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接下戏校十位老师的生意, 对于童来说,是有一定赚头的。

    但是老师们的三千块若想回本,却有很大难度。

    时下的娱乐方式越来越丰富, 电影、电视、录音带分走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年轻人听流行歌曲, 跳霹雳舞, 进歌厅舞厅,再不济还能在歌舞剧团找乐子, 少有人往戏院里跑。

    即便真的去了戏院, 一张戏票才七八毛钱,最多不超过一块钱。

    按照行业均价计算,于童要想让这场戏曲演出回本,至少要卖出三千张门票。

    如果梅先生在世,别说三千张, 三万张也卖得出去。

    但是,看如今这个形势嘛,三百张都有点悬。

    “童姐,我觉得郭老师介绍的这个生意不错啊!”杜金金饶有兴致地分析, “需要花钱的大头, 只有租场地和请乐队,而且这两项的费用肯定比方菲的便宜。三千块的全包款, 省着点花,咱们有得赚!”

    至于化妆啊,头面服装啊之类的,老师们都能自己准备。

    这样一场演出办下来,至少能赚回这个月的办公室房租和她那五百块的工资了。

    杜金金还挺满意的。

    她只希望童姐能多多接活做业务。

    前几个月她过得相当分裂。

    一面觉得这种只拿钱不干活的日子挺爽, 一面又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生怕童姐为了节省房租和员工开支, 让公司关门大吉了!

    于童摇摇头说:“只咱们赚钱可不成,这单生意是小狄妈妈介绍的,若是只鼓了咱们的腰包,郭老师无法跟其他同事交代。”

    听她话里的意思,老师们还想通过这次演出赚到一些收益,最起码别赔本。

    不过,像这种告别演出的戏票,基本都是赠送给亲朋好友的。若想像方菲演唱会似的,靠卖门票回本,那纯属天方夜谭。

    而且戏曲式微是普遍认知,现场观众少,自然也不会得到什么赞助商的青睐。

    “现在戏曲在城里不怎么受欢迎,但在周边区县,尤其是农村,还是很叫座的!咱们歌舞团卖门票的那个老赵,就私下联系了一个小剧团,给他们往农村介绍生意跑演出,听说赚得不少。”杜金金出了一个馊主意,“要不咱也让他们在郊县演几场?兴许能回本!”

    于童露出一个无话可说的表情,“与其在农村的草台子上演出,老师们可能宁可赔本吧?人家想举办告别演出是想跟老戏迷们告别,主打的是一个情怀。”

    “……”

    狄思科下班来找于童时,两人还在讨论举办演出的场地问题。

    杜金金见了他,极有眼色地踩点下班,把空间留给了小情侣。

    听说郭美凤竟然来过了,狄思科惊讶道:“这老太太还真给你拉生意啦?不过,戏曲演出可不好做,这次得辛苦你了!”

    “赚钱哪有不辛苦的?”于童笑道,“郭阿姨这是给我拉来一个大生意,我一定好好办。”

    狄思科搂上她的腰,用大脑袋在她颈侧蹭了蹭,“在几十万的生意面前,三千块算什么大生意啊!”

    于童撸着他的头毛说:“你这胃口被演唱会养大了呀?三千块都不放在眼里了?”

    一次赚几十万的机会可遇不可求。

    即便她再次承办演唱会,也不会赚那么多。

    有了方菲的例子在前,甲方必然会索要赞助费,她顶多能赚几万块的服务费。

    所以,郭美凤介绍的这单生意,也算是大生意了,起码比婚庆和演员走穴抽成赚得多。

    “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演出啊?”狄思科大方道,“我先买一百张门票,支持老妈和媳妇共同的事业!”

    “谁是你媳妇!你持证上岗了吗?”于童在他乱拱的大脑袋上拍了拍,“我打算把演出时间定在过年期间,那时候大家都有空,尤其是有了一定年纪的票友,有钱有闲了。而且过年期间,票价定的高一点,也容易接受。”

    “嗯,有道理,过年的时候什么都涨价,门票涨价也合理。”狄思科的语气有点含混。

    “行啦!”于童将他越来越往下的脑袋推开,“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哎……”狄思科趴在她胸前,长叹一口气,“咱俩到底什么时候能领证啊?人生三大喜事,我现在就只差一样没体验过了!”

    “我随时都可以。”于童双手捧起他红扑扑的脸蛋,笑吟吟道,“关键得看你呀,小弟弟!”

    狄思科:“……”

    年龄真是一把双刃剑。

    时而争气,时而不争气。

    *

    当晚回家后,狄思科围着郭老师大夸特夸了一通。

    “您可太给我长脸啦!那可是三千块呀,您竟然带着这么大的生意主动上门!童童今天可高兴啦,狠狠亲了我两口!”

    郭美凤:“……”

    你们小两口的亲密互动就不用跟老妈透露了。

    她忙问:“小于真那么高兴啊?”

    “那当然了,三千块的大生意呢!”

    郭美凤不确定道:“人家做了方菲那种大生意,还能这么重视咱这小买卖?”

    “演唱会又不是天天有的,她最近只接了俩婚庆,您这就是近三个月内的最大生意了!在国外,像您这样的客户,属于VIP客户,她得单独为您服务的!”

    “什么是为挨批客户?”郭美凤默默念了几遍。

    小六帮忙解答:“就是贵宾!您这样的贵宾去坐飞机,可以坐头等舱!”

    郭美凤对亲自出马取得的效果很满意,这一遭不算白折腾,人家小于还是承情的。

    “妈,童童让我问问您,把演出时间定在过年期间行不行?您跟各位老师需要排练多久?如果时间太赶,也可以往后推一推。”

    “我们平时经常排练,花不了多长时间,但我得跟其他老师确认一下,看看人家的时间。”

    “那您顺便问问,从初一到初五,唱五天,或者初一到初三,唱三天,大家的体力和时间能接受不?”

    闻言,郭美凤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小于真说可以唱这么多场?”

    “对啊,戏院的观众人数不多,她不打算租太大的场地,每场观众应该不超过五百人。”

    郭美凤默默在心里计算道,按照每场五百人合计,五场办下来也才两千五百个座位,要是只唱三场,那就更是回不了本。

    “能唱五场就尽量唱五场吧,别看我们年纪大了,但是每天的基本功练习谁也没落下,身体都好着呢!”郭美凤拍板说,“这事我就能做主,好容易有了演出机会,大家肯定想唱五场!”

    原本以为只能唱一场告别演出呢,被小于这么一弄,还成买一赠四了。

    真好呀!

    “要是我在过年的时候去演出了,你们几个怎么办啊?到时候我肯定顾不上家里!”

    三哥卖乖道:“妈,您在哪过年我们就在哪过年,您放心,如果您大年初一开台,我们肯定去捧场。”

    “那行,明天起我就要跟戏校的那几位老师一起排练了,你们都自己顾自己吧。”郭美凤交代道,“尤其是老二和老五,要送的节礼,你们自己准备去,老娘我现在是没时间啦!”

    “行,您就认真准备登台吧!”

    狄思科觉得老妈给自己找的这个营生真不错,排起戏来,她也就没时间琢磨二哥和钟晓莎的事了。

    *

    给于家的节礼需要自己准备,狄思科第二天上班的时候,还在琢磨应该给未来岳家送些什么东西。

    而且他自己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那边也得送节礼。

    过年之前,又有不小的一笔支出呀。

    他正感慨着钱不够花,葛磊那不争气的小子,就再次摸上门了。

    “你月初才把上个月借走的钱还给我,这才半个月,你怎么又来啦?”

    葛磊愁眉苦脸道:“没办法,年根儿事忙,用钱的地方太多了。以前没上班还能手心朝上跟爹妈要钱,如今上了班,大家都知道我每月工资上百块,不找我要钱就不错了。”

    “你那一百多块的工资是怎么花完的?”狄思科对此还真挺好奇的。

    部委比企业的工资低,但他每月也能固定存下八十块。

    葛磊跟他情况差不多,甚至比他还强一些,住在单位宿舍,除了吃饭,连摩托车油钱都不用花。

    他怎么能花掉那么多钱?

    “我跟小颖出门约会,吃饭逛街看电影,这不都是钱啊?偶尔还得给她送个礼物什么的。你不用给于经理送礼物啊?”

    “送啊,我之前在深圳给她买了一条金项链,花了好几百呢。”狄思科炫耀道,“不过,后来送的,都是我在单位参加比赛得的奖品。我跟你说,单位有活动一定要积极参加!活动奖品特别丰富,能给咱们省下不少钱!我前两个月参加打字比赛,得了第一名,送给于童一台照相机!上个月参加书法比赛,得个优秀奖,又送她一支英雄牌钢笔!”

    “……”葛磊挠挠头说,“那我下次也试试吧。不过,你先借我五十块救急再说,眼瞅着过年了,我还得给她父母送点东西,我俩想今年领证结婚呢!”

    狄思科一边掏钱包,一边跟他打听:“你想给老丈人送什么年礼啊?”

    “我们单位用一批自行车和搪瓷用品,跟土畜公司和食品公司换了一批茶叶和腊肠,还有塑封的酱货。过年有需要的职工可以花钱跟单位买,算是我们单位的过节福利之一,我打算多买点。”

    “价格怎么样?”

    “都是成本价,反正我们科室的同事都在买。”

    狄思科一边感叹他们轻工进出口公司的工会给力,一边把钱包里的所有钞票都给了他,“你买年货的时候,帮我也带点。买五十块钱的!”

    “五十块能买好多东西,你真要买五十块的?”

    “对,你看着买吧,我也要送老丈人!”

    闻言,葛磊拍着胸脯保证,这事就包在哥们身上了,一准儿给你办得妥妥的!

    狄思科寻思五十块应该买不到太多东西,他可能还得去商场里转转。

    然而,第二天下班没多久,他还在办公室里加班呢,就接到了门卫的电话。

    葛磊抱着两个大箱子,来给他送货了!

    “按照你的要求,买了五十块的,赶紧看看这些成不成,不满意的我还能拿回去换!”

    狄思科惊异道:“这么多东西,真的只花五十块?你不会是自己搭钱了吧?”

    这两个箱子里,除了茶叶、腊肠和酱货,居然还有四大罐的进口蜂蜜!

    “这蜂蜜是昨晚刚到的货,据说是从苏联那边进口的,老毛子把这玩意当白糖用。”

    狄思科点点头。

    蜂蜜包装上有俄语说明。

    茶叶和腊肠的包装上也有中英双语说明。

    这批货之前应该是用来出口的。

    弄这么两箱进口和外销的土特产,送礼档次真的一下子就上去了。

    他抱着两大箱土特产返回办公室,马上就迎来了同事们的围观。

    “小狄,你这东西在哪买的?能帮我也买一份不?”汪妍妍第一个开口请求。

    “我朋友从他们单位工会帮忙带的。”

    “小狄,你再帮忙问问,还能多买几份吗?”方堃也举手报名,“能买的话,帮我也带一份!”

    别看他们在大衙门工作,其实也就是表面光,住的是十人间的单身宿舍,工资得算计着花。

    眼瞅着快要过年了,大家都得给亲戚朋友送年礼。

    送得薄了,人家会说他在那么大的单位工作,出手居然还这么抠搜。

    送得重了,他自己又舍不得。

    狄思科买的这些有双语包装的礼品,倒是既实惠又有面子!

    最终统计下来,英语组几乎全员都想买小狄的这份年货。

    群众的呼声太高了,他第二天又给葛磊打了电话,问他还能不能多买点土特产。

    “能买啊,我们这次换的货多,都在仓库里压着呢。”葛磊报价说,“一份十五块钱,包含我帮你买的所有商品,每样一个,你问问他们行不行?要是想买,你统计一下数额,我下班就给你们送货。”

    十五块能到手那么多东西,还包括一罐子蜂蜜,大家都觉得挺值的。

    每人要买好几份,当即就下了三十份订单。

    下午开着小货车来送货的是葛磊的大哥,车停在距离小狄单位五百米的胡同里。

    大家下班后,像特务接头似的,纷纷前往那个胡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直接将年货带回家。

    有其他科室的同事听到风声后,也想跟着一起买年货。

    不过,狄思科都以货已售罄拒绝了。

    他又不是二道贩子,帮同一办公室的同事买点年货就算了,其他科室的他可不想管。

    再说,三十份土特产礼包,葛磊少说能赚五十块。

    若是真把单位福利搞成批发,那他离挨批就不远了!

    *

    狄思科再次捧着土特产回家的时候,发现他家四合院仿佛变成了戏园子。

    十来个老师和学生,站在他家院子里咿咿呀呀地排练着。

    三哥四哥像是伺候茶水的小二,在院子里来回穿梭着,给客人们添茶倒水。

    狄思科拉过要去厨房烧水的三哥问:“这院子是什么情况?怎么全跑咱家来了?”

    “咱妈热情邀请的呗!现在戏校放假了,他们没地方排练。这些老师里,也就咱妈住得宽敞些,索性就把大家都招家里来了。”

    狄思科问:“咱妈呢?院子里好像没有她。”

    “在屋里跟戏校的副校长和小于说话呢!”

    “哪个小于?”

    “你说哪个小于?”三哥撇嘴,“你那个于经理呗!”

    狄思科无视他的嫉妒嘴脸,放下东西就飞奔去了客厅。

    他家郭美凤可真牛啊!

    他请了无数次都请不动的人,郭美凤居然轻易搞定了?

    突然在自己的地盘上见到于童,这体验可太美妙啦!

    “王校长和于总来了?欢迎欢迎!”

    狄思科跟副校长寒暄了一阵,便凑到于童身边问:“你来家里怎么不跟我提前说一声啊?”

    “我也是临时决定的。你家这边没有电话,我有急事想联系郭阿姨还得转好几道弯。干脆就带着金金来这边办公了!”

    “这个决定真是太英明了!”狄思科拉着她的手说,“走,带你去我房间参观参观。”

    于童婉拒:“我还有正事没办完呢!”

    “那我等你。”狄思科乖巧坐在一边旁听。

    郭美凤:“……”

    真是没眼看。

    王校长呵呵笑道:“其实已经商量得差不多了。于总给出的几个方案都不错,咱们的演出人员比较少,不选择太大的戏院和剧院是合理的。不过,前门天乐园戏楼的位置虽好,但已经有一年多没有正经举办曲艺演出了,早就变成了饭馆和歌舞厅。咱们若想重新整治,还得下不少力气。”

    “我想选天乐园,主要就是看中它有八仙桌,有后厨,戏迷来了以后,可以像旧时唱堂会那样,一边吃席一边听戏。咱们在酒水方面也能赚一笔钱。”于童顿了顿说,“不过,您的顾虑也在理,近两年那边确实没举办过专业演出。那就看看老舍茶馆吧。”

    王校长提醒:“要是选了老舍茶馆,于总恐怕赚不到什么钱哦!那里是今年新开的,地点好装修气派,场地费可比天乐园贵多了!”

    “赚钱在其次,”于童笑着说,“这个生意是郭老师介绍给我的,咱们主要看演出效果和观众反馈。老师们时隔二十年正式重返舞台,哪怕是赔本,我也得帮大家把头一炮打响!”

    *

    进入小年以后,本地的日报和晚报上又同时刊登了一则广告——

    【迎新春佳节,听国粹经典。感恩回馈新老戏迷票友的厚爱,何红建,小梨花,……,四两银,张莉等数十位京剧名家新秀,将于2月17日-2月21日(大年初一至初五),在“老舍茶馆”举办五场回馈演出。老朋友可携带两名亲友免票入场,新朋友票价一元。免票详情请咨询老舍茶馆票务处,电话……】

    与此同时,市内多家报纸上都出现了为市民春节出行出谋划策的文章。

    比如,《今年春节的十个好去处》,《过年“排班表”——游公园,逛庙会,看大戏。北京春节文化活动丰富多彩》,《为来京游客准备的一份过年“节目单”》……

    所有文章无一例外地全都提到了老舍茶馆,并详细介绍了即将在大年初一至初五,于老舍茶馆开台的十位戏校老师,以及老戏迷可以凭任一演员的老票根、老照片或老报纸入场的有趣规则。

    老舍茶馆刚开业不久,并且举办了纪念老舍先生九十周年诞辰的演出,最近的话题度正高,再加上老票友可以在新年免费听戏的活动。这五场回馈演出,还是能引来一部分戏迷关注的。

    不过,看了报纸以后,狄思科心里仍有顾虑。

    老舍茶馆的场地费肯定不便宜,票价才收一块钱,老票友甚至还可以免费。

    那么,只靠卖票的话,必然会赔本儿啊!

    而且连于童也未必能赚到什么钱。

    “我肯定是能赚到钱的,”于童笑道,“我把方菲演唱会上四个食品摊位的收益,跟茶馆经理讲了。这次五场演出的上座率只要能达到80%,他就给咱们减免一半的场地费。但是戏迷票友的餐饮收益都算他们的。”

    “那还不错,要是观众不够数,把咱家七大姑八大姨拉去凑数也行。”

    于童好笑地点头:“十位老师的亲友确实挺多的,我怀疑到时候茶馆里的座位可能会不够用。”

    “哎,这就是赔本赚吆喝,唱一场能卖出一百块的门票吗?”

    于童懒洋洋地靠在他肩上说:“一百块应该是能的,戏曲式微,戏曲经纪人不好做呀!”

    “我还没听说有哪个穴头是靠戏曲发家的。”狄思科安慰道,“你做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于童慢悠悠道:“要说最著名的戏曲经纪人,那就是梅先生的经纪人齐先生了。我这两天读了几本介绍齐先生的书,有个挺有意思的点,咱们也许可以借鉴一下。”

    “嗯,”狄思科做洗耳恭听状,“于总请讲。”

    “梅先生去美国做文化交流的时候,齐先生专门为他准备了许多有我国特色的礼品,比如绣品、国画、扇子、笔墨之类的,上面还印有梅先生的头像和梅兰花样。听说礼物送出以后,在国外的反响非常不错。”

    狄思科反应极快地问:“你想在茶馆里卖这些礼品?”

    “对,四大民间艺术在年节期间还是很受欢迎的,剪纸王、泥人张、毛猴孙、面人汤,京剧演出也可以找他们合作一下。后两个不好找了,前两个我最近正在找关系联系。要是能让他们弄一些与京剧角色相关的剪纸和泥人,放在茶馆里售卖,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狄思科颔首:“嗯,这玩意儿放在天桥底下不值钱,但是搁在茶馆戏楼里,身价就能翻几番了。”

    “只卖这些还不够,我得再想办法拉几个赞助。另外,我其实还想弄些有国粹元素的扇子、绣品什么的,带着一起卖。但是现在距离过年只有一个礼拜,好多工厂都不接单了。”于童遗憾道,“这个想法先暂时搁置吧,以后再尝试。”

    “别搁置呀!”狄思科起身,拍着胸脯保证,“这个事我包了,正式开台那天,肯定让你见到扇子和绣品!”

    除了食品和服装,只要是跟老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东西,轻工进出口公司全都卖。

    他给葛磊那小子提供了好几个月的小额免息贷款,是时候跟他收点利息了!

    第62章

    被债主求上门的葛磊, 深刻地意识到老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这话说的就是他当下的处境呀!

    正在看的《神雕侠侣》突然就没滋味了,他将小说往床上一扔, 摸着大锛儿头说:“这都快过年了, 我上哪儿给你找扇子和绣品去呀?”

    “我不管, ”狄思科脱了裤子,往他床上一躺, 说, “反正我已经跟于童夸下海口了,你要是不帮我办成,我就住你这儿了!”

    对于他这种耍赖,葛磊很想回敬一句,那你就住这儿吧。

    但是, 拿人手短嘛,他还欠着人家五十块钱呢,憋了半天也没能硬气起来。

    “我在纸张文体部,让我给你找找手纸、卡纸还行, 扇子绣品是真没有呀!”

    狄思科探出脑袋问:“那你能弄到笔墨不?笔墨应该可以算在文体里面吧?”

    “出口的笔墨太贵了, 你们放在茶馆里未必卖得出去。要不我帮你联系一个钢笔厂?他们可以在钢笔上刻字,而且出口清单里就有刻竹子和说唱脸谱的钢笔, 估计他们厂里有现货。”

    狄思科并不挑剔,点头说:“行,这个钢笔不错。”

    葛磊刚想舒一口气,心说总算糊弄过去了,又听他继续道:“那你再给我想办法找找绣品和扇子。”

    “唉……”

    葛磊背着手在狭小的四人宿舍里来回踱步, 扭头问对床的室友:“郑哥,你能联系到绣品和扇子的货源吗?”

    郑哥摇头, “这两样货在南方比较多,咱们这边少有工厂生产绣品和团扇,你们直接跟南方工厂订货可能还更快一点。”

    他们也想从南方订货,但时间不允许呀!

    郑哥在狄思科身上打量几眼,提醒:“你可以去问问工会的温大姐!”

    “哎,我怎么把温大姐给忘了,温大姐可是百事通。”葛磊在大脑门儿上拍了拍,对狄思科说,“我帮你约一下温大姐,你明天中午来我们单位一趟。”

    “我又不认识人家,你帮我打听一下就行了。”

    葛磊嘿嘿一乐:“你不认识她,但她认识你呀。我们温大姐是你的铁杆儿歌迷,在我们公司前几天的新年晚会上,连唱了你的两首歌,一首《爱你爱你真爱你》,还有一首《远航》。你自己跟她说,比我说话管用!”

    狄思科:“……”

    他虽然已经出了三张专辑带,可是认真算起来,属于他自己的歌只有跟老黄合唱的《爱你》和《美丽的姑娘看看我吧》。

    而第一张专辑的销量,只是后两张的零头。

    他很难不怀疑葛磊在诓他。

    然而,当他次日中午来到轻工公司的工会办公室时,却遇上了三个开水壶……

    三位女同志对着他“啊啊啊”了好半晌。

    三十多岁的温大姐握着他的手说:“原来小葛没吹牛,他还真跟大明星是发小儿啊?”

    即便在马路上被歌迷认出来过,大家也都比较克制,狄思科还从没遇到过这种“啊啊啊”的场面。

    他本能地客气回道:“我跟葛磊从小学到大学都是同学,十几年的朋友了。”

    温大姐遗憾道:“早知道你们是好朋友,上次单位搞联谊会的时候,应该让小葛把你也叫上的!”

    狄思科礼貌假笑。

    旁边有个年轻女同志捧着照相机问:“狄同志,我们能跟您合个影吗?”

    “可以啊。”

    然后,除了这三位女同志,又呼啦啦围上来好几个男女。

    单人合影,双人合影,集体合影,拍掉了半个胶卷。

    狄思科属实低估自己的人气了!

    日报和晚报的那两个排行榜在本地的关注度非常高。

    之前,他的名字几乎在流行音乐排行榜上霸榜一个月。

    直到方菲正式在北京开唱,他才退位让贤。

    后来于童不再花钱买广告位,排行榜停更一个礼拜,导致报社收到了两大箱读者来信,询问他们为什么不再更新排行榜。

    也许是民意不可违吧,报社竟然真的将排行榜从广告板移出,缩小版面后,变成了本报的固定栏目。

    年底时,狄思科的全英文歌专辑正式发行,在各大书店里的销量极高,有的书店甚至弄了一个架子专门摆放他的录音带。

    所以,这两个月,他的名字又跑到流行音乐排行榜上去了,尽管不是前三名,却也总能见到他的身影。

    而且经贸部是轻工进出口公司的上级主管单位,上面有什么风吹草动,下面都一清二楚。

    这几个月部委里推行办公电算化,狄思科获得金手指大赛第一名,抱着奖品跟领导握手合影的照片,被系统内部的几家宣传单位转载了好几次。

    他本就有歌星光环,在单位里的业务能力又那么强,像温大姐这样有些见识和阅历的歌迷,立马就变成了铁杆儿。

    三十多岁还买男歌星的写真集,被她老公笑话了半个月。

    不过,今天见到了大明星本人,温大姐觉得他跟自己想象中的形象简直一模一样。

    沉稳英俊,清澈干净,有种介于青年和成熟男人之间的特殊魅力。

    温大姐感慨自己有眼光,看人家狄同志这唇红齿白的小模样,不愧是能拍牙膏广告的人呀,牙齿状态真的很好!

    “温大姐,你们别围着小狄问东问西了,”葛磊出面解救了被同事围观的狄思科,“我之前跟您打听的事,您有没有谱儿啊?”

    温大姐似乎跟葛磊很亲近,在他的大脑门儿上点了点,哼道:“这都到年跟前了,哪个工厂都不可能接急单,人家都是有生产任务的!”

    狄思科解释说:“温大姐,我们不是大批走货的,如果人家工厂里有现货,我们少量的拿一些现货也行。”

    “那也够呛。”温大姐说,“你要的团扇和绣品,那是南方特产,咱们这边的工厂基本不生产,出口订单都是直接从南方出关的。”

    狄思科坐在椅子上眼巴巴地问:“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温大姐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大明星专程来找她办事,若是不帮忙想个妥当法子,她连自己心里这关都过不去!

    “温姐,要不领他去样品仓库看看?”捧着照相机的姑娘是包装样宣科的,提醒道,“反正他要的量也不大,咱仓库里积压的那些样品应该够用。”

    温大姐向他征求意见:“我们仓库里有一些送检用的样品,大概是一两年前的出口款式,每种最多一打,只有简易防尘包装,没有出口包装,这种样品行吗?”

    狄思科惊喜道:“行啊,那可太行了!”

    “那让小杨带你去样品仓库看看。选好以后让领导给你批个条,你就不用往工厂跑了。”

    能够得上出口标准的产品,哪怕只是样品,质量也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

    小杨同志帮他挑了几样有民族特色的小件绣品,“这种是机器生产的,没有纯手工刺绣那么精致,但是花色多,颜色鲜亮,这两款手绢和披肩在仓库里放了快三年了,颜色还跟新的一样。”

    狄思科好奇地问:“这些样品也是新商品,你们就一直在仓库里放着啊?”

