呢!”

    他去拍广告的时候,与栏目监制见过面。

    那个栏目虽然挂着中央台的牌子, 但只有三四个工作人员。

    据说这是一种全新的节目形式,之前从没尝试过。

    不但给不了演员多少酬劳,还不确定能否播出。

    要不是狄思科没有其他广告安排,又要照顾于童的面子, 他也不想跟这种还没立项的节目浪费时间。

    听说这栏目的广告只有一千块的制作费, 拍摄过程又比较仓促,狄思科只以为这是个小广告, 即便播出也是在午后或午夜播出。

    毕竟广告位就是钞票,如今各行各业都是经济当道,哪个电视台会把这种没有盈利的广告放在黄金档啊。

    所以,当监制说播出时间暂时还不能确定时,他完全没当回事, 只当为公益尽心,顺便帮于童完成一项工作。

    谁会想到, 人家竟然能在新闻联播之后的黄金时段播出啊!

    “你这心怎么这么大啊!”看完整条广告后,郭美凤红光满面地埋怨,“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回家来说一声!”

    狄思科只好简单介绍了自己的拍摄经历。

    “那个监制自己都含含糊糊,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能说什么啊!”

    “算了算了,”郭美凤哼着刚从电视里学来的《文明礼貌歌》,起身说,“我还得出去一趟。”

    “这么晚了,您干嘛去啊!”

    “这还用问!”二哥贼笑着说,“肯定是出去跟人吹牛了!你就别管了,管也管不住!”

    他妈守寡这么多年,也就这点兴趣爱好了。

    狄思科又上了电视的消息,并没有马上被传播开。

    电视机的普及程度还没那么高,哪怕在部委这种大衙门里,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电视机的。

    广告连播三天后,单位里才渐渐有了谈论的声音。

    大多数的反馈都是好的,翻译室的老大和崔组长都夸他广告拍得好。

    不但主题歌唱得棒,还展现了他们交际司翻译室的风采。

    搞外事工作的嘛,文明礼貌是基本素养。

    不过,孙主任也提醒狄思科。

    “既然拍了这样的公益广告,你以后在日常生活中就要多注意自己的言行,行为举止要谨慎,尽量起到模范带头作用。”孙主任语重心长道,“你现在出名了,单位里关注你的人会越来越多。这种关注对年轻人来说未必都是好事,你自己多注意吧。”

    狄思科连忙点头答应,感谢孙主任的提点。

    他若只是个文艺积极分子,唱唱歌跳跳舞,没人会在他身上找茬。

    但他拍了这种有提倡引导性质的广告,曝光度又特别高,万一真在被人挑出毛病,小错也能变大错。

    所以,他这些天都非常老实,见到领导同事都要主动问好,遇到扫地阿姨,还特殷勤地帮人家把垃圾桶提到一楼。

    连庞庆祖的阴阳怪气他都能一笑置之了。

    特别讲文明懂礼貌。

    大家被他这个变化逗得不行。

    同事们都发现他最近战战兢兢,有些矫枉过正了,所以谁要是有什么干不完的活,就会推给他一部分。

    尤以崔组长和汪妍妍最过分,所有跑腿的活,都要喊小狄出马,反正他是不会拒绝的。

    崔组长放下电话,再次点了狄思科的名字,“小狄,你往团委跑一趟!”

    狄思科以为崔组长又要让他出去跑腿。

    说真的,这文明礼貌标兵可真不怎么好当,他这两条腿都快跑细啦!

    “组长,有什么安排啊?”狄思科起身问。

    崔组长笑着说:“我没什么安排,是团委那边的领导,喊你过去一趟。”

    狄思科得了话,又马不停蹄地赶去团委办公室。

    接待他的是老熟人龙君花。

    “龙姐,你找我有什么好事啊?”

    “坐吧,”龙君花给他搬了一张椅子问,“你最近工作怎么样?忙不忙?”

    “还行,团委领导找我有事,就算忙晕了头,也得挤出时间来办团委交代的任务啊!”

    办公室里的几个干事都笑了起来。

    “不错不错,咱狄思科同志的觉悟够高。”龙君花拿出一份通知说,“为了落实九年义务教育制度,咱们跟市里的两所小学是对口义务帮扶单位。下礼拜正好是学校组织的文明礼貌周。咱们单位得派人去小学,进行文明礼貌宣讲工作。”

    “团委想让我去啊?”

    “不只是你,还有几个青年团干也会一起过去,”龙君花笑道,“你刚拍了讲文明懂礼貌的公益广告,也算是有经验了。所以,我们打算带你一个,你这边有没有问题?”

    “我没问题啊,你把要讲的内容告诉我,我提前准备一下。”

    狄思科给高中生讲过课,但还没怎么接触过小学生呢。

    龙君花将一张白纸递给他,“你按照这些准备吧,顺便教大家唱一下《文明礼貌歌》。”

    “没问题。”事情说完了,狄思科拿着材料就想走人。

    “对了,小狄,”龙君花将他喊住问,“你还不是党员吧?”

    “不是呢。”

    “那你得积极写入党申请书啊,先交到你们学校支部,以后能随着档案转来咱们单位。”

    狄思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跟众人礼貌道别,便离开了办公室。

    给小学生讲课这事,狄思科还挺上心的。

    相比于已经有了成人思维的中学生,小学生是更难掌控的。

    最起码课堂纪律这一块儿就不好把握。

    狄思科备好课以后,特意把全家唯一的小学生,他的大侄子,狄志彬同学喊过来。

    让这位小学生代表听他试讲了一遍。

    不过,彬彬这小子也不知是真笨,还是故意捣乱。

    一首《文明礼貌歌》居然能跑调跑去南天门。

    “你小叔我唱歌可是能拿全国第三名的,你怎么能把歌唱得稀碎呢?”

    他们家应该是有些文艺基因的呀!

    彬彬这几天都住在北海公园这边,为了跟儿子培养感情,林桐下班以后会带着闺女过来坐一会儿。

    她一边听狄思科给儿子讲课,一边削铅笔,闻言便主动认领,“他唱歌不好可能是随了我,我唱歌就有点跑调。”

    狄思科:“……”

    那他就没办法强求了。

    他将自己的教案递给彬彬说,“你自己看看吧,我周末要去参加学校的毕业舞会,还得找人练习交谊舞呢!”

    林桐又来了精神,问:“老五,你不会跳交谊舞啊?”

    “还行,刚学了不到一个月,还得多练练。”

    “我跟你跳啊!”林桐跃跃欲试道,“我在纺织厂上班的时候,每次工会组织舞会,都要把我喊去撑场子。”

    她之前跟前夫闹离婚,紧接着又怀了孕,已经好久没跳交谊舞了。

    这会儿听狄思科提及,不由有些技痒。

    狄思科技艺不佳,哪能带着一个孕妇跳舞,万一跳出了问题,谁负责啊?

    林桐以为他不信自己的话,便自荐道:“我真的会跳!工会还安排我给纺织女工们教跳舞呢,从陆家嘴到周家渡,都有我的学生!”

    “我相信你会跳,”狄思科摆手道,“但我技术不成,不敢带着你跳啊!我怕踩到你,摔倒就麻烦了。”

    郭美凤插话说:“你要是想跳交谊舞,就去咱街道办组织的老年交谊舞队找人跳!”

    狄思科:“……”

    他年纪轻轻的,去什么老年交谊舞队?

    “你可别小瞧了人家老年交谊舞队,”郭美凤介绍道,“人家那里面有很多老教师和老干部,还有早年间留苏的知识分子。三十年前国内最时兴交谊舞的时候,人家就已经开始跳了。他们那个领队,是跟苏联专家学的,听说跳得特别标准。”

    狄思科听他介绍了舞队成员的背景,果然动了心。

    他每天练习跳舞的时间太少了,只有单位培训班里的一小时。

    眼瞅着就要迎来毕业舞会,他得抓紧时间突击一下,千万别在于童跟前丢了面子。

    要是每天下班回家,能在家门口进行练习,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心里这般琢磨着,拎起自己的录音机,便跑去了街道办组织的老年交谊舞队。

    *

    毕业舞会被定在周六晚七点举行。

    于童当天吃过午饭,就一直在办公室里换装。

    “童姐,我觉得这套很可以了!”杜金金跨坐在椅子上,扒着靠背说,“只要你一亮相,肯定艳压所有女生!”

    “人家的毕业舞会,我跑去艳压人家,那不是喧宾夺主吗?”于童转过身,在镜子里照了一下后背,“而且这后背露得太多了。”

    郑雪茹帮她调整了一下肩带说:“这可是正规摩登舞裙,连这种都不满意,你还想穿什么啊?”

    “童姐可能怕小狄流鼻血!”杜金金趴在椅背上嗤嗤地笑。

    “嗯,小狄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还真有可能。”郑雪茹靠坐在办公桌上问,“你打算什么时候给人家小狄名分啊?”

    于童前前后后地照了几次镜子,对上身效果不满意,便将裙子换了下来。

    “你怎么比他本人还着急?他这段时间都不怎么问了,特别老实。”

    郑雪茹哼道:“他要是突然老实了,肯定是憋着什么主意呢!我赌五十块,小狄今晚会有大动作!”

    “那我也赌五十块,小狄肯定会趁着今天的舞会吹响冲锋的号角!为自己争取一个名分!”杜金金挥舞着手臂说,“我支持小狄!”

    于童回身在她的小肉脸上掐了掐,“看来狄二狗单位的小面包,不但把你喂胖了,还成功把你收买了,你整天替他说好话!”

    狄思科来歌舞团的时候,偶尔会从食堂带点蜂蜜小面包。

    杜金金总能闻着味儿找过来。

    吃人的嘴短,她每次都要为小狄美言几句。

    郑雪茹挑出一件白色带金边的大裙摆连衣裙,递给她说:“第一支舞肯定是华尔兹,穿这种大裙摆的,旋转起来就开花了,比那条流苏的好看!”

    “第一支华尔兹应该是规定动作的集体舞,我俩从没排练过,估计跳不成第一支舞。”

    不过,于童还是将那条裙子换上了,穿在校园里,确实比短裙合适。

    帮她把头发盘好,郑雪茹退后欣赏片刻说:“小狄看了你今天的打扮,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你!要是实在顶不住,你就直接答应吧,早答应早享受。”

    郑雪茹的预言还是很准的。

    在学校门口接到于童的时候,狄思科注视她的目光热情而直接,由衷感叹道:“仙女下凡啦!”

    “乖,”于童在他的小脸蛋上拍了拍,“今天也是嘴很甜的二狗子。”

    狄思科握上她的手,“我说真的!大家都在偷偷看你呢!”

    于童早已习惯旁人的注视,笑吟吟道:“走吧,不是要参加舞会吗,别迟到了。”

    “还有一点时间,要不我陪你在校园里转转吧?”狄思科提议。

    “行啊。”于童其实早就来参观过了,经贸大学的占地面积不大,从东门走到西门也就十分钟。

    除了食堂和图书馆还能看看,不知还有什么可转的。

    狄思科将人带入学校,看似漫无目的地闲逛,偶尔跟相熟的同学打声招呼,其实他的参观路线是早就计划好的。

    经过图书馆,穿过老宿舍的一片爬山虎墙,就来到了一食堂。

    一食堂门口有个很大的公告栏。

    公告栏的最顶端写着一排红色大字——【一九八三级经贸部优秀毕业生】。

    其下并排贴着十几张学生的四寸照片。

    狄思科占据姓氏优势,被放在了第一排第一个。

    照片下面还介绍了他在校期间获得的主要成绩,内容足足有四五行。

    于童观察得仔细,不但将他的介绍看了,连他附近其他人的也看了。

    同学们都十分优秀,但只有二狗子的照片,是能够直接吸引行人目光的英俊。

    于童吐槽:“你怎么跟个开屏的孔雀似的,还特意把我带来看你的光辉履历!”

    “那你知道雄孔雀为什么要开屏吗?”狄思科笑着问。

    于童:“……”

    不想接茬。

    狄思科却自顾自道:“雄孔雀开屏,其中一个原因是为了吸引雌性。”

    像是怕她听不懂似的,直白道:“他在求偶。”

    于童不得不承认,二狗子的策略还是有效的,金光闪闪的履历确实能给男人加分。

    至少当她看到这只得意洋洋的雄孔雀时,能够轻易领略到他的魅力。

    不过——

    “我下午跟表姐和杜金金打赌了。”于童笑着说,“她们赌你今天一定趁机再次跟我表白。不过,你最近表现很好,一直都挺老实的,所以我投了反对票。我们赌了一百块,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狄思科:“……”

    瞬间被带上了紧箍咒。

    他正觉得有些束手束脚时,余光里便瞧见了从食堂走出来的甄主任。

    “甄主任,”狄思科主动打招呼,“您今天不去参加我们的毕业舞会啊?”

