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对于徐处长的邀请, 狄思科是有点动心的。

    外事翻译的发展路线比较单一,要么像崔组长和庞庆祖那样,一直在翻译室内部晋升, 要么像陈诚和许大姐那样驻外工作。

    无论走哪一种路线, 都需要经历数年时间的打磨。

    这期间要耐得住寂寞, 坐得住板凳,还得经得住高压工作环境的考验。

    狄思科做了这一行, 早就有了经受考验, 论资排辈的心理准备。

    但是,工作氛围对人心情的影响太大了。

    庞庆祖时不时抽冷子给他一下,就跟癞蛤蟆趴脚面似的,造不成大伤害,却不咬人膈应人。

    没有其他选择的时候, 他将就一下也能过,毕竟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

    可是眼前有人递出了其他橄榄枝。

    在庞庆祖和徐处长之间,哪怕是闭眼选, 他也会选择很有人格魅力的徐处长。

    然而, 狄思科的职业规划,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不夸张的说, 这其实是老狄家全家的事。

    老狄家举全家之力把他供成了大学生,尤其是郭美凤,付出颇多。

    自打他进了部委,郭美凤就把他当成了老狄家的门面,逢人便吹她小儿子是在大衙门工作的国家干部。

    他做选择时, 还需要顾及老妈的感受。

    可是,郭美凤对他单位里的那些事并不了解。

    “你去了那个什么公司以后, 还是干部吗?”这是郭美凤最关心的。

    “是啊,那是由我们单位直管的外贸公司,实际上还在我们系统内部打转。”狄思科给她打个比方,“类似于花旦转行当小生了,虽然换了行当,但还是戏曲演员。”

    郭美凤秒懂:“花旦变小生,性别都变了,你去了新单位能混得开吗,专业不对口吧?”

    “对口啊,我们学校的英语专业,就是为外贸一线输送外语人才的。我同班同学里,有一大半都被分配去进出口公司工作了。”狄思科补充,“葛磊就在那家公司上班。”

    “哦哦,那个单位啊!”郭美凤终于对上了号,“我听葛磊他妈说过,大单位福利好,过年的时候能收到半车年货,一下子发十几条鱼,还有买彩电和自行车的门路。”

    他们这一代人,每月到手的工资都差不多,评价一个单位的好坏,主要标准就是看过年过节发放的福利。

    要是单位分东西大方,又能弄来稀有物资,那绝对是顶顶好的单位了。

    听说他想去的是葛磊的单位,郭美凤先放下了一半的心。

    “你们那个徐处长被调过去是升官的,那你跟他一起去能不能升官啊?”

    要是不能升官,那还不如在大衙门呆着,最起码说出去好听呀!

    狄思科暂时还没打听过这方面的问题,“总经理秘书,应该能升半级吧?”

    “半级是多少?”

    “我现在因为当团干,享受副科待遇,但并不是副科。去了那边以后,应该就是副科了。”

    郭美凤又问:“那葛磊现在在单位是什么官儿?”

    “……”狄思科挠挠脸,“刚到单位不到两年,不是什么官儿,就是普通干部,非要细究的话,算是股级。”

    “哦,那你去了新单位,就比葛磊官大啦?”

    狄思科词穷半晌,艰难道:“我就是秘书,不算什么官儿,管不到人家!”

    郭美凤觉得自己已经懂了。

    她儿子去了新单位就能升官,能走到同班同学的前面。

    而且新领导是老五的忘年交。

    郭美凤不懂大衙门里的事,但最基本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有天赋才华,也得有领导肯赏识。

    就像她年轻的时候,是剧团的几个刀马旦里功底最扎实的,可惜领导看不见她。要不是后调来的团长重用她,让她唱主角,她可能早就离开戏曲这一行了。

    “反正都是当大干部,你想去哪个单位自己决定吧。”郭美凤提醒,“你现在是有媳妇的人了,还得跟童童和于家老两口商量一下,刚领证就换工作,人家那边不一定乐意。”

    于童对大衙门没什么执念,并不在乎狄二狗在哪里工作,偶尔甚至还会生出让他跟自己下海,一起开夫妻店的想法。

    但是,二狗子在她心里有点高知光环,要是让他去打理卡拉OK厅,承办演唱会,多少有点浪费人才,也浪费了国家这些年的培养。

    所以,于童还是希望他能学以致用的。

    去哪个单位工作都可以,她只在乎一个问题。

    “你要是去企业工作,下班以后的私人时间应该比现在多吧?”

    狄思科不敢打包票。

    秘书的时间安排是跟着领导走的,领导不下班,秘书也别想下班。

    于童想了想说:“领导也要休息,而且你们那个徐处长不是妻管严吗?他敢一直加班不回家?”

    “徐处长可不是妻管严,人家只是比较尊重爱人,”狄思科替领导正名,又补充一句,“跟我一样!”

    于童笑问:“你真跟徐处长一样啊?”

    “嗯哼。”

    于童在他房间里随手一指,“那你先把这间屋子重新拾掇拾掇吧!”

    “我这屋子多干净啊!”

    “确实干净,你这房间干净得仿佛容不下我!”

    二狗子住的这间屋子,是后院面积最大的,但是一大半的面积都没有被利用到。

    一张双人床、一张写字台、一个立柜、一把电镀折叠椅,这些就是全部家当了。

    她进入这个房间以后,要么坐折叠椅,要么上床。

    于童甚至怀疑这是二狗子处心积虑设计好的!

    就像现在,她在那张没有靠背的折叠椅上坐累了,就自动自觉地上了床。

    狄思科从双人床的另一头蹭啊蹭,蹭到于童身边问:“你对这个房间不满意呀?”

    “你说呢?”

    “我觉得挺好的!多简洁!”

    他从小跟四个哥哥挤在一个房间里,十几米的屋子不但要摆两张上下铺,还得摆放大衣柜,八斗厨,饭桌板凳写字台。

    拥挤得好似能把房间撑破。

    所以有了独立的房间以后,他就喜欢这种一目了然的空旷感。

    宽敞!

    但是,既然已经娶了媳妇,他就得照顾媳妇的喜好了。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狄思科麻利改口,“想怎么改全听你的!”

    “最起码得摆一套沙发吧?否则客人进了屋,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我这屋没什么人进,除了你,就是我妈,客人不会随意进我房间。”狄思科拉着她躺倒,枕在她手臂上,悠闲道,“等你成为了女主人,就更不会有外人进来了。不过,你要是喜欢沙发,那就摆吧!”

    他举一反三似的问:“要不再给你在屋里加个大衣柜吧?你衣服挺多的,正在用的那个立柜可能放不下。”

    于童摸着二狗的耳朵说:“我的东西确实挺多,到时候把大部分东西留在爷爷那边,只把临时要用的带过来就行。”

    闻言,狄思科立马就不干了,“咱家比爷爷家大多了!哪怕你把全部家当都带过来,咱家也能放得下!”

    他们家又不是旅店和宿舍,怎么能只带临时要用的东西呢?

    于童瞥他一眼,笑着问:“你不怕自己的屋子被挤满了?”

    “不怕,”狄思科翻个身挤到她胸前问,“你坦白交代,是不是计划着随时回娘家呢?”

    “没有。”

    狄思科怀疑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嘀咕道:“就算你想回娘家,也得把我带上!”

    于童将他趁机占便宜的大脑袋推开,“天气太热了,你离我远点!”