    “不然呢?每种只有几样,发给职工也不合适。你多了他少了,还不够处理纠纷的。偶尔单位组织活动,会从这里拿一部分当奖品,但是我们经营的商品有上千种,根本消耗不掉。”

    葛磊接话说:“那就卖给有需要的人呗。”

    小杨呵呵两声,不搭他的腔。

    想买的人挺多,但是没点关系的人,根本买不到样品仓库里的东西。

    要不是看在大明星的面子上,温大姐也未必乐意插手样品仓库的事。

    狄思科把质量过得去的绣品和扇子都挑了出来。

    还发现了好多印有国粹元素的挂件,竹片书签,泥塑,餐具和军绿书包。

    不过,绿书包配京剧脸谱实在没什么美感,狄思科犹豫再三后,还是放弃了。

    “小杨同志,这些样品怎么计算价格啊?”

    他已经合计好了,如果价格太贵,就跟人家商量一下,是否有可能让轻工公司给他们的演出进行赞助。

    像方菲演唱会似的,拉单位横幅再给他们一百张赠票。

    然而,小杨同志却给他一个出人意料的价格:“小件手工艺品都是每件八毛钱。”

    狄思科惊了,“绣品和书签价格一样?”

    “对。”小杨笑着说,“绣品不只八毛,书签不值八毛,两相抵消嘛。你搭配着买,我们搭配着卖。”

    狄思科暗道,幸好他挑的绣品和扇子够多。

    否则这一单得亏本儿呀。

    不过,按照每种八毛钱计算,他挑了几大箱的东西,合计起来才两百多块钱。

    这钱他出得起,赞助就算了吧。

    狄思科乐观地想,省了一百张赠票,就相当于这几箱东西只花了他一百多块钱。

    太值啦!

    *

    狄思科被方菲演唱会一万起步的赞助费养大了胃口,看不上两百块的赞助费了。

    而于童还在为寻找赞助商发愁。

    给戏曲演出拉赞助的难度是演唱会的十倍不止。

    之前有过合作的那几个赞助商,听说她在筹备戏曲演出,全都婉拒了她的赞助邀请。

    权衡再三后,她主动给食品公司的管歧珍打了电话,约对方去美容院做按摩。

    “你不找我,我也该给你打电话了。”管歧珍埋怨道,“临近过年,我最近压力太大了,必须得找机会出来纾解一下。”

    于童惊讶地笑:“工作上那点事,还能难得住管总呀!”

    “工作上有分歧大家可以商量,但是家事上有争议,是商量不出结果的,剪不断理还乱!”管歧珍闭眼躺在按摩椅上,叹气道,“今年我公婆都被老张接来北京过年了,现在就住在我家里呢。”

    “你家能住得下吗?”于童记得她家住的是张海岩分到的两居室。

    “孩子跟我们挤一挤勉强能住得下。但是,我婆婆把我小姑子和小叔子两家,连大人带孩子,一共七八口人全带来了。都在我家客厅打地铺呢!”

    于童:“……”

    “要不你单独回娘家住几天?孩子就别带了,省的婆家人以为你闹脾气。”

    “他们刚来我就搬去单位宿舍了,”管歧珍语气平淡道,“家里住不下,这也是没办法的。不过,朵朵天天给我打电话,一会儿告状说姐姐抢她零食,一会儿说奶奶把她的玩具给了弟弟,一会儿又说她小姑偷穿我的衣服。我虽然躲了出来,但耳根子也不得清净。”

    于童笑道:“家里还留了一个小耳报神。”

    “可不是嘛,这孩子鬼得很。”管歧珍提醒道,“听说小狄的家庭条件跟我家老张差不多,他俩当年就是因为勤工俭学认识的。虽然我挺喜欢这小伙子,但还是得忠言逆耳提醒你一句,我就是前车之鉴,你下嫁之前一定要做好,跟他一大家子穷亲戚打交道的心理准备。”

    于童挥手说:“我俩之间,提结婚还早着呢。”

    狄二狗还有好几个月才能领证。

    再说,狄家跟张海岩家的情况不一样。

    老狄家毕竟是城市户口,前些年经济拮据主要是因为孩子多花销大,又没几个能正经领工资的人。

    如今只有一个小六还在读书,前面五个儿子都能赚钱,生活条件自然就改善了。

    最主要的是,二狗子继承了他小姨的房子,这就能解决很多问题。

    这次郭美凤要登台演出,狄二狗把他姥姥姥爷,舅舅舅妈全都请来了城里一起过年。

    就安排在前院跟郭美凤住在一起,后面只住着他跟小六。

    于童昨天去看过了,家里住进来这么多人,对二狗子的生活没什么影响。

    他那个八十岁的姥姥,天天带着两个儿媳妇包饺子,于童从狄家离开的时候还能拎一保温壶的饺子走。

    与管歧珍的婆家相比,她觉得二狗家的环境算是很不错了。

    但人家管总正闹心呢,她没必要讨人嫌解释太多,便转入正题提起了给戏曲演出赞助的话题。

    “报纸上那个戏曲演出是你在筹备的啊?”管歧珍笑着道,“我就说嘛,哪个京剧团舍得花这么多钱,又是打广告,又是在老舍茶馆商演!他们那点票房收入,应该弄不起这个呀!原来是于总的手笔。”

    “怎么样,管总打算赞助多少?”

    于童并不问她是否有兴趣赞助,直接问人家要赞助多少钱。

    “戏曲演出就算了吧,曝光度太低了。”

    “那您还真说错了。”于童笑着说,“我们光是赠票就送出去一千多张呢,曝光度是不成问题的。”

    “一千来人的曝光度,算什么曝光!方菲演唱会那种几万人的场子还差不多。”

    “五万人的场子,我收了您五万的赞助费,这次戏曲演出大概有三千张门票,我收您三千的赞助费怎么样?”

    “不怎么样!”管歧珍摆手说,“三千块扔进去连个响儿都听不着!”

    于童并不气馁,换了一个方向问:“入冬以后,你们的汽水销量不如前几个月吧?”

    “嗯,你打算让我派人去茶馆里卖汽水?”

    “不是,反正你们的汽水压在仓库里占地方,又不能减产,要不就赞助给我们好了。”于童给出另一个方案,“您赞助给我们三千瓶汽水,我们自己卖。”

    管歧珍轻笑:“人家去茶馆都是喝茶的,谁喝汽水呀?”

    “我跟您要三千赞助,您不是不同意嘛,那我只好要三千瓶汽水自己找销路了。”于童语气带笑,“我把你们供销科长的活儿都干了。”

    她在老舍茶馆里实地考察了几次,冬季暖气给得挺足,观众坐满以后,空气可能会比较闷热。

    汽水在茶馆里未必没销路。

    “你要是愿意来当我的供销科长,那我立马就把现在的科长开了。”

    管歧珍任由按摩师放松着自己的肩颈,默默在心里盘算了一番。

    汽水成本低利润高,三千瓶汽水的成本其实还不到一千块。

    用一千块跟于童结个善缘也不错。

    她们公司在上次的演唱会上是吃到了红利的。

    “赞助戏曲演出三千瓶汽水可以,但我这可完全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啊,”管歧珍强调道,“你下次再承办那种大型演出的时候,必须给我留一个最好的位置!”

    于童心里清楚,对方所说的最好的位置,不是座位,而是赞助位。

    “您现在是我最大的金主了,有好位置当然得第一个通知您啊。但咱也得有言在先,赞助费是随行就市的,下次再有演出,五万块未必能买下最好的位置了。”

    “我懂!”管歧珍爽快道,“赶在过年前,你让人去工厂提货,顺便把我们厂的宣传画报,产品海报也带去,既然是赞助,那该宣传的还是要替我们多宣传的。”

    “行啊,我明早就去让人提货。”于童起身问,“那赠票您还要不要啦?”

    管歧珍想说不要了,但琢磨半晌后改口说:“给我两百张吧,厂里可能有人爱看戏曲表演。”

    她公婆肯定是爱看的,到时候让老张带二老去看戏,她在家也能松快松快。

    *

    回馈演出正式开台是在大年初一下午两点半。

    老舍茶馆的门檐下挂了一排直径超过一米的大红灯笼,既气派又喜庆。

    有了赞助费的于总,花小钱办大事,从乡下请了舞龙舞狮队、花鼓队、一位剪纸大娘、一位吹糖人的老师傅,以及泥人张的小师傅。

    为了给茶馆增加人气,从下午一点就开始在门口表演。

    并且允许观众们提前一小时入场,以便大家有时间选购带有国粹元素的工艺品和民俗产品。

    大年初一下午是第一场演出,观众们大半都是来给老师们捧场的亲朋好友。

    别人就不说了,只说郭美凤。

    为了给她造势,狄思科和二哥各买了一百张门票。

    狄思科把能送到的人基本都送到了,包括于家人,同事朋友,以及经贸大学里的几位热爱戏曲的老师。

    所以,他走进茶馆时,一眼望过去,基本全是熟人。

    二哥跑过来说:“看这情况,一会儿得加座了吧?”

    “要是人来的太多,咱自家人先撤下来,给真正的票友让位置。”

    “早就撤了,咱姥带着舅舅舅妈他们在后台呢。”

    “那我去后台看看。”

    狄思科拎了几瓶汽水去后台,却发现装扮到一半的郭美凤一直在看表。

    他笑着问:“妈,您紧张啊?要不给您喝瓶汽水缓缓?”

    “我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这种演出有什么可紧张的!”郭美凤又瞄了一眼挂钟说,“这都快两点了,钱老师怎么还没来呀!我们是第三个出场我还想跟他排练一下呢!”

    “你们约了几点啊?”

    “要求十二点就到的。”郭美凤嘀咕道,“为了这次演出,大家连年三十都没过好。昨晚早早就睡了,钱老师不会是喝多睡过头了吧?”

    这种情况还真有可能。

    狄思科问:“您知道他家地址吗?要不我开车去他家看看?”

    “不用去了,”于童和王副校长神情严肃地从外面走进来,“我们刚接到他家属的电话,钱老师昨晚住院了。”

    大家都围上来问:“老钱的情况怎么样,因为什么住院的?”

    “据说是昨晚在年夜饭上喝了一杯啤酒,而且马上又要重返舞台,钱老师心情太激动了,”王副校长蹙眉说,“情绪一激动就倒下了,送到医院,大夫说是心梗。”

    众人:“……”

    狄思科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他这算不算是乌鸦嘴啊?

    他今天偷偷在兜里揣着降压药和保心丸,就怕郭美凤重新面对观众,会一激动厥过去。

    没想到,郭美凤没事,钱老师先倒下了。

    “等咱们演出结束后再去探望钱老师,首要问题是,郭老师这边怎么办?”王副校长提问,“有谁能跟郭老师一起唱这出《穆柯寨》吗?”

    其余老师面面相觑。

    郭美凤和钱老师要唱的《穆柯寨》选段,是穆桂英和杨宗保的对手戏。

    他俩一个刀马旦,一个武生。

    不但有文戏,还有武戏,那是需要有真功夫,拿着真刀真枪上台比划的。

    两人为了这出戏,已经排练半个多月了,早已形成默契。

    其他人是不好跟郭美凤对戏的。

    而且十位老师里只有两位武生,另一位刘老师的年纪比钱老师还大。

    谁也不敢让他连唱两场,万一他步了钱老师的后尘,大家都负不起这个责任。

    狄思科一马当先,替老妈分忧:“妈,我也会唱杨宗保的戏词,要不我跟您一起演出怎么样?”

    “你那水平太业余,平时随便唱唱还行,今天台下有好多专业老师,你一开口不就露怯了嘛!”

    他们今天代表的可是戏校的教师团队,得亮出自己的真本事来。

    “那您说怎么办?您自己一个人上台更不成了。”二哥劝道,“就让老五跟您一起吧!”

    郭美凤坚决不同意,“不行,这也太儿戏了,实在不行我就换一段独唱。”

    “郭阿姨,在您演出的时候添加一段跟观众的互动可以吗?”于童想了想说,“就说您为了回馈广大票友的喜爱,想选一位老票友,跟你共同演绎这段《穆柯寨》。到时候让观众踊跃举手报名,要是没人举手,正好让小狄上台陪您表演!”

    王副校长第一个拍手:“这个主意好,就这么定了吧?”

    郭美凤也没有别的选择,再说要是真的能跟票友合唱一段,其实也挺有趣的。

    “那行,就这么定了。”

    前面的几位老师接连上台表演,狄思科偷偷溜去观众席,等待一会儿举手报名,跟老妈一起合唱。

    这次演出的报幕员是杜金金,第二个节目结束后,她就走上台,介绍了郭美凤想与一位票友合唱的决定。

    “哪位票友愿意上台与我们的穆桂英合唱这段《穆柯寨》选段吗?四两银老师准备了一份精美国粹礼包送给与她合唱的票友,包含了茶馆门口柜台中的所有商品。”杜金金再次问,“有哪位朋友愿意主动上台,挑战杨宗保吗?”

    听说有国粹大礼包可以拿,台下竟然还真的举起了好几只手臂。

    狄思科见状便暂时没有举手,他在观众席间寻找着。

    发现前排举手的人里,不但有于童的爷爷,还有他家四合院的原房主卢大爷。

    狄思科的目光继续在席间睃巡,徐大爷今天也来了。

    但这位大爷怎么还不举手呢?

    这么好的英雄救美机会,您不赶紧抓住,还等什么呢?

    第63章

    狄思科之所以想让徐大爷上台配合, 是因为郭美凤今天唱的这出戏,有一定的象征意义。

    那穆桂英和杨宗保是什么关系呢?

    人家是夫妻呀!

    《穆柯寨》时期的穆桂英尚不是赫赫有名的杨门女将,而是穆柯寨寨主之女。

    杨宗保与她在穆柯寨不打不相识, 这才有了缘定今生的机会。

    大年初一, 在这么多的观众面前, 合唱这个选段多有意义呀!

    若是换了于童在台上邀人合唱《穆柯寨》,狄思科必是抢破头也要抢到这唯一的演出席位的!

    这不就相当于原地结婚嘛!

    真不知徐大爷是怎么想的!

    徐大爷其实没想那么多, 他并不知道郭美凤的搭档缺席了。

    还以为这是主持人为了炒热气氛, 为郭老师和戏迷准备的互动环节。

    坐在他隔壁的于爷爷探头问:“小徐怎么不举手?你不是一直跟郭老师学戏吗?上台去检验一下学习成果嘛。”

    徐大爷谦虚道:“杨宗保是武生,我属于文不成武不就的半吊子,只能在公园里跟票友们唱一唱,难登大雅之堂!”

    他旁观过郭美凤跟钱老师的排练。

    杨宗保不但有大量武戏,还有将近五分钟的念白。

    他若是上台, 唱不到一半就得卡壳。

    于爷爷劝道:“大家看的主要是郭老师,杨宗保就是衬托的。唱不好也没关系,别怕丢人。”

    白主任在多管闲事的老头子腿上拍了一下,“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厚脸皮!别给小徐出馊主意了!”

    “你这老太太真是不识好人心!我都一把老骨头了还要上台唱武生, 难道是为了我自己啊?还不是为了给你赢个国粹礼包!”于爷爷嘟哝, “刚才在门口看了老半天,一样儿也没舍得买。”

    白主任递了几颗花生给他, 安抚道:“那您快去演武生吧!我还等着国粹礼包呢!”

    得了鼓励的于爷爷,再次举起了手。

    台下举手的一共有三人。

    台上的郭美凤就面临着三个选择。

    于爷爷被她率先刷掉了。

    别看她是个女流之辈,但手下很有力气,于童的爷爷都七八十了,万一被她一枪捅倒在地, 她赔不起呀!

    第二个被刷掉的是踊跃举手的老卢头儿。

    老卢前些日子来家里给她送年礼,发现戏校老师在那边排练, 便每天开车过来看热闹。

    不过,老卢没什么文艺细胞,戏腔跑调跑得厉害。

    不知他哪来的自信,这种水平竟然也敢举手!

    郭美凤怕被老卢带得跑调,不敢请他搭戏。

    第三位举手的观众她不认识,从年龄上来看,很有可能是以前的票友。

    于是,郭美凤便冲那位观众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那就请第三排的这位男同志上台与我合唱吧。”

    这位观众坐在卢大爷身后,卢大爷看到手势以后,没注意到郭老师说的是第三排的观众,以为人家邀请的是自己。

    当即就大方起身,准备上台配合演出。

    发现站起来的人是他,现场有三个人心里咯噔了。

    一是郭美凤,她没邀请这位跑调大王,他怎么自己站起来了?

    二是卢大爷的大女儿,怕她爹上台出丑。

    三是徐大爷,他每次去四合院看郭美凤排戏,都能遇见这个老卢。

    老卢是四合院的原房主,自己带着点心水果登门,再喝上狄家的一壶茶,能在郭老师那边消磨大半天。

    等到各位老师排练结束,散场回家,他才开着车离开。

    徐大爷曾委婉地提过,不该让老卢天天上门。

    但郭美凤不好意思开口撵人。

    附近几家的街坊也有搬着马扎来她家看排练的,男的女的都有,老卢多数时间在跟老街坊聊天看戏。她要是只把老卢撵走,那针对性也太强了,人家老卢又没干什么出格的事。

    徐大爷见他竟然想大摇大摆地上台,出言阻止道:“老卢同志,郭老师邀请的是第三排的同志,您是第二排的!”

    卢大爷回身跟女儿确认:“不是我吗?”

    “爸,人家邀请的是第三排的同志,”卢婉淇将他拉回来,“您会唱嘛?那么积极做什么!”

    “怎么不会呢,他们排练的时候我天天看,台词都背会了!”

    主持人杜金金出面解围:“我们每场演出都会随机抽取一位幸运观众与老师们合唱,今天没被选中不要紧,以后还有机会,礼品每天不同,层层加码。有兴趣的观众可以多来观看演出,多多举手参与。今天就先请第三排的这位票友上台合唱吧!”

    第三排的同志在卢大爷肩上拍了拍说:“爷们儿对不住,我先上台了!”

    “哈哈,您先请吧,”卢大爷拱拱手,“我争取明天登台!”

    被选中的这位观众是在报纸上看到广告以后,拿着二十几年前的老票根来茶馆换门票的。

    郭美凤年轻时在行业里不算出名,但在他们剧团却是数一数二的旦角。

    所以,即使几十年过去了,剧团的一部分老戏迷对四两银这个名字仍有印象。

    这位票友带来的票根上,正是郭美凤在最风光时唱过的《三请樊梨花》。

    郭美凤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票根,情绪突然就绷不住了。

    这小小一张旧门票,就像她意气风发、英姿飒爽的青年时期,褪色泛黄,一去不复返。

    男票友与郭美凤握了握手说:“您好像没怎么变样,装扮上以后还跟年轻时一样,就是穆桂英本人。”

    被老票友这样一夸,郭美凤的伤感情绪退去不少,她这些年虽然退居二线了,但刀马旦看中身段功架,她日日练习基本功,没有一天中断过。

    尤其是台步,戏谚有云,上台先看一步走,台步走好了,美感便油然而生。

    所以,即使她今天搭档的是业余人士,但她穿着大靠,顶盔掼甲,足快如风地疾步走到舞台中央时,这个正式亮相还是赢得了满堂彩。

    只看一个亮相,就已经有了古代巾帼英雄刚劲洒脱,战之必胜的英雄气概!

    “咱妈还是有真功夫的,”三哥凑到狄思科身边感慨,“我都未必能把枪花耍到她这个程度。看来这戏校老师还真是她凭本事应聘上的。”

    狄思科一边给老妈鼓掌,一边说:“那当然了,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晨练,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天也没断过。咱妈晨练回来,你还没起床呢。”

    郭美凤扮演的是穆桂英的少女时期,要是身形臃肿,面部皮肤褶皱,就会让观众出戏。

    好在她这些年勤加锻炼,身段保持得不错,面部上妆以后也勉强过得去。

    “咱妈兴许还有机会上台演出,这皮肤也得保养保养,”狄思科嘀咕道,“回头咱也给她买点进口护肤品抹抹。”

    三哥怪声怪气道:“她唱这一场能赚回买进口护肤品的钱吗?”

    “你可别小瞧了票友捧人的实力,”狄思科半倚在柱子上说,“第一个登台的许老师,收到的观众送花将近五十块呢。”

    三哥站直身子向前眺望,“卖花的那几个怎么还不过来?咱也买点花送上去,万一没人送花,郭老师也太尴尬了!”

    三哥一面掏钱包,一面感慨老五找的这个对象会赚钱。

    于童安排了七八个穿旗袍的小姑娘在茶馆里兜售花束。

    绢花一块钱一朵,五块钱一束。

    鲜花十块一捧。

    观众买了花以后可以像旧时看堂会似的,在演员演出结束后,将花扔到舞台上。

    以示对演员的喜爱。

    如今是新社会了,正规戏院里少有让观众往戏台上打赏的。

    于童觉得扔钱抛物都不太体面,就准备了价值不等的花束。

    怕大家不明白规则,还预备了两个托儿在前面打样。

    然而,捧戏子这种事似乎不用引导,大家看到卖花姑娘,自动自觉就掏了钱。

    每位老师的演出结束后,主持人都会对演员进行一个简短的采访。

    问问演员对角色的理解呀,对新戏的看法呀,对戏曲行业的展望呀,反正就是要尽量将采访时间拖上三五分钟。

    而这三五分钟,就是留给票友们买花的时间。

    郭美凤唱完后,狄家五兄弟各买一束鲜花送给老妈。

    与此同时,于童和奶奶,二哥带来的钟晓莎,卢大爷的女儿,得到赠票的甄主任,以及刚刚与四两银合唱过的票友,也都选择了10元一束的鲜花。

    十来捧鲜花往舞台上一送,就衬托得绢花有些不够看了。

    绢花也是票友用真金白银买的,普通票友送绢花很正常,但徐大爷送绢花就不太好看了。

    这让狄家兄弟心里多少都有些想法。

    花束由工作人员们代为收集,郭美凤深鞠躬谢过票友们的捧场后,就转去了后台。

    三哥拿着一束绢花在老妈面前晃了晃说:“妈,您看您那个老徐,送了束绢花给您,还不如我呢!”

    郭美凤心情很好地哼着小调,扯过那束花说:“绢花怎么啦?绢花不是钱啊?谁像你们几个似的败家!我早就跟老徐交代了,要想送花就送一束绢花,绢花最实惠!”

    花束收益是观众给演员的打赏,于童分文不取,全都归演员个人所有。

    绢花可以反复利用,所以,观众花五元买绢花,演员就实打实获得五元。

    而鲜花是于童从外面进的货,春节期间花卉的成本价很高,演员收到十块钱的鲜花后,可以把鲜花带回家,但是现金收益只能得到五块钱。

    郭美凤捧着一束鲜花稀罕地摆弄,说出口的话却是:“五块钱买一束花,不当吃不当喝,花那份钱干嘛?”

    “那您是收到鲜花高兴,还是收到绢花高兴?”不等她回答,三哥就自答,“当然是收到鲜花高兴啊,他连让您高兴都不舍得,得敲打敲打他了!”

    郭美凤在他头上敲了一下,虎着脸说:“我看你最欠敲打,老娘的事你少管!都像你们这样大手大脚,日子还过不过了!”

    而后面不改色地冲突然出现在化妆镜里的老徐招了招手,“你在台下看我这一身服装怎么样?粉色会不会压不住场子?要不我明天换那套红的吧,还是红色大气。”

    “特别好,服装道具都好,今天演出全程都很完美。”徐副局长像是压根儿没听见狄老三的话,与郭美凤热聊开了。

    背后说小话被正主撞见,三哥脸上并没什么羞愧情绪。

    跟徐大爷点点头,就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听到就听到呗,正好让他找找自身的不足。

    送花过来的杜金金:“……”

    她都替这三人尴尬了。

    *

    春节期间的连续五场演出,让郭美凤得到了将近两百块的花束收益,以及十几捧鲜花。

    老狄家如今已经成了花的海洋,每个人房间里都摆着一束。

    二哥甚至还出馊主意,如果花太多,他可以拿到医院附近卖掉,被极度迷信的郭老师狠锤一顿才老实。

    其他老师也得到了差不多的收益。

    王副校长是他们这些人中名气最大,人脉最广的,花束收益得到了四百多块。

    最后一场演出结束时,舞台上几乎被绢花堆满了。

    好多老戏迷都在感慨,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盛景了。

    花束收益是日结的,老师们过年期间虽然辛苦点,但每天都有进账,一个个都精气神十足。

    而在所有演出结束后,于童又将他们每人投入的三百块退了回去。

    这就让老师们更加欣喜了!

    只有郭美凤忧心忡忡地问:“童童,你把钱退回去,不会赔本吧?”

    她现在也被老五影响的,管人家叫童童了。

    “不会。这次演出实打实卖了一千张门票。我从食品公司拉来了汽水赞助,这些天差不多卖了一千瓶,茶馆里饮料卖得贵,我按八毛钱一瓶卖的,大概也有八百块的收入。茶馆那边只收了一半的场地费,这些钱基本就能抵消五天的费用了。”

    剩下的那两千瓶汽水,以及卖国粹工艺品的收入,就是她这次赚的。

    郭美凤担心道:“那剩下的那些汽水你打算怎么办?这大冬天的,谁喝汽水啊?”

    她以己度人,觉得这玩意根本就卖不出去。

    “没关系,我已经联系好朋友了,她那边是个川菜馆子,甭管春夏秋冬,都是汽水消耗大户。”

    于童以低于出厂价三分钱的价格,将剩余的两千瓶汽水,转手给了管歧珍那位开着川菜馆的大姑姐。

    张大姐虽是关系户,但从食品厂拿货顶多能有个送货服务,价格上是没有优惠的。

    接到于童的电话后,她想都没想就把这批货吃了下来。

    一下子能便宜六十块呢!