    甄主任腋下夹着饭盒,溜达过来说:“我要是去了,你们还敢跳舞吗?”

    “怎么不敢啊?”狄思科玩笑道,“大家肯定排着队请您跳舞。”

    甄主任横了他一眼,望向他身边的于童问:“谈女朋友了?”

    这姑娘穿着舞裙,明显是他的舞会女伴嘛。

    “嘿嘿,还不是呢,追求的过程困难重重。”狄思科请求道,“主任,我也算是您的得意门生了吧?要不您帮我说两句好话吧?”

    “你可真不害臊,哪有自称得意门生的?”甄主任冲人家姑娘和善地笑笑,面对自己学生时,又横眉立目地说,“你可加把劲儿吧,要是毕业前还是光棍儿,毕业论文就别想顺利通过了。”

    于童:“……”

    不愧是师生啊。

    狄二狗这套唱念作打,原来是有师承的。

    目送甄主任离开后,狄思科跟于童摊手说:“你看,追不到你,我都无颜面对江东父老啦!”

    所以,一百块赌资什么的,还是让它玩儿去吧。

    于童在他手心里拍了一下,“赶紧走吧,咱们要迟到了。”

    *

    舞会的地点在学校大礼堂。

    厅内此时灯火通明,几盏欧式吊灯下,悬挂着不停闪烁的彩色灯球。

    他们进入会场时,第一支集体舞已经接近尾声了。

    二十对男女排成两列,华尔兹旋律酣畅,殷红的裙摆在舞池里尽情飞扬。

    “咱们要是能提前排练一下集体舞就好了。”狄思科语带艳羡,“我也想跟你跳这个。”

    “就算我愿意跟你跳,你也没时间。”于童望向舞池说,“他们跳得挺不错的,除了单独练习,还得聚到一起合练,跳到这种程度,估计要排练很长时间。”

    “那我请你跳第二支舞吧?”

    “你交谊舞学到什么程度了?”于童还算照顾新手,“一会儿先听听曲子吧,选你会的跳。”

    狄思科昂起下巴,骄傲道:“放心吧,随便放什么曲子我都会!这第二支舞,我一定请你跳!”

    “口气不小啊!”于童扬眉问,“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你真把所有舞步都学会了?”

    “嗯哼!一会儿你检验一下。”

    集体舞的音乐很快停止,交谊舞曲专辑里的第二支曲子紧接着在礼堂里回荡。

    不过,这会儿的舞池里是空的,一时没有人主动入内。

    刚刚的集体舞是固定节目,早就排练好的。

    这第二支曲子才算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支舞。

    在场的都是尚未走出校门的学生,大家还有些羞于主动牵起舞伴的手走进舞池。

    音乐响起好半晌了,也没人带个头。

    狄思科原本还等着随大流呢,一瞧这个情况,便向于童伸出自己的右手,将左手背在身后,而后微微躬身,做了一个很正式的邀请动作。

    “小姐,可以请您跳舞吗?”

    于童颔首,将左手搭了上去。

    在全场的注目礼中,两人并肩走入了舞池。

    狄思科是学校名人,有同学和朋友认出了他,便起着哄啪啪鼓掌。

    几个同寝室的男生,知道他今天要邀请女神来参加毕业舞会,见状就将手比作大喇叭,齐声喊道:“狄思科,加油啊!”

    狄思科冲他们笑了笑,右手握着于童纤细柔软的手,另一只手绅士地放在对方腰上。

    拥着她稍稍用力,脚下一挪就随着音乐迈出了第一步。

    左右腾挪,倾身旋转,在华丽的圆舞曲中伸展回旋。

    男舞伴在交谊舞里起到领舞的作用,狄思科需要迅速果断地通过动作和眼神,对女伴进行引导和暗示。

    他学舞时间尚短,偶尔会反映慢半拍,但于童是资深的交谊舞迷,舞蹈经验丰富,即便出现了瑕疵,也能尽量帮着弥补。

    她常年练舞,腰部技术上佳,所以以腰轴发力,旋转侧身的动作做得非常漂亮。

    白色舞裙在舞池中恣意翻飞,为他们赢得了围观同学的第一波掌声。

    当然,这些掌声并不只是给于童的,也包括表现出人意料的狄思科。

    狄思科的舞技是速成的,所以,他就技术不够风度来凑。

    高雅的风度来自挺拔的体态。

    连培训班的老师都说,小狄的体态在所有学员中最挺拔,看起来非常有风度。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是业余的,外行看热闹,只看狄思科这副风度翩翩的样子。

    大家就觉得这一对真的非常专业了。

    有了他们带头,男同学们纷纷主动出击,邀请心仪的女同学走入舞池。

    没过多久,舞池里就变得拥挤了。

    “你跳得还不错。”于童怀疑地问,“以前真没学过啊?”

    “真的!”狄思科轻笑着问,“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学得这么快?”

    “嗯。”

    “那你答应我一个条件,”狄思科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咱俩做交换吧。”

    “你还是别说了。”于童不上当,“憋着吧。”

    “啧,我憋不住,今天必须得告诉你。”狄思科又拥着她旋转一圈,“我应试能力还挺强的。”

    “嗯,所以呢?”

    “所以,我提前跟组织舞会的同学借来了今天要用的录音带,将所有舞曲都翻录了下来。”狄思科坦言道,“我这个月练习的所有曲目,都是这盘录音带里的。尤其是咱们正在跳的这支曲子,我几乎每天都要练习,只为了今天能顺利邀请到你。”

    于童暗忖,杜金金形容得挺贴切,二狗子真的要吹响冲锋的号角了。

    她将头偏向别处,“你还是收敛点吧,别糟蹋了我的一百块赌资。”

    狄思科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安静地带着她在舞池里旋转。

    但目光未曾离去,始终在她脸上游移。

    接连两只曲子都是他们一起跳的,当第二支曲子结束,狄思科牵着她退场的时候,于童莫名生出一种松口气的感觉。

    舞会是用来交际的,按照约定俗成的规则,固定舞伴只需一起跳第一支舞即可。

    之后的曲子,男舞伴可以主动邀请其他女士,女舞伴也能接受其他男性的邀请。

    不过,这是校园舞会,狄思科在学校四年都没参加过交谊舞会,临近毕业,终于来参加了一次,却是带着校外大美女来的。

    这意图已经超级明显了。

    没有哪个男生会在这种时候讨人嫌。

    所以,狄思科不去找其他女生,也没有男生来主动邀请于童共舞。

    当然,女生也是可以邀请男生跳舞的。

    每年的毕业舞会上,都有大胆邀请心仪男生的女同学。

    比如,在舞会之前就想邀请狄思科做她舞伴的许攸。

    她今天穿了一件藕荷色舞裙,发型和妆容都精心打扮过。

    明知希望不大了,但是为了不给自己留下遗憾,她还是在朋友们的鼓励下,走向了站在场边的狄思科。

    为了避免让女士难堪尴尬,男同志们基本不会拒绝女士的主动邀舞。

    哪怕他已经有了固定舞伴,并且不喜欢面前的姑娘,也会保持绅士风度,接受邀请与对方共舞一曲。

    许攸觉得以狄思科的人品,应该不会在毕业舞会上拒绝自己。

    这才鼓起勇气穿过了舞池。

    然而,狄思科今天是有重要任务在身上的。

    于童多半不会计较他跟女同学跳一支舞。

    但是作为一个没有任何名分的追求者,他得有点追人的自觉。

    察觉到许攸的意图后,以防让双方尴尬,不等对方走近,他就抽走了于童握在手里的汽水瓶。

    “你干嘛啊?”于童抓着吸管问。

    这汽水是草莓味的,她才喝了小半瓶。

    狄思科往左侧偏了一下头,再次做出邀请动作,“我再请你跳一支舞吧?”

    于童下意识望向他的左后方,有个穿藕荷色连衣裙的女生,正向他们走来。

    她心思一转,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提前回避可以避免许多尴尬。

    她停顿片刻,还是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重新走入舞池。

    舞池里的学生越来越多,音响里播放了一首慢四舞曲。

    狄思科拥着她小步腾挪,低声道:“给我上课的老师说,两个人一起跳舞的时候,就成了彼此唯一的焦点,你可以感受到对方是否有修养,是否关心你。”

    “嗯,他说的有一定道理。”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还不错。”

    要是眼神可以别这样肆无忌惮就更好了。

    “于童。”

    “嗯?”

    “要不那一百块的赌资,我替你还了,”狄思科的目光始终追着她,“你帮我完成一个心愿吧?”

    “什么心愿值一百块?”

    音乐响起的时候,会产生跳动的荷尔蒙,于童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偷偷加快。

    “其实,这个礼拜我已经完成毕业答辩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狄思科靠近她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草莓香。

    于童答:“你马上就要毕业了。”

    “没错,再有半个月,我就要离开校园了。我的大学生活其实还算精彩,”狄思科笑着细数,“认真读书、勤工俭学、参加竞赛,遇到你以后,还登上了更大的舞台,出磁带拍广告,积攒了足够我衣食无忧的财富。但我对这些并不满足,还有一件事,一直没能找到心仪的人陪我完成。”

    于童听得认真,明明能猜到大概内容,但她还是顺着自己的心意问:“什么事?”

    “我二十一岁了,没有早恋,没有初恋,没有校园恋,”狄思科以目光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描摹,“于童,半个月后,我就要毕业了,咱们谈一场校园恋爱吧!”

    于童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问:“我要是拒绝了你,会不会成为你一辈子的遗憾?”

    “没发生的事,我也说不准。”狄思科直直望着她,语气肯定道,“但我以后会跟咱们的孩子讲,你们妈妈年轻的时候,特别不解风情,明明可以抓紧时间跟爸爸谈一场校园恋爱。但是,就在她的犹豫徘徊间错过了。”

    新的舞曲在此时响起。

    “……”于童试图稳住呼吸,别开脸说,“你的脸有点红,要不咱们先休息一会儿?”

    再继续下去,她可能真的要输掉一百块了。

    “我这个月几乎每天都要在培训班练习一小时,跟人跳上七八支曲子也能脸不红气不喘。”狄思科顾不上什么绅士风度,搂在她腰上的手臂不自觉收紧,“是因为舞伴换了人,我才变成这样的。”

    于童脚下的步伐随着他的呼吸一起凌乱了。

    狄思科带着她调转了方向,才免于跟身后的一对情侣撞车。

    重新调整舞步后,两人都没再说话,视线和呼吸时不时地触碰到一起。

    音乐再次变换时,他们像是有了某种默契,脚下踩着节拍移动着,没多久就挪到了礼堂那厚重的绒布窗帘后面。

    窗外是婆娑树影和昏黄灯光,身后是热情舞动的青年男女。

    于童抬手在他滚烫的耳廓上轻捻了捻,矜持地命令:“低头。”

    狄思科喉结滚动了一下,心有所感地服从。

    刚将脸颊贴过去,便感觉自己的下唇被两片柔软含住了。

    “二狗,”于童语气含混道,“姐姐决定帮你圆梦了……”

    第48章

    于童的圆梦行动, 既轻柔又短暂。

    狄思科感觉鼻息间那股草莓汽水味,似乎只停留了一两秒便瞬息飘散了。

    他嗓子发干,像被蛊惑一般, 双手急切地箍住对方的腰, 欺身去追逐刚刚离去的嘴唇。

    于童偏脸要躲, 抬手挡在自己唇前。

    “是你先亲我的!”狄思科的呼吸都带着委屈,低头在她手心里啄了一下。

    于童低声说:“赶紧出去, 这个帘子不顶事, 从外面能看到咱们的身形。”

    “看就看嘛,我有办法对付他们!”狄思科将挡在面前的手臂环到自己脖颈上。

    略显生疏地覆上对方的嘴唇,贪婪地回吻过去。

    幽闭狭小的空间,让一切感知都异常清晰,帘外欢声笑语, 帘内意乱情迷。

    衣物与幕帘擦拂,发出短促的窸窣和晃动。

    于童不敢有过多动作,只好让彼此的身体紧贴,昂高下颌回应着他放肆的横冲直撞。

    呼吸交缠间心跳狂乱, 不知过了多久, 于童终于推了推手下的肩膀,虚贴着他的嘴唇轻声说:“可以了, 外面有人呢。”

    狄思科克制地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着失控的心律。

    而后将脑袋埋进了她的颈侧。

    过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他突然低低地问:“你喝酒是不是上脸?”