    “那你就少穿点嘛,像我一样!”狄思科自来熟地帮人家把衬衫扣子解开。

    可是面对眼前的两团雪白,他只在上面匆匆亲了两口,又赶紧重新帮人系好了扣子。

    于童面色微窘,语竭了半晌才问:“你干嘛呢?”

    “你再忍忍啊,我妈已经警告过我了,绝不能在婚礼前搞大肚子!”

    于童:“……”

    你可真有自信。

    狄思科觉得让新婚夫妻一直在房间里独处,实在太危险了。

    “这房间你想怎么拾掇都行,隔壁东耳房也是你的,衣服鞋子都可以收到东耳房去。”狄思科拉着她出门,“走吧,家里太热了,咱俩到北海公园划船去!”

    于童被他想一出是一出的本领闹得没了脾气,“一会儿不是要吃烧烤吗?咱俩不用留下干活啊?”

    “不用,我哥他们都能干,你负责吃就行了。”

    二哥弄回来一个烤羊肉串用的烤炉,召集全家人回来吃烧烤。

    前院儿忙活了一中午,烧炭味儿早就已经飘了过来。

    “那也不能扔下一家子人,自己去划船呀!”于童翻出钱包说,“你别乱跑了,先到冷饮店扛一箱汽水回来!”

    狄思科接了媳妇给的钱,按照指示出门扛了一箱汽水,又去饭馆儿打了两暖壶的生啤。

    带着东西再次进院儿时,却发现徐大爷和他儿子徐彦博也坐在烤炉前呢。

    狄思科以为是郭美凤把这父子俩请来一起聚餐的,客气地招呼:“好久没见到彦博了,听说你也要结婚了,恭喜啊!”

    徐彦博乐呵道:“同喜同喜,于童姐是我们那栋家属楼里最漂亮的姑娘,没想到你们还有这个缘分呢!”

    他不得不感慨一句,郭美凤有手腕儿。

    自己找了老徐这个文化局副局长不说,又借着去他家做客的机会,在文化局家属楼里,给儿子牵线了一个高干子女。

    于童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是出了名的漂亮又能干,而且眼高于顶。

    这母子俩可真是厉害啊!

    徐大爷最近往老狄家跑得挺勤,今天又带着儿子出现在他们的家庭聚餐上,狄家兄弟都以为郭美凤与徐大爷的好事将近了。

    三哥给徐彦博倒了一杯啤酒,笑着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办婚礼啊?到时候我们都过去帮你热闹热闹。”

    “具体的日子还没定呢,”徐彦博咧嘴说,“下周末我们要跟亲家见面,我爸想请郭姨一起出席。”

    狄思科闻言盯着他的表情打量片刻。

    徐彦博要是肯说一句“我想请郭姨一起出席”,郭美凤必然二话不说,立马就答应了。

    这至少能证明徐家人把郭美凤的付出看在眼里,认可了她的身份。

    可是,徐彦博那句轻飘飘的“我爸想请郭姨一起出席”,真是既无分量也无诚意。

    相当于说了一句废话。

    果然,郭美凤摇头婉拒道:“你们亲家见面我就不出席了,彦博的妈妈虽然不在了,但是还有舅舅,让他舅舅舅妈出席更合适。”

    徐副局长急道:“美凤,我今天带着彦博来,就是诚心邀请你的,咱们虽然还没来得及领证,但全家都把你当成一家人!”

    郭美凤再次婉拒,“我去不合适,还是让彦博舅妈去吧!”

    她将那把钥匙留在了徐家,就已经表明了态度。

    若是子女不赞成,他们继续发展下去,也是耽误彼此的时间。

    不如就这样和平分手。

    不过,老徐不同意分手,最近几乎天天来找她。

    不是去学校,就是来家里,试图让她回心转意。

    今天居然又带着儿子来家里,请她去什么亲家会面!

    要不是怕在孩子和三个儿媳妇跟前失了体面,她都想把这爷俩轰出去了!

    二哥向来是看不上徐大爷的,他也不想老妈二婚,所以见那徐大爷被再三拒绝后,竟然还想纠缠,便不客气地问:“徐副局长,您让我妈以什么身份去跟徐彦博的岳家见面啊?”

    徐大爷笑着说:“这也是我今天要提的事,我想跟美凤尽快把结婚证领了!”

    “呦,”二哥嘲讽道,“您前妻的家人,同意您续弦啦?”

    徐大爷点点头,“彦博的妈妈去世多年,两个孩子也马上就要成家了……”

    “徐大爷!”小六突兀地打断道,“您工资不低,您家要是缺保姆,还是花点钱去劳务市场请一个吧,没必要搭上一张结婚证!”

    徐大爷忙解释:“我绝没有把美凤当成保姆的意思!”

    “但您儿子就是这么认为的!”小六指向徐彦博,“您问问他,这话是不是他跟他对象说的!”

    狄思慧要被气炸了!

    她妈不愿意跟儿子和媳妇讲感情上的事,但是面对小女儿时,还是愿意吐露心声的。

    狄思慧对她妈跟徐家的龃龉一清二楚。

    早就想跟几个哥哥通风报信了。

    但是,郭美凤觉得老年人谈对象,没必要闹得满城风雨,最好能安安静静地体面分手。

    外人甚至不知道他们已经分手了,双方不再来往,渐渐散了也就散了。

    狄思慧尊重母亲的想法,即使看这徐大爷不顺眼,也一直憋着。

    没想到,这人又自说自话地要跟她妈领证,仿佛他肯给郭美凤一个名分,就是天大的恩惠!

    你说领证就领证,凭什么啊!

    徐大爷忙解释说:“彦博被惯得跟孩子似的,他说那些话,绝对是有口无心的!我心里一直很尊重美凤,绝没有把她当成保姆的想法。”

    也就是说,他儿子确实说过把郭美凤当成保姆的话。

    难怪郭美凤前些天有点沉默呢!

    狄思科都被气笑了,“徐大爷,咱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两年前吧?当时我妹妹还没上空姐培训班,您带着您女儿和儿子来了我家,诚恳保证一定会给郭老师一个名分。这是您当时说过的话吧?”

    徐大爷面露尴尬。

    “如今我妹妹已经毕业了,但您的保证始终没兑现。既然您两年时间都搞不定前岳家,您现在又何必突然提出跟我妈结婚呢?我妈这辈子没怎么干过家务活,让她当保姆,那您家可真是找错人了!我们还想给她找个保姆呢!您慢走吧,我们就不送了!”

    “这真的是个误会!”徐大爷极力解释,“我绝没有那个意思!”

    “您有没有那个意思都不打紧了!”三哥夺过徐彦博手里的啤酒杯和羊肉串,扯着人的脖领子,将人提溜起来,“还吃什么吃!赶紧滚蛋!”

    徐彦博被他弄出了火气,甩开他的手说:“你们这就是当了婊子还想立……”

    不待他说出完整句子,二哥一个大耳刮子就抽了过去。

    “老二,不许打人!”郭美凤拉着他的手,急道,“把事情说开就算了,不许动手!”

    万一把人打坏了,老二又得被抓进去。

    徐彦博被扇了嘴巴,捂着脸不依不饶道:“什么叫算了?凭什么算了?你家从我爸身上占了那么多便宜,就想这么算了?”

    郭美凤被说得冷了心,肃着脸问:“我没吃你家的没喝你家的,我占你爸什么便宜了?”

    “你家哪次有事,不是找我爸帮忙的?”