    狄思科觉得他家于童为这次演出投入的最多,前前后后操持了快两个月,最终只赚这点钱实在是有点亏。

    于童却很满足地说:“所有收益加在一起,有一千多块,老师们最多也才赚四百块的花束收益。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这样比较的话,你说的也对。”狄思科将她的账本合起来,跟她挤进一张沙发上说,“要不你今晚别回去了,我明天上午做糖醋排骨给你吃。”

    他觉得郭美凤举办演出的最大收获,不是那几百块的演出收益,而是让于童养成了自由进出他家的习惯。

    为了跟老师们商量事情,她几乎两三天就要往这边跑一趟。

    于童在他耳垂上捏了捏,“你还会做糖醋排骨呢?”

    “刚跟我大嫂学的,是上海那边的做法,我觉得还挺好吃的。我明天做给你尝尝,你今晚别回去了。”

    于童按住他不老实的手,笑着问:“我不回去,住哪儿啊?”

    “住我……”狄思科的手指在她腰间细腻的皮肤上摩挲半晌,心不在焉地说,“住我隔壁?”

    于童嗤笑出声:“就你这小胆儿还好意思留人呢!”

    “我要是胆子大,咱俩孩子都能叫爹了。”狄思科对着她的嘴唇亲了一下,“留下吧?”

    于童摇头。

    再啄一下,“留下吧?”

    于童还是摇头。

    又狠狠亲一下,“这回可以留下了吧?”

    “不行,”于童使出浑身的力气,才把压在身上的二狗子推开,“我爷爷给我设了门禁,上次八点钟还没回去,这老爷子就拿着手电筒在楼下等我了。”

    狄思科嘟哝:“那你给咱爷打个电话报备一声嘛。”

    “你去打吧。”于童温柔笑道,“只要他同意,我今晚就留下。”

    狄思科怂哒哒地说:“我不敢,我还想给咱爷留个大好青年,正人君子的印象呢。”

    于童起身调整好自己的肩带,语气玩味地念了一遍“正人君子”,掐了把他的脸蛋说:“送我回家吧,正人君子。继续努力呀,正人君子!”

    狄思科:“……”

    *

    正人君子狄思科其实已经很努力了。

    年初那会儿团委组织团干培训班,不但要提高政治素养,还要提高团干的业务能力。他去培训了一个礼拜,并且在培训期间完成了一篇《外贸体制改革问题的探讨》。

    春节过后,这篇文章就被团委选送到内刊上发表了。

    当然,除他以外,还有另外几位同事的文章也被团委选送了。

    但这是狄思科第一次在系统内部发表文章,拿到样刊以后,对着那本散发着油墨香的文章欣赏了好半晌。

    袁媛在他的办公桌上敲了敲,“别看了。”

    狄思科将内刊推给她,笑着说:“借你学习学习!”

    “……”袁媛嫌弃地将杂志推开,虽然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却仍是用极低的声音说,“最近可能会有个出国的名额。”

    “长期驻外还是短期出差啊?”狄思科问。

    “好像是短期出差。”

    “你从哪儿听说的?”

    以狄思科对袁大姐社交圈子的了解,她似乎打听不到这种消息啊。

    袁媛犹豫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地憋出一句:“我听庞老师和方堃聊天时说的。”

    “……”狄思科无语,“偷听的啊?”

    “也不算偷听,他俩在办公室说话不避着人,那就是不怕我听吧?”

    狄思科:“……”

    这俩人可能是把袁大姐忘了。

    袁大姐在办公室里闷不吭声,埋头干活,很容易让人忽视她的存在。

    不过,也有可能是人家的谈话内容并不在乎被袁大姐听到。

    “你想去出差吗?”狄思科问。

    袁媛想去,但仍是摇头:“我刚接了一个笔译的工作,应该轮不到我。”

    她跟汪妍妍一样,大多数时间还在做着笔译工作,最近刚接到了翻译某位外国首脑自传的任务。

    领导不可能让她随访。

    狄思科问:“什么级别的访问啊?”

    “不知道,但是已经定了庞老师随访。”

    “我猜也是他。每次随访只有一个翻译,既然定了他,那就没其他人什么事了。”

    袁媛面露疑惑道:“但我听庞老师的意思,他好像想把方堃也带去。”

    “给翻译再配个翻译吗?”狄思科笑道,“你听错了吧?随行翻译,每个语种只有一个名额。庞老师以什么名义带方堃啊?”

    他有时候也不得不感慨方堃这大腿抱得好。

    庞庆祖出国随访都想带着他,这真是亲儿子待遇了。

    被他这样一说,袁媛也开始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再说,要是真有这个机会,以庞老师和方堃的关系,他必定是推荐方堃的。

    其他人都没戏。

    袁媛抿抿嘴说:“那算了吧。”

    狄思科被她这个消息搅动了心思,翻译是需要在大场面上历练的,各种场合都要经历。

    他现在被崔组长推着上了不少会议和谈判桌,也跟领导在国内随访过。

    但这种出国的机会,他暂时还没能遇到。

    像他们这种资历尚浅的翻译,是很少有机会站到大领导身边的,外事访问这么重要的事也不会带他这种菜鸟。

    到底是什么样的工作,能让庞庆祖把方堃带去呀?

    他心里惦记着这件事,下午就特意去交际司的其他部门打听了一下。

    只听说大boss要出访欧洲,途经英国比利时,再多的就不知道了。

    狄思科心说,有庞庆祖当随行翻译,以他俩的关系,就算真的有出国机会,对方也不会带上他。

    热情降温以后,他就把事情放下了。

    然而,过了没两天,英语组开例会的时候,崔组长突然在会上宣布,部领导即将去欧洲出访,交际司要派几名同志组成先遣组,先去当地打前站。

    需要从翻译室借调一名英语翻译。

    “先遣组的行程比较紧张,这次出访的时间也比较久,尽量安排年轻同志出行。咱们组的年轻同志有想主动报名的吗?”崔组长特意强调道,“这次出差会比较辛苦,同志们想好了再报名。”

    办公室里刷刷刷举起了五只手。

    周萍,汪妍妍,方堃,狄思科,甚至还有认为自己没戏的袁媛。

    除了借调来的周萍有过几次出国经验,剩余四人都还没有出过国。

    如果按照工作经验来选人的话,周萍绝对是希望最大的。

    不过,庞庆祖是这次的随行翻译,自认有一定的发言权,放下水杯,清了清嗓子说:

    “这次的行程太赶了,而且先遣组里的另外几名组员都是男同志,我建议咱们翻译组最好也能派一位男同志与大家配合。我可不是有性别歧视啊,但男同志在体力方面确实比较占优势嘛。”

    崔组长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思考片刻后,沉声说:“那这次就先选男同志加入先遣组打前站吧。咱们英语组的出差机会向来比较多,之后会争取让所有同志都能得到充分锻炼。”

    报名的人里只有方堃和狄思科这俩男的。

    他俩入职以后表现都不错,各有各的优势。

    最近几个月又频繁被拉出去历练,让他们去帮先遣组当翻译,崔组长还是放心的。

    而庞庆祖庞老师望向这两位年轻同志,居然又有话说了:“小方是外语学院的研究生,年纪比小狄大上几岁,面对复杂工作时应该能更沉稳老练一些,我觉得可以考虑一下小……”

    不等他把那个“方”字说出口,狄思科就举起了手,向崔组长示意,他想发言。

    崔组长颔首,点了狄思科的名。

    “小狄有什么要说的?”

    “这次出访的目的地包括英国和比利时,比利时是说法语、德语和荷兰语的国家,法语应用广泛。”狄思科不去看庞庆祖和方堃的脸色,“既然先遣组是去办事的,那最好还是带一名精通法语的翻译。我对法语的听说读写都算得上精通,要不领导考虑一下我吧?带上我,一个顶俩!”

    第64章

    庞庆祖是六零末的大学生, 那个年代能精通一门外语就很难得了,学校基本不要求学生掌握第二门外语。

    但他属于很有语言天赋的人,工作后自学过日语, 如今看日语的《追捕》和《望乡》完全无障碍, 并不觉得会个二外有什么了不起的。

    所以, 听说狄思科精通法语后,庞庆祖显得相当不以为意。

    “我还是觉得小方比较合适, 小方的年龄比小狄大上几岁, 办事更沉稳。而且现在很多外语专业的毕业生都能掌握一门二外,比利时不是说德语嘛,我记得小方的二外就是德语吧?”

    方堃有点尴尬地颔首:“我学了几年德语。”

    看庞老师之前的态度,他还以为对方有先遣组翻译人选的决定权。

    没想到他只能给建议,决定权还在崔组长手里, 而且狄思科一点也不给办公室前辈面子。

    当着大家的面就敢跟庞老师硬刚。

    委实让人意外。

    然而,更让人意外的还在后面。

    汪妍妍突然接了庞庆祖的话,“按照庞老师的意思,要是会德语就能进先遣组, 那我的二外也是德语啊。我也是外语学院高翻班的研究生, 还是小方的师姐,在工作中肯定更沉稳, 让我去岂不是更合适?”

    被顶撞的庞庆祖不快道:“不是已经说了嘛,这次先选男同志。”

    汪妍妍毫无顾忌地翻个白眼,“选男同志是您说的,又不是领导说的!”

    你是领导吗?开个会总插话!

    为了把方堃推上位,先以性别原因把三个女同志刷下去, 再以年龄原因把小狄刷下去。

    合着只有方堃最合适,整个办公室就你最有眼光呗!

    汪妍妍甚至怀疑这俩人是不是有什么血缘关系……

    周萍声援道:“既然三位同志都有二外优势, 那就让他们比比二外水平嘛。妍妍的德语也不错呀!小狄和小方没意见吧?”

    不知道法语和德语要怎么比,但是作为“反庞联盟”的一员,狄思科很痛快地点了头。

    方堃:“……”

    他其实已经后悔让庞老师帮忙争取了。

    出差机会又不是升职机会,实在没必要把场面弄得这么难看。

    不过,既然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想比就比吧。

    三个人都望向崔组长,打算让她做个决断。

    崔组长却说:“你们几个都回去复习一下近现代欧洲政治。比利时在二战以后已经换了29届政府,而且大多是因为荷兰语和法语纠纷才辞职的。在比利时,讲德语的日耳曼族人还不到总人口的1%。”

    所以,先遣组带一个德语翻译去能起多大作用?

    众人:“……”

    “行了,大家积极进取的心态还是很值得鼓励的,希望年轻同志们能继续保持这种工作热情。这次跟随先遣组去欧洲打前站的工作先交给狄思科同志。不要在这上面耽搁时间,会议继续往下走。”崔组长在她的记事本上翻了翻说,“半个月后的访美代表团也需要一名英语翻译。”

    众人:“……”

    您倒是早说还有别的机会啊!

    以防重蹈覆辙,崔组长直接点将:“这次访美跟去年的那个美国石油公司有些关系,之前的会议翻译是由妍妍完成的,一事不烦二主,你跟随代表团一起去吧。”

    汪妍妍语气兴奋地问:“组长,只有我一个英语翻译吗?”

    她资历太浅了吧?

    “外交部也会派翻译随行。”

    “哦,”汪妍妍保证道,“组长,我肯定能高质量地完成这次翻译任务!”

    崔组长点点头,继续翻笔记本,“也是半个月后,还有一个去赞比亚的翻译任务,这个任务的时间也比较长,而且非洲的环境相对艰苦一些。男同志的身体素质比较好,安排给小方没问题吧?”

    方堃:“……”

    没问题……

    得到他的肯定答复后,崔组长对三人说:“三位年轻同志都是第一次出国,这两天会有人给你们做出行前的培训,大家都上点心。”

    三人齐声答应着。

    坐在崔组长隔壁的周萍,却瞄到了她笔记本上早就拟好的人选——

    欧 —— 方k

    美 —— 妍~

    非 —— Disco

    周萍:“……”

    方堃这是脱欧入非了啊!

    不知是小狄太强,还是被庞庆祖拖了后腿……

    *

    甭管目的地是哪里,哪怕真的被安排去非洲,也足够狄思科兴奋了。

    他下班以后先跑去于童那里报告了好消息,让这位已经非常有钱的款婆尽快列一个购物清单。

    “你什么时候出发呀?”听到消息的于童也很开心。

    近几年流行出国热,她认识的人里很多都在寻找出国门路。

    能被公派出国的人,在任何一个亲戚那里都能被奉为座上宾。

    “下午刚把护照交上去,签证办好立马出发!”狄思科笑着感叹,“自打入职就办了护照,被我摸了几个月,都快摸出毛边儿了,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这次要去多久?”

    “八天三个国家。”

    “怎么这么赶啊?一半时间花在路上,剩下四五天要在三个国家工作。”于童犹豫片刻说,“你专心工作,不用帮我买东西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带着单子,有时间就买,没时间就算了。”狄思科把人抱进怀里说,“我一去那么久,要不你今天送我回家吧?咱俩多呆一会儿!”

    “你觉得自己说的话合理吗?”于童在他腰上拧了一把,“你看哪个男的像你似的,好意思让女同志送你回家?”

    “那你不是开着咱家小土豆嘛,再说,要是时间太晚了,你可以住在我那边。”狄思科提议道,“咱俩要分开那么久呢,你去我那住几天吧!”

    于童吐槽:“你在单位熬通宵的时候,咱俩有过九天只打电话没见面的记录,当时也没见你怎么样啊!这回只是八天见不到而已,你矫情什么!”

    狄思科:“……”

    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能准确说出“九”这个数字,说明于经理对九天没见面这件事还是很在意的。

    狄思科不用对方开口,就已经在心里深刻反省了一波。

    看来以后得在这方面多注意呀!

    认下了“矫情”这口锅,没能享受到于经理的专车服务,狄思科主动将对方送回了家,并且上楼跟于爷爷白主任打了招呼,才骑着摩托车往家赶。

    他准备隆重宣布一下自己即将出国的消息,为郭美凤和朋友们的聊天提供话题。

    然而,他到家时,只有小六等在院子里。

    “咱妈呢?”狄思科摘下头盔问。

    “五哥,咱俩赶紧去趟派出所,”狄思慧拉着他说,“二哥又被抓进去了,咱妈他们都在那边呢!”

    狄思科闻言转身向外走,“知道是哪个派出所吗?他又犯什么事了?最近不是已经消停不少了吗?”

    “三哥说是因为跟人打架,把人打伤了,才被伤者家属报警的。”

    “咱妈是什么时候去的?”

    “接到电话通知就去了,一个多小时了!”狄思慧语气焦急道,“我一直在家等你跟四哥,结果你们都不回来,急死我了!”

    两人骑上车,直奔派出所。

    他们到的时候,派出所里正闹得欢。

    有个打扮挺体面的大娘,坐在椅子上很不体面地干嚎。

    “警察同志,我好好的儿子,被他打成了那样!您可得为我儿子主持公道呀!”

    二哥坐在民警同志的办公桌后面,反驳:“是您儿子先骚扰女同志的!”

    “谁骚扰女同志了?”李大娘厉声道,“人家是两口子!两口子动作亲密点怎么啦?”

    “屁的两口子,他俩早就离婚了!谁跟他是两口子啊!”二哥呸了一口说,“晓莎现在是我媳妇!”

    “钟晓莎一直没再婚,就是等我儿子呢,什么你媳妇!”李大娘捂着脑袋说,“民警同志,您快管管这个犯罪分子吧,别让他乱说话!”

    狄思科走进派出所的大门,先看了看坐在一旁面无表情的老妈,小心地问:“妈,您情况怎么样啊?需要吃降压药吗?”

    郭美凤沉着脸不吭声,看也不看老二和那个老太太,就那样干坐着。

    狄思科仔细观察了二哥的情况。

    衣着还算干净整洁,露在外面的皮肤也不见有什么伤痕。

    就是平时的正常样子,不像打架斗殴过啊。

    从郭美凤这里问不出什么,狄思科直接转向三哥。

    三哥言简意赅道:“昨天钟晓莎前夫去单位纠缠她,拉拉扯扯的时候,正好被二哥撞见。二哥冲上去把那男的打了,还见了血。她前婆婆知道后,今天就报警抓了二哥。”

    “见血了?伤的严重吗?”

    这要是弄个重伤什么的,后续治疗可就麻烦了,光是医药费就得陪不少。

    三哥憋不住笑道:“打掉了一颗牙,据说当时鼻子和嘴一起流血。”

    狄思科:“……”

    他转去民警那边,与对方握手后,问道:“民警同志,我是狄思强的家属,请问他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李大娘瞪着眼睛说:“打了人还想走?这种流氓就等着坐牢吧!”

    “大娘,一个巴掌拍不响,要不是您儿子先骚扰女同志,我二哥也不会冲动出手。双方都有错,咱们各退一步,陪您一些医药费和营养费,这事就算了吧?”

    “行啊!赔吧!”李大娘手心朝上说,“你们家不是做生意的吗?我不多要,陪我一万块就行了!”

    二哥不屑地哼了一声:“您这是打算让您儿子镶满口金牙啊?”

    李大娘总算抓住了他的把柄,大声说:“民警同志,您看这臭流氓!他这是威胁人呢,要把我儿子满口牙都打掉!您听见了吧?”

    民警:“……”

    始终不说话的郭美凤突然开口说:“你要是想要钱,就好好谈,不用东拉西扯。咱们就事论事,你到底要多少钱?一万块这种离谱的条件,你就别谈了。”

    “一口价,五千块!”

    郭美凤起身说:“我家没有五千块,你还是让这小子进去蹲着吧。正好让人民警察帮我教育教育儿子。”

    又扭头跟二哥说:“老二,你在里面好好呆着吧,省了五千块,也算是赚钱了。”

    说完就要提着包离开派出所。

    李大娘拦在她面前说:“三千块,一分都不能少了!”

    郭美凤真是连三百块都不想给,但到底是自己生的孽障,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他蹲班房。

    她正琢磨在跟对方砍砍价,钟晓莎却从外面冲了进来。

    直奔她家老二而去,“强子,你怎么样了?”

    二哥赶忙起身,扶住她说:“我挺好的,赔点钱就能出去了,你不在家歇着,跑这儿来干嘛啊!谁给你通风报信的?”

    钟晓莎没说自己的消息渠道,跟郭美凤点点头,问道:“大娘,需要陪多少钱?强子是为了保护我才把人打了。这罚款我出!”

    “这位同志,”郭美凤指了指李大娘,“刚才报价三千块!”

    钟晓莎这才正眼看向前婆婆,问:“魏涛的一颗牙值三千块?”

    李大娘见到这个前儿媳就心里噌噌冒火。

    她好好的儿子,全被这个狐狸精给毁了!

    “他挨打还不是为了你!值不值三千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魏涛挨打不是为了我,而且他早就该打了。他这半年间多次到我家和单位跟踪我,严重威胁了我的人身安全。他什么样我心里有数,就怕您太宝贝儿子,心里没数。”钟晓莎掏出钱包说,“他那颗牙没全掉,补一颗牙,顶多需要五十块,我再给您二百五,算是营养费了。”

    “你打发叫花子呢?”

    “叫花子接到三百块,至少还会感恩。”钟晓莎凑近她,低声说,“差不多就行了,您要是再继续闹,我就只好跟人说魏涛不举了。”

    离得最近的狄思科和郭美凤:“……”

    李大娘火冒三丈:“谁不举了?明明就是你不能生!”

    钟晓莎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摸了摸说:“等我肚子里这个生出来,大家就知道到底是谁不能生了!”

    郭美凤赶忙望向老二,跟当事人求证。

    老二笑得像个二傻子,带着点得意地跟她点了点头。

    郭美凤也顾不得人多了,在老二的背上狠狠拍了两下,小声骂道:“你还没结婚就弄大人家的肚子,这都能判你一个流氓罪了!”

    二哥也小声地回:“我不弄大人家肚子,人家不肯跟我结婚啊!万一我俩凑一起也不能生呢!”

    郭美凤:“……”

    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一个两个,都是让媳妇挺着肚子进门的。

    老五可让她省点心吧,老老实实结婚,千万别弄这些幺蛾子出来。

    狄思科:“……”

    大哥二哥都这么勇,衬得他这个正人君子有点怂啊!

    *

    李大娘生怕前儿媳宣扬她儿子不举,断了儿子的姻缘,拿着三百块钱赔偿款神色愤愤地离开了。

    而郭美凤则开始紧锣密鼓地帮老二操持婚事。

    不能真让儿媳妇挺着肚子进门。

    狄思科瞧二哥那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只想在心里翻白眼。

    人家这速度可真是快啊,几个月的时间,媳妇孩子都有了!

    嗖一下就跑到了他的前面!

    他暂时办不成婚礼,急得抓耳挠腮也没办法,只能用工作转移注意力。

    将心思全部放在了这次先遣组打前站的工作上。

    先遣组一共有六名成员,除了狄思科这名翻译,还有负责礼宾、新闻、安全工作的同志各一人,以及两名企业代表。

    他们要先搭乘飞机,从北京飞往比利时的布鲁塞尔。

    那里是欧洲共同体,北大西洋公约组织总部,以及联合国许多驻欧机构的所在地。

    按照提前拟好的计划,领导来布鲁塞尔主要有两个目的。

    一是与欧洲共同体的代表签署一份为奶类发展项目提供援助的援款协议。

    二是出席与欧洲共同体合办的中欧贸易周。

    崔组长之所以会说这次的工作任务重,就是因为有这个中欧贸易周。

    以往的先遣组,主要为领导率领的几十人代表团服务。

    但是为了参加贸易周,这次将有将近两百名中方企业代表来到布鲁塞尔。

    他们不但要安排领导的行程,还得把这两百人的代表团照顾好。

    先遣组的侯组长曾做过两次打前站的工作,对先遣组的工作流程相当熟悉。

    上飞机前就交代组员们,一定要在飞机上多休息,保证充足睡眠,下了飞机以后没有时间倒时差,落地就要开始工作。

    他还开玩笑似的提醒狄思科:“小狄,很多第一次坐飞机的同志都容易兴奋,你尽量克制克制,下飞机的时候别熬出黑眼圈啊!”

    “哈哈,我这几天看资料,睡眠严重不足,就等着在飞机上补觉呢!”

    第一次坐飞机出国,狄思科难免有些激动,上了飞机以后像个乡巴佬似的,把能吃能喝的东西全都尝试了一遍。

    吃饱喝足后,又跟空姐要了一杯香槟,借着微醺的酒意睡了过去。

    他的生物钟向来准时,每天有七小时睡眠就能让他生龙活虎。

    所以飞机飞到半途他就自动醒了,拿出随身携带的资料继续看。

    说实话,他虽然不是领导的随行翻译,但工作压力比在领导身边还大。

    出发前的这段时间,他已经提前浏览了几十家西欧企业的资料,以防在翻译过程中弄错了人家的企业信息。

    侯组长见他睡醒以后就一直看资料,笑着安抚道:“别紧张,偶尔说错几个词也没什么,天高皇帝远,我不跟你们崔组长告状。”

    “我们崔组长说了,这次时间紧任务重,让我尽量把工作做到前头,别给先遣组拖后腿。”

    “咱们先遣组的工作其实没那么复杂,少有突发状况。”侯组长拍了拍他的背说,“放轻松。”

    然而,墨菲定律总是不期而至。

    先遣组一行六人下了飞机,刚坐上使馆派来接人的专车,便听商务处的办公室孙主任向他们征询意见。

    预计来参加贸易周的西欧企业不足百家,问他们是否要跟北京通报此事。

    侯组长闻言便拧眉问:“上周还说有三百家企业,怎么我们一落地就变成不足百家了?”

    “我们给三百家企业发出了邀请函,但是目前给出正面答复的只有不到一百家。”

    负责新闻工作的刘正民问:“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这已经是第三届贸易周了,前两届的人气都很旺,几乎每年都能邀请到三百家企业。

    所以,他们今年才组建了有两百个成员的代表团。

    就是想让本国企业来西欧争取到更多合作机会的。

    “咱们邀请的很多欧洲本地企业,已经参加过前两届贸易周了,并且与咱们有了合作。第三届的主题与前两届大同小异,这些企业可能是觉得没什么惊喜。”

    车子一路疾驰,将先遣组的成员送进使馆,狄思科全部心神都在几人的谈话上,还没来得及欣赏欧洲街景,就已经坐到了会议桌前。

    “目前有两个选择,”孙主任说,“一是尽快跟北京联系,通知无关企业代表留在国内,不要跟随代表团一起来参加贸易周了。”

    否则他们来了两三百人,对方才有一百家企业出席。

    对比起来不好看,还耗时耗力浪费资源。

    侯组长摇头:“人家企业提前几个月就在为这次贸易周做准备,不能因为咱们没邀请到相应的外国企业,就剥夺了大家参展的权利。”

    “那就只能尽快想办法邀请更多企业了。”

    侯组长当即作出安排,先遣组一分为二。

    负责礼宾和安全问题的同志,继续按原计划走,做好领导的日程安排。

    提前接洽好欢迎仪式,欢迎宴会,会谈,车辆和迎宾馆。

    其他人负责贸易周的筹备工作。

    侯组长让使馆的同志帮忙约了欧洲共同体负责对外关系的委员,带着狄思科去跟对方面谈。

    打算让他们官方出面,加大对这次中欧贸易周的宣传。

    可是,对方给出的答复却是:“我已经两次发表公开信,邀请西欧工商界人士积极参与这届贸易周。”

    这意思是,他尽力了。

    “我们有很多企业对贵国的纺织品,还是很感兴趣的,不过,前两届来参展的企业家普遍表示,你们的纺织品出口有配额限制,出口量太少了。”

    狄思科争取道:“我们这次组织了包括高级技术,机械,轻工,医药保健,粮油食品等十几个领域的两百多个项目。纺织品只是我们出口名单中很小的一部分……”

    “能在贸易周上促成更多合作对双方都有好处。我们会继续邀请其他企业参展,但贵方也要想办法加大宣传,扩大影响力。”

    从这名委员的办公室离开,侯组长低声说:“咱们是除了土耳其,对欧洲输出纺织品最多的国家,提起咱们,很多欧洲企业只知道纺织品。”

    国内改革开放不久,欧洲对内地的认识还相当片面。

    他们邀请的企业基本都是知名大企业,连这些大企业都不怎么了解内地,更遑论中小企业。

    狄思科思考良久后,提议:“组长,要不咱们想办法打打广告吧?”