    “嗯?”于童疑惑低头。

    “这里,”狄思科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脸颊, 又轻触锁骨说,“还有这里, 都红了。”

    像醉酒一样,从脸到脖子泛起大片酡红。

    于童在他的大脑袋上拍了下,“少得了便宜还卖乖!赶紧出去!”

    “嘿嘿,咱们一起出去嘛。”狄思科握上她的手问,“你还想跳舞吗?要不咱们去校园里走走?”

    于童在颊边扇了扇,再次催促:“赶紧出去,这里太热了,我得缓一会儿。”

    她顶着这副样子出去,任谁都能看出端倪。

    若是被狄二狗的同学们撞破,她恐怕这辈子都不想进入这所学校了。

    狄思科在她的发顶亲了亲,提议道:“我陪你吧。”

    “不用你陪。”

    让他留下只会适得其反。

    于童将人推出去,又将紧闭的窗户大敞。

    有新鲜的晚风送进来,终于吹散了她脸上的热意。

    狄思科从窗帘后走出来,迎面就碰上了同宿舍的几个朋友。

    几人站在距离这边四五米的地方,每张脸上都是意味深长地坏笑。

    葛磊冲他勾勾手指,见他不肯上钩,只好带着人溜达过来,将他团团围住。

    狄思科:“……”

    看起来好像什么校园霸凌现场。

    葛磊像个小流氓似的问:“干嘛呢?干嘛呢?刚才躲在窗帘后面干什么了?”

    纯纯地痞流氓做派,丝毫看不出这是个新时代的大学生。

    “没干嘛。”

    “没干嘛要在窗帘后面呆那么长时间?”陈旭跟着起哄。

    狄思科老神在在道:“我对象裙子拉链坏了,我找个没人的地方,帮她调整一下。”

    “嚯!”几个光棍儿立时就酸了,“这么快就有对象啦?你下午才说正在追人,居然这么快就追上了?什么时候的事啊?”

    狄思科当然不能说就在刚才。

    这不是不打自招嘛。

    他们在帘子后面呆了半天,刚一出来就多了一个女朋友。

    那刚才肯定没干好事啊。

    所以,狄思科一本正经地胡扯:“就是晚饭那会儿的事,我们还碰见甄主任了呢。”

    “哦——”几人拖长音调。

    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都十分明确地传达了一个意思——“我们不信”。

    “哎,咱们狄思科同学长大啦,”葛磊拍着他的肩膀感慨,“不但有了对象,还学会撒谎骗人了!”

    出师不利的狄思科心想,他说得挺真的呀,这几个光棍儿怎么就不信呢?

    他们要是真有这种洞察力,早就脱单了。

    于童打理好头发和衣着,也从帘子里闪了出来。

    发现了将狄思科围成一圈的几个男生,便大方地过去打招呼。

    狄思科将自己的朋友一一介绍给她,然后牵起她的手,心花怒放地为大家正式介绍:“这是我女朋友,于童!!!”

    男生们齐声喊:“弟妹好!”

    于童:“……”

    头一回被人喊弟妹。

    葛磊及时纠正:“别瞎喊,人家是歌舞团的领导!”

    他其实也摸不准应该怎么称呼于童。

    只看外表的话,人家时髦漂亮,看起来跟班里的女同学没什么年龄差。

    但他清楚对方的底细,这位可不是普通姑娘,人家是管着上百号演员的歌舞团领导!

    狄思科在人家跟前就是个弟弟。

    “也不算瞎喊。”陈旭说,“狄思科在咱们宿舍排行最小,不叫弟妹难道要叫嫂子啊!”

    于童对一个称呼无所谓,而且这“弟妹”还挺新鲜的。

    “大家随便叫吧,喊我名字也行。”她望向大锛儿头,转移话题说,“葛磊,你这发型真不错,比上次见面的时候帅多了。”

    葛磊收起刚刚的嚣张神色,不好意思道:“为了参加舞会,特意去王府井那边理的头发。”

    狄思科诧异地望向于童,问:“你跟葛磊认识啊?”

    “嗯,之前经过这边,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认识的。”

    于童正想介绍两人的相识经过,转眸回望时,却正好瞧见狄二狗的嘴唇通红,而且下颌那里,赫赫然有个唇形完整的口红印子!

    “!!!”

    狄二狗居然丝毫没察觉出事情不对,被他同学当猴耍了,还傻乐呵呢。

    这个大傻帽儿!

    好在于童并不是个没经过事情的小姑娘,在心里捂了下脸,就若无其事地问几个男生:“你们今天打扮得这么精神,怎么不去找女同学跳舞啊?”

    几人摆手说:“我们交谊舞跳得不好,照着狄思科差远了。”

    于童瞟一眼得意洋洋的大傻帽儿,笑着建议:“舞池里那些人也不是个个跳得好,主要是氛围嘛。赶紧去邀请女生跳舞吧,大家都等着你们呢!”

    狄思科积极道:“那我再陪你跳两曲?”

    “我明天早上还有事,咱们早点回吧。”于童笑着跟几位男同学道别,拉着二狗子就离开了。

    狄思科一头雾水地问:“明天是周末,你还有什么事啊?”

    于童将人带出礼堂,用拇指在他下颌的唇印上蹭了蹭,“带手绢了嘛?赶紧把下巴擦一擦。”

    为了跳舞时没有累赘,她今天是空着手来的,背包钥匙手绢统统没带。

    狄思科从裤兜里掏出一条香喷喷的手帕递过去。

    “这手绢好像是我的?”于童在兰花图案上瞄了一眼,一边帮他把唇印擦干净,一边吐槽,“总算找到了我手绢越来越少的原因,居然全被你顺走了!”

    “我就拿了两条。”狄思科本能地想搂住她的腰,又怕在外面影响不好,只好硬生生忍着,心不在焉地提醒,“这手绢已经归我了,你别用脏了,我还没舍得用呢!”

    于童将自己的红色指腹亮给他看,“你要是不嫌丢人,可以不擦。”

    “哦,口红啊!我就说嘛,那几个光棍儿怎么突然变聪明了!”狄思科将手绢收好,噙着笑看她,“这有什么丢人的?他们肯定都羡慕死我了!歌舞团第一大美人跟我好上啦!”

    他一点也没有丢人的自觉,今天办成了一件大事,正心情飞扬呢。

    飘飘欲仙说的就是他当下这种感觉了。

    “你明天有什么安排啊?”狄思科决定趁热打铁,敲定下一场约会,“要不咱们一起去天坛吧?”

    “我想找人把团结湖那边的房子翻新一下,不过”于童疑惑问,“你怎么突然想去天坛了?”

    “明天是端午节啊,端午节当然要去游天坛!”

    于童这才恍然记起,前几天单位工会还发了两包金鱼牌手纸当节礼。

    这种手纸时不时就要发两包,她都忘了还有过节这码事了。

    狄思科摸着下巴想了想,又转了口风:“不过,明天天坛的人肯定特别多,要不咱们早上去什刹海踏青,顺便在那边的农杂商店买点装修用的材料,中午去帮你翻新房子吧?”

    “翻新房子的活儿,你会干吗?”于童不确定地问。

    “这种活儿男同志都会干!”狄思科显摆道,“我在北海公园的那个院子,除了家具是在乡下找木匠打的,所有房间都是我们兄弟几个自己翻新的。”

    于童心说,也不是所有男同志都会干这种活儿。

    她爸和她哥就不会干。

    爷爷倒是会干,但她不敢使唤啊!

    狄思科送她回家的一路上,为她讲解了翻修房子的大致步骤,以及需要用到的材料和工具。

    甚至还帮她估算了这次翻修的大概花费。

    “你那个房子是自带装修的,地板地砖都不用换,材料费几十块钱就能搞定。花费的大头主要在人工上。”狄思科笑眯眯道,“不过,有我在,人工钱也省了。找我当对象,挺值的吧?”

    于童不吝夸赞:“小狄同学能文能武。”

    狄思科将人送到单元门口,又想为自己争取福利,“既然我能文能武,那咱们亲一个再走吧?”

    “不亲,我嘴唇痛。”

    “我亲亲就不疼了。”狄思科终于搂上她的腰,低声说,“不亲一下我今晚肯定要失眠。”

    “我怕你亲了以后更要失眠。”于童在他的下颌上摸了摸,扭身挣脱出来说,“明早来接我,不许迟到啊!”

    说完就将眼巴巴索吻的二狗子留在原地,潇洒地进了电梯。

    她今天没带钥匙,上楼以后刚在门上敲了一下,大门就被打开了。

    来为她开门的,竟然是表姐。

    “这都几点了,你怎么还没回家?”于童惊讶道,“让我姐夫独守空房啊?”

    郑雪茹的视线在她嫣红的嘴唇上停顿两秒,笑着说:“不放心你呗,特意等你回来的。”

    “你是想打探八卦吧?”于童无情戳穿,“公共汽车都收车了,要不你今晚住下吧?”

    本就没打算离开的郑雪茹点点头,跟在她身后挤进了房间。

    “快跟我说说!结果怎么样?”郑雪茹跳上床,焦急地问。

    “你不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已婚人士嘛,这么兴奋做什么?”于童将裙子换下来,拆开盘发,松松地扎了一个马尾。

    “我就说小狄今晚一定会有大动作!”郑雪茹在她嘴唇上点了点,恨铁不成钢道,“你俩亲了吧?当时看你信誓旦旦的,还以为你能再坚持一阵子呢。”

    “不是你说的嘛,顶不住就答应,早答应早享受。”

    “那你享受到没有啊?”郑雪茹见她那副满含春色的样子,不用她回答便自问自答道,“肯定是享受到了。我就比较好奇,这小狄都干了什么啊?让你这么快就松口了?”

    于童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不可能三两下就被人拿下了呀!

    “没干什么,就顺其自然嘛。”于童回忆了一下今晚的整个经过,似乎没有哪个环节是能够拿出来分享的。

    只好将事情含混过去,挑起其他话题问:“明天端午节,你有什么安排啊?”

    “我要陪姥姥姥爷去天坛,”郑雪茹邀请道,“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小狄约我去什刹海踏青,顺便帮我翻新团结湖的房子。”

    郑雪茹咂咂嘴说:“小狄同志的动作可真够快的,今晚刚抱得美人归,隔上几个小时,居然又安排了约会!”

    这个办事效率,她真是服气的。

    岑深当初要是有人家这股冲劲,他俩的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她从客厅拎进来一袋子五彩丝线和纸壳,倒在桌子上说:“既然你跟小狄已经谈上了,那你干脆跟我一起做五彩粽子吧。明天送给人家,也是一个意思。”

    “时间太晚了。明早踏青的时候顺便买两个就成了。”跳了一晚上的舞,于童已经累了。

    “来吧,去年我给岑深做了一个,他一激动就送了我一块雷达坤表做回礼。”郑雪茹将她拉起来说,“咱倒不是图他的钱,主要是他也没什么钱,但是这收到礼物的反馈非常不错啊!”

    于童眯着眼睛作沉思状,既然二狗子的身份已经从追求者变成了男朋友,似乎确实不能让他单方面付出了。

    要不她也做一个?

    于是,于童这个女朋友在上任的第一天,就熬了半宿做手工活。

    次日早上,狄思科开着二哥的小面包来接人时,手腕被绑了一串用丝线制作的五彩粽子。

    “这可是我亲手做的!”于童并不是默默付出的性子,恨不得将自己的辛苦放大一百倍。

    “真的啊?做手工挺费工夫的吧?”狄思科抬起手腕观察,“我都多少年没戴这玩意儿了,上一次戴它,还是小六完成的劳动课作业。”

    “嗯,我也好多年没做了,之前都是买现成的。”于童给自己手腕上的小粽子调整了一下位置。

    她等着看狄二狗的反馈呢。

    然而,岑深收到礼物后,给表姐回了一块雷达表,狄二狗收到礼物后,却把她按在车里亲了半小时!