    “我家去年搬家,让老徐帮忙借了一辆卡车,今年老二结婚,又帮忙借了一辆轿车。另外就是,老徐帮我提供了戏校招聘老师的报名信息,我当时经历两轮面试,自己去参加的应聘。老徐对我的帮助,我都记在心里,所以今年五月份你姐姐生孩子,我送了一对银脚环,还随了三百块的礼金。三百块钱,足可以租上十辆八辆汽车了吧?”

    “至于过年过节送的走礼,只要你爸给我家送礼,我每次都让家里的几个孩子去给你家回了礼。在经济上,我从没占过你家便宜。”

    她最开始确实是想借着老徐的身份,拉拔一下自家这几个孩子的。

    不过,她家孩子都挺争气,自己找到了出路,所以她跟老徐来往了两年,从没求他办过什么大事。

    双方的来往是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上的。

    徐彦博顶道:“占没占便宜,不是你说了算的!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谁知道你们私底下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彦博!”徐副局长寒着脸在儿子另一边的脸上也扇了一巴掌,“这就是你的家教!”

    当众挨了两巴掌,徐彦博往地上啐了一口,骂了一句“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转身就大步走向大门,跑出了狄家。

    既然事情在孩子面前捅破了,郭美凤索性不再避忌,当着众人的面说:“老徐,咱们一直相处的不错,算是性格合得来的朋友。但是咱们这个年纪的人,交朋友还得照顾孩子的感受,我要是早知道你家孩子是这个态度,绝不可能跟你来往这么长时间!咱俩有缘无分,就这么算了吧!”

    “美凤,今天大家的情绪都比较激动,我先带着这个孽障回去。等你心情平复了,我再让他来给你赔礼道歉!”

    徐大爷跟狄家兄弟几个点点头,面色难堪地往外走。

    狄思科见他满脸通红,还真怕这老头在他家出事,追上去说:“徐大爷,我送送您吧!”

    二哥狠狠瞪了老五一眼,都闹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可送的!

    就应该老死不相往来!

    他想把老五喊回来,却被媳妇拽住了手臂。

    钟晓莎低声说:“人家毕竟有些年纪了,又是文化局的副局长。咱们家的所有生意都得跟文化局打交道,他还没到退休年纪,别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她婆婆一直压着这件事不肯闹大,或许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狄思科不但将徐大爷送出了门,甚至还一路送出了胡同。

    两人沉默走了一段后,徐大爷叹气说:“老五,你回去吧,我自己走走就行。你也帮我劝一劝美凤,我真没有把她当成保姆的心思。”

    狄思科也推心置腹似的说:“徐大爷,虽然我妈保养得还行,但毕竟上了年纪了,算是老太太。我看您比我妈身体硬朗,瞧着像四十出头的。以您的条件,怎么就瞧上我妈了呢?”

    “我跟你母亲有心灵上的共鸣。”

    狄思科被恶心了一下,平复了半天才笑着说:“您跟我妈年纪差不多,哪怕真的结了婚,等你俩真的上了岁数,也很难照顾彼此。像您这样的男同志,适合找个年轻又身体好的女同志,不说别的,您身上有个小病小痛的时候,年轻人能更好的照顾您。”

    徐大爷摇头,“我都这个年纪了,再跟年轻女同志结婚,不是让人笑话嘛!”

    狄思科:“……”

    合着不是不想找,而是怕被人笑话。

    “住我们西边的李大爷,跟您年纪差不多,找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续弦。上个月刚生了一个儿子,大家只有恭喜的,没见谁笑话他。”

    所以,您也把格局打开,赶紧给徐彦博生个弟弟妹妹,他就蹦得更欢了。

    *

    郭美凤自认已经将话说清楚了,但徐大爷挺有毅力,之后几天又来家里找她挽回了几次。

    狄思科对自己老妈很放心,既然做了决定,就不会吃回头草。

    他深思熟虑了几天后,同意了徐处长的邀请。

    跟组里提交调职申请的同时,轻工公司那边也发来了商调函。

    然而,让狄思科没想到的是,他的申请刚提交上去,汪妍妍也提交了申请。

    他是系统内部调职,而汪妍妍打算离职了。

    “汪姐,你离职去哪儿啊?”

    “刘莉在外企发展的不错,她前段时间联系我了。”

    狄思科惊讶地问:“是那家能开出上万月薪的外企吗?”

    汪妍妍点头,“对,但我资历不够,工资没那么高!”

    英语组一下子要走两个人,马上就引起了翻译室一把手的重视。

    这天开完例会以后,崔主任直接把庞庆祖留了下来。

    “老庞,咱们英语组最近怎么回事?我看到小狄和妍妍的调职申请了!这两位同志都是不错的苗子,之前一直踏实工作,从没透露过跳槽的念头。”

    “可能是最近工作压力比较大吧。”

    “把年轻同志培养出来不容易,咱们对年轻同志不要太苛刻。督促大家工作的时候,也要有人文关怀!”崔主任蹙眉说,“之前王司长遇到我时就提到了,小狄跟代表团出国,回国当天竟然就要去领结婚证,飞机晚点,差点耽误了人家的人生大事。咱们英语组里有那么多同志,像这种出国的工作,当时就非得安排小狄去吗?”

    “主任,当时组里确实没有合适的人手,不过我以后会在这方面多注意的。”庞庆祖自信道,“您甭担心,汪妍妍和狄思科都是近两年才分配来部里的同志,按照政策,他们要在翻译室工作满五年,才能向其他单位流动。”

    崔主任没什么表情地说:“既然你提到了政策,那你应该也很清楚了,优秀毕业生是可以不按照分配计划走的。小狄是他们那一届的优秀毕业生,只要专业对口,又有单位肯接收,他想走随时都能走……”

    第72章

    狄思科在部里呆了两年多, 算是被崔主任一手培养起来的年轻翻译。

    英语组里男同志少,为了尽快让他独当一面,当时的崔组长为他提供了比旁人更多的学习机会。

    狄思科心里对崔主任非常感激。

    所以, 当崔主任再次找他谈话, 想要尽量挽留的时候, 狄思科也对她说了心里话。

    若是崔主任还是顶头上司,那他肯定听招呼, 老老实实在崔主任手下干活。

    “我现在也管着英语组的工作, 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提,没必要草率调职。”

    狄思科无奈一笑:“现在情况大不相同了嘛。”

    崔主任问:“你也是因为庞组长才想走的?”

    听她用了“也”字,狄思科猜测之前来谈话的汪妍妍已经给老庞告过状了。

    不过,他并不打算告状。

    “庞组长资历深,业务能力强, 有很多值得年轻翻译学习的地方。但人与人之间也看气场和缘分,我跟您之间气场相合,工作愉快。所以,有了您的对比, 面对庞组长的时候, 难免会有心理落差,这主要还是我个人的原因。”

    他在提交调职申请前, 去于家跟于爷爷面谈了一次。

    于爷爷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听他讲述了来龙去脉后,只提醒他,跟组织谈话时要注意分寸,保持冷静, 别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就口不择言。

    尽量搞好团结,做人做事留一线。

    狄思科思考良久后, 决定听取老人言,谈话时尽量从自身找原因。

    崔主任不是第一次面对手下跳槽,像汪妍妍那种诉苦型的谈话对象,相对容易说服。

    而狄思科这种全程冷静,不诉苦不告状的,大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反而不好挽留。

    崔主任工作繁忙,跟他谈了半个多钟头,还询问了他的职业规划。

    见他确实去意已决,而且已经找好了下家,崔主任遗憾地叹口气,在商调函上签下了名字。

    “徐叔阳是个很有能力和魄力的干部,你跟着老徐好好干吧!”崔组长把签好字的纸张递给他,“翻译室是你的娘家,有事回来说一声。”

    狄思科笑眯眯道:“两边离得近,我有事没事都要回来的。”

    “要是有时间,每天的基本功别落下,我年轻时也跟你一样,在翻译室两进两出,去别的单位工作过,结果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您是不是跟所有调职的人都说过这番话啊?”狄思科状似回忆道,“我记得陈诚走的时候,您也是这么说的!”