    “咱们不是一直在打广告么。”

    “不是这种马路边和展馆门口的立牌广告,而是电视报纸上的那种广告!”狄思科解释说,“目前只有收到邀请函的大企业才有机会参加贸易周,而中小企业都被忽视了。我最近看了许多西欧的企业资料,其实很多中等规模的老牌企业也很有实力。但他们既收不到邀请函,也不了解咱们国家……”

    被于童捧上过流行音乐排行榜第一名的宝座,狄思科深知做广告的威力。

    报纸电视台的宣传力度,绝不是几张海报能比的。

    “组长,咱们的任务是保证贸易周的顺利进行,经过广告宣传以后,兴许能吸引到一些中小企业的关注,让那些企业主动加入进来。”

    “我需要跟使馆的同志商量一下,而且要向北京请示。”侯组长没怎么跟媒体打过交道,怀疑地问,“打广告真能管用么?”

    “咱们可以找负责新闻宣传的刘正民问问嘛,”狄思科没把话说满,“如果领导同意咱们打广告,那就得找影响力最大的新闻媒体合作。最好再找几个已经在内地有过投资的企业代表现身说法,介绍一下咱们的投资环境和投资政策。”

    没见过羊上树还没见过羊拉屎吗?

    不就是搞宣传嘛,于童已经手把手教过他好几次了!

    第65章

    狄思科很乐意在宣传工作上大显身手, 但侯组长不会轻易给他这个机会。

    投放国家广告,关乎国家形象,需要一个严谨的论证和策划过程, 还要由业务部门牵头。

    并不是他们这几个人, 在几天之内一拍脑袋就能决定的。

    外交无小事, 可不只是嘴上说说。

    返回使馆以后,侯组长召集大家开会, 顺便讨论一下给贸易周投放广告的可能性。

    “打广告可以, 咱们跟本地新闻机构也有过合作,但是广告主体要选好。”商务处的孙主任说,“既然是经济行为,那就将重点放在企业身上,不要过多牵扯政治。”

    “我看行, 这种广告不需要国家出面,找一两家企业,以他们的名义打广告就差不多了。”

    “这次不是要来四大产业公司嘛,可以让这四家企业联合打广告, 协助宣传中欧贸易周。”

    欧洲本土参展企业确实太少了, 多数同志都同意尽快通过媒体扩大贸易周的知名度。

    但是广告内容又成了大家争执不下的焦点。

    难得能在欧洲的各大媒体上给本国企业打广告,同志们都想别出心裁, 弄点有民族特色,让人印象深刻的。

    什么大熊猫啦,瓷器啦,京剧脸谱啦,丝绸啦, 凡是具有中华特色的都被提溜出来细数了一遍。

    新闻口的刘正民及时提醒:“咱们还是尽量精简,挑一两样进行点缀就可以了!”

    狄思科问:“刘哥, 不能全都用上嘛?”

    他觉得大家提的这些都算有特色,而且代表团里的轻工和纺织企业,也确实生产这些产品。

    当然,大熊猫是不卖的,但他们有大熊猫玩具。

    “版面有限,”刘正民比了一个豆腐块的大小,“那么多东西装不下!”

    狄思科哭笑不得道:“既然要在外国报纸上打广告了,咱能不能豪气一回,包下所有广告版面啊?”

    连他家于童都舍得包下整版打广告,这回轮到国家出手,那必然得更有魄力呀!

    侯组长犹豫道:“买下报纸的所有版面,那太张扬了吧?”

    “张扬好呀!”狄思科笑着说,“很多外国人的性格都很张扬,咱们要是谦虚了,他们反而认为咱没实力。国内四大产业公司联手在欧洲打广告,当然要彰显实力呀,多买几个版面显得咱多豪气!”

    打广告最怕没记忆点,虽然买下所有广告版面的行为有点土豪,但土豪也算特色。

    最起码能被人记住。

    孙主任计算了一下说:“一份报纸的所有广告版面加在一起在三到六版,咱们根本用不完……”

    “这次来了上百家企业呢!光是介绍这些企业信息,就能用掉两版。那些有民族特色的商品照片也可以放上去,而且外国友人都喜欢大熊猫,西德法国英国都有咱们赠送的熊猫,咱们完全可以给大熊猫的相片单独留一个版面,让读者看到图片就能联想到出处。”

    “咱们买那么多版面,不可能只放图片和企业介绍吧?这算什么广告?”

    闻言,狄思科与刘正民对视一眼,然后从他们借来的一堆本地报纸里,翻出来几份发给大家。

    刘正民介绍道:“我跟小狄大致浏览了最近几天的本地报纸,这边好像正在流行一种求购广告。就是那种特别直白的我是谁谁谁,我现在急需购买什么东西,可以出多少钱或是用什么东西交换。虽然简单,但是从排版来看,一目了然。”

    狄思科补充:“咱们其实可以入乡随俗,把需要寻求合作的项目明确列出来……”

    尽管比较敏感的高级技术不方便大肆求购,但这次代表团带来的项目有两百来个,总有可以大方求购的项目。

    只要能凑够三百家参展企业,他们就能圆满完成任务。

    侯组长征询大家的意见问:“同志们觉得老刘和小狄的提议怎么样?”

    “我建议广告版面尽量还是缩减吧,咱们经费有限,能省则省。”孙主任是管理商务处经费的,向来手紧。

    刘正民假咳一下,轻声提醒:“广告是以四大产业公司的名义买的,咱们只是经办人……”

    广告费该由企业出!

    大家一想,确实呀,这笔钱得由企业出。

    那就没人有异议了。

    必须给足我们中方企业排面!

    意见统一后,大家分工合作,有人负责向北京请示,有人负责联系媒体,还有人负责跟欧洲共同体方面沟通。

    狄思科被分配给了商务处的二秘李爽,他们要尽快联系到一位参加过贸易周,并且在内地有过投资的企业代表。

    请对方谈一下在内地经商的感受,对投资环境的看法,给他的老乡们做个参考。

    二人从众多投资商中,选择了西德的一家汽车公司。

    这家公司已经与内地企业合资办厂,算是在国内扎了根儿的。

    狄思科觉得双方是老朋友,请对方帮咱们做个宣传,应该没什么问题。

    不过,李爽常年与这些外商打交道,深知他们的个性。

    联系到对方总部的投资经理后,她并没有透露这份采访的具体用途,只说新一届贸易周即将到来,请他为参加贸易周的客商们,介绍一下在内地的投资心得。

    投资经理答应得倒是爽快,上午拿到采访稿,下午就回复了一份传真过来。

    在这份采访的前半部分,大加称赞了改革开放政策,对内地的现代化前景也十分看好。

    后半部分提到,这次投资谈判整整谈了五年,但非常值得。

    然后提醒大家,与内地谈判要有耐心,切忌操之过急,而且要找到合适的谈判对象。

    狄思科仔细品了品最后这几句话,扭头问李爽:“这份采访能用吗?”

    人家说的是实情,但是把它当成软广告来吸引投资商,好像又差点意思。

    李爽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无所谓道:“能用啊,怎么不能用!我提前跟国内联系过了,让他们再采访两名外商。一片夸赞之声反而显得太假,这篇采访正好能中和一下,到时候三份采访一起发!”

    狄思科:“……”

    工作经验果然是需要积累的,人家竟然还做了两手准备!

    看这娴熟的应对,处变不惊的表情,应该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情况了。

    官方出面打广告,那效率是相当高的。

    得到领导批复的第二天,关于中欧贸易周的内容就准时出现在了三份发行量最大的西欧报纸上。

    与此同时,负责向全欧洲各国进行广播的德意志电台,也开始播送中欧贸易周的广告。

    狄思科早上起床后,特意上街买了一份报纸。

    翻开广告版的第一页就是一整版大熊猫啃竹子的画面,第二页开始则用有些夸张的超大号字体,刊登了中欧贸易周的中方企业求购信息,以及图文并茂的企业和产品介绍。

    报纸的一半内容都是关于中欧贸易周的,排版也相当醒目。

    几乎是把报纸当成贸易周宣传手册来用了。

    不过,他们花大价钱打广告的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

    只是一上午的工夫,商务处就收到了几十家企业的咨询电话,其中甚至还有两家苏联企业。

    狄思科帮忙接了一通俄语电话后,直接被领导按在了办公室里,与能流利使用荷兰语和德语的李爽一起,专门负责接听来自欧洲各国的咨询电话。

    先遣组的时间有限,完成了在比利时的任务后,马上还要启程去伦敦打前站。

    狄思科当了两天接线员,登记了将近一百多家中小企业,而之后的核实工作就要由商务处和欧洲共同体的官员去完成了。

    “距离登机还有六个小时,”侯组长笑着问三位组员,“你们都是第一次来比利时,这几天光忙工作了,要不要出去转转?”

    “要!”三个人像小学生似的抻着脖子喊。

    然后侯组长就把他们三个带去了市中心的布鲁塞尔大广场,给每人买了一只蛋卷冰淇淋,坐在广场上看鸽子。

    狄思科:“……”

    要是能把身边这三个舔冰淇淋的男的,换成于童就完美了。

    侯组长丝毫没察觉自己的安排有多无聊,掏出照相机,热情提议:“咱们在这里合个影吧?”

    三人默默点头。

    侯组长随手拉来隔壁的一个年轻小伙,请人家帮忙拍合影。

    狄思科早就观察这小伙子半天了,对方手里也有一台照相机,但是人家的照相机,可以及时出片。

    相纸从照相机嘴巴里吐出来,随手甩一甩,居然就是一张相片!

    这可太神奇啦!

    合完影以后,狄思科跟人家搭话,得知这玩意儿叫Polaroid,售价在四千多法郎。

    折合下来差不多要四五百人民币。

    他想给郭美凤买一个。

    侯组长阻止道:“这东西就是骗你们这些小年轻的,那相纸不好配。相纸用完了,照相机也就报废了。”

    “那就多买点相纸回去,省着点用嘛。”

    他们单位每个月都有人出差,请人捎带个相纸还是很方便的。

    郭美凤爱臭美,又不会用太复杂的照相机,这种随便一按就能出片的照相机,太适合她了。

    有了这台照相机,郭美凤在她那个中老年妇女圈子里的时髦度,绝对可以菜刀砍电线,一路火花带闪电,直接登顶!

    *

    郭美凤同志尚不知,远在欧洲的老五已经打算让她在中老年妇女中称霸了。

    她正忙着安排老二的婚事呢!

    老二这小子,快三十了一直对娶媳妇的事不慌不忙,慢慢悠悠。

    好不容易铁树开花,有了对象,却突然变成了急性子。

    昨天已经跟钟晓莎把结婚证领了。

    郭美凤被气得又在他背上狠锤两拳。

    “你倒是等我找师傅给你算算啊!结婚这么大的事,当然得挑个好日子!”

    二哥满不在乎道:“我能等,但您孙子等不了啊!再不领证,晓莎的肚子就该鼓起来了。她毕竟还是企业干部,未婚先孕说出去不好听!这结婚证早晚得领,早领早安心!我俩还能定时去产检。”

    “那他们单位的人都知道你俩结婚了?”

    “知道啊。我上午去他们单位发了一圈喜糖。”二哥嘿嘿一笑,“又碰上她那个前夫魏涛了。”

    郭美凤紧张地问:“你没跟人家动手吧?”

    “他不惹我,我也懒得搭理他。”二哥不屑道,“那男的被我打掉一颗牙,还不长记性,又想去纠缠晓莎。不过,我现在可是正经领了证的,没跟他斤斤计较!给他看了我的结婚证,还抓了一把喜糖给他!”

    “你还随身带着结婚证啊?”

    “对啊,就等着再次碰上他的时候,甩他脸上让他死心呢!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郭美凤趁机敲打他:“你现在可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了,做决定前先想想后果,别总冲动行事!”

    “哎哎,我知道啦!您天天跟我念叨,我耳朵都生出茧子了!”二哥搓搓耳朵说,“没别的事我先走了啊!晓莎自己一个人住,我不太放心,晚上我到她那去。”

    郭美凤急忙将人拦住,问:“你这两年做生意,手里应该有存款吧?”

    “有点。”

    “有多少啊?先拿出来!”

    二哥捂着口袋说:“您管老五的帐不够,还想管我的帐啊?我把钱给了您,怎么跟媳妇交代?”

    “你这就是有了媳妇忘了娘!”郭美凤撇嘴,“我才懒得管你的帐!我是想让你趁早买个房子去!你又没个单位,指望不上单位分房,如今结了婚,总不能带着老婆孩子一辈子跟你弟弟住吧?”

    二哥“嘁”了一声说:“您可真够偏心眼儿的,人家老五还没撵我呢,您就想撵我走啦!”

    “我还不是为了你!要是有钱,不如趁早买个商品房。我听老五说,一万多块就能买楼房。”

    “不用买房子,晓莎有单位分的房子。结婚以后我俩住在她那里,”二哥给自己安排得挺好,“这边的房间别给我动啊,我偶尔还要带着老婆孩子回来住的。”

    三哥闻言坏笑道:“哎呀,二哥,你这是打算倒插门儿啊!之前是谁整天笑话我来着?”

    “我那是不想乱花钱,想买房你哥我也买得起!”二哥在他脑门上推了一把,“我的钱都压在货里呢!”

    而且他那个买卖是跟老四合伙的,最近他俩正想换个仓库,扩大规模。

    他拿出上万块买房子,肯定会影响现金流。

    老三听说他二哥竟然能买得起房子了,心里狠狠羡慕了一把,嘟哝道:“娶个当经理的媳妇就是好啊,这种好事什么时候能轮到我?”

    他二哥是中唱的代理商,如今又娶了人家的发行经理。

    强强联合以后,不想赚钱都难了。

    “你少给我阴阳怪气的!”二哥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你哥我结婚,你打算怎么表示表示啊?”

    “你都那么有钱了,还表示什么啊?”

    “大哥和大嫂还帮我操办婚礼了呢,你除了贡献一张嘴,还能干嘛?”

    “老四老五也没表示呀!”

    “老五没表示,但人家媳妇承包了我的婚庆演出!”

    像他们这种人口多的家庭,兄弟结婚都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

    当然,大部分都是出力的。

    每人都搭把手,一场婚礼也就勉强能办下来了。

    三哥想了想说:“我跟人家于经理比不了,我给你当个伴郎吧!咱家数我最能喝,在婚礼上挡酒的活,我包了!”

    *

    于童确实承包了二哥和钟晓莎的婚庆服务。

    新郎是二狗子的哥哥,钟晓莎又是她很重要的合作伙伴。

    这俩人结婚,她于情于理都需要表示一下。

    她的公司已经操办过几场婚礼了,对婚礼流程驾轻就熟。

    “童姐,咱公司最近的业务有点多啊!”杜金金趴在桌子上提议,“是不是可以考虑招两个新人了?”

    戏校的几位老师对过年期间的演出效果相当满意,而且戏曲演员嘛,都有点戏瘾,他们整天练功,就是为了有机会登台表演。

    所以,上次的合作结束后,有两位老师就主动找到了于童,想让于童帮他们联系戏曲演出。

    但于童当时没同意,毕竟戏曲演员不像通俗歌手,有伴奏带,有麦克风就能完成一场演出。

    那得有一套乐队和搭档演员,才能完整唱一出大戏。

    于童给他们的建议是,多找几位老师,最好能组成一个小型剧团,排好戏以后,她再帮忙联系演出。

    于是,包括郭美凤在内的几个戏校老师就组成了一个业余剧团,每天下班以后进行排练。

    然后在于童的安排下,每周末出去演出一场。

    于童不是戏曲经纪人,对戏曲的了解也很浅薄,她确实需要招个人,接手戏曲演出这部分工作,以后的周末她就不用跟在老师们身边了。

    “那就招两个人吧。”公司成立半年,于童终于舍得扩大规模了。

    杜金金惊讶地问:“真招人呀?”

    “对啊,”于童说风就是雨,起身说,“咱这就写个招聘启事,争取明早见报。”

    “只招两个人,还值当在报纸上发个招聘启事啊?”杜金金提议,“劳务市场全是人,要不咱去那边看看?”

    “那跟大海捞针似的,多浪费时间!”于童将白纸拍在她面前,“花小钱办大事!打个招聘广告花不了多少钱!”

    她肯花钱办事,所以,第二天下午,就有人拿着报纸上门求职了。

    两男两女,一共来了四个人。

    由于她在招聘启示的第一条就明确要求,求职者需要相貌出众。

    因此,这四位勇于上门自荐的同志,外形条件都算是不错的。

    年龄最大的三十二岁,目前是在某个曲艺团拉京胡的,据说之前带着曲艺团的演员走过穴,算是有工作经验的。

    可是,于童第一个就把他刷掉了。

    这人眼神不正,进来以后,眼睛一直往几位女同志的身上乱飞。

    于童不知他在瞄什么,但她是老板,让她不舒服就直接刷掉,这点特权还是能拥有的。

    另一位男同志叫周春晖,以前是南方乡镇白酒厂的业务员,而且还是中专生。

    没做过文化服务工作,但优点很突出,长相斯斯文文,能说会道,还很能喝酒。

    于童觉得没做过文化相关工作也无所谓,这年头连票务员都能当穴头呢,这种常年跑业务的业务员,就更没问题了。

    两位女同志里,只有名叫沈小双的小姑娘是学京剧出身的,于童没有其他选择,就把沈小双留了下来。

    让她暂时充当老师们的经纪人,试用三个月。

    杜金金小声问:“童姐,咱们真的要往公司里招个男的啊?”

    “对啊,有人来干体力活还不好?”

    “咱们公司哪有什么体力活!”杜金金乐道,“小狄出差回来,发现咱办公室里多了一个男同事,小心他吃醋啊!”

    “小狄才不会这么无聊。”于童白她一眼说,“你出去谈业务的时候,带个男业务员在身边,我也能放心点。”

    他们这一行里鱼龙混杂。

    如今的歌厅舞厅里更是什么人都有,早已不像前几年那么安全了。

    招个男员工还是很有必要的。

    *

    狄思科在欧洲呆了八天,忙碌得像过了漫长的一个月。

    回到国内甚至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给单位交了差,他就提着行李,风尘仆仆地跑去了于童的公司。

    一个多礼拜没见面也没打电话,还怪想于经理的!

    可是,推开办公室的门,内里的场景却让他愣了一下。

    里面坐着两女一男,他都不认识。

    以为自己走错了办公室,狄思科说了声打扰,下意识就退了出去。

    可是看到办公室的门牌号,以及墙上挂着的公司牌匾以后,他又重新推开了门。

    没弄错,这就是于童的地盘呀!

    “于童和杜金金不在吗?”他走进去问,“你们几位是……”

    周春晖赶紧起身,快步迎上来说:“姐夫好!我们是童姐新招的员工,我叫周春晖。”

    头一次被人喊姐夫的狄思科:“……”

    难怪会被于童招进公司,瞧瞧人家多有眼色!

    一下子就树立起他这个老板家属的核心地位!

    有前途啊!

    狄思科放下行李,笑着问:“你认识我啊?”

    “认识,”周春晖指了指墙上新贴的海报,“您这张海报还是金金姐让我们贴上去的呢,她说您是童姐的对象。”

    狄思科又在心里狠狠称赞了一番杜金金。

    小面包和干炸虾段没白投喂,金金同志还是跟他统一战线的!

    沈小双倒了一杯茶给他,也学周春晖的样子,叫他一声“姐夫”。

    “姐夫,我也是被童姐新招进公司的,我叫沈小双,以前是戏校的学生。”

    狄思科将茶接过来,心想,他来了于童公司这么多次,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他倒茶呢!

    他在不大的办公室里重新巡视一遍,新人新气象,这办公室终于有点正经公司的样子了!

    而后望向了坐在角落里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最后一位陌生人。

    这位女同志三十来岁的样子,穿着一身亚麻色收腰西装,看气质不太像这俩新员工的同事。

    难道是要跟于童合作的演员?

    这年纪偏大了吧?

    不过,于童不走寻常路,连郭美凤那个年纪的演员都能合作,签个三十来岁的女演员也不算什么。

    狄思科心说,让人家这个年纪的同志喊他姐夫,属实有点为难人了。

    于是,他主动打招呼问:“这位大姐也是新来的吗?怎么称呼啊?”

    “我姓尹,”尹蔚如收回打量他的视线,“叫我阿姨就行了,我是于童的妈妈。”

    第66章

    狄思科用三秒钟时间, 快速回忆了一遍自己进门后的言行。

    除了在两位新员工喊他姐夫的时候,没能控制住暗爽表情,似乎没什么不妥之处吧?

    他收敛心神, 尽量自然地跟对方做了自我介绍, 然后带着些歉意说:“阿姨, 抱歉啊,您卸了舞台妆以后, 我没能认出您, 还以为您是童童新签的青年演员呢。”

    “你以前见过我?”

    被年轻小伙子隐晦地拍了一记马屁,尹蔚如心里却毫无波澜。

    她是个舞蹈演员,身材和皮肤比同龄人保养得好。

    这种奉承,她几乎每天都能听到,早已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

    “去年年底, 童童带我去歌舞团看过您的演出。”狄思科不好意思道,“当时没敢跟您见面,只在演出结束后,给您往后台送了一个花篮。”

    尹蔚如对那个花篮有印象。

    观众能在演出结束后送一束花就不错了, 除了亲朋和单位领导, 少有给她送花篮的。

    所以对于那个没有署名的花篮,她印象非常深刻。

    同事都以为是她家老赵送的, 不过,她回家问过了,老赵连她那天有演出都不知道,就更别提送花篮了。

    尹蔚如再次仔细端量起这个送花的年轻人。

    与录音带封面上的形象差不多,确实是能当明星的料子。

    兴许是穿了西装的原因, 气质要比照片上的歌星成熟一些。

    于宝塔说童童的对象是做什么工作的来着?

    好像是翻译吧?

    “谢谢你的花,既然已经去看演出了, 怎么没跟于童来见见我?”

    他刚才被两个新员工叫姐夫的时候,那骄傲的样子好像马上就要登基了。

    尹蔚如并不认为对方会“不敢”见她。

    “童童那会儿还不想带我见家长呢,”狄思科摆出一副乖巧的样子,“她不松口,我不敢往您跟前凑。”

    尹蔚如点点头。

    当初她跟于宝塔离婚,也有双方个性的原因,那会儿他俩都年轻,谁也不肯让步,针尖对麦芒的日子过不了几年就散了。

    于童找个小对象也不是全无好处。

    这孩子看起来还挺听她的话。

    狄思科跟于童的爸爸经常碰面,于宝塔虽然是个艺术家,但人家属于很接地气,能给客人做虎皮肘子的艺术家。

    双方还算有话聊。

    可是,他这位未来丈母娘,看起来就是很高冷的艺术家,跟于宝塔完全不是一路人。

    反正自打他进门,这位就没笑过。

    狄思科心说,好在他之前送过一个花篮。

    尽管对方没说什么,但他直觉这记过期马屁还是拍对了。

    只不过,面对一个不熟、高冷、话少的长辈,想让谈话氛围保持舒适自然,难度不是一般的高。

    尹蔚如不主动找话题,那就需要狄思科不断抛出新的话题,以防出现相对沉默的尴尬局面。

    “阿姨,我听说您之前带队去日本交流了,您回国的事,于童还不知道吧?”

    否则怎么会把这尊大佛独自扔在办公室里!

    尹蔚如轻轻点头:“我昨天回来的,给她打电话一直没人接,就亲自过来看看了。”

    狄思科起身给她倒了杯茶,顺便跟两位新员工打听于童的去向。

    “童姐带着金金姐去跑业务了,好像是什么演歌台。”沈小双腼腆道,“具体的我也不懂,反正童姐说尽量在六点之前赶回来,要是回不来,就让我们自己下班。”

    尹蔚如看了一眼时间,再有几分钟就六点了。

    她从挎包里拿出一沓文件,交给了狄思科。

    “这是于童让我帮她从日本找的,关于卡拉OK机的资料,你帮我转交给她吧,我就不等了。”

    狄思科双手接过资料的同时,在心里狠狠松了一口气。

    没有于童参与的第一次见面,终于可以结束了!

    他在单位给领导做工作汇报,都比面对于童的妈妈轻松一些。

    随着对方起身,狄思科一路恭敬地将人送出门,瞧着对方坐上了一辆黄色面的,他才抹了抹头上的汗,返回办公室。

    这丈母娘全程都表情淡淡的,也不知对他印象如何。

    哎。

    早知道能碰见家长,他应该好好捯饬一下再来的。

    今天刚下飞机,西装皱了,鞋子脏了,又拎着好几包行李。

    让他的光鲜形象大打折扣。

    两位新员工按时下班后,他把自己留在办公室里,反复琢磨今天的表现。

    于是,当于童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穿着黑色西装靠在老板椅里,一脸深沉的二狗子。

    不清楚底细的,还以为这是他的办公室。

    “我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呢!”狄思科将人搂进怀里坐着。

    “我不回来,你岂不是白等了!”于童在他脑袋上揉了揉,轻声问,“怎么啦?看你情绪不高,工作没做好吗?”