    等他终于可以发动汽车出发的时候,于童刚恢复一些的嘴唇又肿了。

    看来这种手工活,不是谁都能轻易尝试的!

    *

    今年的端午节正逢周末,不但天坛公园里人满为患,什刹海这边也被踏青的人们围的水泄不通。

    两人随着人群挤到湖边时,排队等待划船的人已经排出了蛇形。

    “要不咱们回吧?”二人默契地同时开口。

    约会时间有限,不想把宝贵时间浪费在排队上。

    狄思科载着她去农杂商店买了要用的装修材料,放上车就直接开去了位于团结湖的那套公寓。

    这套两居室的位置不怎么样,但硬件设施是一流的。

    两间卧室,厨房和厕所,没有客厅。

    但双水双气带阳台,南北通透,阳光正好。

    这种硬件条件,即便是跟近几年新建的楼房相比,也并不逊色。

    狄思科在屋子里巡视两圈后,得出结论:“把厨房的水管和水龙头换一下,两间卧室刷两三遍石灰水,用油漆补个墙围子,再把阳台开裂的地面用水泥填一填,大面上基本就差不多了。”

    这房子的主要问题就是墙面太脏了。

    上一任主人似乎有在屋里生炉子的习惯,熏得墙角都黑黢黢的。

    两人合计一番后,决定今天先给两个卧室刷石灰水,以便有充足的时间通风晾房。

    让于童去屋里唯一的那张破沙发上坐等,狄思科将刚买来的石灰块放进大塑料盆里,然后往盆里倒了半桶水。

    没过多久,石灰块便一点点散开,塑料盆里渐渐冒出了气泡。

    “你早上几点吃的早饭,”狄思科回身问,“现在饿了没?”

    于童摸了摸肚子说:“好像还真有点饿了,你弄完了吗?我带了红枣粽子,要不咱们先吃点?”

    狄思科从带来的篮子里摸出四个鸡蛋,随手就扔进了正在冒泡的塑料盆。

    于童:“!!!”

    她快步走过去问:“你怎么把鸡蛋扔进去了?”

    “咱们煮几个鸡蛋吃。”狄思科将她拉远一些,“石灰水沸腾起来温度特别高,小心烫到你。”

    “……”于童蹲在旁边等着,“这鸡蛋还能吃吗?”

    “能啊,我们每次刷房的时候,都要往里面扔几个鸡蛋。熟了以后放在清水里面过一下就能吃了。”

    等待煮鸡蛋的时间里,狄思科也没闲着,他拿出一件军绿色的雨衣给自己套上,“我先去隔壁扫扫房,那边全是灰,你暂时别过去。”

    临出门前又不放心的提醒:“这石灰水的温度高,你可别伸手去捞鸡蛋啊!”

    于童挥挥手:“我又不傻!”

    “嘿嘿,那是,您精得很!”

    特别精明的于主任,在塑料盆边干等了十分钟,见那盆里没有要开锅的意思,便一点点转移到了破沙发上。

    她昨晚凌晨一点才睡下,早上六点就起来踏青,精力早就消耗得差不多了。

    人往沙发上一靠,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身上盖着一件雨衣,不见狄思科的身影。

    “二狗?”她沙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狄思科从隔壁走出来,将水壶递给她说:“醒啦?先喝点水。”

    “你怎么不喊我?”于童嘟哝道,“我还没吃鸡蛋呢。”

    狄思科觉得她有点可爱,脱下身上沾满白灰的雨衣,便挤上沙发仰躺在了她身上。

    于童刚睡醒本就没力气,还被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给压住了,险些被他气死!

    “你给我起来!”

    “我都快累死啦!”狄思科诉苦,“你睡觉的这会儿工夫,我已经把那间大屋刷完了!”

    于童诧异问:“这么快?”

    “嗯,第一遍已经刷完了,等到墙壁干透以后,再刷第二遍。”狄思科抬起手臂邀功,“我胳膊酸得都抬不起来啦,你快给我捏捏!”

    于童在他汗津津的手臂上捏了捏,不过她这副小身板,被一个将近一米九的壮汉压着,连气都快喘不匀了,哪还有力气给他按摩!

    而狄思科还在那里不停挑刺:“你怎么跟没吃饭似的?就这么点力气啊!”

    “我快被你压死了!”于童推着他的肩膀命令,“赶紧给我起来!”

    她只见过男人环抱女人的,像狄思科这样“小鸟依人”的真是从没见过。

    狄思科赖在她身上不肯动,还提起了条件:“要不咱俩换换位置?我在下面,让你在上面怎么样?”

    “……”于童已经懒得计较他那些小把戏了,喘着气说,“那你赶紧的吧。”

    得逞的二狗子跟她调换了位置,径自坐好后,拉着她躺到自己身上。

    浑身轻松的于童懒洋洋地提议:“房子翻修不是一天能做完的,咱们今天只刷一遍吧?”

    “我听你的。”狄思科也不想让第一次约会在干活中度过。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于童躺在人肉靠垫上不愿动弹。

    她拉过狄思科的右手,在食指的指腹上按了一下,并配音说:“这是录音机的播放键,你可以播音乐了。”

    “……”狄思科发现于小姐还挺会玩儿的,笑着配合说,“那我给你唱一首英文老歌《seven lonely days》吧。”

    “Seven lonely days make one lonely week ~”

    “Seven lonely nights make one lonely me~”

    “……”

    曲调欢快,旋律动听,于童专心听着,觉得这台人肉录音机真的很好用。

    然而,唱着唱着,录音机口中的英文歌词就自动变成了中文的。

    “给我一个吻~ 可以不可以~ 吻在我的脸上~ 留个爱标记~”

    将他凑过来的脑袋推开,于童无情拒绝:“不可以。”

    嘴还肿着呢。

    狄思科继续唱:“纵然瞪着你眼睛~你不答应~ 我也要向你请求~ 绝不灰心~”

    于童有点想笑,但憋住了,继续推开。

    “纵然闭着你嘴唇~你没回音~我也要向你恳求~绝不伤心~”

    再次被无情拒绝。

    二狗子这回退了一步,接着唱道:“给我一个吻~ 可以不可以~飞吻也没关系~ 我一样心感激~”[1]

    于童觉得这个请求是可以的。

    于是,大方地给他抛了一枚飞吻!

    人肉录音机接连播放好几首求爱歌曲,奈何于主任郎心似铁,丝毫不肯退让。

    狄思科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帮女朋友干了一天活,最终以收获数枚飞吻结束。

    *

    告别单身的狄思科,就像早市上最水灵的小白菜,整个人都精神抖擞,神采奕奕的。

    再次去上班的时候,看到办公室里多出来的两个陌生同事,笑吟吟地跟人家打完了招呼,他才反应过来,不对啊,这俩人好像不是他们翻译组的啊?

    之前都没见过。

    大家都在准备早读,办公室里安静极了。

    他给对面的汪妍妍使个眼色,询问那两人是怎么回事。

    汪妍妍也正憋得难受呢,冲他做了一个手势,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办公室。

    “那两位是从下面的省商业厅借调来的!”聚在走廊拐角,汪妍妍小声说。

    “怎么突然从下面调人啊?最近有什么重要活动吗?”

    “没有,刘莉要走了!”

    “啊,她也要出国啦?”

    刘莉也是水平很高的翻译,经常陪同领导出访。

    要是像陈诚那样被派去驻外经商参赞处,还真有可能。

    不过,这要是真的,庞庆祖可能会被气秃吧?

    汪妍妍语气微妙:“不是升职,也不是调职!她要辞职走人了!”

    狄思科一愣,“不能吧?这么好的工作,刘姐为什么要辞职?”

    他们这些毕业生挤破头才能争取到一个实习生的名额。

    过五关斩六将,经过层层筛选才能顺利留用。

    这么难得的工作机会,哪有人会轻易放弃?

    “真的,她早就提交了辞职申请,只不过崔组长一直压着没向外透露。”汪妍妍感慨道,“老崔也是怕她一时冲动,做了错误的决定。不过,刘莉铁了心要走。现在已经开始走流程了,工作交接一个月,七月份就正式离开了。”

    “她离开以后要跳槽去哪里啊?”

    部委这么好的条件都留不住她,八成是有更大的诱惑在等着她。

    汪妍妍露出一个“还是你小子懂”的表情说:“听说要去上海的一家外资企业任职。”

    “哦。”狄思科点点头。

    外资企业有啥了不起的,我们可是根正苗红的大衙门干部!

    汪妍妍继续补充:“月薪上万。”

    狄思科:“……”

    这比他出录音带还赚钱呢!

    除了走私和卖粉,恕他眼界有限,实在想不出啥工作能月薪上万了。

    “她去了哪家外企?还招人不?”狄思科自荐道,“我会说英语、法语、日语、广东话,还会点简单的俄语。月薪不用上万,有五千就行。”

    汪妍妍不客气地在他头上拍了一下,提醒道:“这话你可别在崔组长面前说,否则她能直接把你开了!她最近都被刘莉跳槽的事愁死了!”

    走了一个刘莉不要紧,关键是人心不稳啊!

    这个消息一旦被爆出来,稍微有点能力的人都要将自己代入一下。

    毕竟都是一个处室的,水平也都差不多。

    凭什么刘莉能拿上万月薪,我们却只拿一两百块的工资啊。

    连狄思科这样的实习生都要想一想呢!

    狄思科连忙说:“我开玩笑的!我家老太太就等着我进咱们部委工作光宗耀祖呢!别说只给一万了,哪怕给我一座金山,我也不去呀!我就坚守在咱们英语组。”

    “嗯,小狄这个思想觉悟够高,”崔组长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你们能稳得住就行了,年轻人不能好高骛远,即使想求高薪,也要有能够与之匹配的能力才行。你俩都是翻译室的新人,还是收收心,好好提高业务能力吧!”

    狄思科拍着胸脯表忠心:“崔组长,您放心!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是绝对不可能腐蚀我的!”

    “嗯,上班去吧。”

    刘莉的辞职风波,对狄思科造成的直接影响就是,崔组长对他更严格了。

    刘莉是拿出来就能直接用的熟手,而狄思科和汪妍妍这样的新人还只是小菜鸟。

    领导不可能放心把重要工作直接交给毫无经验的新人。

    所以,无奈之下,崔组长从省商业厅征调来两名经验丰富的资深翻译,以便应付越来越多的外事活动。

    而狄思科等一众年轻人最近的工作量直接加码。

    自从刘莉要走的消息公开后,狄思科没有哪一天是能准时下班的。

    这就导致了,刚摆脱单身人设的人,十分悲催的没有时间去见女朋友!

    这天再次加班回家后,狄思科找去了郭美凤的房间。

    “你这么晚跑过来干嘛?”郭美凤已经准备入睡了。

    “妈,您那里有多少钱啊?先给我救救急。”

    郭美凤一下子就清醒了,“出什么事了?在外面欠债了?”

    “您怎么不盼着点好啊?”狄思科无奈道,“我想买辆小轿车,手头的钱不太够。”

    那三间门面房的租金,他只去收过一次,后来就由郭美凤负责收租了。

    “你才刚上班就买车?有钱烧的吧?”郭美凤躺回去,“不买!骑自行车挺好的!”

    “等我买了车,可以每天接送您上下班啊?”狄思科诱惑道,“您想想,到时候您那些老同事,得多羡慕您啊!”

    反正她那个班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应该不用他天天接送。

    “不买,我用不着他们羡慕!”郭美凤捂住钱袋子。

    “等我买了车,能带您出去踏青,去景点旅游!您不是想爬长城嘛,我开车送您去!”

    “我坐大巴,或者让老二用小面包送我也是一样的。你怎么突然就要买车?”郭美凤坐起来问,“你给我说实话,我还能考虑一下。”

    “我现在工作太忙了,每天至少加班到八点,等我骑车回到家都九十点钟了,又累又耽误时间!”

    “你一个年轻大小伙子,居然好意思喊累!”郭美凤不屑道,“你们徐叔,都快六十了,还每天骑自行车往返呢!人家也没喊累啊!”

    “哎呀,我要买车真的有事!”狄思科权衡片刻说,“我告诉您,您先别跟别人说啊!”

    “嗯。”

    “我最近正在追您未来儿媳妇呢,”狄思科无奈道,“您说我整天加班到那么晚,哪有时间跟人家见面啊!等我骑着自行车跑去人家家里的时候,人家都洗洗睡了!所以我就打算想办法,缩短花在路上的时间嘛。”

    郭美凤盯着他问:“你不会为了买车,就编个媳妇出来吧?”