    崔主任瞪眼:“人家陈诚是什么资历,你是什么资历?能跟陈诚同等待遇,你就知足吧!”

    狄思科挺知足的,得到领导首肯后,很快就办理了调职手续。

    他这两年与大多数同事都相处愉快,所以,他自己花钱买了一个奶油大蛋糕,带上两瓶红酒,在办公室里与同事们简单告了别。

    而刚被领导喊去谈过话的庞庆祖吃了两口蛋糕,只觉那奶油齁得发苦。

    *

    狄思科的调职手续办得比较迟,等他带着材料去新单位报到时,徐处长已经上任两天了。

    这两天一直由总经办主任苏连枝兼职做着徐总的秘书工作。

    狄思科第一天上班,提前半个小时来到总经办报到,苏主任正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翻看剪报。

    “早就听说徐总的秘书是大明星,同志们都盼着你来上班呢!”苏连枝笑出几道鱼尾纹,风趣地说,“要是有同事找你签名,你可别嫌烦!”

    “不会,让我给大家唱首歌都没问题。”

    苏连枝拿出钥匙和一本联络簿,起身说:“走吧,咱们总经办的同事基本都认识你,你回头慢慢跟大家认识。徐总已经来上班了,我先带你去办公室看看。”

    狄思科心说,难怪苏主任这么早就来上班,原来是跟着领导时间走的。

    徐总在原单位的上班时间可没这么早,都是踩着点上班的。

    看来新单位的工作压力不小啊!

    苏连枝带着狄思科敲门入内时,徐总正皱眉看着一份资料。

    见到他们进来,才露出了狄思科熟悉的笑容。

    “徐总,您的大秘来报到了!”苏连枝惋惜似的叹气,“我这个秘书刚当了两天,就要退位让贤喽!”

    徐叔阳客气地与她握手,“这两天辛苦苏主任了,不过,你还不能完全撒手,小狄是咱们单位新人,很多地方还需要你的指点。”

    “好说好说,”苏连枝正色道,“咱们总经办就是为领导服务的,有什么问题,让小狄随时来找我。”

    新领导上任三天,眉头就没舒展过。

    总算将工作交接给了正主,苏连枝松了口气似的,风风火火地离开了办公室。

    徐叔阳指了对面的椅子让狄思科坐下,问:“翻译室那边的工作都处理好了吧?”

    “处理好了,临走时崔主任还叮嘱我跟着您好好干,别辜负了您的信任。”狄思科提起暖壶,给徐总喝空的茶杯里续了茶,“领导,以后我就一切行动听您指挥了。”

    徐叔阳喝了口茶,点点头说:“企业跟咱们部里的工作风格不同,咱们都是企业新人,都得适应新环境。我让苏主任帮忙找了一些公司资料,你也多看看,尽快投入新工作。”

    徐总也是刚来的,未必比狄思科多了解情况,很多事情需要狄思科自己去摸索。

    跟徐总谈了十来分钟,他就带着资料回到了办公室外面的小单间。

    这里是他的秘书工位。

    他找了块抹布,将办公桌简单擦拭一遍,一边干活,一边琢磨刚刚与徐总和苏主任的谈话。

    徐总来了新单位,其实更应该挑一位熟悉环境的秘书在身边。

    如今既然让狄思科做了这个秘书,那他就得尽快熟悉单位里的人事关系。

    否则,两个新人对内对外都不了解,单位里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他们一概不知。

    那跟聋子瞎子有什么区别?

    来公司报到前,他在部里浏览过关于新单位的相关资料,所以徐总给他的那一沓资料被他暂时放到了一边。

    先花了点时间,把单位内部的联络簿背熟了,他这个当秘书的,至少要了解四个副总,以及单位内部十几个部门的详细情况。

    要是有下属来给徐总汇报工作,他对人家的姓名职位所属部门一概不知,那丢的可不只是他的脸!

    然而,他把联络簿背得滚瓜烂熟了,却始终没有等到各部门主管领导来给徐总汇报工作。

    狄思科在小单间里枯坐了一上午,除了总经办那几位对他格外好奇的女同事,再无其他访客上门。

    狄思科暗忖,他来的比徐总晚,兴许人家已经在徐总刚上任那天汇报过工作了。

    不过,他跟总经办的同事聊天时,侧面打听了一下,这两天似乎只有分管监察审计和宣传广告工作的马副总来过。

    其他有分量的领导,在第一天的集体见面结束以后,竟然都没有单独找过徐总。

    徐叔阳上任后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来主持企业改制工作的。

    随着改制的进行,必然会有一部分部门被裁撤合并,到时候进行人事变动是在所难免的。

    按理来说,新经理到任了,又必然要做人事调整。

    这些业务部门的头头脑脑,即使不抱领导大腿,也该主动上门以示尊重吧?

    但是,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狄思科心知事情不简单,不能拿这种事去问徐叔阳这位当事人,他就只能自己打听。

    相比于门前冷落的徐总,狄思科这个秘书的人气却是相当高的。

    总经办来了一个大明星的消息,不出三天时间,就在公司上下传开了。

    关于他的讨论主要有三点:

    其一,徐经理履新,没从新单位挑秘书,新秘书是被徐经理亲自点将,从部委里空降下来的。这让好几个盯上大秘位置的人,盘算落了空。

    其二,这位秘书非常年轻,只有22岁。要知道其他四位副总的秘书,最年轻的也快三十了。

    其三,这位小狄秘书,是出版过歌曲录音带,上过电视的大明星!

    综合以上三点,狄思科在单位里的话题讨论度是相当高的。

    他这张脸很多人都认识,走到哪都有人跟他打招呼。

    狄思科原以为苏主任说有人会请他签名,只是说玩笑话。

    没想到,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竟然还真遇上了两位来找他签名的同事,其中还有一位男同志。

    狄思科略窘,态度极其谦逊地给歌迷们签了名,丝毫不敢翘尾巴。

    他刚去经贸部工作的时候,还没什么名气,后来渐渐出了名,同事们也没真的把他当成什么大明星,毕竟天天见嘛,早就没有新鲜感了。

    可是,来了新单位,居然有同单位的同事找他签名!

    这体验着实够新奇的。

    他十分大不敬地想,徐总这两天签的名可能都没他签的多。

    狄思科回家后,把这当成了新鲜事说给郭美凤听。

    郭美凤却特别能与新单位的同事共情,“这有什么难理解的!要是邓丽君来给我们校长当秘书,那我肯定天天去校长办公室门口等着看大明星!”

    “您儿子跟邓丽君还是有很大差距的。”狄思科嘿嘿笑。

    郭美凤理所当然道:“所以人家只在食堂找你签名,没去办公室堵你嘛!你也别太嘚瑟,这就是捎带手的事!”

    领导在新单位打不开局面,狄思科巴不得安静眯着,根本嘚瑟不起来!