    她惦记着二狗子今天回国,下班以后八成会来公司找她。

    所以,办完事以后,又绕路回来瞅一眼。

    结果这二傻子果然在办公室里枯等呢。

    “工作做得挺好,”狄思科把下巴搭在她的颈窝里,蔫哒哒地说,“我刚才碰见咱妈了,可能表现不太好。”

    “谁?”

    “咱妈,尹女士。她来给你送资料,我俩正好碰上了。”

    狄思科将经过如此这般地描述给她,最后总结,“咱妈对我比较冷淡,全程无笑容。”

    “哦,她性格就那样,除了对我姥姥,哪怕是对我和我哥,也不怎么亲热。”于童以为二狗子被她妈吓住了,摸摸他的毛说,“并不是针对你。”

    “吓死我了!”狄思科其实没受到什么惊吓,但他决定借题发挥一下,“在家长面前表现不好,想亲你都没底气了。”

    二狗子的脸皮有多结实耐磨,于童心里是清楚的。

    不过,她也挺想念多日不见的小狗子,所以就捧着他的脸亲了亲,顺着他的话说:“那姐姐帮你打打气。”

    小别胜新婚,更何况他俩连新婚都没有呢。

    狄思科搂着她吻了一会儿,自我感觉没啥自制力,再继续下去恐怕要当面出丑,于是中途转移话题问:“咱妈给你带了关于卡拉ok机的资料,你要那玩意儿有什么用?”

    于童换个方向躺在他怀里,惬意地说:“投资呗!有一家合资公司的娱。乐。城想把演歌台承包出去,最近有人找到我,想跟我合作拿下这个项目。不过,我觉得那个演歌台可能发展不了几年,不如换成卡拉ok厅。”

    她通过方菲演唱会大赚了一笔,最初可能没人知道。

    但半年时间过去,该了解的都了解得差不多了。

    大家猜不出她具体赚了多少钱,可是她手头有大量现金是没跑的。

    所以,最近几个月,有好多她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总在想办法跟她借钱。

    也有找她合伙做生意的。

    于童觉得这么大一笔钱放在手里,总被人惦记也是个麻烦事,不如趁早找些合适的项目进行投资。

    狄思科诧异问:“你怎么突然想要开卡拉ok厅啦?北京这边好像还没有开这个的,投资额度恐怕不是小数目。”

    “也不算突然,去年去深圳,你那个同学金兆辉,带我跟金金去唱过一次卡拉OK,后来我俩又单独去考察过两次,这种模式的互动性很强,不但能收一笔观众上台唱歌的费用,还能节省一大笔歌星的演出费。”

    狄思科在小本本上给金兆辉记了一笔,竟然偷偷带于童去卡拉OK耍!

    他还没去过呢!

    “那些娱。乐。城和歌舞厅更新换代的速度太快了,”狄思科提醒,“前年最火的曼哈顿歌舞厅,如今都已经被盘出去做了饭店。”

    “卡拉ok在深圳从去年火到今年,弄到北京来,兴许也能火上一两年,两年时间也够赚了。”于童语气轻松道,“花无百日红,每个新节目只有在刚公演的时候,能吸引到最多的观众。连人都做不到长红,何况是歌舞厅。我只要能吃到前几口红利就满足了。”

    “那你今天跟演歌台谈得怎么样了?有合作可能吗?”

    “差不多吧,明天再去谈谈,你明天休息吧?要不你陪我去看看?”于童在身下的把手上摸了摸,嘀咕,“缓了这么长时间,怎么还支棱着……”

    “……”狄思科脸色爆红,惭愧道,“年轻气盛,不成熟,遇事容易冲动。”

    于童在他的红脸蛋上捏了捏,不由笑出声来。

    *

    于童已经跟伊甸园娱。乐。城那边接洽过好几个回合了,一直在因为价格扯皮。

    不过,双方的合作意愿还是很强烈的。

    原以为这是十拿九稳的事,把价格磨下来,她就能拥有一家演歌台,并且将这家演歌台变成全北京的第一家卡拉OK厅。

    然而,谈判进展到中途却半路杀出了程咬金。

    于童带着狄思科去伊甸园实地考察的时候,被人家经理告知。

    有人已经先她一步,跟公司签署转让合同了。

    “谁跟你们签的?”于童听到消息都有点懵了。

    咱们不是已经达成默契了吗?

    “听说你们是老朋友了,”经理笑着说,“跟我们签约的老板叫江珊。”

    于童和狄思科:“::::::”

    狄思科问:“江珊也从歌舞团出来了?”

    “嗯,前几个月从歌舞团离职去深圳了,我以为她要在那边发展呢,没想到又回了北京。”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啊。

    “算了,人家这次下手比咱们快,已经白纸黑字签了合同,咱想挽回都不可能了。”

    于童气道:“这也太巧了!”

    幸好她留了心眼,对于这个演歌台的用途,从没向外透露过。

    狄思科拉着她离开,“走吧走吧,咱俩出去吃一顿好的,消消气!”

    但是,于童这口气不是能轻易消下去的。

    因为账户里躺着几十万的存款,她一直对公司的业务比较佛系。

    被江珊横插了一杠子以后,于经理立马就斗志昂扬了。

    每天精神抖擞地出门拉业务不说,还顺便到处寻找合适的歌舞厅。

    发誓要将第一家卡拉OK厅开起来。

    于童神采奕奕地说:“你等着,等我把你二哥和钟晓莎的婚礼操办完,就立马去找新场地!”

    狄思科不得不感慨一句,成就小事靠朋友,成就大事靠对手!

    瞧咱于经理这精气神,元气满满啊!

    二哥和钟晓莎的婚礼是在四月份举办的,夫妻俩甚至还赶时髦,出去度了一个蜜月。

    双方家长极力反对孕妇挺着肚子出游,不过新婚夫妻我行我素惯了,在婚礼的第二天上路,过了劳动节才施施然返回北京。

    这可把狄思科和林桐羡慕得眼睛都绿了。

    狄思科羡慕二哥。

    林桐羡慕钟晓莎。

    林桐前前后后嫁了两个男人,结过三次婚,可是三次都只领了证,从没正经办过婚礼。

    第一次是在生产队,跟另两对新人一起举办的集体婚礼,大家对着主席像三鞠躬,宣个誓,就算礼成了。

    与老二这种又是摆酒,又是请乐队的婚礼完全没有可比性。

    第二次结婚时,她已经是二婚了,前夫当时也没什么钱,婚礼的事连提都没提,扯了结婚证在小饭馆里吃了一顿,俩人就凑在一起过日子了。

    第三次结婚就更别说了,她挺着大肚子呢。

    但人家钟晓莎也挺着肚子呀,还不是照样办婚礼度蜜月!

    凡事最怕对比和钻牛角尖,自打钟晓莎进门,林桐觉得自己原本还算顺心的日子,突然就不怎么顺心了。

    她不顺心,家里的男人和孩子就要跟着遭殃。

    这天,狄思科刚下班回来,大侄子彬彬就蹭到他身边说:“五叔,我过两天有家长会,你替我去参加行不?”

    “行啊。”大嫂没来之前,家里这几个叔叔都去参加过彬彬的家长会,他跟四哥去的次数最多。

    狄思科问:“你爸妈没空啊?”

    “我这次数学考的不好,不想让我妈去,”彬彬老气横秋地叹口气说,“她这两天心情不顺,我可不想惹她。”

    狄思科大概能猜到大嫂心情不顺的原因,笑了笑说:“那你把具体时间告诉我,我到时候调个班。”

    答应了开家长会的请求,他就打算回屋看资料了,下礼拜要接待一个高访团,他得提前准备会议资料。

    然而,彬彬却像小尾巴似的跟了进来,进屋以后也不说还有什么事,就背着手在屋里到处乱转。

    狄思科停下翻找资料的动作,说:“有事说事,没事就赶紧出去玩,别耽误我学习啊!”

    彬彬不再转圈圈,抠着手指,带着点忸怩地说:“五叔,你能把你的那台电子琴借我用用吗?”

    “能啊。”狄思科在他乱抠的手指上拍了一下,“男同志得大方点,谁教你抠手指的!”

    “五叔,那么贵的电子琴,你真舍得借我用啊?”

    “给你用有什么不舍得的,”狄思科靠到椅背上问,“你妈想让你去学钢琴了?”

    “没有,我不想学钢琴,小姑娘才学钢琴呢。”

    “那你要电子琴干什么?”

    “我妹妹不是在学钢琴嘛,我妈觉得她只在课堂上弹一会儿效果不好,想给她买个钢琴。但是钢琴太贵了,她就想让我来跟你借电子琴,先给我妹妹用一阵子,等她攒够了钱买钢琴,就还给你。”

    相比于只相处了一年的亲妈,彬彬还是跟从小带着他的几个叔叔比较亲。

    所以,五叔一问,他就把该说不该说的,全抖落出来了。

    狄思科:“……”

    这个大嫂啊!

    槽点密集得他都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想借电子琴,就大大方方地来跟他商量嘛,哪怕让大哥出面说一声,也比撺掇孩子出面靠谱吧?

    佳佳跟他们老狄家没有血缘关系,但那孩子也叫他一声五叔,他还能拒绝不成?

    “你妈怎么不自己来跟我借啊?”

    “我爸说你那台电子琴是要结婚的时候当聘礼给我五婶的,不让她来跟你开口。”彬彬苦恼道,“她怕你不肯借给她,所以就让我来问问你呗。”

    狄思科:“……”

    这就是“明知故问”吧?

    这事要是放到别人家,围绕一台电子琴,就可以上演几出大戏了。

    毕竟这玩意儿是能被青歌赛拿来当二等奖的奖品,其实还挺贵的,市场报价几千块。

    要不是为了结婚以后,给于童留个消遣,他早就把这电子琴变现了。

    “五叔,电子琴能借我妹妹弹吗?”彬彬小心翼翼地问。

    “那得看你啊,你现在跟佳佳关系怎么样了?”狄思科在他头上抚了抚,“你要是喜欢这个小妹妹,那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就借给佳佳学钢琴。你要是不喜欢她,那就算了。”

    彬彬沉默片刻说:“她总是阿拉阿拉的有点烦人,说的话我经常听不懂。不过,其他方面还可以啦。前几天,我妈接她放学的时候,给她买了一瓶汽水,她还知道给我留半瓶。”

    “那行,既然你喜欢佳佳,看在你的面子上,那我就借给她吧。”

    彬彬咧着嘴问:“那你的聘礼怎么办?”

    “为了你,我再另想办法呗!”

    于童家里有钢琴,有没有这台电子琴对她没什么影响。

    他跟于经理报备一声就成了。

    狄思科觉得这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大嫂撺掇孩子来要东西的行为必须加以制止。回头得找机会隐晦地跟大哥提一下,别让她养成撺掇孩子的习惯。

    然而,他还没找大哥说什么,大哥先一脸羞愧地上门了。

    “彬彬带回去的那台电子琴我看见了,你说这事闹的!”大哥在头皮上挠了挠说,“我都跟林桐说了,这是你准备送给小于的,她还敢让孩子来跟你借电子琴!”

    “放着也是落灰,佳佳能用就先给她用吧。”狄思科拉着大哥进屋,“你回去也别当着佳佳的面说大嫂和彬彬,就说这是彬彬为了让她学钢琴,特意帮她借来的。俩孩子是亲兄妹,趁着年纪小,感情还能培养起来。”

    电子琴先借给佳佳,也能减轻大哥的经济压力。

    大嫂用她的工资给孩子买电子琴,那家里的日常开销就全是大哥的责任。

    一个人的工资养五口人,不比他们家前几年的情况好多少。

    “晚了,我昨天就跟林桐吵起来了。”大哥叹气说,“没事,那孩子普通话不怎么样,听人吵架都听的一知半解的!”

    狄思科:“……”

    算了,清官难断家务事,他还是别掺和了。

    叫上在家闲着的三哥四哥,兄弟几个一起喝了一顿闷酒,这件事就算翻了篇儿。

    不过,大哥是个老实人,老实人宁可自己吃亏,也不好意思占人家的便宜。

    他一下子占了老五好几千块的便宜,去北海公园那边的时候,总觉得没什么底气。

    所以,电子琴借出去半个月以后,狄思科这天刚结束一个会议准备下班,就接到了大哥打来的电话。

    “老五,我跟你说个事啊!”大哥语气焦急道,“我正在跟的这个剧组,需要一名男歌手唱电影片头和片尾曲,你想不想来试试?”

    “你那个剧组不是快要杀青了吗?怎么现在才找人录歌?”

    “之前就找了一个挺出名的男歌星,那位最近扁桃体发炎了,进不了录音棚。我们这电影后期时间很紧,而且合唱主题曲的女歌星只在这两天有时间,所以导演正到处找人呢!”大哥怕他不知道轻重,强调道,“这部电影是我们厂为建国四十周年准备的献礼片,班底都是最好的,片头片尾曲都是请著名词曲家操刀的,机会非常难得!”

    狄思科其实对唱电影主题曲没什么兴趣。

    给电影唱片头片尾曲,酬劳极低。

    他又不是真正的文艺界人士,不指望靠这个机会出名,何必占用人家这么好的资源!

    说不定有人能借着这个唱主题曲的机会,一炮而红呢。

    而且他外出工作,跟单位报备走流程,还挺麻烦的。

    狄思科张口就想婉拒,不过,在心里思量片刻后,他又改口说:“哥,我最近没时间出去兼职,我给你推荐个歌手吧,专业的,比我唱得还好!嗓音非常适合唱这种献礼片的主题曲。”

    大哥已经把消息透露给他了,老五想怎么安排,他是不管的。

    “那你尽快给我答复吧,导演组这边特别着急!”

    狄思科问清了他们剧组所在的位置,放下电话就直奔经贸大学附近的今夜歌舞厅。

    他前年在这里演出过几个月,还首创了“黑灯舞会”。

    熟门熟路地找去了演员休息室。

    老黄正举着个乐谱,在休息室里“啊啊啊”地练唱开嗓。

    见他推门进来,就惊喜地问:“哎呀,好久没见大干部啦,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啊?”

    狄思科往沙发上一坐,翘着二郎腿说:“看你还在歌舞厅走穴,特意来送你一个出名的机会!”

    老黄对出名已经不抱希望了。

    狄思科这小子连出三张专辑,一张比一张火。

    而他自己却只出了一张合唱专辑就没有了下文。

    本来还指望于童帮他联系第二张专辑,结果魏东方那孙子把于童挤走了。

    服务公司里现在就是魏东方的一言堂,所有好资源都给了他女婿。

    现在别说出录音带了,能保住现有的走穴机会,他就心满意足了。

    不过,这走穴机会,眼瞅着也快飞了。

    “有出名的机会,你自己不上,跑来找我干嘛?”老黄怀疑地问,“你不会是于童派来的说客吧?”

    于童曾邀请过他一起离开服务公司。

    但服务公司算是铁饭碗,不是谁都有魄力砸了自己的饭碗的。

    “我就是怕你误会,才亲自找来的!”狄思科气道,“你可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于童还不知道这消息呢,我放下电话就先来找你了!”

    他尽量详细地介绍了那部献礼片的情况,以及片头曲和片尾曲的合唱演员。

    老黄听了这个配置就动心了,不确定地问:“这么好的机会,你真不要啊?”

    狄思科一脸傲娇地说:“我现在可是出过三张专辑的大明星了,这个机会还是先让给你吧!再不出名,你就三十了!”

    “哎,跟了款婆以后,说话底气都不一样了。”老黄啧啧有声地说,“我听说于童现在手头有几十万,还想买下伊甸园演歌台来着?”

    “那都是谣言,她哪有那么多钱!伊甸园那个,不是买,只是跟人合伙承包。”狄思科坚持让于童财不露白,“而且那个生意没谈下来,中间被江珊截胡了!江珊更有钱!”

    老黄点点头,于童和江珊的那点事,歌舞团几乎人尽皆知。

    这俩人在团里的时候就经常别苗头,自己单干以后竟然又对上了!

    老黄沉吟半晌说:“那我也给你透露个消息吧,让你回家讨好款婆!”

    “嗯?”

    老黄伸手指了指地面,低声说:“这家今夜歌舞厅是旅游服务部开的,你知道吧?”

    “知道啊,所以大家才管它叫’国有歌舞厅‘。”

    “旅游服务部最近要搞改制,很多业务都要被剥离出去,包括这间今夜歌舞厅。”

    狄思科疑惑问:“这歌舞厅才开业一年多吧?装修和音响都算新的,真的要剥离?”

    “对,连产权带装修全部打包转手,好像需要几十万。”老黄叹气说,“我在这边唱得还不错,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关门大吉了。你回去问问于童吧,看她有没有兴趣接手这间歌舞厅。知道这消息的人还不多,想要就得尽快。”

    狄思科心想,这一趟来得不亏!

    用一台电子琴换一间歌舞厅,童童应该能满意吧?

    第67章

    老黄去剧组试唱时, 是由于童陪同的。

    大哥只能为他们提供一个消息,演唱机会还需要演员自己争取。

    所以,狄思科送佛送到西, 既然已经提供了这么好的机会, 那索性把最好的经纪人也暂时借他一用。

    向甲方推荐演员这活儿, 没谁比于童更在行了。

    于童见了老黄就开玩笑说:“放心,我这次是友情帮忙, 不劝你从歌舞团离职。”

    “既然是友情帮忙, 那也不用抽成了吧?”老黄故作感动,“难得能指使你做白工!”

    于童嫌弃道:“你自己都拿不到几个车马费,能给我多少抽成啊?以后少跟小狄说酸话就行了!”

    因为被老黄盖章为傍款婆,二狗子回来以后,跟她哼哼唧唧大半天。

    差点又被这小子借题发挥了。

    “咦——”老黄受不了地咧嘴, “这跟找家长告状有什么区别?幼稚!”

    于童腹诽,你一个大龄男光棍儿懂什么呀!

    就你这恋爱水平,难怪一直找不到对象呢!

    老黄一点没有被嫌弃的自觉,趁机打听道:“你现在签到歌手了吗?真不打算劝我离职啊?”

    突然这么好说话, 他还挺不适应的。

    “你放心在歌舞团呆着吧。我目前主要承办大型演出和展会, 除了狄思科,暂时不做演员经纪。”

    于童有过从歌舞团挖角的念头, 但多数演员舍不得铁饭碗。

    她这里的培训条件也远不如歌舞团,像老黄这样的歌唱演员,是需要经常上声乐课提高演唱水平的。

    这些她暂时无法提供。

    而且只要陈玉娇在歌舞团一日,于童就很难把老黄从歌舞团挖走。

    而陈玉娇目前是服务公司最当红的歌手,正被魏东方重用着。

    所以, 她也懒得多费唇舌了。

    最重要的是,如今内地歌手的演出费普遍偏低, 哪怕有唱片抽成,也没有承办演出赚得多。

    除非她像歌舞团那样,手里攥着大把的演员,以量取胜,或者签到当红大明星。

    否则,实在没必要为了一两个歌手大费周章。

    老黄觉得自己纯属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听于童说不想挖他了,他心里还怪不是滋味的。

    吭哧了半晌才说:“那你专心承办演出吧。今夜歌舞厅要转让的事,小狄跟你说了吧?你要是有兴趣就抓紧吧。”

    如果由于童接手,他也许还能继续在那边走穴演出。

    自打离开歌舞团后,不再需要为演员联系业务,于童已经很久没去今夜歌舞厅了。

    不过,那边的情况她也大致了解。

    地理位置不如伊甸园演歌台优越。

    伊甸园在市中心的黄金地段,今夜歌舞厅已经快出城了。

    但是仗着附近有几所高校和大单位,今夜歌舞厅的营业额一直很高。

    虽然今年上座率不如前年刚开业时火爆,可是与附近的其他歌舞厅相比,这里的生意已经很不错了。

    而且在伊甸园花将近二十万,只能承包演歌台的使用权,地皮什么的就不要想了。

    今夜歌舞厅这边,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三十多万就能把产权和装修设备全部拿下。

    哪怕歌舞厅最终倒闭了,她最起码还能到手一套临街的二层铺面。

    她在旅游服务部那边没什么人脉,辗转托了好几个朋友,才打听到关于今夜歌舞厅的具体转让信息。

    这个消息没有对外公布,但是系统内部有点门路的人,基本都听说了。

    目前至少有三伙人在打这间歌舞厅的主意。

    杜金金陪着于童跑了几趟后,小声说:“童姐,我感觉这歌舞厅不像是能落到外人手里的,人家可能想内部消化。”

    于童“嗯”了一声。

    三伙人都或多或少能跟内部人员扯上点关系。

    “但咱们不是全无优势。那三伙人里没有外资,都是这几年发起来的个体户。个体户手里有个几万块还差不多,让他们一下子拿三四十万,哪是那么容易的?多半还得跟银行或者信用社贷款。银行放款慢,在付款速度上不如咱们这种能一次性全款支付的。”

    不过,于童又找人打听了一下。

    人家单位似乎并不怎么在乎款项的到账时间,只要把歌舞厅的业务剥离出去就成。

    为了拿下歌舞厅,于童天天往外跑,还得找各种关系请客吃饭。

    钱没少花,事情却没什么进展。

    狄思科在她瘦了一圈的腰上摸了摸,有点后悔把这个今夜歌舞厅推荐给她了。

    有些事,不是有钱就能办成的。

    “要不咱们再找找其他歌舞厅?市里大大小小的歌舞厅有几十家,咱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他觉得于童会如此着急拿下今夜歌舞厅,应该还有江珊的原因。

    被江珊截胡的那家演歌台,落到她手里就直接开张了。

    没重新装修也没升级设备,硬件上跟以前没什么区别。

    但是江珊不知从哪找来了很多捷克小姐当服务员。

    清一色的金发碧眼,胸大腰细,大长腿。

    姑娘们穿着短裙丝袜在场地内送酒上菜,视觉效果不是一般的有冲击。

    那家演歌台被转手的时候,已经半死不活了。

    如今被捷克小姐们一刺激,营业额蹭蹭往上涨,港商外商暴发户云集。

    听说上个月有外商在伊甸园演歌台过寿,一晚上就消费了上万块的外汇券。

    狄思科给她出主意,“你要是实在想拿下今夜歌舞厅,不如也找个内部人士合作。这样你们四拨儿人就站在同一起点上了,最终由谁拿下这家歌舞厅,让他们自己关起门来商量去。”

    于童也想过这个办法,但是,“找人家合作,必然是要给出一些干股的。”

    否则谁会白出力呀!

    她一时下不定决心找人合作。

    可是,在董时光帮她组织的饭局上,被一个不知所谓的秃顶男碰了一下手背后,于童当即就决定不受这个窝囊气了!

    老娘已经这么有钱了,凭什么还要出来面对这些油腻男!

    不就是让出一些干股嘛,就当花钱找人帮她跑腿应酬了!

    从饭局上出来,她开着小土豆就找上了今夜歌舞厅的经理,魏陈洲。

    魏陈洲当年是被旅游服务部派下来的干部,这两年把歌舞厅经营得有声有色。

    在他们系统内部也有些人脉。

    “老魏,这歌舞厅要被转让了,”于童握着汽水瓶,好奇地问,“你们单位对你有什么安排啊?”

    魏陈洲苦笑:“能有啥安排,回原单位咪着呗!”

    当初把他放下来的时候,领导承诺得天花乱坠,只要打造出了全北京市最一流的歌舞厅,他干满三年,就能返回原单位提拔半级。

    可是,世事难料呀,这才过了不到两年,单位就要把歌舞厅转手了!

    “过了两年灯红酒绿的生活,返回原单位,你还能适应吗?”

    “不能适应也没办法,一切行动得听指挥呀!”

    于童笑着问:“按理说,歌舞厅要被单位打包转手,你这个经理应该是有优先接手资格的吧?”

    “领导走过场似的问过我,”魏陈洲摇头说,“一出手就是几十万,我有心无力呀!”

    他心眼活泛,听了于童的话,心里不由一动。

    琢磨片刻问:“于经理,你对我们这歌舞厅有兴趣啊?”

    于童颔首,“你可能也听说了,我手头有一笔资金,正准备找投资项目。魏经理要是还有兴趣经营歌舞厅,咱们可以合作一把。”

    “我的主要精力都在公司那边,歌舞厅还需要你们这样的专业团队打理。如果魏经理愿意合作,我可以拿出五个点的干股,按月给你分红。”

    魏陈洲心里突然就燃起来了。

    他当着总经理,最知道歌舞厅的营收情况。

    一张门票五块钱,每个月光是门票流水就有三五万。

    刨去各种营业支出后,五个点的干股,能让他至少每月分红八百块。

    再加上他每月的固定工资,一千块的月收入肯定有了。

    一千块可是他媳妇两年的工资呢!

    “老魏,你仔细考虑一下吧,”于童说,“尽快给我一答复。”

    魏陈洲要是留下经营舞厅,就得从单位停薪留职,砸了铁饭碗。

    所以,于童并不着急,给足了他考虑的时间。

    魏陈洲并不是拖沓的性子,不就是停薪留职嘛,他干了!

    “不用考虑了,我接着在今夜歌舞厅干!一定把咱们这打造成全北京最一流的歌舞厅!”

    于童笑着说:“接手这间歌舞厅以后,我打算安装一套卡拉OK点唱设备。到时候可能就不只是最一流的歌舞厅,北京目前还没有哪个娱乐场所安装了卡拉OK。”

    魏陈洲一拍拳,兴奋道:“哎呀,咱们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之前就在杂志上看到过关于日本卡拉OK机的介绍,了解过具体情况以后,早就给单位打了报告,打算引进这套设备。不过单位领导不了解这种点唱机,一直压着没批!咱们要是想引进,那一定得快呀!必须在北京打响第一炮!”