    “那不能。”

    “那你买车还差多少钱啊?”

    第49章

    狄思科尚不确定买车的缺口还差多少。

    如今小轿车的价格, 有几千的,也有几万块的。

    以他的经济实力,买一辆二哥那样的国产小面包, 或是一辆进口小土豆就差不多了。

    几千块就能搞定。

    按照老百姓的普遍认知, 只要条件允许, 还是更倾向于买进口车的。

    小土豆是波兰产的菲亚特,既是进口的, 又价格实惠, 是许多万元户的首选。

    作为一个新晋暴发户,狄思科也相中了它。

    若是按照官方定价,只要四千多块就能拥有一辆小土豆。

    然而,这两年小土豆的价格早被万元户们炒了上去。

    有人五六千块就能买下来,有人却得花上万块。

    狄思科不敢把价格报给郭美凤, 只含含糊糊地说:“您给我一千块就行!”

    “一千块能买什么车啊?”郭美凤不懂行,但也知道这点钱不顶用。

    “我手头还有些存款。”

    狄思科这个月刚收到新阳音响出版社的汇款,录音带首发的五千块,加上写真集的酬劳, 交完税以后到手将近六千。

    再加上他之前走穴和出录音带攒下的一千来块存款, 总共有七千多。

    听说电影厂的一位女演员通过厂里的司机牵线,花八千块买了一辆小土豆。

    所以, 狄思科也打算准备八千块的预算。

    郭美凤将存折交给他之前,又不放心地问:“你买那车到底多少钱啊?”

    “四千多。”

    “妈呀,咱家攒了几十年也没攒下四千块。”郭美凤心疼地说,“你现在有点钱,可真是烧包了, 什么都敢买。”

    在她看来,老二买车是因为业务需要, 老五买车就纯属是穷人乍富的报复性消费。

    “我这是为了节约时间成本,把精力花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狄思科试图说服她,“租金按月进账,我第二张录音带如果加印的话,另有半个点的分成。过不了多久,您这存折上的数字就恢复了。”

    郭美凤嘟哝:“别人没有车照样娶媳妇,你媳妇怎么那么金贵?”

    “跟我媳妇没关系,人家时间挺多,主要是我抽不出时间。”

    郭美凤打探道:“你找这媳妇是做什么工作的?家里是干嘛的?”

    “她是歌舞团的干部,全家基本都是文艺界的。她爸是国画院的副院长,亲妈是舞蹈家,还有个后妈是我们单位的处长,奶奶是著名作曲家,爷爷退休前是干嘛的我也不清楚,不过,他们家跟徐大爷住在一栋楼里。”

    郭美凤拧眉思索片刻,迟疑着问:“你说的这姑娘,不会姓于吧?”

    “您认识啊?”

    “在老徐那边见过几次。”

    而且在青歌赛直播上也见了,但她当时没敢往那方面多想。

    人家是正经的干部家庭出身,他们家除了老五,就再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人物了。

    她家攀不上。

    狄思科觑着郭美凤的神色问:“妈,您对这儿媳妇人选不满意啊?”

    不满意也不能换了。

    “人家条件那么好,能看上你么?”郭美凤很清醒。

    老五学历高长得好,但干部子弟里也有学历高长得好的小伙子。

    以人家的条件,肯定能找到门当户对的。

    “所以我得多花点心思追人家啊!别的不说,于童长得漂亮吧?”

    “嗯,”母子俩审美一致,“要是真能娶进门,以后你俩的孩子差不了。”

    但是,人家家里能同意吗?

    齐大非偶,她觉得老五有点悬。

    儿子正在兴头上,郭美凤并没讨人嫌地泼凉水。

    将存折递过去,她情绪不高地说:“你追媳妇也别耽误了工作。打铁还得自身硬,早点做出成绩,以后去老丈人家也能多点底气。”

    狄思科并不知道亲妈正在心里唱衰他,接了存折就乐颠颠地去找二哥了。

    二哥在外面的门路广,兴许能帮他买到更便宜的小轿车也说不定。

    *

    买车的事一时半会儿没有眉目,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经贸大学的八三级毕业生,迎来了大面积的毕业分配。

    狄思科宿舍里的八个人,有三人被分配去了国字头进出口公司,一个去了海关,剩下三人回了生源地。

    发小儿葛磊如愿去了进出口公司,工资高、待遇好、工作体面。

    教他学会了广东话的陈旭,返回老家进了省商业厅。

    狄思科没什么悬念地被分去了经贸部,虽是所有单位中牌子叫得最响的,但同宿舍的另外七个人,谁也不羡慕他。

    他在部委实习大半年,日子过得有多悲催,所有人都看得见。

    高强度的摄取知识不难,难的是每天都要维持这种强度。

    天天都是考试周,这样的日子有几人吃得消?

    所以,听说他跟袁媛都留在了部里,而且还是技术难度很高的翻译室。

    班里的其他人羡慕,这些见证他每天熬到半夜的室友却有些同情。

    毕业季到来,学校宿舍和大树上都挂起了各种欢送横幅。

    “为祖国的外贸事业贡献青春!”

    “服务祖国人民实现自身价值!”

    “热烈欢送我校八三级毕业生奔赴祖国各地!”

    “此去万里,一程风雨一程歌!”

    诸如此类的条幅被挂得到处都是,也唤起了大家离别的伤感。

    宿舍聚餐,班级聚餐,各种小团体聚餐,几乎每天都有。

    狄思科非常珍惜最后的这段相聚时光,只要时间允许,所有饭局他都应邀了。

    全班聚餐的时候,张新华端着酒杯走到了狄思科跟前。

    自从被举报亲属走私以后,狄思科与他就没怎么说过话。

    两人似乎都在有意回避与对方接触。

    但这次不知张新华是怎么想的,居然主动找到他解释了之前那封举报信的事。

    “其实我本人在事业上没什么追求,但我父母都希望我能进体制内工作。关于你哥哥的那封举报信,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是我家亲戚写的。”张新华举起酒杯说,“狄思科,马上就要各奔东西了,针对那件事,我郑重跟你道个歉,希望能得到你的谅解。”

    狄思科对这番话并不怎么相信,但他已经回敬对方一封小作文了。

    也就无所谓原谅不原谅。

    一杯酒而已,喝就喝呗。

    是否真的能够一笑泯恩仇,他们彼此心里都很清楚。

    反正马上就要分开了,以后又同在一个系统工作,就这样吧。

    *

    毕业分配方案公布,同学们彻底离开了校园。

    走出校门的当天,狄思科就无缝衔接,带着报到证去单位报到了。

    英语组的三个新人不用像其他毕业生那样进行岗前培训,所以正式入职没两天,崔组长就给他们安排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份工作。

    后天要紧急接待一个外国企业家考察团,领导临时安排了宴请。

    虽然只是吃顿饭的事,但外交无小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交际司这边要马上拿出接待方案来。

    崔组长大方地派出了狄思科、袁媛和方堃,配合综合处和外宾接待处的同事,完成这项任务。

    翻译菜单和行程安排的工作,通常只用一个人就能搞定了。

    但谁让他们仨都是新人呢,每人负责一小部分,两天的时间无论如何也能做完了。

    方堃是高翻班的研究生,又比狄思科二人的年纪大点,分配工作的时候,就主动选了难度最高的菜单翻译。

    狄思科翻译行程安排。

    而袁媛的工作简单却最琐碎,她得帮忙打印几十个来宾的名牌,以防出现弄错客人名字的情况。

    综合处很快就把行程单交给了狄思科。

    一页纸上没多少内容,几百个字而已,他几分钟就能翻译出来。

    但是临时接待任务之所以难办,就在于行程和人员的不确定性。

    狄思科上午九点翻译完第一稿,正准备送去打字室打印正式稿,综合处的同志又把新的行程单送来了。

    人家说了,上一份不算数,以这一份为准。

    狄思科便将第一稿收起来,重新译了第二稿。

    这次他有经验了,工作完成以后没有马上去打字室。

    等到下午快下班的时候,他果然又等来了改动后的第三份方案。

    一份行程安排修修改改好几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算正式确定下来。

    狄思科打印了正式稿,在底部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又拿出印章和印泥,郑重其事地在旁边盖了章。

    类似的工作他已经做过几次了,但这是他第一次有资格在上面签字盖章。

    而且这个印章是于童送给他的。

    印章材料是号称四大印章石之一的寿山石,从于宝塔那里搜刮来以后,就被于童送去了琉璃厂雕刻。

    所以,当狄思科将沾了印泥的白色印章盖在定稿底部时,好似决定了什么国家大事。

    那种仪式感堪比皇帝握着玉玺。

    将定稿送去综合处,他的任务就可以正式完成了。

    不过,截稿时间是今天下班前,刚出校门的狄思科还记着老师们“不许提前交卷”的要求。

    所以,他没着急往上送。

    下午袁媛去宾馆送铭牌的时候,他也跟着去了。

    反正他没什么事,就按照外宾的行程路线走一遍。

    然而,这样走了一遍后,他却有了新的疑问。

    按照行程单上的安排,外宾们要在明天中午直接从会场前往冷餐会。

    两处相聚不远,步行一刻钟左右就能抵达。

    所以,行程单上将冷餐会安排在了会议结束的半小时以后。

    不过,狄思科实地走过后发现,会议在贵宾楼三层,冷餐会在迎宾楼顶层。

    两栋楼里的客梯都只有三部。

    这次会议有上百位来宾,若是有人不习惯走楼梯,固执地等待电梯,那半小时的预留时间必然不够。

    有些外宾恐怕会迟到。

    反正他搭乘电梯走这条路线的时候,因为是第一次来,不熟悉路径,步行用去了三十五分钟。

    从宾馆返回单位,他就想给外宾接待处的吴勇提个醒。

    吴勇是对接行程安排的,之前给他送了五个版本的行程单。

    然而,都快走到人家办公室门口了,狄思科又顿住了脚步。

    他虽然没啥工作经验,也没有闻笙箫那种从小耳濡目染的眼力,但他直觉这种事似乎不该由自己开口。

    在翻译室呆了这么久,他经常见到大家配合业务部门反复修改翻译稿,却从没见谁给人家的工作挑过毛病。

    何况未知全貌不予置评,万一人家在两栋楼间安排汽车接送了呢?

    那样的话,半小时的准备时间也算充裕了。

    崔组长在会议室里呆了一天都没回来,他这会儿也没个能请教的人。

    反复权衡再三后,他先将那份定稿给领导审核签字,然后把签好字的稿件送去了吴勇那里。

    “吴哥,我先把这份定稿交给你吧,要是还需要改动,你随时来找我。”

    吴勇刚放下电话,正忙得焦头烂额,答应一声说:“先放这儿吧,我还得往宾馆那边跑一趟。”

    “你们这运动量可真够大的,难怪接待处的同志都很苗条。”

    吴勇穿上外套,苦笑道:“没办法,劳碌命啊。”

    “我下午从贵宾楼去迎宾楼,迎着太阳走了半个多钟头才找到地方。要是天天像你这样折腾,腿都得跑细了。”狄思科笑着问,“咱单位不给你们配个车啊?”

    “配了啊,”吴勇自嘲一笑,“配了自行车,每天可以免费去车棚打气。”

    狄思科又与他说笑了几句,便返回办公室做基础训练去了。

    他一直等着吴勇来送第六版本的行程单,可是等到快下班了,也没见他再次找来。

    正好崔组长下会回来了,他就凑过去小声跟崔组长请教这种情况应该如何处理。

    年轻人来到新单位大多战战兢兢,做好本职工作都不容易,没什么人会多管闲事。

    尤其这些毕业生是各校优中选优的天之骄子,很多人宁可自己一点点摸索,也不会主动暴露短板。

    因此,崔组长很少有机会回答这种问题。

    “咱们是翻译,他们送来什么,你就翻译什么。”崔组长慢条斯理道,“外交无小事,某些决定和安排可能会有其他深意,咱们不了解情况,不要随意帮业务部门修改内容。”

    “哦哦。”狄思科受教地点头。

    “而且冷餐会大多是无人陪同的,他们迟到几分钟也无伤大雅。”崔组长鼓励道,“你今天表现不错,多听多看,别冲动做决定。不过,你下班以后多等一会儿吧,要是接待处那边有什么改动,你尽快帮他们处理一下。”

    能搞接待工作的没有笨人,尽管小狄表达得隐晦,但人家未必领会不到。

    果然,还差一刻钟下班的时候,吴勇匆匆忙忙送来了第六版行程单。

    其中的两处改动里,就有狄思科提到的那一处,预留的时间从三十分钟变成了四十五分钟。

    “小狄,还得麻烦你啊!”吴勇在他背上拍了拍。

    狄思科做个OK的手势,就埋头干活了。

    修改定稿以后还得重新走流程,时间紧任务重,没时间寒暄。

    他要改行程单,袁媛要修改出席人员名单,俩人都得留下加班。

    只有方堃提前完成了菜单翻译工作,而且他那个菜单是今天晚宴要用的,估计这会儿已经上桌了。

    所以,方堃可以背着背包潇洒下班。

    “小狄,小袁,你们加油!我先走一步啊!”方堃笑着招呼。

    狄思科抽空摆摆手说:“难得见你准点下班,赶紧回去休息吧!”