    熟悉了单位内部的情况后,他也学着其他领导大秘那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认真观察了两天后,他还真看出了一点问题。

    公司主要领导的办公室,都在同一层。

    徐总的办公室少有人到访,但是距离这边不远的吴副总的办公室却门庭若市。

    狄思科借着打水的机会,从那间办公室门口经过,人家秘书室的等候区里,至少等了四位客人。

    而他们那边却一个也没有!这也太寒碜人了!

    总经办里虽然有他的歌迷,但没人会跟他谈论几个副总的话题。

    毕竟几位副总的秘书,也是总经办的同事,人家相处的时间更久。

    所以,下班后,他就约上葛磊,去东单公园附近的大排档吃烧烤了。

    葛磊前几个月刚结婚,被媳妇喂得有点发福。

    他本来就有个大锛儿头,头发也不咋浓密,再加上略微凸起的小腹,眼瞅着就要往中年方向发展了。

    狄思科嘲笑:“小葛同志,你得加强锻炼呀!瞧你这大脸盘子,比上学的时候胖了两圈!”

    葛磊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啤酒:“没办法,等你结了婚也得变成我这样!我媳妇一顿饭弄四个菜,她吃不了几口,全倒进我嘴里了。”

    “所以我说你得加强锻炼嘛,徐总非常喜欢运动,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你也赶紧运动起来!”

    葛磊跟他打听:“工会要组织各部门的人手参加部里的运动会,徐总参不参加啊?要是徐总参加,那我得回去跟部门经理说一声,对运动会引起重视。”

    “徐总喜欢运动,每年的运动会都没落下,今年也肯定会参加的。”狄思科斜眼瞥他,“徐总上任都快一个礼拜了,你们部门经理连工作都没汇报过,还能在乎一个运动会啊?”

    二人私下说话,葛磊没什么顾忌,直白道:“他也得看风向行事,风往哪边吹,他就往哪边倒。”

    狄思科:“……”

    墙头草啊?

    “而且去给徐总汇报工作的事,轮不到我们经理。他上面还有好几重婆婆呢!”

    葛磊所在的纸张文体部,只是出口业务部下属的十几个部门之一。

    而出口部是公司的重要业务部门,由副总经理吴贵荣直接分管。

    狄思科问:“吴副总是什么路数啊,这些业务经理怎么这么听他的?”

    他之前也看过企业相关资料,没觉得吴贵荣有什么特别的。

    葛磊摇摇头:“我就是一小虾米,上层领导的事我怎么知道!反正自打我被分来单位,负责我们部门业务的领导就是吴副总,之前的那个总经理好像身体不太好,我在单位都没怎么见过他。”

    狄思科惊讶道:“那吴副总之前一直在干总经理的活啊?”

    “差不多吧。”葛磊将签子上的肉全都撸下来,含混不清地说,“听说总经理退休的时候,总经办和工会已经准备好吴副总转正的庆祝横幅了。结果,晴天一个大霹雳,竟然从部委空降了一个总经理下来。咱们吴副总没升上去!”

    狄思科心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吴副总既然没升上去,那就是过去时了。

    大家不至于为了捧吴副总的臭脚,连新领导的面子都不给吧?

    这里面肯定还有别的事。

    狄思科直叹气,这就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坏处了,想打听点小道消息忒费劲。

    他虽然不知道吴副总为什么能一呼百应,但是不妨碍他每天盯梢。

    徐总给他的那一沓资料他早就看完了,又从苏主任那里要来不少直属分公司的资料。

    看累了,他就到走廊里溜达,了解到什么有用信息,便给徐总通风报信。

    上午他将十几份需要签字的文件整理好,给徐总送进办公室,顺便拐弯抹角地通报道:“还有几份文件在吴副总那里,但财务部的李经理进去半个多小时一直没出来,我没好意思进去催促,吃过午饭以后我再去一趟。”

    徐总点点头,扣上钢笔帽问:“前几天你不是说有直属分公司的经理邀请我去检查工作么,都有哪几个单位?”

    狄思科不假思索道:“最先打电话的是纸张公司的张总,再后来还有日用百货公司和建材公司的两位经理。今天早上,技术服务公司的刘总也打过电话。”

    几个直属分公司经理的态度,明显好过单位内部这些主管领导。

    “那你通知纸张公司,咱们下午就过去一趟。”

    狄思科当即便返回工位,拿起话筒就拨去了纸张公司,通知了徐总的行程。

    然后将电话打给总务部,请后勤的同志帮徐总安排出行用车。

    徐叔阳将签好字的几份文件拿给小狄,发现他连联络簿都不用翻,拿起电话就给各单位直接拨号,还能准确称呼对方的职务和名字。

    他在心里暗暗点头,小狄虽然年轻,但适应能力和学习能力都是相当出色的。

    这一点他在部里的时候就领略过。

    团委组织的大多数有奖活动他都积极参加,而且从没空手而归过,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轻易办到的。

    目前看来,这份秘书的工作,小狄干得还不错。

    *

    徐总在办公室看了一个礼拜的资料,如今终于有所行动了。

    好多人都在关注他的动向。

    按照公司里那些评论家的设想,几个副总不听招呼,徐总又需要在期限内完成上级交给他的改制任务。

    那他上任以后必然要跟副总们来一番窝里斗,把公司内部压服以后,在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谁也没想到,徐总会绕开公司内的副总和几个业务部门,上任后的第一个大动作就是去直管分公司视察。

    狄思科这个秘书,其实也没弄明白徐总的意图。

    他这几天每天都要陪着徐总出门,去各分公司视察工作,收到了半抽屉名片的同时,还收获了满满一后备箱的土特产。

    第一次见面,徐总没拒绝大家的土特产,但也没带回家。

    贵重礼品让狄思科登记造册,归入总经办的小金库,真正的土特产,比如腊肠腊肉活鸡活鱼之类的,就便宜狄思科这个秘书了。

    狄思科不敢吃独食,把腊味特产交给苏主任,让她看着分配给总经办的同事。

    只把那些无法带进办公室的生禽活鱼带回了家。

    郭美凤见到他带回家的土特产,每次都要念佛。

    “你这个工作算是调动对了!你看这单位福利多好!这才是大单位呢,隔三差五就发点东西!”

    狄思科吃着老妈炖的小公鸡,没解释太多。

    就让她以为这是单位福利好了。

    徐总开始去分公司视察以后,总公司这边逐渐传出徐总与分公司经理相谈甚欢的传言。

    这种历史悠久的大型企业,内部关系错综复杂,明面上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业务经理,很有可能就是姻亲故旧。

    徐总从日用百货公司回来的第二天,葛磊所在部门的那位墙头草领导,就主动上门汇报工作了。

    渐渐看明白徐总曲线救国的路子,狄思科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他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徐总打不开局面,他也跟着着急上火。

    好似铁板一块的业务经理们,虽然还是铁板,但是已经有了松动的迹象。

    狄思科心情放松,下班以后跟新同事们打了一场篮球才准备回家。

    不过,他走到公司门口时,却被不远处的热闹吸引了注意力。

    “刘大爷,那边干嘛呢?”狄思科用下巴点了点对面举着大牌子的中年人。

    门卫大爷说:“来索赔的。”

    “跟谁索赔啊?”

    “咱们公司!”刘大爷摇摇头说,“不用管他,这种人我都见过好几个了。让他在那站着,天气这么热,要是一直没人理他,一会儿就得走人。”

    狄思科问:“他是因为什么索赔的?”