    他起身在原地转了两圈,平复了激动心情后,脑子也稍稍清醒了一些。

    于童先是问他有没有歌舞厅的优先承包权,又大方地承诺给他五个点的干股。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不可能因为他这个经理劳苦功高,就凭白给他五个点的干股吧?

    想来是需要他出面,回单位打点一些关系的……

    “于经理,你跟我们单位那边联系过了吗?”魏陈洲试探着问。

    “联系过,但我听说,对于这家歌舞厅的归属,你们单位内部分歧还挺大的。”于童为难道,“所以我才主动上门寻求合作,要是能把这家歌舞厅盘下来,咱们就一起开办全北京的第一家卡拉OK厅,要是连你出面都谈不下来,那我就只好转投其他项目了!”

    单位里的情况比较复杂,魏陈洲暂时无法给她打包票。

    只能承诺尽量去办,让于童等他消息。

    *

    于童给出去五个点的干股,同时也把到处找关系的饭局酒局推给了魏陈洲。

    真的当起了甩手掌柜。

    她现在要操心的是,歌舞厅真的到手以后,应该如何处理与魏陈洲的关系。

    对方一手把今夜歌舞厅发展起来,若想瞒帐、做假账简直轻而易举。

    他俩算是老朋友,于童信得过对方的人品。

    但是,她觉得最好在刚开始就制定好规则。

    不要用金钱考验人品和人性。

    所以,她先找上了自家大嫂蓝岚。

    蓝岚是单位的会计,财务工作经验相当丰富。

    之前方菲演唱会的财务问题就是嫂子帮她友情处理的。

    因此,她打算聘请嫂子当歌舞厅的会计。

    蓝岚摆手说:“不行不行,我可不舍得铁饭碗!我偶尔帮你查查账还行。”

    “就是让你偶尔帮我查账的,”于童笑着说,“但这回跟方菲那次不一样,这是个长期工作。我公司里的账目也需要会计来做,请别人做我不放心,我只相信嫂子!”

    蓝岚被小姑子奉承地红光满面,“你们公司那点帐,我每周抽出一天就做完了。”

    “好多会计都在外面兼职呢,嫂子你就把这当成兼职!你赚一份兼职的钱,我省一份请全职会计的钱!咱们都赚了!”

    “那我就听你的!”蓝岚爽快道,“你放心,那歌舞厅的账面上要是敢作假,肯定能被我揪出来!”

    有了会计,于童又想让杜金金去歌舞厅当个副总,帮她看着点。

    不过,杜金金是个未婚姑娘,于童怕她当了歌舞厅经理,经常出入娱乐场所,会影响找对象。

    一时有些举棋不定,拿不定主意。

    于童跟二狗子感慨:“我手头的人真是太少了,人到用时方恨少啊!早知道我就从歌舞团多挖几个人出来了。”

    她之前在歌舞团培养了好几个承包队长呢。

    “要不我来给你当个歌舞厅副经理吧?”狄思科玩笑道,“江珊不是弄了一群捷克小姐嘛,咱就整一帮外国先生,专挑练健美的那种,再加上你的卡拉OK,肯定能火爆全城!”

    “我怕派出所半夜敲门。”于童在他的小脸蛋上摸了摸说,“副经理就算了,金金走了以后,你来给我当个秘书吧。”

    狄思科嘿嘿笑:“可以呀,我这个秘书愿意跟领导回家!”

    他还真挺想给于童当秘书的,可惜现实情况不允许。

    毕业季到来,翻译室又被输送了一批新鲜血液。

    英语组被分到了两位女同志,一位是毕业于上海外贸学院的,另一位是狄思科和袁媛的校友。

    随着新人的到来,英语组的规模再次扩大,但男同志的占比又降低了。

    十二个人里,只有仨男的。

    不过,狄思科觉得原来的十人组是刚刚好的,大家的工作量都处于多一分则疯、少一分则闲的状态。

    多了两个新人以后,他跟袁媛突然就清闲了许多,很多笔译工作都给了新人。

    他这两天都能准点下班。

    同样过得很滋润的汪妍妍,在中午吃饭的时候,突然感慨说:“珍惜现在的好日子吧,这样的幸福时光过不了几天了!”

    “啥意思?”狄思科顿住勺子说,“不带危言耸听的啊!”

    “别的组今年只进了一个新人,有的甚至没进新人。”汪妍妍神神秘秘地问,“你们就没想想原因啊?为什么咱们组进了两个?”

    袁媛随口猜测:“咱们业务多?”

    “业务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又要进行人事调整了。”

    “你听到什么风声了?有谁要离开嘛?”狄思科在心里将办公室的所有人都巴拉一遍,“难道庞老师要走了?”

    那可真是太好啦!

    袁媛难得促狭地说:“以庞老师的才干,早就该升职了。”

    “人家没准儿还真要升职了。”汪妍妍没什么表情地呵呵两声,“崔组长离开后,他有很大机会当组长。”

    狄思科:“……”

    瞬间就没了胃口。

    他把吃空的饭盒推到一边,皱着眉问:“崔组长真的要走啊?消息准确吗?”

    “十有八九是真的。”汪妍妍没精打采地说,“孙主任调任是板上钉钉的事。咱们老崔是最有可能接替主任位置的人选,毕竟她还兼任着翻译室的副主任,年龄和资历也都够了。”

    崔组长能进步,无论对她个人,还是对英语组来说,都是好事。

    但是,她空出来的组长位置却很让人悬心。

    各组组长人选向来是从内部提拔的。

    英语组的十二个人里,六个是近两年分配来的毕业生,两个是借调的。

    剩余四个高翻,崔组长要升职,庞庆祖和老大姐许桂红的资历最深,按照从业资历来算的话,基本就是从他俩之间二选一。

    “我觉得许大姐当组长的可能性还挺高的!”袁媛跟许桂红关系不错,支持许大姐上位。

    汪妍妍唏嘘道:“咱们组里今年有一个外派名额,许大姐和庞老师可能都有机会。”

    庞庆祖身上有很多让人吐槽的地方,但人家的业务能力是实打实,不掺半点水分的。

    不然,崔组长为什么会忍他那么久?

    狄思科:“……”

    也就是说,庞庆祖被提拔已经十拿九稳了。

    区别只在于,到底被留在英语组当组长,还是被外派。

    三个人几乎同时祈祷,希望庞老师运气爆棚,被领导选中驻外。

    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庞庆祖本人显然也意识到自己即将被提拔了,这几天突然就和煦了起来。

    力求让身边的每一位同事都如沐春风,感受到春天般的温暖。

    对狄思科和汪妍妍这两位曾经顶撞过他的年轻同志,也变得宽容大度,和蔼可亲了。

    汪妍妍被他这亲切劲儿闹得心里发毛。

    而狄思科在这方面则比较看得开。

    他才工作一年,已经因为当团干享受了副科待遇,短时间内不可能被提拔。

    庞庆祖要是能当上组长,那就恭喜他好了。

    这点事情,在他即将要干的大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丝毫影响不到他的美妙心情!

    *

    魏陈洲在接下了任务的半个月以后,传来确切消息,今夜歌舞厅的承包权基本已经谈下来了。

    狄思科计划着为于童庆祝一下。

    恰好西苑饭店的旋转餐厅在六月末对外开放了,他打算请于经理去旋转餐厅,俯瞰京城夜景。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你要是想庆祝,咱们随便找个馆子吃一顿就行了。”于童被狄思科拉来餐厅的时候,还有点莫名其妙。

    她虽然有钱了,却很少来这种五星级酒店吃饭。

    要么吃单位食堂,要么吃符合他俩口味的小馆子,基本不会为了吃饭来高档酒店。

    主打就是一个实惠。

    狄思科牵着她的手,经过喷泉拱桥,横穿富丽堂皇的一楼大厅,直奔观光电梯而去。

    “据说这个旋转餐厅是北京的一个制高点,天气好的时候能看到妙峰山顶呢!我们综合处的徐处长就被他爱人带上来观光过!”

    于童笑着说:“徐处长已经来过啦?那别人有的,咱们二狗子也得有!走吧,咱们不但要上楼观光,还得顺便吃顿好的!”

    狄思科按了电梯,强调道:“今天为你庆祝,必须我买单啊!”

    旋转餐厅在内地算是个新鲜事物,慢速转一周需要75分钟,游客能把生活了几十年的北京城看个遍。所以有不少市民乐意花三块钱买一张观光券,来顶层看西洋景。

    二人避让开趴在窗前看景的观光客,手牵手走进了西餐厅。

    狄思科选了一个花瓶里插着玫瑰花的靠窗位置,向下眺望可以看到紫竹院的烟波浩森,以及动物园里的熙攘人群。

    “既然你要请客,那我就不客气啦!”于童翻开菜单说,“钞票带足了吧?”

    狄思科先跟服务员点了瓶红酒,然后在自己的口袋上拍了拍,答得十分爽气:“放心点菜!”

    于童点点头,将她想吃的几道菜和甜品都点了一遍。

    要是一顿饭就清空了二狗子的钱包,大不了再发点零花钱给他。

    兴许看出了两人是情侣关系,西餐厅服务员给他们这桌点了小蜡烛,配合着旋律舒缓的钢琴曲,营造出一种带有夏日香气的烂漫氛围。

    于童是搞艺术的,天生具有文艺细胞和浪漫情怀。

    时常被二狗子的小浪漫和小惊喜拿捏。

    今天这次约会,于童给他打了九十五分,要是能提前告诉她,让她穿那条白色连衣裙,就更完美了!

    夜幕降临,窗外的万家灯火缓缓变换,狄思科笑着问:“童童,你觉得这里环境怎么样?”

    “挺好的,可能是五星级酒店里,风光最好,也最有特色的!”于童表示很满意。

    “下个月十八号,我就年满二十二周岁了,”狄思科认真征求意见,“老外都要在结婚之前,跟女朋友求婚,我觉得这个环节还不错。到时候我要是在这里跟你求婚,你会答应吗?”

    于童:“……”

    求婚时间和地点还要提前告知吗?

    那她还有什么惊喜可言!

    而且,接下来的一个月,她可能都要度日如年了。

    “说不准,等你真正准备求婚的时候再说吧。”

    二狗子真是烂土豆不禁夸,刚觉得他挺会制造浪漫和惊喜。

    这才过了多久呀,就破功了!

    “那你喜欢哪种戒指啊?”狄思科继续打听,“黄金的还是铂金的?”

    “黄金吧。”

    于童暗忖,听说二狗子在欧洲的时候花了好几千块,手头存款可能不多了。

    狄思科惊讶地问:“你真喜欢黄金的?”

    不对呀,除了一副耳钉,以及他送过的那条小兔子项链,他再没见于童佩戴过什么黄金首饰。

    她能喜欢黄金的?

    于童颔首:“铂金容易被不识货的人误认成银的。”

    “那我买错啦?”

    狄思科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银环,顶端的剔透钻石,在灯光下折射出璀璨光芒。

    “我买成铂金的啦!要不这个先戴着,回头我再给你买一个黄金的?”

    “……”于童惊讶地望着那枚钻戒,停顿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就是上次去欧洲出差啊!为了买一只求婚戒指,我把所有家当都换成外汇带出国了。以防被当成走私外汇的,还在海关填了申报表呢!”狄思科献宝似的问,“怎么样?我眼光还不错吧?”

    于童笑着回望过去,“你走近一点让我看看。”

    “这是我当时倾尽所有,能够买到的最好的求婚戒指了。”狄思科拿着戒指走近她,笑容里带着忐忑,“于小姐,你愿意嫁给我,与我共同组建家庭吗?”

    第68章

    于童一眨不眨地打量着面前的铂金戒指, 呼吸和心跳都有些紊乱。

    她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总能轻易被二狗子打动。

    眼前这张认真得近乎虔诚的面孔,以及那句“倾尽所有”, 让这枚钻光闪耀的戒指更显珍贵。

    她声音里带着点纵容的笑意:“你把办婚礼的钱都拿去买了戒指, 还怎么娶我啊?”

    “我从欧洲回来的这几个月又攒了不少钱, ”狄思科感觉喉咙有些干涩,灌了一口红酒, 继续说, “我现在工资还行,还有三个门面房的房租,足够咱们办一场婚礼,以及婚后的各项生活支出。”

    他那么高的个子,手上还捏着一枚钻戒站在姑娘面前, 已经引来了很多好奇的目光。

    于童脸上热意汇聚,示意他先坐到自己身边来。

    求婚是两人间很私密的事情,狄思科也不想给人围观,坐过去就将戒指放进了对方掌心。

    于童转着那枚银环, 笑着问:“你不是得到下个月才年满22么, 这么早求婚干嘛?”

    刚才还骗她说过完生日再求婚!

    狄思科握着她的手,神态诚挚道:“不算早吧?咱俩这恋爱都谈了一年多了, 要不是因为年龄限制,我早就想跟你要个名分了。”

    他二哥和葛磊只跟对象谈了三四个月就结了婚。

    另有几个同班同学也是刚毕业不久就结婚了。

    这年头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很少有谈好几年恋爱不领证的。

    男的一直耗时间不结婚,那跟耍流氓无异。

    所以,他还没到法定婚龄就提前一个月跟于童求婚, 主要是想表达一个意思——

    他一直很想娶她,迫不及待地想与她共同经营一段婚姻。

    闻言, 于童失语了好一阵。

    自打他俩谈起了恋爱,狄二狗经常直白地向她传达想结婚的强烈信号。

    但她一直把那当成忠诚和爱意的表达,只是情侣间的小情趣,没想到小狗子真的打算英年早婚了!

    再次拿过那枚戒指,狄思科满怀期待道:“于小姐,赶紧答应吧,我都快紧张死啦!”

    于童却出人意料地摇头拒绝了,“我觉得你选择求婚的时间和地点都不对!”

    “???”狄思科不可置信地向她求证,“真的?”

    “嗯。”

    狄思科结结实实地愣在原地。

    他精挑细选,实地考察以后才敲定了这个求婚地点。

    童童喜欢浪漫,旋转餐厅是几家西餐厅里,环境最浪漫的!

    人家服务员还给他们点了小蜡烛呢!

    这种环境不可能让他翻车呀!

    他绞尽脑汁地回忆今晚经历的每一个细节,试图找到求婚失败的原因,却全无头绪。

    难道是他自作多情了?

    女人有钱就变坏,于小姐只想跟他玩玩,不愿意跟他结婚?

    想到这种可能,狄思科胸口微微发紧,语带酸涩地问:“那你总得告诉我哪里不对吧?我下次尽量改进。”

    于童欣赏着他表情失灵的俊脸,在对方即将沮丧到极点的时候,含笑说:“我想亲你,但这个餐厅里的人太多了……”

    狄思科:“……”

    沉到谷底的心情瞬间昂扬。

    不知他打哪来的胆气,怅然和酸楚消散后,把于童抓进怀里,照着屁股就拍了两下。

    于童瞪大眼睛:“二狗子,你胆儿肥了!竟然敢打我!”

    鼻头都有点发酸的二狗子,恶向胆边生,低头封住她的嘴唇,“我还敢亲你呢!”

    被情绪大爆发的狄二狗亲得舌尖发麻,于童推着他的肩膀说:“餐厅里的人太多了,大家都看着呢!”

    这是观景餐厅,坐在中间位置的客人会向窗边眺望。

    人家看景的同时,顺带着把坐在窗边的他们也欣赏了。

    “没关系,他们看不见!”狄思科又在她唇上啄吻几下,安慰道,“这沙发靠背挺高的,我身量也高,他们只能盯着我的后背瞧,不知道咱们在干嘛!”

    于童靠着他平复凌乱的呼吸,闻言就在这大傻帽儿的腰上拧了一下,“天黑以后玻璃清晰的跟镜子似的,你那点小动作,人家透过窗户看得一清二楚。”

    “大家都看出我在跟你求婚了,”狄思科满不在乎道,“求婚成功当然要亲个嘴儿啦,人家都能理解!”

    于童从包里拿出一个扁盒子,翻开盖子就对着内里的小镜子检查唇上的口红。

    “回你自己座位去!”

    “我不去,这里挺好的。”

    狄思科等她检查完了妆容,便迫不及待地再次拿出那枚命运多舛的钻戒。

    动作温柔地托起她的左手,将戒指轻轻套上了无名指。

    “戒圈尺寸刚刚好,”狄思科在她纤细的手指上亲了亲,“咱们童童真是太美啦!”

    于童抬手欣赏了一下戒指的佩戴效果,笑着问:“你没量过我的指围,戒指尺寸万一不合适怎么办?”

    不远万里出国买的,想换都换不了。

    “不用量,”狄思科骄傲道,“天天摸,闭着眼睛都知道你的尺寸。”

    事实上,他的小指关节与于童无名指的尺寸差不多。

    他用自己的手大致比量一下就八九不离十了。

    求婚成功,就是签下了长久契约,彼此心里都有难以抑制的喜悦。

    “我什么时候可以正式上门跟长辈求娶啊?”狄思科摩挲着她的指尖说,“双方家长虽然见过面,但还不太正式。我妈和大哥都想正儿八经地邀请亲家会面一次。”

    既然已经答应了求婚,于童便也不再拖沓,“我先跟家里说一声吧,你等我消息。”

    狄思科听话地颔首,戒指已经成功送出了,他再没啥不满足的。

    两人欣赏着城市夜景,很快就将那瓶红酒喝空了。

    从旋转餐厅离开时,于童酒意微醺,两颊酡红。

    走进无人的电梯后,居然攀上他的脖颈主动索吻!

    狄思科暗忖,这瓶红酒点得太值啦,瞧于小姐多热情!

    “要不你今晚跟我回家吧?”二狗子狗胆包天,握着她的腰盛情邀请。

    于童帮他把唇边的口红擦干净,笑眯眯道:“我打算回家跟爷爷通报你的求婚消息,不过,跟你回家也行啊,你自己选吧!”

    狄思科在心里天人交战良久,痛下决心说:“那什么,人家那爱情的真谛是怎么说的来着?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还得继续维护在老爷子心里的正人君子形象,只差临门一脚了,可不能功亏一篑!”

    “……”于童挎上他的手臂迈出电梯,“走吧,大傻帽儿。”

    两人说笑着穿过一楼大厅,快走到门口时,狄思科却意外瞧见了大嫂林桐。

    林桐穿着女士套裙,双手都被礼品袋占满了,跟在一男一女身边往酒店前台走。

    看样子是陪领导来工作的。

    他正寻思是否要打招呼,同样也认出他的林桐,却主动开口了:“老五,小于,你们怎么在这儿呢?”

    于童笑着说:“嫂子,顶楼的旋转餐厅刚开业,我俩去上面看夜景来着。”

    林桐心想,还是没结婚的小年轻好啊,楼上那个旋转餐厅她也听说过,一张门票就要三块钱,两个人看一个小时夜景得花六块钱。

    有这六块钱,够彬彬和佳佳吃一个月的零食了。

    狄思科看了眼手表说:“嫂子,你这么晚还有工作啊?什么时候能结束?我等你一会儿,顺路送你回家吧?”

    “不用不用,经理让我们叫面的回家。”林桐笑着摆手说,“你先送小于回去吧,我这边还早哩。”

    狄思科也不勉强,客气地与嫂子的两位同事点头招呼,便带着于童走出了酒店大门。

    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周经理偏头问:“小林,刚才那位先生是你亲戚?”

    林桐觉得小叔子帮她在港岛经理面前挣了面子,有些骄傲地介绍:“经理,那是我爱人的弟弟,上次咱们想办纺织品出口许可证,差点被冒牌干部骗了,就是我这个小叔子提醒我的!”

    周经理点点头,他对那件事还有印象。

    听说对方是经贸部的干部,他当时病急乱投医,还想请对方吃饭来着。

    人家没应邀,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林桐见他频频望向酒店门口,奇怪地问:“经理,约好的时间快到了,你还有事吗?”

    “你小叔子是北京本地人吗?”周经理问。

    “是啊,我丈夫一家都是北京人,只有我是从上海来的。”林桐打量着他的神色,“经理,怎么了?”

    “没什么,觉得他有点面善。”

    林桐和旁边的女同事都笑了起来,女同事呵呵笑着说:“您觉得面善也正常,林姐这位小叔子是个大歌星!我家里还有他的录音带呢!”

    周经理已经五十多了,从不关注歌星影星。

    他没跟下属解释这些,又蹙眉往那背影消失的门口张望两眼,才转身走向酒店前台。

    *

    于童哼着小调进入家门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爷爷奶奶居然双双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机看《一剪梅》。

    “你们怎么还不睡啊?”于童问。

    郑雪茹正被电视剧里错综复杂的感情纠葛气得牙痒痒,见她回来,便关上电视机说:“为了等你呗,你不回来,姥姥姥爷都不舍得睡觉。”

    白主任熬夜追剧,正看到兴头上就被孙女掐了,心里有点不高兴。

    拉着脸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看你这样子,还喝酒了吧?你一个女孩子,大晚上的出去喝什么酒?我就说嘛,不该让她单独出去开公司。”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于爷爷说的。

    于爷爷很有求生欲地打了一个哈欠,没接茬。

    于童怕她又把话题引到歌舞团上,赶紧把自己的左手亮出来。

    纤细地手指上,明晃晃地闪着钻光。

    郑雪茹惊讶地问:“别人送的,还是你自己买的?”

    她觉得应该是小狄送的,但是只凭小狄那点工资,能送得起这玩意?

    于童欣赏了一下自己的钻戒,笑着说:“小狄今天跟我求婚了!”

    郑雪茹激动地从沙发上跳下来,握上她的手使劲打量,“快说说过程!他怎么跟你求婚的?”

    于爷爷也焦急地倾身问:“你这么快就答应那小子啦?”

    详细介绍了二狗子的求婚安排,于童摸着戒指说:“他那么有诚意,我为什么不答应!”

    “哎呀,”于爷爷恨恨道,“他这是算计着时间跟你求婚呢!刚成年就求婚,这小子着什么急嘛!”

    “我不结婚的时候,您天天催,如今终于有了好消息,您又嫌这嫌那!”于童强调,“人家22岁,不是18岁,早就成年了!在单位当着团干,工作也能独当一面。他要是不成熟,领导能重用他吗?”

    白主任安抚道:“这老头子就是不舍得你嫁人!当初雪茹要出嫁的时候,他也闹了好几天脾气呢!我看小狄挺好的,他在国家部委工作,那是经过组织层层考察才被选上的!组织上已经替咱们考察过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于爷爷哼道:“他打算什么时候跟你结婚啊?今年还是明年?”

    “下个月十八号正好是七夕节,小狄的妈妈找师傅算过了,是今年最宜嫁娶的日子。”

    “下个月?”于爷爷拔高声音,“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哪能那么草率!咱家给你准备了不少嫁妆,拾掇这些嫁妆就需要挺长时间!”

    “具体选哪天结婚由咱家说了算,”于童语气轻松道,“再说,可以先领结婚证,再慢慢办婚礼嘛。这些都是可以商量的,您要是想让我等两年再结婚,我也没什么问题。”

    白主任暗叹一声,女大不中留。

    拉着老头子起身回屋,“咱俩赶紧把她的嫁妆单子整理一下,好多东西我都没买呢!”

    房门一关,白主任就瞪了老头子一眼,警告他不许无理取闹。

    “小狄那小伙子挺不错的,你闹什么闹!你能找到比小狄更好的啊?”白主任补充,“还得是童童喜欢的。”

    “那也不用这么着急结婚呀!他这么赶时间,不会是想让童童给他生孩子吧?”

    “不可能!”白主任回忆了一下孙女的身形,摇头说,“小狄那孩子挺老实的,干不出这种事!再说,童童都25了,现在结婚正好,有孩子就生,没孩子也不用着急。小狄家兄弟多,他大哥生了两个儿子,听说他二嫂也怀孕了。咱童童嫁过去就不用跟雪茹似的,有生孩子的压力。”

    闻言,于爷爷忍不住长叹一口气,躺到床上问:“雪茹那个婆婆到底是怎么回事?那生孩子又不是她一个人的事,让她冲着她儿子使劲去嘛!”

    “已经冲着她儿子使劲了。”白主任笑道,“雪茹说,她婆婆熬的那些中药,都被岑深喝了。”

    “……”于爷爷一拍床板,“这不是胡闹嘛!药是随便喝的?万一给人喝坏了呢?”

    “那你说怎么办,让她当着婆婆的面把药倒了?我看实在不行就让这小两口搬出来住吧!”

    两位长辈回屋说悄悄话了,郑雪茹拉着于童的手,欣赏那枚闪亮亮的钻戒。

    “有了这么一颗石头,想把它错认成银戒指都不太可能了!”郑雪茹啧啧有声道,“这么一枚戒指,得花不少钱吧?”

    “我没问价格,但他上次出差回来的时候,说他在欧洲花了好几千块。我猜可能多数都用来买这枚戒指了。”

    “几千块?他可真敢花呀!”

    “嘻嘻,”于童在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姐面前,像个刚刚陷入热恋的小姑娘,捧着发烫的脸蛋说,“这是他当时的全部积蓄,他为了给我买这枚戒指已经倾尽所有了呢!”

    姐妹俩身上都有些浪漫因子,郑雪茹未婚的时候,比她更懂浪漫。

    但是结婚以后,面对催生的婆婆,柴米油盐的日子,她早就开始学着面对现实了。

    如今也只有回娘家小住几天,才能回味一下当姑娘时的乐趣。

    “他要是动不动就为你倾尽所有,你俩婚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郑雪茹劝道,“你比他大几岁,偶尔还是得管管他的!”

    于童坐上沙发,躺在她的大腿上,无所谓道:“大几岁怎么啦?我不想当他妈妈,也不想当他领导,没必要站在过来人的角度给他指点。我只是他的女朋友,女朋友不需要对他进行说教。”

    郑雪茹把玩着她的头发,笑问:“那你就跟他一起大手大脚的过日子啊?”