    “哈哈,暂时休息不了,”方堃指了指身后的庞庆祖说,“约了庞老师打乒乓球,加强体育锻炼,估计还得大战三百回合。”

    “那你得小心了,庞老师的乒乓球是咱们翻译室打得最好的,小心被他杀得片甲不留。”

    狄思科暗道,整个翻译室也没几个男的,这几个男的里只有庞庆祖爱打乒乓球。

    矬子里拔大个儿,他也能当个冠军了。

    方堃嘻嘻哈哈地跟着庞庆祖离开,狄思科将稿件反复检查无误后,便送去了打字室打印。

    “中午不是刚打印过吗?你怎么又来了?”打字员不出意料地又被留下加班,看到送来的新稿件,头都大了。

    “赵姐,我能等,您慢慢来吧。”狄思科自己找了椅子坐下。

    虽然口中说着能等,却直勾勾地盯着人家敲键盘。

    大有你不给我加急,我就不走的意思。

    赵姐被这大明星看得发毛,抓起手边的一沓资料说:“没什么事你就看会儿资料,你不是已经转正了嘛,这些资料可以随便看了。”

    狄思科随手翻了翻,没看到能吸引自己的内容。

    不过,他倒是发现了方堃翻译的那份菜单。

    虽然方堃明目张胆抱庞庆祖大腿,有点那什么,但是他的专业水平还是没得挑的。

    若是将这份菜单交给他,他也未必能翻译到人家这种程度。

    中餐的菜名,有时写实有时写意。

    像这个菜单里的“满福六小蝶”、“金华玉树班”,只听名字根本就猜不出吃的是什么菜。

    然而,方堃的译法就很直白,应该是提前跟厨师打听过菜品做法的。

    英文译名虽然少了中餐取名的韵味,但根据英文菜名,可以很轻易地了解,每道菜的用料和烹饪方法。

    这一点还是值得借鉴的。

    狄思科伸手将方堃写出的译名挡住,自己先在心里将菜名翻译一遍,再跟方堃的译法进行比较。

    来到菜单中段的时候,有道菜名叫红烧龙凤翅。

    他猜测凤翅是鸡翅膀,就是不知龙翅是谁的膀子。

    结果打开方堃的答案一看,却发现龙是对虾,凤是鸡肉,翅是鱼翅。

    他在心里感慨中华起名博大精深,正打算继续往下看,目光却在这道菜的第一个单词上顿住了。

    红烧龙凤翅,Braised Shark‘s Fin Soup with Chicken and Prawns。

    但是这张菜单上的Braised 却被写成了Bruised。

    一字之差,“红烧龙凤翅”就变成了“受伤的鸡虾鱼翅”。

    狄思科:“……”

    方堃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吧?

    “赵姐,这张菜单是最终定稿吗?”

    赵姐头也不回地说:“那一沓都是终稿。”

    将这种出了错误的菜单,拿到宴请的酒桌上,没人注意还好,万一被人看到了,那翻译室就闹了大笑话了。

    可是,现场有那么多外宾,人家不可能都不研究菜单吧?

    他拿着那份菜单跑回英语组办公室,但办公室里除了袁媛,以及从省商业厅借调的两名翻译还在加班,其他人早已经按时下班了。

    方堃不知在哪里打球呢。

    他尝试着往崔组长家里打了电话,可惜无人接听,应该还在下班回家的路上。

    又拨给翻译室老大孙主任,也是无人接听状态。

    情况紧急,他将事情告诉了办公室里的另三人。

    借调来的周萍建议道:“趁着时间还早,赶紧让人重新打印菜单。咱们在内部丢人就算了,千万别丢到外宾面前去。”

    袁媛也起身说:“我去打印室,让他们加急打印一份新菜单。你先去找找领导吧?”

    这在翻译室算是重大失误,甚至可以上升为事故。

    不是他们这几个小喽啰能解决的。

    晚宴七点开席,这会儿差一刻钟六点,不知道临时换菜单是否来得及。

    狄思科已经把翻译室里能找的领导都翻遍了,可是事情就是这么寸,一个能管事的领导也不在。

    他带着那份菜单去找了综合处的徐处长,这位也是活动负责人之一,翻译室的领导都不在,只能由他出面想办法补救了。

    好在徐处长还在单位加班,听他简单讲了大致情况,二话没说就给宴会厅那边拨通了电话。

    要求他们在外宾到场前,尽快将已经放到每个位子的菜单收回。

    徐处长冷静地问:“你们那边是什么情况?新菜单打印了吗?”

    “打印了,但不知道重新印刷还来不来得及,”狄思科提议道,“咱们提前联系小车班或是出租车吧?菜单出来以后,第一时间送去宴会厅。”

    徐处长叫来处室里的同事帮忙叫车,背着手在办公室里焦急地转了两圈。

    这种错误一旦被发现,吃瓜落的不只是当事翻译和翻译室,他这个在最后签字的负责人也要有连带责任。

    狄思科沉思片刻问:“徐处长,宴会厅那边有没有出入限制啊?一会儿咱们的车开过去以后,岗哨能放行吗?”

    经他提醒,徐处长又往不知什么地方打了电话,让对方带着通行证,马上去宾馆门口待命。

    狄思科在原地安静等待了一会儿,他没处理过这种紧急状况,也不知自己还能帮上什么忙,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抢时间。

    不但要缩短路上的时间,还得缩短新菜单的打印时间。

    他跟徐处长约好在办公楼门口汇合,便跑去印刷室,打算看看情况。

    印刷室里的机器刷刷工作着,袁媛正在门口急得团团转。

    “还差多少啊?”狄思科跑过去问。

    “快了快了。”袁媛往挂钟上瞄了一眼,已经六点一刻了。

    印刷室的大门打开,有人捧着一沓还热乎的菜单走出来。

    袁媛穿着高跟鞋不方便快走,狄思科跟他招呼一声,接过那沓菜单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楼下冲。

    他飞奔到大门口的时候,除了等候在那里的徐处长,小轿车旁边还站着不知何时回来的崔组长。

    崔组长冲他点点头,一句话也没说,接过菜单就跟徐处长一起上了车。

    狄思科一屁股坐到台阶上,跟随后跑出来的袁媛坐在一起喘粗气。

    他们已经尽力了,最终结果如何不是他能操心的。

    不过,他在心里提醒自己,还得继续保持体育锻炼呀!

    若是换个常年坐办公室的,跑完这三层楼八成得厥过去了。

    *

    晚宴次日,崔组长一大早就召集会议,通报本组出现了重大工作失误。

    目光直直望向新入职的三个新人方向。

    方堃完全没有犯错的自觉,他这两天只负责了两份菜单的翻译工作。

    他们高翻班专门有这种中餐的翻译训练,这种工作在他这里基本没有难度,完全是小菜一碟。

    而且他的翻译初稿早就给庞老师过目了,庞老师还帮他纠正了一处用词。

    所以,他觉得自己不可能闹出什么重大失误,估计犯错的是旁边这两名本科生。

    庞庆祖跟他的想法一致,小方的稿件他都看过,出错的八成是别人。

    “年轻人刚参加工作,一定要认真仔细,咱们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外交无小事!”庞庆祖喝了一口茶说,“有些工作,失之毫厘谬之千里,千万不能马虎!”

    狄思科和袁媛都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坐在原处不吭声。

    崔组长点头认同道:“庞老师说的没错,这种重大失误明明是可以避免的,某些年轻同志为什么不能更认真一些?将更多心思花在工作上?”

    她将那份印错的菜单摆在方堃面前,“小方,这份菜单是你负责的吧?”

    方堃瞬间愣在当场,出了重大失误的是他?

    不可能啊,他的翻译稿是被庞老师过稿的,几乎没有发生错误的可能。

    不过,他脑子还没有完全宕机,知道这会儿不能把庞庆祖拉进来。

    否则就把人得罪死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份菜单拿起来,看到上面被圈出的“Bruised”,他皱着眉头说:“这不是我写的呀!”

    他将自己的初稿翻出来给崔组长查看。

    初稿虽是手写的,但笔记还算工整。

    没有常见的连笔现象,上面写的确实是“Braised”。

    崔组长却并不在乎他的初稿上到底写了什么。

    “终稿打印以后,你复核了吗?”

    方堃复核了。

    但他完全没料到打字员竟然能把这么简单的单词拼错。

    还好巧不巧地把Braised打成了Bruised。

    他复核的时候,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几个比较难的单词拼写上,红烧、焖炖是常用词,被他一带而过了。

    他泄气地靠在座椅里不再狡辩,语气诚恳地承认了错误,并跟领导保证,以后一定认真校对,不再犯这种低级错误。

    “咱们翻译室有很严格的过稿流程,初稿、定稿、打印、复核,每一步都不能少。”崔组长严肃道,“这次的影响相当恶劣,若不是有同志及时发现了错误,这份菜单能把咱们翻译室的脸,丢到外宾跟前去。念在方堃还是刚进组的年轻同志,又是第一次犯错,这次先不给你记过了,但要在翻译室内部通报批评一次,以后多注意吧。”

    方堃的错误给所有人都敲响了警钟。

    虽然他被通报批评了,但谁也没有落井下石,包括发现了错误的狄思科。

    因为谁也不能保证,下一个犯错的不是自己,老虎也有打盹儿的时候。

    这种小失误是很难避免的,如果换个场景,或者换个时间,只是打错一个字母而已,不算什么。

    但方堃比较倒霉,领导的宴请马上就要开宴了,他的这个错误才被人发现。

    而且为了改正这个菜单上的小瑕疵,整个交际司都被闹得人仰马翻。

    翻译室虽然没在外宾面前丢人,却在单位内部丢了面子。

    狄思科为此跟袁大姐结成了帮扶对子。

    以后他俩的终稿,只要没啥保密级别,都可以相互帮忙检查一下,以防在小错上翻船。

    狄思科在单位夹着尾巴好几天,刚跟于童感慨自己工作压力过大,就得到了二哥的消息。

    他想买的小土豆终于有眉目了。

    二哥找兄弟帮忙联系了一个卖车的,报价比电影厂司机的低一点,只要六千出头。

    如果狄思科相中了,就得马上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人家这小土豆抢手得很。

    狄思科当晚就去看了那辆白色小土豆,确定车辆本身没有任何问题,不是走私车,手续齐全,也能帮忙办理相应证明材料。

    他二话没说,当场就交钱了。

    看着一沓沓钞票被人家装进麻袋,狄思科心想,幸亏郭美凤没跟来,否则非得当场反悔不可。

    给汽车上了牌以后,他开着那辆小土豆招摇了几天。

    等他终于开过瘾了,才一打方向盘,转去了歌舞团。

    于童下午刚跟魏东方吵过架,这会儿正在办公室里运气呢,却听见自己窗户正对着的楼下,有人不停地按汽车喇叭。

    谁这么讨厌啊?

    下了班就直接回家,按什么按!

    她噌地起身,打算将窗户关上隔绝噪音。

    然而,当她的身影出现在窗口时,楼下那辆车却按得更欢了!

    恨不得高歌一曲。

    她探出身子斥道:“这谁的车啊?别乱按了,要走赶紧走!”

    定睛一瞧,站在车边的,竟然是好几天没见的狄二狗。

    将手探进车窗乱按的也是他!

    “你干嘛呢?这谁的车啊?”

    他那么大的个子,把小土豆衬得跟玩具车似的,于童看了就忍不住想乐。

    狄思科招手说:“快下来看看我的新车!”