    “据说是买到了假冒伪劣的电视机。”

    “电视机竟然也有假冒伪劣?那玩意儿怎么假冒啊?”

    刘大爷见多识广,乐道:“你得说,这年头什么不能假冒啊?假冒个电视机算啥,我之前还见过假冒的汽车配件呢。”

    狄思科擦擦额头上的汗,溜达到那个想要索赔的中年人跟前。

    挤到人堆里,观察他带来的那台电视机。

    “大哥,您怎么看出这台电视机是假冒的啊?”

    男人从电视机屏幕上抠下一张薄薄的红蓝绿三色贴膜,“我买的是彩色电视机,但是商场卖给我的是黑白电视机。我回家插上电,才发现这张贴膜不对劲……”

    “您买了假货,应该去找商场啊!”

    “去了!”男人一脸晦气地说,“商场说那个卖电视机的柜台是他们租给厂家的,不归他们负责。”

    “那您就去找厂家嘛,”狄思科回身指指大门上的牌子,“我们这是进出口公司,只做外贸业务,不做内贸。您找我们公司也没用呀!”

    他又对着电视机的牌子瞅了瞅,摇头说:“我们下属的家用电器公司,确实生产电视机,但是没有这个牌子的。您买这台电视机不是我们公司生产的。”

    男人给他看了电视底部的生产厂家,然后从兜里掏出发。票说:“商场的柜台上扯着大横幅,他们说这是厂家与你们轻工进出口公司联营联销的,生产厂家一样,就是没贴你们公司的牌子。那售货员还保证假一赔十!你看吧,这发。票上有你们单位的公章呢!要不是有你们单位联销,我也不会选择买这种不认识的牌子,谁能想到这么大的企业会卖假货呢!”

    狄思科看了厂家信息,也看了发。票上的印章,确实是他们公司的。

    “您这台电视机是在哪个商店买的?”

    男人说了一个名字,补充道:“好多商店都有他们的联营联销柜台,你们去看过就知道了。他们价格便宜,有的卖彩色电视机,有的把黑白的当彩色的卖。我比较倒霉,花彩电的钱买了一台黑白的。”

    狄思科点点头说:“那我也抽空去那个商店看看。”

    中年男人拉着他问:“同志,您能管这件事不?”

    狄思科笑着问:“您看我这年纪,像是能管事的吗?”

    “……”

    确实不太像。

    狄思科收了他的告状信,挥挥手说:“大哥,领导都下班了,您等在这里也没用,先回家吧。您反映的情况,我们公司调查以后,会给您反馈的。”

    从单位离开,狄思科骑着摩托车,专程往那家商场跑了一趟。

    二楼的角落里,果然有一个卖电视机的柜台。

    各种尺寸的都有,价格比市面上的其他电视机便宜三成。

    生产厂家就是他们公司跟外商合营的工厂,但是牌子被贴了一个他不认识的。

    他了解了大致情况后,第二天上班,就将事情反映给了徐总,并附上一封消费者的索赔信。

    这种假冒伪劣的官司一年能有上百起,企业里专门有负责处理这类问题的部门,基本不会送到总经理的案头。

    让徐总亲自处理一起假冒伪劣的案子,属实是杀鸡用牛刀。

    但狄思科还是把情况如实反映了,“这肯定是有人把咱们合资工厂的产品拿出去重新贴牌倒卖了。他们能走这么多的货,绝不是一两个普通职工就能办成的。”

    想赚成这份钱,一是需要里应外合,二是需要上面有人罩着。

    他们敢明目张胆地在商店里贴牌卖货,还搞出一个联营联销来,多半是因为有恃无恐。

    而且之前好多分公司经理都邀请徐总去检查工作了,但是家用电器公司却一直没动静。

    狄思科直觉,这家用电器公司的领导,兴许能跟公司里的哪位副总扯上点关系。

    徐叔阳是老江湖了,不等小狄说完,就想明白了其中关节。

    他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踱步半晌,又转去窗台边,给形状茂密的文竹修剪了半天叶子。

    眼瞅着好好的一盆文竹快被修成茴香了,他才跟狄思科交代道:“你去帮我请一下马副总。”

    马海霞马副总是分管审计监察室的,在徐总上任第一天就来汇报过审计和宣传方面的工作。

    两人关起门来,在办公室里谈了将近一个钟头。

    当天下午,总公司便出人意料地向家用电器公司派出了工作组,这一查就是两天。

    第三天的时候,狄思科上午还在琢磨,徐总这招敲山震虎应该能起到一些作用。

    下午就迎来了第二位主动给徐总汇报工作的副总。

    狄思科听徐总的吩咐,给陈副总泡了最好的茶叶,虽然心里觉得对方迟早要凉,但还是笑着请人家用了茶。

    在接下来的工作中,徐总还需要陈副总举手投票呢。

    四位副总,有两位过来汇报了工作。

    甭管那位吴副总有多么一呼百应,徐总都可以着手准备改制事宜了。

    亲自将客人送出门以后,徐总站在秘书室里,笑着问:“小狄,你最近是不是要办婚礼了?婚礼准备的怎么样?具体日子定了吗?”

    “已经定了,就在这周末。”

    徐总道了声恭喜,颔首说:“周末要是有空,我要带着陈老师去讨杯喜酒喝!”

    第73章

    周日清晨, 窗外的晨雾尚未消散,狄思科便被郭美凤从床上挖了起来。

    “你瞅瞅几点了?赶紧洗漱换衣裳。”

    郭美凤把冰凉的湿毛巾糊到他脸上,终于让迷迷瞪瞪的新郎官醒过了神。

    “还不到六点呢!”狄思科想睡个回笼觉, 他昨夜难得失眠, 将今天婚礼的场景预想了八百遍, 才撑不住睡了过去。

    “已经有客人上门了,”三哥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 “赶紧出去招待客人!”

    “谁这么早啊?”

    “司机陈师傅和卢大爷都来了。”

    狄思科搓搓脸说:“先让大哥他们帮忙招待一下嘛。”

    他迎亲要用的婚车, 租的是两年前他跟于童当伴郎伴娘时,搭乘的那辆皇冠轿车。

    卢大爷接到他们的请帖后,也极大方地把他那辆皇冠借了出来。

    另外,狄思科又自己负担汽油钱,从单位借了两辆桑塔纳。

    再有于童的小土豆和二哥的小面包。

    一共凑了六辆小汽车。

    在大多数人只用一两辆汽车迎亲的当下, 六辆小汽车的迎亲队伍,真的是相当有排场了!

    三哥将婚礼服装拿给他,催促道:“葛磊带着你那几个大学同学来了!”

    闻言,狄思科硬撑着眼皮翻个大白眼。

    他之所以会弄出一个迎亲车队, 与他这些同学脱不了干系。

    他跟于童的婚礼也是中西结合式的, 准备各邀请一位未婚朋友当伴郎伴娘。

    提到伴郎,狄思科的首选就是葛磊, 可是葛磊是已婚人士,没资格当伴郎了。

    于是,他又从太平里胡同的发小儿,以及大学的同班同学里挑选。

    他邀请伴郎的消息一放出去,立马就迎来了四个响应号召的小伙伴。

    三个是大学同学, 另一个是有互抄高考志愿情谊的郑楷。

    这四个人之所以会如此积极地当伴郎,一方面是因为跟狄思科关系铁, 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听说,狄思科跟他媳妇就是因为当伴郎伴娘结识的。

    而且他媳妇曾是歌舞团的舞蹈演员,这次的伴娘八成也是歌舞团的。

    四位男大学生极其肤浅,都梦想能娶到一位文艺女神当太太。

    所以表现的特别积极。

    对于这四个适婚男光棍儿,狄思科一时不知该如何取舍。

    最终还是于童帮他做了决定,“四个都留下吧,我再另请三个朋友当伴娘。”

    狄思科无语:“谁会请这么多人当伴郎伴娘啊?又不是相亲大会!”