    “过呗,反正我现在有钱了。”于童着重强调,“你别总拿姐夫跟我们小狄比呀,他俩差了将近十岁呢!我们这可是姐弟恋,跟你们那种完全不是一回事!”

    二狗子的魅力在于,人家既年轻又快乐,既真挚又热情,努力争取事业的同时,还能让她身心舒适。

    她不需要拔苗助长,时间就能教他成长。

    她只要懂得欣赏和享受正年轻的二狗子就好了。

    于童躺在那里,自顾自回味了一番今天的求婚过程,这个求婚她就很享受嘛!

    *

    狄思科求婚成功,暗自乐呵了好几天。

    不过,单位的人事调整,完全不受他个人喜怒的影响。

    翻译室里一个萝卜一个坑。

    孙主任调任以后,英语组的崔组长很快就接替了她的位置。

    成为了整个翻译室的一把手。

    一个礼拜以后,庞庆祖与老大姐许桂红,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地双双升职了。

    许大姐双喜临门。

    从事翻译工作近十年,突然换了一个赛道,被指派去某驻外使馆商务处工作。

    而且她爱人也在这个使馆,两口子终于结束了常年聚少离多的日子,可以在一起工作生活了。

    庞庆祖被留在了英语组。

    坏消息是,他当了组长。

    好消息是,曾经的崔组长,现在的崔主任,仍是英语组的高翻,分管英语组的工作。

    庞庆祖这个组长还在过渡期,名义上是代组长。

    因为一个“代”字,庞庆祖延续了他近日来的和煦作风,对每一位同志都十分平易近人。

    “反庞联盟”的主要成员,狄思科和汪妍妍,一直在持续观望他的动向。

    汪妍妍是女同志,在翻译室里消息比较灵通,听到小道消息后就跟狄思科分享了。

    “领导之前跟他谈过话,希望他在工作中不要有太多的个人倾向,当了组长以后,要对同志们一碗水端平。”

    狄思科好奇地问:“领导跟他的谈话,你是咋打听到的?人家谈话,还让你旁听啊?”

    “……”汪妍妍语塞,用眼刀刮他一眼,“大家都这么说,再说,听其言观其行,猜也能猜个大概了!真是孺子不可教!”

    狄思科嘿嘿一笑,庞老师毕竟已经当上了领导,目前也没对他们怎么样,他俩再继续搞反庞联盟已经不合适了。

    所以,他觉得这个联盟可以暂时解散,以观后效。

    庞庆祖当了组长以后,似乎突然就局气了。

    不但能将水端平,偶尔还能向狄思科倾斜一点,给他分配了两场重要会议的翻译工作。

    狄思科在组里照常工作加班,周末还要参加团委的团干培训班。

    团委不但要配合业务工作,照顾大家的文化生活,还要做思想政治方面的工作。

    狄思科在团干里属于年轻的,而且还不是党员。

    团委的李书记和龙君花就多次提醒他,哪怕还不是入党积极分子,也要积极写思想汇报,争取早日入党。

    “龙姐,我听说咱们部里发展党员得先可着老同志来,”狄思科认真写了思想汇报,但还是问出了心中疑惑,“我这个年纪真能入党吗?”

    据他所知,近几年发展的党员都是三十岁以上的。

    像杜斌和闻笙箫那样的大学生党员,在单位里更是凤毛麟角。

    狄思科和袁媛受到出身的限制,都吃了见识少的亏。

    家中亲友既无干部也无党员,无人言传身教。

    他俩在学校的时候,都是埋头苦读,认真搞钱的,从没重视过在学校入党的问题。

    结果,到了单位以后,再想申请入党,光是论资排辈就得等上好几年。

    龙君花笑着说:“咱们部团委最近要开展推荐优秀团员入党的工作,主要是发展28岁以下的优秀团员,培养四有青年经贸人才。”

    “那我们还真有机会啊?”另几个青年团干也凑过来问。

    “当然了,咱们团委就是为了解决论资排辈,求全责备,青年入党难的问题。”龙君花强调道,“大家积极写思想汇报,另外也要跟各自的党支部搞好关系,我们最近打算发展一批入党积极分子,大家争取抓住机会吧!”

    狄思科听了龙君花的建议后,便积极争取进步,隔上几天就要提交一份思想汇报。

    他写汇报的地点,主要在于童公司。

    等于童忙工作的时候,他就能抽空挥洒一篇。

    于童看得多了,忍不住好奇问:“你怎么跟个话痨似的,整天跟组织汇报。你写这么多,组织不烦你啊?”

    “不算多吧?一个礼拜交两三篇,”狄思科叹气说,“我同事里,还有天天交的呢。不过,我工作太忙了,没时间天天写汇报。能写这些就算不错了。”

    于童瞧他那么积极,不由出言提醒:“你们党支部的负责人是谁啊?对你印象怎么样?”

    “具体管事的是庞庆祖。”

    于童对这位早有耳闻,“你俩不是不对付吗?”

    “所以我才这么积极地写汇报嘛,”狄思科自有他的道理,“庞老师那个’组长‘前头还有个’代‘字没去掉,最近正在走平易近人路线。我得抓住这个机会,趁着他好说话的时候,成为入党积极分子,然后由团委推荐入党。但是,等他那个’代‘字被去掉,可就不好说喽!”

    于童揉了揉他的头毛,好笑地说:“为了争取进步,你心眼儿还挺多的!”

    狄思科自得道:“兴许等咱俩结婚的时候,我就能当上入党积极分子,成为发展对象了!到时候,把这个也算在我的聘礼里!”

    “你别光顾着写报告,疏于锻炼身体啊!”于童隔着T恤在他平坦的小腹上摸了摸,“你最近跟徐处长他们一起运动了吗?”

    “运动了啊,”狄思科一只手握上她的,另一只手继续写思想汇报,“午休的时候还打了一场篮球。不过,现在天气太热了,中午和下班打篮球都凑不齐人。我俩打算明天开始打羽毛球了。”

    于童心里很满意。

    她对礼金啊入党啊之类的,其实并不在乎。

    只要二狗子能坚持锻炼身体就行了,腹肌就是他最好的聘礼。

    第69章

    狄思科成功求婚于童, 全家最高兴的莫过于郭美凤。

    上半年刚给老二娶了媳妇,下半年又要给老五操办婚礼,一年解决两个儿子的人生大事。

    她最近跟人聊天时, 声气都比以往壮了许多。

    因着要正式跟亲家见面, 郭美凤决定给自己弄身新衣裳穿。

    与以往在服装市场买的地摊货不同, 人家这次特意去瑞蚨祥买布料,做了一身旗袍。

    “妈, 您在大夏天穿旗袍, 不嫌热啊?”狄思慧对此相当无法理解,“您平时穿的那些衣裳也不错呀!”

    “童童她家都是搞艺术的,咱们穿个旗袍,也能显得文艺一点!”郭美凤翻出两张相片给她看,“这就是我挑的料子和款式, 正适合夏天穿!”

    狄思慧拿着那两张照片,一时有些语塞。

    自从五哥给妈妈买了一个Polaroid,她简直对这台照相机爱不释手。

    最初只舍得拿来拍家里这几口人,后来开始拍她家老猫狄思家和北海公园的风景, 再后来是学校的同事和学生。

    从此以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见到什么都想拍。

    她不会读英文,将Polaroid简称为“拍啦”。

    听说这种相纸不好配, 她就给自己规定,每个礼拜最多只能拍七张。

    每天出门都要把“拍啦”放在她的挎包里,遇到有意思的画面就拍,遇不上就攒到周末一起用。

    几个月过去了,郭美凤对“拍啦”的热情仍未消退, 整天站在胡同里甩相片。

    如今她早已成为北海公园片儿区,公认的最时髦老太太。

    在老太太圈的社交位置已经相当居中了。

    郭美凤将相片收起来, 说:“既然你不喜欢,那这次先不给你做旗袍了,等到亲家见面的时候,你就穿着你们单位的工作服去!”

    狄思慧微囧,“那多别扭啊!”

    “你们那工作服多好看呀!”郭美凤羡慕自家闺女,“我要是有那么好看的工作服,我就天天穿!”

    小六这个月从中专毕业,按计划被分配去民航,即将正式成为一名空姐。

    民航给空姐发的宝石蓝制服特别好看,上衣、套裙、长裤、系有领巾的条纹衬衫,以及一顶小圆帽,让这些姑娘们看上去十分优雅。

    小六第一次穿着夏季制服出现在胡同里的时候,惊艳了整条胡同的小青年。

    当天晚上她家院子就被大胆的小伙子们扔进来好几束野花。

    全被等在那里的老三老四处理了。

    提到闺女的工作,郭美凤问:“通知你什么时候正式上班了吗?宿舍怎么安排的?”

    “下周一上班,宿舍在郊区,距离机场比较近。”

    狄思科闻言放下报纸问:“宿舍条件怎么样?要是条件不好,你还是回家来住吧。”

    “跟学校差不多,六人一间的集体宿舍。”

    郭美凤心疼闺女,但还是强硬道:“必须住宿舍!住了宿舍相当于占一个房子指标,以后单位分房的时候才有你的份!”

    二哥跟着附和:“咱妈说得对,分房可是大事,你看我跟老四,没有单位分房,自己买房得花上万块!”

    “妈,咱家小六毕业了,又分配了这么好的工作,是不是得给她庆祝一下啊?”

    “行啊,你们想怎么庆祝?”郭美凤问。

    在老狄家,庆贺的惯例就是掏五十块钱买点好吃的,大家一起搓一顿。

    不过,小六正式毕业分配,意义不一般,狄思科提议:“要不我请客去于童新开的那家卡拉OK厅?小六年纪不小了,也该让她去外面见识见识。”

    被亲哥带去见世面,总好过被花言巧语的有钱男人骗去。

    他的这个提议得到了所有年轻人的响应,于是大家决定先让老妈花五十块,在家吃顿好的,然后去于童的新店续摊儿。

    于童接手了今夜歌舞厅以后,除了多请三个保安,并没做什么大的改动。

    外人甚少有人知道歌舞厅已经易主了。

    那套从日本进口的卡拉OK机到货以后,她甚至没有贴出停业装修的告示,找师傅将机器连夜装好,第二天下午就继续开门做生意。

    于童原本打算与旅游服务部那边平稳过渡交接,暂时保持原来的客流量即可。

    卡拉OK这种新鲜事物,只要有顾客尝试过,就能靠口碑效应迅速聚集起人气。

    然而,在机器安装好的第三天,她却被摆在歌舞厅门口的二十几个开业花篮打乱了计划。

    “于经理,估计这是也想承包歌舞厅的那几伙人干的。”魏陈洲皱着眉问,“要不咱们把花篮撤了?”

    “不用,这么多花篮被摆出来,歌舞厅易主的消息就瞒不住了,先放着吧。”

    于童在二十几个花篮间穿梭着,发现大多数花篮都没有署名,看不出是谁送的。

    但是最边边的四个与其他花篮的款式不同,明显不是从同一间花店出来的。

    落款位置写着——“伊甸园演歌台敬赠”。

    看来是江珊的手笔。

    不知这花篮是她跟风送的,还是早有计划。

    事情已然如此,她不能在这时候缩头,必须把场面往大了办!

    转身就联系工厂,将她订做的货尽快送来,在歌舞厅的牌匾上方安装了写有“卡拉OK”字样的硕大霓虹灯管。

    然后又给相熟的花市老板打电话,请对方送四十个花篮过来。

    她新店开业的消息甫一对外公布,家人朋友合作伙伴也陆续送了恭贺花篮来。

    再加上魏陈洲的人脉,上百个花篮摆放在歌舞厅门口。

    那场面还是相当壮观的。

    管歧珍得了她赠送的五折消费卡,给她送花篮的同时,又以私人名义送了一百箱汽水。

    有了这一百箱免费汽水,于童正好趁机搞了一个买门票送饮料的活动。

    所以,当狄家兄妹来到卡拉OK厅门口时,见到的就是上百个花篮和排着长龙购买门票的客人。

    “不是已经开业好几天了吗?生意还这么火爆啊?”二哥粗略参观了一下,发现一楼的舞厅和二楼的歌厅基本都已经满座了。

    现在才六点多,还没到正经的上客高峰期。

    狄思科颔首:“这是全市第一家卡拉OK厅,大家都是来尝鲜的,上午的人更多。”

    他不得不感慨一句,于经理真的很能搂钱。

    一般歌舞厅的营业时间都是下午两点到十一点。

    上午基本没什么人来跳舞听歌。

    但是,于童愣是加了一个上午场。

    上午8点到12点入场,门票5元,票价只是下午场的一半。

    立马就吸引了一大批想当“歌星”,又手头紧巴的小青年。

    “我去年来的时候,门票才五块钱吧?”二哥惊讶地问,“小于刚一接手就把票价翻番了?”

    “她那套设备是进口的,特别贵,而且现在娱乐场所跟风严重,得趁着最初这股新鲜劲儿把票价提上去,收回成本。”

    三哥听的咋舌,他当救生员的工资才六十块钱,人家买一张门票的钱就是他五天的工资。

    这可真够大手笔的!

    然而,更大手笔的还在后面。

    狄思科跟于童打过招呼,请她帮忙留一个靠前的位置。

    但是与几人汇合后,于童却一脸歉意地对他们说:“本来想把前排最中间的位置留给自家人,但是这两天来了两位老板,已经把这两个位置包了下来,咱坐他们隔壁可以吗?”

    狄思慧抱着她的手臂说:“童姐,我们就是来凑热闹的,随便安排一个座位就好啦!”

    几人被于童带进歌厅时,舞台上有个中年女士,正闭着眼睛深情演唱《军港之夜》。

    不过,此时客人们的注意力并不在舞台上,几乎全被最前排正中央的两桌吸引了。

    左边这桌,一个中年老板,带着俩漂亮姑娘。

    面前摆了满满一桌的酒水。

    法国红酒、大香槟、威士忌、可口可乐、日本生啤,反正歌厅吧台里有的,他这桌全都有。

    右边那桌,也是中年老板,独自前来的,面前空空如也。

    这会儿正招手让服务员给他上酒。

    “给我摆个跟他那边一样的!”

    服务员好心提醒:“老板,您一个人可能喝不了那么多!”

    “让你上你就上!”男老板拍了拍黑色大皮包,“爷们儿有钱!”

    服务员偷眼瞄向于童,向老板征求意见,这么多酒,给不给他上啊?

    于童微微颔首,悄悄比了一个“八”的手势。

    服务员躬身说:“这位老板,我们这套垒宝塔,全套下来需要八百块!”

    男老板二话不说就甩出十张百元大钞。

    “剩下的当点歌费。”

    钞票到位,立马上来五六个服务员,一起帮这一桌“垒宝塔”。

    客人们的目光全被这两桌的“宝塔”吸引了。

    狄思科低声问:“那俩人怎么回事?有仇啊?”

    “刚开业那天,他俩为了唱歌优先权斗起来了。”于童不以为意,“一个是做煤炭生意的,另一个是调木材的老客,俩人谁也不让着谁,已经在我这里斗富斗了三天了。”

    狄思科点点头,他之前在歌厅唱歌的时候,就时常能碰上别苗头斗富的客人。

    如今北京的暴发户更多了,这种斗富的场景几乎在每家歌舞厅都能上演。

    只看这俩人能斗几天了。

    他见过斗得最久的两个硬茬子,足足斗了一个月,每天都在歌厅里大把撒钱,一个月以后,其中一方认输,才算结束了这场闹剧。

    舞台上那位唱歌的女士,已经捧着亲友送的花下台了。

    二哥撺掇道:“小六也上去唱一首!就唱你在家经常哼的那个!”

    狄思慧从没在这么多人面前唱过歌,但她对卡拉OK还挺好奇的,经不住几个哥哥怂恿,只迟疑了几秒就起身说:“那你们得帮我鼓掌啊!要是唱得不好,更得使劲儿鼓!”

    五个哥哥加上两个嫂子,当即就给她献上了掌声。

    唱卡拉OK有个好处,伴奏带全是原调的,不需要像专业演员那样给乐队报调号,拿起麦克风就能唱。

    而且歌厅里的服务员们训练有素,无论客人唱的怎么样,都会在演唱结束后带头鼓掌叫好。

    这让许多热衷于演唱的客人生出一种“我也能当歌星”的错觉。

    狄思慧上台唱了一首《美酒加咖啡》,她没受过专业训练,只是在家随便唱唱。

    所以演唱效果相当业余,偶尔还要出现抢拍的情况。

    歌唱得一般,但是架不住这姑娘长得漂亮啊!

    客人们来这里消费,除了听歌,也爱看脸。

    一曲比较青涩的《美酒加咖啡》结束,狄思慧刚坐回座位,就收到了一束包装精美的鲜花。

    服务员解释说:“这是三号桌先生送的。”

    三号桌的先生,就是那位左拥右抱的煤老板。

    狄思慧望过去时,那人隔空跟她挥了挥手。

    她尬笑了一下,本能地缩回了脖子。

    没过多久,另一个服务员也捧着花过来了,“这是四号桌先生送给您的。”

    另外还送了一杯深得女士喜欢的鸡尾酒波斯猫漫步。

    狄思慧常年呆在学校,只在酒店实习时见过几个有钱人,何时见过暴发户斗富的阵仗!

    收到这两束花时,窘迫得脸都红了。

    几个哥哥居然还笑嘻嘻地调侃:“那俩暴发户没眼色,明明看到这桌坐了五个男的,居然还敢往我妹妹手上送花!”

    “哥,这花我能收吗?”

    “收啊,既然是歌迷送的,你就收着嘛。”于童招来服务员说,“给三号桌四号桌各送一瓶红酒,记我们这桌的账上。”

    狄思慧将那杯鸡尾酒推给了一直盯着看的大嫂,又捧着花笑:“童姐,这两瓶酒的钱你从我五哥的零花钱里扣吧!”

    狄思科:“……”

    这倒霉孩子!

    “行啊,下个月少给他点零花钱。”于童笑着解释,“国产红酒便宜,跟这两束花的价格差不多,咱可不是冤大头,吃不了亏!”

    几人谈笑间,舞台上又换了客人唱歌。

    与此同时,歌厅门口突然出现了五六个打扮得流里流气的小青年。

    歌厅里的座位早已被占满了,之后进来的客人只能站着听歌,或跟人拼桌。

    这几人既不站着,也不拼桌,直奔第一排的四号桌而来。

    “大爷,你自个儿占着这么大一张桌子,等着人给你上供呢?”小青年们一上来就不客气地命令,“麻利儿滚蛋,这位置是我们的!”

    四号桌的木材商能跟人在歌舞厅里斗富,显然也不是善茬,闻言就轻蔑地一笑,挥手让保安来处理这几个小子。

    打头的长发小流氓不等保安上前,抄起桌上的一瓶红酒就要砸人。

    其他几人也吆五喝六地在后面壮声势,好像真的要在歌舞厅里干一仗似的。

    不过,狄思科眼尖地发现,他们的目标似乎并不是木材商,而是舞台侧面的那台卡拉OK点唱机。

    若是真被他们得了手,把机器砸了,那于童这家卡拉OK厅就可以关门大吉了。

    他与二哥对视一眼,兄弟俩想到了一块儿。

    在几个小流氓尚未来得及出手时,拉上其他三人,五兄弟迅速从座位上起身,与保安合作将几人团团围住。

    狄家兄弟的身高都是一等一的,尤其是二哥和三哥,那可真是又高又壮。

    将人围住以后,客人们基本看不清圈儿里的情况。

    二哥夺过长发小流氓手里的酒瓶子,笑眯眯地搂上他的肩膀说:“兄弟,没座位了是吧?楼下有座位,我带你到楼下看看去。”

    “你谁啊?我们就看好这里,唔唔唔……”长发小流氓还想叫嚣,却被二哥一把捂住了嘴。

    “嘘——”二哥示意他保持安静,“别影响其他客人听歌。”

    “唔唔唔——”小流氓拼命挣扎。

    “爷们儿出来混的时候,你还在家活尿泥呢,”二哥在他脸上拍了拍,“你们几个要是敢把这家店砸了,那今天谁也甭想直着出去了。”

    流氓同伙狡辩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砸店了?”

    “不想砸就更好了,全当这是一场误会。”

    兄弟几个一人按住一个小流氓,带着人往门口的方向走。

    狄思科边走边提高声音说:“楼上客满了,咱们到楼下开一桌。”

    客人们见他们搂脖子抱膀,还以为两边是认识的,瞄了几眼就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了舞台。

    于童安顿好小六和林桐,带着魏陈洲跑去一楼时,狄家兄弟已经把那几个小流氓打发走了。

    二哥叼着烟问:“于经理,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那几个小子根本就是冲着砸店来的!”

    “我这家店开起来,得罪的人真是海了去了。”于童无奈道,“这一片儿有三家歌舞厅,今夜歌舞厅是生意最好的。这家店原来是国有的,有上面罩着,还有附近派出所经常来巡检。所以,即使抢了大部分客流,也没人敢上门找茬。如今老板换成了我,就什么麻烦都来了!”

    她原本打算悄咪咪地与旅游服务部交接,外人并不知道这里换了东家。

    仍把今夜歌舞厅当成国有歌舞厅。

    但是,有人不想让她占这个便宜,二十多个开业花篮,一下子就把歌厅老板换人的事情抖了出来。

    她的底细不难查,有心人稍稍打听就能知道个大概。

    搞艺术出身的,所有人脉都在文艺口。

    在这些开歌舞厅的硬茬子眼里,她基本上就相当于有钱没背景的暴发户。

    她这家卡拉OK厅全天营业,刚开业的这几天,每天都能卖出八百多张门票,光是门票的日流水就快上万了。

    另外还有餐饮酒水和点歌费,按照这个速度赚下去,不到四个月就能收回成本。

    这么大的蛋糕放在眼前,又是在一个没背景的女流之辈手里,当然会有人按耐不住。

    二哥吐出一口烟,建议:“开着这么大的店,你得多准备几个保安啊!派出所什么的,该打点还得打点。”

    “保安请了好几个,老魏也早就跟派出所打过招呼了。”

    但派出所的民警,顶多能在出事以后尽快出警,人家不可能分出一只眼睛来专门帮她盯着卡拉OK厅。

    狄家兄弟当场都没说什么。

    但是,过了两天,狄思科突然将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带来了卡拉OK厅。

    为于童介绍道:“这是二哥帮你请的保安队长,靳胜,靳大哥,工资你看着给就行。”

    于童不知道这人的底细,客气地让对方稍等,便拉着二狗子打听情况。

    “他以前就是在这一片混的,附近的小混混都听他的话,非常吃得开。不过,前几年被抓进去坐了几年牢,今年年初刚出来。”

    于童问:“因为什么被抓的?”

    “他对象被单位领导非礼了,他找人算账的时候,出手太重,将人打成了重伤。”狄思科顿了顿,“本来寻思出狱能跟他对象结婚呢,结果人家在他坐牢的时候,跟非礼她的那个领导结婚了。他一气之下又把那男的打了一顿,这次打得不算重,蹲了几天就出来了。”

    “……”于童跟他确认,“这位靳大哥,不会把我的客人打成重伤吧?”

    “不会,他跟我二哥关系不错,也挺讲义气的。就是被那两口子耽误了。”

    于童思考片刻说,“先让他在这试用一段时间吧。”

    然而,只过了三天,于童就开出一千块的高价,长期聘请这位靳胜当她的保安队长了。

    人家每天坐在卡拉OK厅门口,不是看报纸,就是打游戏机。

    看起来非常不起眼,客人们都把他当成打更的。

    可是,他往那里一坐,好几拨想闹事的小流氓,都止步于售票处了。

    这就是特殊人才呀!

    *

    兄妹几个回家以后,谁也没提在卡拉OK厅里发生的冲突。

    郭美凤好奇起来,跟他们打听的时候,大家也只是把斗富这样的趣闻说给她听听。

    见识了未来弟媳妇的吸金速度,在与亲家碰面前,二哥建议郭美凤在彩礼方面大方点。

    “您不是管着老五的账嘛,我看您也别管了,直接把存折给小于吧,人家可能比您管得好。这钱早晚得给人家两口子,您不如把它当成彩礼给于家,显得咱们重视人家闺女。”

    郭美凤刮他一眼说:“老娘比你有数,用不着你提醒!”

    事实上,郭美凤心里确实很有谱儿,正式与于家见面时,问也不问人家能准备多少嫁妆。

    不但承诺把老五用来收房租的那张存折当成彩礼交给于家,还当着两家人的面,强调了那套四合院的归属问题。

    “那院子是我妹妹的房子,现在由老五继承了,就是老五的。他大哥二哥结婚以后都搬出去住了,只偶尔回来小住几天。还没结婚的老三老四也按照这个成例走,兄弟结婚了就各过个的。老五的住处宽敞,我先跟着老五过,他们住后院儿,我住前院儿。等以后我这几个儿子里有谁住得更宽敞了,我再搬去那边住。”

    于爷爷始终担心的,就是狄家人口过多的问题,光是妯娌和小姑子就有五个。

    别看他家童童在外面挺能干,家里这些看起来并不复杂的亲戚关系,却未必处理得好。

    听了郭美凤的保证,他心里稍稍放心了些。

    最起码童童是不用跟一大家子一直住在一起的,这就能减少很多矛盾。

    有于爷爷和白主任坐镇,于宝塔和尹蔚如这对已经离婚多年的亲爹妈,只能充当吉祥物,基本上没有什么发言权。

    全都听老头老太太的。

    白主任觉得童童这未来婆婆,比雪茹那个婆婆更爽利,也更好打交道。

    双方谈得投机,她便也不再拿乔,跟对方商量起结婚的日子。

    郭美凤找师傅算了四个好日子。

    其中八月份的这个日子最好,阳历八月十八,阴历七月初七,七夕节。

    基本上就是今年最宜嫁娶的日子。

    白主任知道孙女相中了这个日子,于是拍板道:“那就七夕节先去把结婚证领了,办婚礼的日子咱们在另选一个。”

    两个女人就把小两口的好事敲定下来了。

    至于时下结婚时,男方要准备的三大件电器,白主任干脆提都不提。

    人家能拿出一张五千块的存折当彩礼,就已经足见诚意了。

    老五即将扯证结婚,哥哥们也决定送他一份大礼。

    狄思科这天回家后,就被四个哥哥堵在了屋里。

    “你们要干嘛呀?”原本挺大的一间卧室,他们走进来以后,瞬间就被填满了。

    “咱现在也没个正经爹,”三哥假惺惺地叹气,“那个徐大爷根本指望不上,所以,你的婚前教育,就只能由我们几个来负责了!”