    于童匆匆跑下楼,惊讶地问:“你怎么突然买车啦?”

    “嘿嘿,有钱呗!”狄思科得意道,“怎么样?在交通工具这方面,我走在你前面了吧?”

    “嘚瑟什么呀!”于童撇嘴。

    “你就说你服不服吧!”

    “买辆车就抖起来啦?”于童在他的小白车上摸了摸问,“这车得多少钱啊?”

    “别问了,反正你也买不起!”狄思科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

    于童眯眼说:“狄二狗,我可警告你啊!我刚跟魏东方大吵一架,现在的心情非常不美丽,你要是再敢跟我臭显摆,后果自负!”

    狄思科立马换上讨好的笑脸,将她推到驾驶座上。

    “不敢不敢,于主任请上车,”狄思科恭敬道,“请试开您的新车吧!”

    于童握着方向盘愣道:“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啊!这车给你开了!”

    “这车得上万了吧?”于童不信,“你怎么这么大方?”

    “挺贵的,但还没上万,”狄思科无奈道,“我也想开车上下班,奈何领导们还在骑自行车,我要是整天开着大几千的小汽车上下班,那不是给领导找不痛快嘛!”

    “既然已经提前想到了,那你还买车干嘛啊?”于童从车里走出来问,“你买车的事家里知道吗?”

    “知道啊,早就跟我家老太太报备过了,她特别同意先把新车让给你开。”狄思科笑道,“咱俩可以换换,你开这辆四个轮儿的,以后出门谈业务就不用顶着大太阳了。然后,我骑你那辆幸福125,在单位不扎眼,上下班还能节省些时间。”

    第50章

    狄思科的最初目标就是购买一辆摩托车。

    速度快, 来去自如,还不打眼。

    可是,当他询问了摩托车的价格后, 立马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进口摩托上万, 国产摩托也得大几千。

    有那钱还不如买一辆四个轱辘的。

    “你已经有一辆幸福125了, 我要是再买一辆摩托车,以后咱家就有两台摩托车了。”狄思科精打细算道, “小土豆虽然小了点, 但好歹能遮风挡雨,让咱家的出行方式多了一个选择。”

    “谁跟你咱家啊?你才转正几天呐,就整天咱家咱家的!”

    于童觉得自己每天都在重新认识这个诡计多端的二狗子。

    他似乎总在暗戳戳地尝试将假设坐实。

    好似他多说几遍“咱家”,他们就真是一家人了。

    然而,他们甚至还没有正式见过双方家长。

    “咱俩早晚要呆在一个户口本上, 不是咱家是谁家?”狄思科不可置信地问,“你已经把我糟蹋了,不会想始乱终弃吧?”

    “……”于童脸上一热,“少胡说, 谁糟蹋你了!”

    “就你啊, 亲都亲了还想赖账啊?”

    于童一把捂住他的嘴,“那么多人呢, 你不嫌丢人啊!”

    正是下班时间,他俩搭配小土豆的组合,让进进出出的同事不断瞄向这边。

    “我的声音不大,他们听不见。”狄思科努着嘴在她手心里亲亲,瓮声瓮气地问, “你到底要不要试试新车?”

    “你真要把新车给我开?”

    “对啊,给你开吧。”狄思科晃了晃自己的右手腕, “你给我做了五彩粽子,又送了印章给我,我可都不见外地接受了。轮到我送你东西,你怎么推三阻四的?”

    “车和那些能一样吗?”于童摸上他的小粽子问,“过完端午节就可以摘下来了,你怎么还戴着?”

    狄思科望着她但笑不语。

    于童在上面扯了下,交代道:“下次下雨就可以摘下来,让它顺着雨水冲走。”

    “那不是浪费了嘛,让你白费工夫。”

    “明年再给你做一个。”

    “那行。”狄思科磕绊都不打一个,应承得特别痛快。

    他推着于童坐进驾驶室,自己进了副驾驶,摊手说:“我怀疑这小土豆是为女同志设计的,对我这样的男的,特别不友好。”

    小土豆是双门四座的车,空间相当紧凑,乘客想坐后排的话,需要从前排爬进去。

    而且车顶高度只到他腰的位置。

    这车对他来说,真的相当袖珍了。

    于童发动汽车,绕着歌舞团开了几圈,重新回来后,将自己的摩托车钥匙扔给了狄二狗。

    摩托车也是奢侈品,这辆幸福125是去年老于送给她的,当时也花了好几千块。

    他们俩换着开,狄二狗不算吃亏。

    狄思科当然不吃亏啦。

    于童冷不丁开回去一辆小土豆,必然会引起家人的注意。

    到时候她肯定得说清这车是打哪儿来的吧?

    当然,哪怕她瞒着家里也没关系,等他们谈婚论嫁的时候,这辆车就是聘礼之一!

    这种聘礼可比电视洗衣机有分量多了。

    狄思科向来擅长脑补,光是想想那个画面,他就能弄俩下酒菜喝两盅啦!

    “小于,这菲亚特是你的啊?”于童刚熄火下车,就迎面碰上了相携出门的杨团长和魏东方。

    她跟魏东方不对付,但非常尊敬杨团长,既然领导问了,她便点点头。

    “早就在楼上看到下面有辆新车,没想到是你的!”杨团长在小土豆车前打量半晌说,“不错,这车适合女同志开,我记得咱们团里之前就有谁开了一辆红色的。”

    魏东方背着手说:“江珊也有一辆。小江和小于都是搞演出承包的,如今都开上了小汽车,说明咱们服务公司的改革还是很成功的。至少大家的腰包都鼓起来了嘛!”

    于童:“……”

    谁的腰包鼓起来了?

    江珊的车是傅四海给的封口费。

    她的车是狄二狗花钱买的。

    服务公司的分成制度相当不合理,这魏东方还好意思说大家的腰包鼓起来了!

    真正鼓起腰包的只有他那个另起炉灶的亲女婿。

    狄思科清楚于童跟魏东方的微妙关系,忙撇清说:“魏经理,这车是我刚买的,来跟于主任换摩托车的。”

    “你这车得上万了吧?舍得拿来换摩托车?”

    “我找关系买的,才四千多块。”以防对方让他帮忙买车,狄思科又补充,“仅此一辆。于主任的摩托车比我的贵一点,但我这小土豆是新车,于主任也不算吃亏!”

    “这种车女同志买得多,还以为是小于新买的。”

    “魏经理,您可真能开玩笑!大家每个月到手的工资都是有数的,我们搞演出承包的,虽然有提成,但也没富裕到能买汽车的地步。”于童要笑不笑地说,“您要是考虑一下改变分成比例,兴许还真能让大家都开上车。”

    魏东方长叹道:“团长,您看小于,每次见了我都得呛呛分成比例。我也想给演员和承包队长提高分成,但咱们是国营单位,收益的大头都反哺给团里了,否则那些进口乐器音响灯光,都是从哪来的?”

    杨团长对这两人的官司早有耳闻,却不好出面断官司。

    团里的大多数设备都是用服务公司的收益购置的,这是事实。

    但服务公司的收益有一半是由于童拉回来的,这也是事实。

    他当初创办服务公司的目的,就是为了反哺歌舞团。

    可是服务公司已经有两个承包队长出去单干了,如今形势不同,也得考虑下面干部的情绪。

    于童心平气和道:“如果团里能一碗水端平,大家肯定没话说。关键是现在有人用单位的资源,去外面接私活。不但没给公司一分钱提成,还跟本单位的其他演员抢起了工作。”

    “最近公司里怨声载道,一个月内有七个人跑来跟我告状,两个女演员已经辞职了。这些演员都是咱们歌舞团培养出来的,而且有一定的名气,如今说走就走,损失的还是团里。”

    要说反哺,这服务公司反哺的可不止歌舞团。

    还包括魏东方和他女婿尹峰。

    于童不介意演员接私活,能接到私活那是人家自己的本事,只要不影响单位演出,她通常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尹峰跟其他人还不一样,他跟他那个乐队,能明目张胆地抢其他演员的工作。

    而且接了单位介绍的工作后,过不了几天甲方就会来电话说解除合作。

    一次两次还可以说是巧合。

    次次都如此,那就绝不可能是巧合了。

    她特意去那几个甲方的店里核实了,人家跟服务公司解除了合作,但尹峰的乐队照样在那边演出。

    他没时间参与的演出,就介绍给团里的其他演员,并且从其中拿一份抽成。

    心安理得地利用单位资源,当起了演出中介。

    于童发现问题以后,就停止给他分配工作了,而且不止一次向上反映过。

    要么约束尹峰,要么把尹峰开了,他愿意接私活就让他出去接个够。

    然而,尹峰有魏东方这个岳父做靠山,从于童这里接不到工作,就去其他承包队长那里接。

    只要魏东方坐稳服务公司经理的位置,他就可以高枕无忧。

    而魏东方也是人上有人的,靠山不倒,他这个经理的位子八成能坐到退休。

    狄思科拉过于童的手臂说:“于主任,咱们赶紧把车辆手续做个交接,家里人还等着看我的新摩托呢!你们单位这点事还是关起门来私下商量吧,要是被演员听到了,八成得闹事。他们赚的钱大部分归了公司,然后公司的钱反哺给歌舞团。不但要买进口设备,还得给团长和经理买进口汽车。我要是你们单位的演员,真是怄也要怄死了!”

    魏经理和杨团长:“::::::”

    “别胡说,”于童纠正道,“杨团长调来歌舞团以后一直很简朴,用的还是以前那辆北京212,没换过车。”

    “哦,后院停的那辆桑塔纳是魏经理的啊,”狄思科笑道,“魏经理真有魄力!”

    一辆车好几万,魏东方花起单位的钱来真是不心疼。

    魏东方眯着眼睛问:“我记得你也是咱们服务公司的吧?”

    “呵呵,在服务公司当了几个月的临时工,已经辞职了。不过,还得多谢魏经理和于主任的关照。”

    于童不方便提起那辆进口座驾,那就由他提好了!

    团长还坐破吉普呢,魏东方竟然敢买桑塔纳!

    他第一张录音带的买断费被服务公司抽去了一半,足够买那桑塔纳的一个轮胎了。

    反正他不是歌舞团的人,不怕得罪魏东方。

    “我把这辆车的手续带齐了,赶紧做个交接,我还有事呢!”

    狄思科时间有限,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人身上,跟杨团长客气地点点头,就催促于童上楼。

    进了办公室,他邀功似的问:“怎么样,我刚才表现不错吧?”

    “嗯,还成。”于童在他唇上奖励了一下。

    “这服务公司都快变成家庭小作坊了,”狄思科搂上她的腰说,“要不你也考虑另起炉灶吧?你之前不是说一队的承包队长辞职单干了吗?”

    “老王出去单干也只能帮演员拉点走穴演出的业务,离开了歌舞团这个平台,有些工作不好谈。”于童思忖着说,“我想另起炉灶,但好演员都是有单位的,人家未必舍得放弃铁饭碗。”

    如果只是帮演员接洽走穴演出,她拿不到多少抽成。

    抽成大头在录音带、广告和大型商演。

    可是不把演员的经济合同攥在自己手里,她也不放心把好资源砸下去。

    “你可以问问手下那些演员的意思,服务公司的抽成条件那么苛刻,他们未必没想法。”

    于童摇头:“以后有合适的机会再说吧。”

    狄思科怕自己说多了,会影响她的判断,便点到即止,挑起了别的话头。

    他原本打算让于童开着小土豆送他回家,不过,既然已经换了车,于童就让他赶紧把那辆幸福125骑走。

    对家里人也算是有个交代。

    狄思科目送她驾着小土豆潇洒离去,只好不甘心地骑着摩托车回了家。

    “这就是你换回来的车啊?”郭美凤刚走到胡同口,就发现有辆火红的摩托车停在自家门口。

    他家老五正迈着大长腿从车座上下来。

    “嗯,怎么样?比那辆小土豆还气派吧?”狄思科在座椅上拍了拍,信口胡诌,“人家这车到手价比咱家的小土豆还贵呢!”

    “你开小土豆确实有点太憋屈了,这摩托车至少不用磕脑袋。”郭美凤将菜篮子放进院子里,挥手说,“我还没坐过摩托车呢,你先带我骑一圈!”

    “你不害怕啊?好多年轻人都不敢坐呢!”

    “这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大号自行车嘛!”郭美凤自己爬到后座上坐好,“别废话,咱们出去兜一圈就回家吃饭了!”