    请一对就差不多了,其他新人结婚连一对都不请呢!

    “这样也算成人之美嘛。”于童在他的狗头上摸了摸,“咱俩当初就沾了我表姐的喜气,这次也回馈一下其他朋友,让大家都沾沾咱们的喜气。”

    二狗子的朋友们是大学生,发展前景可观。

    而她的朋友全是演艺圈的,外形条件上乘。

    一方贪才,一方好色。

    要是真能促成几对,也算美事一桩。

    夫妻俩决定请四对伴郎伴娘,但郭美凤觉得这个数字不吉利。

    既然已经请了那么多人,不如把她家老三和老四这两个光棍儿也加进去,凑个六六大顺。

    所以,当狄思科被亲妈亲妹妹和两个嫂子捯饬了一早上,穿着西装革履出门迎亲时,身边极有排面地跟了六个伴郎!

    狄思科坐进婚车以后,几个伴郎就自信地拍胸脯,今天无论遇到什么场面,哪怕是被老丈人刁难,有他们六个在,也一定能蒙混过关。

    “咱们这伴郎团里有大学生,”郑楷指指自己,然后又反手指向三哥,“还有运动员,这就是能文能武,你就放心吧,保证让你轻松接到新娘子!”

    三哥拍了拍装红包的口袋,“咱妈已经把红包准备好了,要是你岳家堵门的亲戚太多,咱就用红包开路!”

    四哥也自信地说:“以前的老三篇和语录,我背得滚瓜烂熟,于爷爷如果想考这方面的内容,咱也能答得上来!”

    全和人儿听伴郎们吹了一路,把接亲形容得像砍瓜切菜一样简单。

    然而,迎亲轿车来到文化局家属楼,这几个小年轻却傻眼了。

    家属楼的门口贴着大红喜字,通往入口的甬道两旁,挂满了红粉气球和大红灯笼。

    在楼下瞧热闹的亲朋好友们,见到新郎官上门,全都拍手鼓掌,笑着欢迎和恭喜。

    踏上绵延的红毯,狄思科带着伴郎团全无阻碍地来到家属楼门口,却与等在那里的儿童团狭路相逢了!

    于童的侄子于小胖,带着一群最大不超过七岁,最小不满两岁的学龄前儿童,把他们迎亲必经的单元门,堵得严严实实。

    狄思科大致估算了一下儿童团的规模,这得有一个幼儿园的小朋友了吧?

    于家从哪儿找来这么多孩子啊?

    三哥见到这么多孩子,整个人都麻了。

    现在每家只有一个孩子,都是家里的宝贝蛋,万一把人家孩子磕了碰了,他们赔不起。

    所以,靠蛮力硬闯是肯定不行的。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交流啊?”三哥自认摆不平这些小朋友,很有自知之明地退到后面去了。

    狄思科心说,擒贼先擒王,于小胖是孩子王,明显是在儿童团里打头阵的。

    只要把这小子打点明白了,基本就成功了一半。

    “于晨一,我的改口红包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喊我姑父呢!”狄思科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红包晃了晃。

    于小胖特别好说话,乖乖喊了一声“姑父”,立刻就收到了一个新姑父的大红包。

    “姑父赶时间娶你小姑,你带着小朋友去旁边玩会儿吧?”狄思科好声好气地商量,“一会儿咱到饭店吃好吃的去。”

    于小胖将红包塞进他背带裤的大口袋里,听话地让到了一边。

    “这些小朋友呢?”狄思科指指一众小豆丁。

    于小胖笑嘻嘻:“他们不归我管!”

    说着还冲小朋友们挤挤眼睛,示意大家将门堵好。

    狄思科心想,既然如此,就只能用红包开路了,然后趁着小豆丁们去领红包的空当,他再带着人伺机进门!

    四哥与他交换了眼神,便立即从袋子里掏出一沓红包,往小花园的方向走了几步说:“想要红包的小朋友,到我这里来领红包喽!”

    儿童团唰唰跑走一半。

    这些都是年纪稍大,已经认识钱的。

    剩下的一半,由于年纪太小,还没意识到钞票的重要性,所以仍然一脸懵懂地堵在门口。

    狄思科试图用糖果巧克力诱惑小朋友。

    但是,这群孩子似乎被提前交代过了,接过巧克力揣进兜以后,继续坐在原地,不肯挪动半步。

    有两个小男孩还一脸求表扬地望向站在人群里的父母。

    其实单元门的入口已经被让出大半了,迎亲团要是绕过这些孩子直接冲进去,也是轻而易举的。

    狄思科为难地挠挠脸,孩子们不哭不闹,由各自父母打扮得挺漂亮,被这样一群孩子堵了门,也算讨了好彩头。

    若是就这样绕过小豆丁们,难免有些扫兴。

    可是,他还着急进去娶媳妇呐!

    狄思科绞尽脑汁地琢磨,还有什么东西能让这群宝贝蛋满意。

    充当迎亲大嫂的林桐,不知从哪弄来了两联卡通不干胶。

    揭下一片“聪明的一休”贴在自己手背上,然后招手说:“想要孙悟空和黑猫警长的宝宝到阿姨这里来!”

    狄思科正在怀疑这玩意儿是否管用。

    可是不出三秒,面前的小朋友竟然又呼啦啦跑了一大半。

    家长们笑骂自家孩子不顶用,一张卡通不干胶贴纸就把他们打发了!

    还不如要红包的呢!

    围观人群立即发出善意的笑声。

    大门前只剩一个梳着羊角辫的两岁小姑娘,仍然不动如山地坚守在原地。

    狄思科不知这是谁家孩子,蹲下身想跟话还说不利索的小门神交流交流。

    然而,这孩子可能是早上起得太早了,居然坐在台阶上打起了瞌睡!

    眼睛半眯着,脑袋一点一点的。

    媳妇还没娶到手的狄思科,突然就父爱泛滥了。

    他要是能跟童童生一个这样的宝宝,这辈子也就圆满啦!

    打瞌睡的小门神实在不顶用,孩子妈妈从围观群众中跑出来,打算将孩子抱走。

    狄思科抓了一把巧克力,又拿出一个红包塞进小姑娘的兜兜里。

    稀罕地在人家的羊角辫上摸了摸,然后弯腰扛起还在傻乐呵的于小胖,叫上兄弟们就冲进了单元门。

    于小胖在他肩头吱哇乱叫:“姑父,我妈让我在楼下等着!你带我上去干嘛?”

    狄思科笑着吓唬他:“带你上去当人质!”

    *

    楼上于童的闺房内,新娘子在床上坐得腿都麻了。

    “楼下鞭炮都放了好几次了,乐队也已经演奏了半天,他们不是早就到了吗?怎么还没上来?”

    “他们被于暄找来的那群小朋友绊住了!”