    大哥也一本正经地点头:“对,长兄如父,这事儿该我来干。”

    狄思科被他们这阵仗弄得发毛,“我不用你们教育,你们歇了吧!”

    “不教育怎么行!到时候你啥也不会,丢的是咱老狄家的脸!”二哥一脸严肃。

    狄思科反问:“那你俩结婚的时候,是谁教育的啊?”

    “我俩结婚时情况不一样嘛。”

    他俩媳妇都是挺着肚子进门的,熟练工不需要教育。

    “你们都不用人教,那我也不用。”狄思科企图将人推出去。

    这话题也太尴尬了。

    然而,四个兄弟被推出门时,顺便把老五也架了出去。

    三哥四哥把他夹在中间,向押送犯人似的,将人带出了门。

    兄弟五个穿桥过巷,七拐八绕,终于来到了一个小平房跟前。

    狄思科以为这是什么不正当娱乐场所,被吓得大喊:“哥诶,我现在可是国家干部,不能进这种地方!”

    三哥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怪笑道:“放心,哥哥们不会害你的!”

    二哥则示意他看向前方路口的灯箱牌——“录像厅”。

    狄思科:“……”

    看录像带啊。

    弄出这么大阵仗,还以为这几个不靠谱的哥,要带他去那什么呢。

    虚惊一场!

    既然是录像厅,他就没什么顾忌了,甩开三哥四哥的钳制,自己走了进去。

    然而,录像厅里除了一个收钱卖票的,居然一个观众也没有。

    卖票的小青年将门钥匙给了二哥,笑嘻嘻道:“强哥,你们看完了直接帮我关灯锁门就成了。”

    然后在狄思科的肩膀上拍了拍,笑得有点猥琐。

    被这个猥琐笑容一点拨,狄思科终于回过味儿来了。

    他哥还真是来给他进行婚前教育的!

    “二哥,你们这是包场啦?”

    “嗯。”

    “包场多少钱啊?”

    二哥将钥匙塞给他,“不用你花钱,哥几个送你的!看完了记得锁门!”

    狄思科倒不是想自己出钱。

    主要是想咨询一下价格。

    毕竟是婚前教育嘛,他自己看多不正经啊!

    万一超常发挥了,容易引起怀疑。

    狄思科觉得,如果价格合理,他可以与于小姐共同进步一下!

    第70章

    哥哥们带狄思科去录像厅进行婚前教育的事, 不知怎么,竟然被郭美凤得知了。

    郭美凤把罪魁祸首老大老二喊回家,劈头盖脸地进行了一通关于五讲四美三热爱的社会主义精神文明教育。

    “老五那么好一孩子, 生生儿被你俩给带坏了!”

    二哥无辜道:“妈, 您可真逗, 老五都是能生孩子的人了,您还把他当孩子呢!”

    不提孩子还好, 一提孩子, 郭美凤心里的火气就嗖嗖往外冒。

    “你俩没正经结婚就弄大了女同志的肚子,那就是耍流氓!别人当面不提,背后笑话咱家的词汇比新华字典还丰富!”

    “嘴长在人家身上,他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呗!”二哥笑得轻松,“咱关起门来过日子, 哪管得了那么多!”

    郭美凤瞪眼:“舌头底下压死人!你把虱子袄儿披到媳妇身上,自己跑了!婚礼上那些人,望向你媳妇的肚子都是什么眼神,你这么快就忘啦?”

    二哥暗道, 那是惊讶和羡慕的眼神!

    大家都以为钟晓莎不孕不育呢, 结果这个谣言在婚礼上不攻自破了!

    但他明智地没有回嘴,任由老妈继续输出了一分钟。

    郭美凤最后总结道:“这次就算了, 以后少干这种不靠谱的事!”

    老大和老二的媳妇都是挺着肚子进门的。

    老五的媳妇绝对不能再这样了!

    否则三个儿媳妇全都未婚先孕,这就是家风家教的问题。

    教训完了两个大的,她又亲自找上老五,着重强调了事情的严重性。

    “你还有个妹妹没出嫁呢,绝不能让人以为咱家没家教!为了小六, 你也得老实点,千万别在婚礼之前给我搞出事来!”

    狄思科没料到这老太太能把事情拔高到家风问题上。

    他赶忙为自己辩白:“我哥他们花钱包了录像厅, 但我那天没留在那看录像,呆了没五分钟就回来了!”

    郭美凤不信:“那钱不就白花了吗?”

    “也不算白花,钥匙交给我大哥了。”

    至于大哥是直接回家,还是看完了回去的,或是找大嫂一起看的,那他就无从得知了。

    反正他不想自己在录像厅里看录像带。

    一是因为地点让他没安全感,二是他正年轻气盛,单独接受婚前教育,纯属自找罪受。

    所以,他以还要回去看会议资料为由,艰难地抵制住了诱惑。

    并且默默记下录像厅地址,以便找机会带于童来共同进步。

    郭美凤既当爹又当妈,一个老太太还得操心儿子的婚前教育问题,想想就让人心酸。

    好在老五挺争气,没跟两个坏榜样学习,这让她心里生出些许慰藉。

    “你最近的头等大事就是领结婚证,千万别给我弄出幺蛾子,知道不?”

    狄思科当然知道,而且为了能够顺利完成这件头等大事,他提前半个月就跟单位领导报备了。

    他要在18号领证结婚,希望领导尽量别在这天给他安排太多工作。

    遇上这种喜事,一般领导都会适当照顾的,而且庞庆祖当了组长以后,平易近人许多。

    最起码在入党的问题上没有为难他,上个礼拜党支部刚将他发展为入党积极分子。

    然而,庞庆祖庞组长当面答应得挺好,第二天就给他安排了一个出国随访的任务。

    这次出访的规格不算高,带队领导是一位司长,狄思科能担任随团翻译。

    若是把这个机会放在其他任何时间,他都得谢谢人家庞组长信任他,给他锻炼的机会。

    可是,出国工作的时间是12号-18号,回国的日子不偏不倚正好卡在18号这天。

    飞机到港时间在上午,如果航班准点,他可以在下午赶去领证。

    万一航班晚点,能否领证就不好说了。

    像是被一团猪油堵住了胸口,这个安排把狄思科腻味得够呛。

    在工作上,人家庞组长一碗水端平了,给他机会站在领导身边,年纪轻轻就能当随团翻译。

    而且狄思科请求18号别安排太多工作,人家庞组长也答应了。

    18号这天确实没有工作,他下了飞机就可以直接去领证结婚。

    这种安排,让狄思科想拒绝都找不到托辞。

    一切以工作为重,上吧!

    这次是跟着正式的代表团出访,他全程跟在领导身边,精神上始终不敢放松。

    只能暂时把私事放到一边,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

    直到坐上返程的飞机,狄思科才开始紧张起来。

    全程都在祈求航班按时到港,千万别让他在领证这天出岔子。

    否则这个污点,绝对能让于小姐拿捏他一辈子!

    幸好并不是所有领导都是庞庆祖。

    飞机晚点一小时,代表团的团长听闻小狄翻译今天还要领证结婚,竟然从接机的汽车中专门给狄思科匀出了一辆。

    让司机师傅快马加鞭送小狄去结婚。

    四哥等在区政府的婚姻登记办公室门口,见到狄思科从汽车上下来,抓了一把喜糖送给司机师傅。

    然后便着急忙慌地拉着老五往对面的招待所走。

    于童和爷爷奶奶都在招待所的房间里休息,瞧见小狄被他四哥带进来,屋里的几人都松了一口气。

    “爷爷奶奶,抱歉啊,让你们久等了!”狄思科进门就先给长辈道歉。

    白主任乐呵道:“没事没事,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天这个日子太适宜嫁娶了,那个登记办公室的门口排了好多等着领证的新人。你三哥从上午十点就在那边帮你们排队,到这会儿了还没排到呢!”

    这就是家里兄弟多的好处了,什么事都有人搭把手。

    此时正是盛夏,狄思科一路风尘仆仆赶来,满头满脸都是汗,于童催促他去公共浴室冲个澡。

    估摸着他洗得差不多了,又翻出提前准备好的新衣服,给二狗子送了过去。

    中午的公共浴室里没别人,狄思科套上内裤就拉着于小姐在浴室里接吻。

    “我刚才就想亲你,可惜房间里的人太多了,”他搂着人在脸蛋上狠狠啵了两口,“一个礼拜没见面,想死我啦!”

    于童在他冰冰凉的胸前摸了摸,不怎么诚心地推拒:“你身上的水还没擦干呢,把我衣服都弄湿了!”

    狄思科搂着人不松手,“没事,天气热,一会儿就晾干了!”

    四哥还在房间里呢,于童不使唤四哥,却自己将衣服送了过来,那目的还不明显吗?

    抱在一起短暂温存了一会儿,合计着还有正事没办,狄思科快速将衣服穿好,牵着童童回房间,取一会儿登记会用到的材料。

    “咱俩之前拍的合照取了吗?”

    “取了,都在牛皮纸袋里呢!”

    结婚证上要贴一张男女双方的两寸合影。

    而照相馆要等一个礼拜才能出片,所以,在狄思科出国前,他们就去照相馆拍了一张合照。

    狄思科心想,幸好是提前拍的相片,瞧他当时的精神面貌多好,神采奕奕,容光焕发。

    他当着大家的面夸赞:“这是谁家仙女儿啊?跟我可真般配!”

    众人:“……”

    小年轻就是不懂含蓄。

    白主任好笑地说:“行了,这仙女儿马上就是你家的了,你们抓紧点时间吧!刚才金金已经过来催过了,马上就能排到你们!”

    狄思科嘿嘿笑了两声,抱着牛皮纸袋就跟于童出门了。

    婚姻登记办公室门口还在排着长龙,三哥坐着马扎,排在前十名的位置。

    他见到老五就嘟哝:“为了帮你排个队,你哥我都快被烤熟了!”

    狄思科将湿毛巾和冰镇汽水递给他,“等你结婚的时候,我也帮你排!”

    虽然被画了大饼,但三哥对他这个态度还是满意的。

    从马扎上跳起来,将位置让给了弟媳妇。

    于童却没有坐,她扭身跟后面的一个女同志挥挥手。

    “玉娇,你也是今天领证结婚吗?”

    陈玉娇不好意思地点头,“童姐,恭喜了!”

    “同喜啊,没想到咱们居然能在同一天领证,真有缘分!”

    于童表面淡定,心里却诧异极了。

    她虽然离开了歌舞团,但人脉还在,好多朋友会跟她互通有无。

    陈玉娇如今是服务公司的摇钱树,也算是歌舞团的名人,她要是有了对象,单位里肯定早就传开了。

    但她没听说对方有结婚对象呀!

    狄思科听了她们的谈话,下意识望向陈玉娇身边的男人。

    跟老黄的年纪差不多,但不是老黄。

    从气质和衣着的考究程度来看,像是经商的。

    狄思科不由替老黄掬一把同情泪。

    追了这么多年的女神结婚了,新郎却不是他。

    代入一下老黄,还挺虐心的。

    陈玉娇的对象听说几人曾经是同事,他们又在同一天领证结婚,大方地抓了一大把喜糖塞给于童和狄思科。

    这种喜糖狄思科认识,进口巧克力,跟他在美国出差时酒店准备的巧克力是同一个牌子。

    他第一天只吃了一块,就全部收进了包里。

    酒店服务员可能以为他爱吃这玩意,第二天打扫房间的时候,又给他补了货。

    然后他又全都收了起来。

    第三天酒店不再给他补货了,狄思科还挺遗憾的,只好自己跑去糖果店,买了十斤装的混合巧克力。

    这种进口巧克力在国内贵得离谱,在原产国却跟杂拌儿糖似的,算是便宜货。

    用这种巧克力当婚礼喜糖正合适。

    于是狄思科也大方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抓了一把大杂烩巧克力,回给了对方。

    双方算是互沾喜气了。

    排队领证的队伍一点点往前挪动,狄思科低声说:“不知道老黄之前去献唱的那部电影什么时候能上映。”

    于童笑他:“你还挺能操心的!”

    “不是说情场失意,职场得意嘛,”狄思科嘟哝,“陈玉娇跟别人结了婚,老黄肯定难过得要命,要是能借着电影主题曲一炮而红,对他也算是个慰藉嘛。”

    “那是国庆献礼片,得明年才能上映呢!”于童推着他进入办公室,“走啦,少掺和别人感情上的事,轮到咱们了!”

    为他们办理登记手续的,是一位烫着卷卷毛的,圆圆脸大姐。

    狄思科将准备好的喜烟喜糖送上,心里觉得领导挺会选人的。

    让这么一位面相和善的工作人员给新人们办手续,瞧着就让人觉得亲切喜庆。

    卷卷毛大姐接过他们的户口本,身份证和介绍信。

    核实过于童的年龄以后,笑着说了一声恭喜:“女同志25岁了,属于晚婚,可以享受半个月的晚婚假。”

    于童心说,这晚婚假对她来说没什么用。

    她自己就是老板,想休息随时可以休息。

    能放多久的假,关键得看狄二狗这小子。

    然而,狄思科实在是不争气。

    卷卷毛大姐对着他户口本上的出生日期,反复核查两遍,又去看办公桌上的日历牌。

    语气诧异道:“狄同志,您今天正好年满22周岁呀?”

    “呵呵,”狄思科尬笑一下,“今天是我的阳历生日,这不赶巧了嘛!”

    “是挺巧的。”卷卷毛笑着说,“您还是我碰上的,第一位压线领证的男同志呢!”

    而且还是个大歌星!

    这大歌星对结婚可真积极啊!

    坐她对面的工作人员玩笑道:“这样也挺好的,以后生日和结婚纪念日一起办,能省一份开销了。”

    狄思科笑着附和:“这日子确实选得妙,我这辈子都不带忘记庆祝结婚纪念日的!”

    大家打趣了一阵,卷卷毛大姐强调道:“男同志要25岁才算晚婚,狄同志只有22岁,没有晚婚假,只有三天初婚假,你们小两口要跟单位协调好,合理安排时间啊!”

    于童和狄思科双双点头。

    盯着对方将照片贴到结婚证书上,盖下了钢印和红戳戳。

    两本新鲜出炉的结婚证终于被送到了他们手里!

    狄思科捧着红本本连连道谢,正想带着新媳妇出门,却被卷卷毛大姐喊住说:“狄同志再帮我签个名吧!”

    狄思科以为还要在什么材料上签字,便老实地等在原地。

    然而,那位大姐却拉开抽屉,从抽屉深处翻出一盘蓝色封面的录音带。

    狄思科只看封面就认出,这是他发行的那张全英文录音带。

    如今已经被加印过三次,卖出去将近一百万张了。

    他去美国出差之前,还拿到了第三次加印的分成,税后足有三千块。

    这是遇到歌迷了呀!

    狄思科心情好极了,接过钢笔就要在封面上签名。

    不过,于童却从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了过去。

    “大姐,送您一份狄思科的录音带全集留作纪念吧,他发行过的所有录音带都在这里。里面还有几张他的签名写真照!”

    “哎呀,”卷卷毛大姐捧着录音带不好意思道,“这也太贵重了!”

    买三盘正版录音带,至少要二十块呢,何况还有大明星的亲笔签名照!

    “大姐您放心收下吧,能在登记的时候遇到他的歌迷,对我们来说既意外,又很有意义。”

    卷卷毛大姐亲自送他们出门,爽利道:“那行,我也沾沾你们的喜气,以后狄同志再发录音带,我一定继续支持!”

    狄思科一手拿着结婚证,一手牵着新媳妇,像个斗胜的小公鸡似的,昂首阔步走出办公室。

    “咱俩现在有合法手续了,能亲个嘴儿不?”

    于童笑:“没合法手续的时候,你亲的还少呀!”

    “那不一样嘛,以前亲的是女朋友,现在亲的就是我媳妇啦!”狄思科美滋滋道,“那感觉肯定不一样!”

    于童将他拉进楼梯间,如愿在他唇上亲吻一下,问:“感觉怎么样,狄先生?”

    狄思科笑出皓齿,“感觉好极了!狄太太!”

    他将脑袋埋进于童颈窝,喃喃道:“跟做梦似的!”

    对于自己的新身份,于童也觉得不太真实,可能还需要一段适应时间。

    狄思科在她颈窝里亲了亲,问:“今天咱们可以一起回家吗?毕竟娶到仙女了,要是不抱着睡一觉,实在没有真实感!”

    “……”于童用娇小的体魄,支撑着他庞大的身躯,提醒道,“爷爷奶奶还在招待所等咱们。”

    “我现在可是孙女婿了!可以跟你一起回家住了吧?”

    于童在他撒娇的狗头上摸了摸,“可以,你自己去跟爷爷商量。”

    “我不敢。咱爷还怪威严的!”

    狄思科其实并不着急跟于童住到一起。

    但是,一个礼拜没见,又刚领了结婚证,他就想跟于童多呆一会儿。

    “我哥和金姐他们也忙了一天了,”狄思科提议,“要不咱们把爷爷奶奶也带上,找个饭店一起搓一顿,庆祝一下吧!”

    于童愉悦点头:“好啊,奶奶听我描述完求婚场景,还挺想去旋转餐厅看看的,咱带他们去一次旋转餐厅怎么样?”

    狄思科将结婚证妥善收好,拍了拍钱包:“钞票带足了,那咱就起驾吧!”

    *

    两个孩子的结婚证一领,婚事就板上钉钉了。

    郭美凤又开始张罗起两人的婚礼事宜。

    办婚礼得由男女双方家长商量着来。

    于家那边拿主意的是于童的奶奶,所以,郭美凤主要是跟白主任商量。

    人家老太太年纪大了,又是长辈,郭美凤有了什么想法就直接去文化局家属楼那边找白主任。

    免得老太太在伏天里出门不方便。

    她往家属楼跑得勤,跟老徐见面的次数也就多了起来,从于家离开后,偶尔就会去老徐家里,看看他们爷俩。

    正巧徐彦博谈了一个对象,也打算在今年结婚。

    老徐就想请郭美凤帮帮忙,毕竟她今年办了两个儿子的喜事,对流程已经相当熟悉了。

    郭美凤是个热心肠,想着徐彦博的亲妈已经不在了,老徐又在她家老二结婚的时候,帮忙跟单位借了一辆小轿车,那她礼尚往来,帮老徐参谋参谋,搭把手也没什么。

    独自一个人给孩子操办婚礼,确实不容易。

    只不过,她只能在彩礼和酒席方面出出主意,其他方面,比如新房装修啊,新娘子的陪嫁啊,她是不插话的。

    彦博找的对象年纪小,刚满二十岁,据说是做买卖的个体户。

    但郭美凤每次去老徐家,都能碰上这位小颖,头不梳脸不洗,穿着睡衣在家晃荡。

    不知她是做什么生意的。

    她倒不是瞧不起个体户,她儿媳妇也是个体户。

    但人家童童每天忙忙碌碌的,总在外面跑业务赚钱。

    这小颖天天在家蹲着,怎么赚钱呀?

    郭美凤心里犯嘀咕,可她充其量只算老徐的女朋友,犯不上挑拣人家儿子的女朋友。

    所以,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帮老徐操办婚事,并不提这俩孩子的问题。

    这天从于家离开时,白主任给她拎了一兜子别人送的田螺。

    郭美凤寻思室外的气温太高,等她把东西拎回家,可能就不新鲜了。

    索性拎着袋子下楼,把田螺送去了徐家。

    老徐爱吃这玩意,能当个下酒菜。

    她有徐家的钥匙,但每次来都敲门,以防突然进门打扰彦博和他的小对象。

    “郭姨,您怎么好几天没来啊?”小颖热情地将她让进屋。

    “这几天学校忙,今天才有空过来一趟。”

    老徐不在家,郭美凤将装田螺的袋子泡进水里,就打算离开了。

    彦博见她进了厨房,以为她要做饭,便伸出一只被烫出水泡的手指,说:“郭姨,我俩还没吃饭呢,刚才想炒个鸡蛋,还把手烫出个大泡!”

    “那你出去等会儿,我帮你炒两个菜再走!”

    孩子的手受了伤,又说自己没吃饭,郭美凤是当长辈的,总不能真这样甩手走了。

    她系上围裙,催促道:“你出去等着吧,厨房里太热了,饭做好了我喊你们!”

    老徐的冰箱里没什么菜,除了鸡蛋,就是西红柿和黄瓜。

    郭美凤没啥发挥空间,炒了一个木须柿子,凉拌了一个黄瓜,就准备喊两个孩子吃饭了。

    然而,她走到彦博的房间门口,刚要敲门,就听见小颖抱怨道:“她做饭不好吃,你干嘛让她做啊?咱俩出去下馆子多好!”

    彦博懒洋洋地回:“外面太热了,我不想动。”

    “你爸不会真的要跟她结婚吧?那咱俩以后可就惨了,”小颖笑嘻嘻地问,“让你爸换个做饭好吃的阿姨行不行啊?”

    “我家的事你少掺和!他俩结婚不太可能,我妈的地位可不是谁都能代替的。不过,郭姨人还行,我爸也喜欢,他俩乐意处就处着呗,就当给老头找个保姆了。”

    郭美凤在门外站了一会儿。

    而后转身回到厨房,拎上她带来的那袋子田螺。

    换好鞋后,冲屋里喊道:“彦博,小颖,菜做好了,你俩趁热吃吧!我还有事,先走了啊!”

    得到了屋内两人的回应,她将老徐给的门钥匙放到玄关的桌子上。

    推门便离开了徐家。

    *

    郭美凤回家以后,依然情绪饱满,精神头十足,积极为老五准备婚礼。

    神色全无异常。

    所以几个儿女始终不知道老妈在徐家的遭遇。

    狄思科感觉郭美凤最近有点沉默,被对方以中了暑气为由搪塞过去后,便也没再追着问。

    又把精力放在了单位的工作上。

    近两个月,单位内人事变动频繁。

    交际司里,除了翻译室换了一把手,另有两个处室也进行了人事调整。

    其中就包括综合处。

    而狄思科的球友,运动搭子徐处长,就是被调整的对象之一。

    听到消息的狄思科直在心里替自己叹气。

    他跟办公室里这俩男同事玩不到一起,只能在外面找朋友。

    除了办公厅和欧洲司的几个年轻球友,徐处长是最能跟他玩儿得来的领导。

    刚相处了一年多,人家就要被调整去别的单位了。

    周六傍晚下班以后,两人又相约打了一场羽毛球。

    狄思科用毛巾擦着汗问:“徐处长,您去向定了吗?到底被调去哪个单位啊?”

    对于他的去向,单位里说什么的都有,有说徐处长要升副司长的,有说要被调去下属单位当一把手的,还有说他要出国当商务参赞的。

    无论去向如何,大家都默认他是要升迁的。

    徐处长在交际司属于务虚务实都很厉害的,通过去年那场经贸知识竞赛,就能看出来,他属于业务能力强,又能不断充实自己的干部。

    而且他还是对外经济贸易问题青年研究会的成员。

    这个研究会听起来不起眼,可是成员基本都是经贸领域的业务大拿,研究会领导由单位一二把手直接兼任。

    听说庞庆祖这两年曾多次申请加入研究会,都因条件够不到准入门槛儿,以失败告终了。

    所以,徐处长属于自身条件过硬,又有领导赏识的干部。

    大家都默认他这次必然高升。

    徐处长收起球拍,灌了一口水说:“可能要被调去轻工进出口公司当总经理。”

    组织找他谈话后,正式任命还没下来,这种情况下,一般不会把话说得太满。

    但狄思科心里清楚,他口中的可能,基本上就是十拿九稳了。

    那他岂不是马上就要变成葛磊单位的二把手?

    “大家都以为您会留在部里,或者当驻外参赞呢!”狄思科惊讶道,“没想到会让您去外贸公司工作!”

    “国家要对外贸体制进行改革,轻工进出口公司是轻工业品和服装行业的改革试点之一。”徐处长叹气说,“这个改革压力很大,并不比当商务参赞轻松。”

    狄思科也跟着叹气:“您这一走,我可真舍不得呀!再想找人打球都不好找了,咱单位里少有您这种身体素质好,还各个项目都有涉猎的。”

    他这话完全是发自内心的,并不是拍领导马屁。

    再说,领导都要走了,他拍这马屁有啥用啊!

    别看徐处长已经四十多了,但人家确实是运动健将,什么都会玩儿!

    徐处长认真打量他半晌,笑着说:“你要是真的舍不得我,可以考虑跟我一起走!去公司给我当个秘书。”

    狄思科以为他在开玩笑,摇头道:“我才在翻译室呆了两年,领导哪能让我走!”

    “你们翻译室跳槽的翻译也不是一个两个了,到时候我让公司直接跟翻译室要人。”徐处长抹了把汗说,“你发表在内刊的那篇《外贸体制改革的探讨》,我认真看过了,你其实是很有自己想法的。”

    见他神色惊讶,徐处长继续道:“当翻译只能当个传声筒,不出意外的话,七八年内你基本没机会发出自己的声音。不如先来给我当个秘书,企业里要搞体制改革,时机合适的时候,还能放你去业务部门锻炼锻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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