    “行吧,这老太太还挺时髦的。”狄思科发动摩托车,在胡同里也没敢骑多快,一边慢悠悠溜着车一边打听,“妈,看您今天气色不错呀,有好事啊?”

    “算是好事吧,”郭美凤提高音量说,“你们徐叔把我介绍去戏校当老师了。”

    “真的啊?”

    “那当然,我今天下午已经去戏校办过手续了!”

    “那您可真能沉得住气呀,这么大的喜事居然瞒到现在才透露!”

    郭美凤美滋滋道:“你以为我像你们小年轻呢,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就到处显摆!”

    她当了老师以后,儿子们娶媳妇的时候,也能稍稍硬气点。

    戏校老师听上去比剧院后勤体面多了!

    “走吧,”狄思科将摩托车拐个弯,“今天不做晚饭了,我单独请您下馆子,好好给您庆祝一下!”

    郭美凤倒也痛快:“那行,我今天休息一天,你带我去吃那个西餐!我还没吃过呢!”

    “没问题啊。我知道一家很好的西餐厅,咱俩偷偷去搓一顿。”

    *

    这一顿饭不便宜。

    又花了半个月的工资,把郭美凤心疼坏了。

    早上去上班的时候,还一直在嘀咕老五太败家。

    狄思科嘿嘿笑着跑了。

    骑着摩托车赶到单位时,他特意留了一个心眼。

    单位里大多数同事都是骑自行车上下班的,但也有个别人买了摩托车。

    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找到那几辆摩托车后,就把车推过去跟人家报团取暖。

    大家都是特立独行的人,要团结呀!

    背着头盔进办公室的时候,狄思科还在琢磨要是有人打听起来,他应该怎么说。

    不过,他属实是想多了。

    今天英语组办公室里难得地热闹,没人关心他那贴满了葫芦娃贴纸的头盔。

    “今天大家都这么高兴?有什么喜事啊?”狄思科凑趣问。

    “哈哈,算是双喜临门吧!”汪妍妍笑着将一张表格发给狄思科,“有时间就把这张表填了啊!”

    狄思科瞄到表格的标题就乐了。

    单身大龄未婚青年统计表。

    这谁出的馊主意?

    “咱们单位要搞联谊活动啊?跟哪个单位?”

    “还没定呢,先统计人数,调查一下情况。”

    狄思科晃着那张表问:“我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呢,不算大龄青年吧?”

    “哎,就是一个称呼,只要没结婚的,都需要填写!”

    狄思科往大家的办公桌上扫了几眼,除了崔组长和庞庆祖,其他人的办公桌上居然都有表格!

    “咱们英语组怎么这么多人要填表?”

    “嗯,翻译室的工作太忙,大家没工夫找对象。”汪妍妍与有荣焉道,“咱们都是单身贵族!”

    “找不到对象你还挺光荣的!”刘莉也是单身,但马上就要辞职去外企了,调侃道,“咱们英语组可是光棍儿重灾区。”

    单位里压力那么大,年轻人哪有心情谈对象?

    反正她都快三十了,至今依旧单身呢。

    这次跳槽,也是想脱离高压环境后,赶紧找个对象。

    汪妍妍一边填表,一边犟嘴说:“匈奴未灭,何以为家!组长常说,年轻人要把心思多放在工作上。而且结婚就相当于给自己找了一个橛子拴上,我可不想那么早就被拴住!”

    “你不想找对象,干嘛还填表?”

    “这不是单位统一要求嘛,都得填。”汪妍妍催促道,“小狄,你赶紧填啊!咱单位里有不少阿姨在打听你呢,到时候一定让阿姨们给你介绍个漂亮姑娘!”

    “我虽然未婚,但我不是单身啊!”

    汪妍妍以为他在找借口推脱,开解道:“你别紧张,联谊会很有意思的,就当去交朋友了。去年跟教育部那边搞联谊,咱们单位有好几个男同事都找到女朋友了。陈诚的对象就是在联谊会上认识的,人家还是大学老师呢。”

    狄思科把表还给她说:“我真有对象!”

    “崔组长上次问你的时候,你还是光棍儿呢!”汪妍妍不信,“这才几个月啊,你就有对象了?”

    大家整天在一起加班,晚上还要学习。

    同样是被工作填满的生活,凭啥你就有对象了?

    狄思科心里得意,“我效率高啊!”

    汪妍妍跟袁媛求证:“他真有对象了?团委还想带着大明星去联谊会上一鸣惊人呢,你可别替他打掩护!”

    袁媛对狄思科的情况也是一问三不知。

    “等我找机会把对象介绍给大家认识一下。”狄思科转移话题问,“你不是说双喜临门吗?除了要开联谊会,还有什么喜事?”

    方堃搭腔道:“庞老师要去出差了!”

    “庞老师不是经常出差吗?”

    庞庆祖放下茶杯说:“以前都是跟领导出国,工作压力比较大。这次是参加部里为青年干部组织的考察实践活动,行程相对比较轻松。”

    狄思科回忆了一下,最近单位好像没有什么考察活动啊?

    他都已经正式入职了,有这种活动,不可能绕过他跟袁媛。

    汪妍妍提醒:“就是两个月前,让各处室青年干部提交报名申请的那个活动!”

    经她提醒,狄思科有了些印象。

    今年是“三趟快车”开通二十五周年,前段时间团委就发了通知,让各处室推举一位优秀青年干部,参加押运三趟快车专题考察活动。

    当时他们还是实习生,没资格参与竞争,只能看热闹。

    庞庆祖在整个翻译室内不算资历最深的翻译,但他是所有青年翻译里资历最老的。

    所以,翻译室唯一的活动名额就给了庞庆祖。

    “那恭喜庞老师了,”狄思科笑着问,“庞老师,你们都要去哪里考察啊?”

    “具体行程安排还没通知,不过,三趟快车毕竟是供港专线,既然要押运三趟快车,那至少也要抵达深圳才行。”庞庆祖矜持道,“目前还没通知我们办签证,估计是到不了港岛的。”

    “能去深圳也不错啊,那边的电器服装和化妆品都比北京便宜!”汪妍妍说,“庞老师,到时候你帮我带点东西回来吧!”

    “可以,需要什么你提前说好,需要外汇券购买的,你得自己准备外汇券啊!”

    有了庞庆祖的发话,接下来的几天里,英语组几乎所有人都在到处兑换外汇券。

    其实大家平时出国的机会不少。

    但是,就像庞庆祖说的,跟在领导身边当翻译,领导去哪他去哪,很少有私人活动时间。

    即使有空逛街,也不好意思敞开了购物,否则大包小裹地上飞机不像话。

    这次三趟快车考察活动的成员全是青年干部,没什么大boss,大家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庞庆祖瞧着势头不对,不踩刹车的话,他这趟行程就只能在商场里度过了。

    于是又临时打补丁,只能帮每人带一件东西,多了提不动。

    汪妍妍已经列了一长串的清单,闻言只好扫兴地一个个划掉。

    狄思科其实也想买东西,不过他跟庞庆祖关系一般,不想麻烦人家。

    这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他正端着饭盒找空位,便被龙君花招手喊去了团委女干部那一桌。

    “大明星,我听说你没填大龄未婚青年统计表呀?”龙君花严肃地问,“不想支持我们团委工作啊?”

    “这个真支持不了!”狄思科摆手说,“支持了你们,我回家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我真有对象!你见过的啊,就是在青歌赛上帮我准备服装的于童。”

    “哦,那个姑娘啊!”龙君花点点头说,“看来你也是以貌取人的。”

    “嘿嘿,我这个对象其实是内外兼修。”狄思科抱歉道,“龙姐,这个联谊会我就不参加了。以后团委的其他活动我一定积极参加,义不容辞!”

    “我看你就是说得好听,之前我们组织的活动,也没见你主动报名啊。”

    “什么活动?除了参加联谊会,我对咱们团委组织的每项活动都积极参与啊!”

    “远的不说,就说最近这个三趟快车的考察活动,你可是半点动静也没有。”龙君花不满道,“我把报名表从头翻到尾也没找到你的。”

    “我那会儿还是实习生,报名表没有我的份。再说,这活动名额太抢手了,就算我填了也轮不到我。”狄思科琢磨片刻问,“听说整个行程都挺紧的,只有在深圳呆的时间最久,你们是不是要搞慰问演出啊?”

    “一帮青年干部能演什么啊?”龙君花摇头说,“到时候会跟港岛那边合办一场庆祝演出,不过那是由电视台举办的,咱们协助一下就行。”

    “有演出啊?那团委的同志也考虑考虑我呗!”狄思科自荐道,“我刚得了青歌赛的银奖,要是咱们这边需要出个节目什么的,可以让我上啊,我会唱粤语歌和英文歌。”

    他想了想又补充说:“我还会说广东话,要是演出需要主持人,我也可以顶上!平时还能给大家伙当翻译!”

    龙君花旁边的中年女干部说:“小狄同志,这次怎么这么积极?”

    “李书记,对于团委的活动,我向来积极啊。”狄思科认真道,“您回忆一下,今年以来,咱团委的哪项活动落下我了?就连给小学生上文明礼貌课,都得带上我一个!”

    “好像还真是。”

    “所以啊,三趟快车的活动,您也不能把我落下!”狄思科积极争取。

    “这次团委的名单已经定下来了,若想参加只能占其他系统的名额。”李书记摇头安慰道,“下次再有这样的活动,你得趁早准备啊!”

    他们交谈时没有刻意放低音量,所以附近很多人都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内容。

    狄思科争取参加三趟快车的考察活动,却被团委领导拒绝的消息,在单位内部不胫而走。

    尽管狄思科不觉得被拒绝了有什么大不了,但别人不这么看呐!

    他经常参加团委的活动,可是到了关键时刻,还不是照样被人不留情面地拒绝!

    庞庆祖也听说了中午在食堂发生的事,回到办公室就跟狄思科说:“小狄,你有想买的东西可以跟我说,没必要求到团委那边去,这不是让人看笑话嘛。”

    “我不是为了买东西才想去参加三趟快车的考察,中午只是话赶话说到那里了。”

    话头是龙君花挑起来的,狄思科只是顺嘴争取一下,成不成都无所谓。

    落在别人眼里,就成他主动求人了。

    “你跟团委的那个小龙关系好,但也要注意一下影响。”庞庆祖吹了吹茶叶沫子说,“这次活动只在每个处室选一人,不说要选最优秀的,但也算是各部门的业务尖子了。你说你,哎……”

    他这话说半截,比全说了还让人难受。

    狄思科只是刚分配来的新人,当然不是业务尖子。

    若说尖子,那算是文艺尖子。

    他之所以在单位里出名,有点风吹草动就被传得人尽皆知,主要是因为他墙内开花墙外香。

    不但是单位的文艺尖子,在外面的知名度也越来越高。

    青歌赛磁带首发的五十万张早就卖完了,出版社那边又加印了二十万张。

    写真集也卖了将近十万册。

    这对一个业余歌手来说,是相当不错的成绩。

    庞庆祖的表妹知道他们是同事,还曾请求表哥帮她要个狄思科的签名。

    但庞庆祖觉得拿着写真集让同事签名太过别扭,当场婉拒了。

    这次的考察活动选择的是优秀青年干部,狄思科凭借文艺特长,自告奋勇去报名,却在团委那里碰了钉子。

    大家口中不说,心里还是暗爽的。

    之后的几天,庞庆祖似乎心情不错,又突然改了之前的口风,对大家的代购请求来者不拒,汪妍妍的那一长串购物清单再次有了用武之地。

    狄思科也被他频频关照,每天都要特意问问小狄有没有要捎带的东西。

    被关心的次数太多了,狄思科列了一张清单给他,终于让他安静了。

    周一下午,崔组长再次将所有人召集到一起开例会。

    交代完一周工作后,在最后强调:“庞老师和小狄要去参加三趟快车的考察活动,走之前要把工作交接好。尤其是小狄,出门在外也不要忘了每天的基本功训练。”

    庞庆祖蹙眉问:“考察名额不是已经满了吗?”

    团委不至于出尔反尔啊。

    “嗯,你们到了特区以后,还有个庆祝晚会要参加。”崔组长也是听了团委干部解释,才弄明白,“青歌赛的获奖选手都是电视台的特约演员,这次活动是由咱们经贸部和电视台牵头的。小狄既是咱们单位的青年干部,又是电视台的特约演员,派他去表演个节目正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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