    于童:“……”

    她弟弟带着她侄子,把整栋楼的孩子都搜罗了出来。

    再加上亲朋好友家的孩子,在楼下堵门的童子军足有三四十人。

    她担心二狗子搞不定那群豆丁,万一把孩子惹哭了,恐怕一时半会儿进不了她家的门。

    郑雪茹帮她整理了一下婚纱的裙摆,然后对年轻的伴娘们交代:“咱们可提前说好啊,一会儿堵门的时候,脑力劳动交给新郎官,体力劳动交给伴郎。”

    杜金金调侃道:“咱小狄的体力也是不错的,干点体力活肯定没问题!”

    “那也不行,得给新郎官留点力气,”郑雪茹发觉了话中歧义,又找补道,“别让新郎官一身臭汗地出席婚礼!当然,红包是可以使劲要的!听说新郎官的红包储备充足!”

    于是,当狄思科接受了于爷爷和未来老丈人的训话,来到新媳妇门前时,面对的就是一群虎视眈眈的伴娘们。

    他对这种情形早有心理准备,再次拿出一沓红包,不用姑娘们开口,就像发扑克牌似的,歘欻把红包发了出去,每人至少能拿到两三个。

    他这一沓红包里的金额不固定,多数是五毛一块的,也有两块五块的。

    各人能拿到多少,全凭手气。

    如今多数人还在算计着过日子,像他这样舍得在婚礼上大撒红包的新郎官难得一见。

    所以,拿人手软的伴娘们,果真按照郑雪茹说的,全都冲着伴郎使劲了。

    游泳运动员出身的三哥,替弟弟做了将近一百个俯卧撑,才勉强过了关。

    狄思科捧着花,讨好地望向堵在门口的郑雪茹和杜金金,“可以让我们进去了吧?”

    杜金金背着手说:“你再回答几个问题,答案通过了,我们自然就让你进去了。”

    “那你们问吧。”

    “你们俩谁追的谁?”

    狄思科无奈道:“我跟她表白的时候,你不是在现场吗?这有什么可问的,我追的她呗!”

    “大家都比较好奇嘛,”杜金金继续问,“你跟新娘第一次约会是在什么地方?”

    狄思科不想说,“这种事你也要问啊?”

    伴娘们起哄:“赶紧回答!”

    大家最喜欢这种环节了!

    “餐厅或者家里吧。”

    “到底是餐厅还是家里?”有个伴娘高声说,“第一次约会怎么还弄出两个地点了?”

    “要是把我追她那几个月的时间也算上,第一次约会是在餐厅。要是从我俩确定关系开始算,那第一次约会就是在家里。”

    确定关系的第二天就去帮对象刷房子搞装修,没谁比他更有诚意了!

    杜金金将门推开一条缝,跟新娘子确认:“童姐,新郎官说的对吗?”

    于童“嗯”了一声。

    得到新娘子本人的证实,客厅里的青年男女们立马就沸腾了。

    不明真相的伴郎们一脸佩服地望向狄思科,第一次约会竟然是在家里!

    难怪人家能娶到媳妇呢!

    厉害呀!

    杜金金抬手压了压,接着问:“结婚以后,家里的钱由谁管?”

    “我媳妇管啊。”狄思科骄傲脸,“我的财政大权早就上交了,如今连人带钱都归她管。”

    于童在经济上不怎么约束他,几个门面房的房租和录音带的收入,由她拿去做了投资。

    而他每个月的工资可以完全由自己支配,媳妇根本不管。

    这就已经让他青出于蓝了!

    要知道,自打他爸跟郭美凤结了婚,每个月的工资都是由郭美凤领取的,他本人基本摸不到钱。

    不明真相的伴郎们再次感慨,娶个媳妇不容易呀!

    瞧瞧这一往无钱的魄力!

    一下子就打败了在场的大多数男人!

    狄思科被堵在门口回答了数个问题,充分满足了围观小青年们的好奇心和窥私欲。

    终于得以进入新媳妇的闺房。

    他跟丈母娘和送亲姑妈打了招呼,便直奔身着一袭雪白婚纱的新娘。

    目光灼灼地说:“童童,我来接你啦!”

    于童晃了晃脚腕,小声抱怨:“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啊?等得我脚都麻了!”

    狄思科摸上她的脚,下意识就想给她捏捏,不过余光里瞟见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娘家人,只好讪讪收回了手。

    “大家比较热情嘛,”他主动问旁边的娘家人,“那什么,是不是还得找婚鞋呀?”

    “伴郎尽快帮新郎找找鞋子,”送亲姑妈提醒,“快到吉时了。”

    有伴娘想趁火打劫:“六个红包,可以换一个鞋子线索哦!”

    三哥正要给红包,狄思科却扭头问身后的四哥:“咱带来的那个小人质呢?招了没有?”

    “招了,”于小胖被伴郎们咯吱得满脸通红,最后终于招架不住,说出了鞋子的位置,“据说就在他小姑裙子里面。”

    哦,这个位置啊,那就只能由新郎亲自动手了。

    狄思科伸手探进婚纱裙摆,绕着大床摸索了一圈,在于童身后找到了目标。

    借着给媳妇穿鞋的机会,他在于童的脚上捏了几下。

    “怎么样?还麻么?”他低声问。

    “好多了。”

    俯身在她光洁的脚背上亲了亲,狄思科眼神专注地凝着她:“那咱们这就出发吧?”

    于童回眸望向等在门口的爷爷奶奶和父母,而后温柔而坚定地点头说:“好。”

    婚礼要在同和居举行,狄思科将媳妇打横抱起,与长辈们相约一会儿见,就带着媳妇走出了娘家门。

    电梯里空间有限,只搭乘了这对新人和摄像摄影师傅。

    狄思科抱着自己的新婚妻子,心跳狂乱。

    实在抑制不住心中悸动,索性低头在她红唇上轻吻了一下。

    “媳妇,你今天真好看!”

    于童笑着努了努嘴唇,“好看你就多看看,先不要亲我!别把口红给我亲花了!再说,人家摄像师傅还拍着呢!”

    摄像师傅轻咳一声:“于经理,你们当我俩不存在就好了。”

    狄思科抱着媳妇侧过身,当着镜头的面,重又亲了一下。

    于童:“……”

    “请摄像师的想法真不错,”狄思科笑眯眯道,“让师傅帮咱们完完整整拍下来,这一段我以后要反复看!”

    *

    于童的公司帮好几对新婚夫妻操办过婚礼,轮到自己结婚时,只会更加精益求精。

    他俩的婚礼上,除了双方的亲戚朋友会出席,还有爷爷奶奶,父母,以及他们各自的同事,按照当时发出去的请柬计算,至少需要摆三十桌。

    同和居是于童这两年经常合作的饭馆,场地够大。

    经理不但帮他们准备了三十桌的固定席面,还另外多准备了五桌的菜码,万一宾客太多,他们可以随时加桌。

    而且老馆子的菜色品质上佳。

    客人们随了一回礼,来同和居吃上一顿婚礼席面,绝对能吃回本儿!

    他俩不打算通过婚礼赚钱,所以,今天客人吃到的菜品相当丰盛。

    傅奶奶望向席面上的海参鱼翅和烤乳猪,小声问老伴:“童童找的这个女婿是做什么的?这席面可真够瓷实的!”

    “之前在经贸部当翻译,前段时间调去下面的外贸公司工作了,给经理当秘书。开席之前,去台上讲话的证婚人,就是他单位的领导,外贸公司的总经理。”

    傅家与于家是世交,原本以为两家能成为亲家呢,结果因为他家孙子傅四海突然弄出了一个孩子,双方就再不能提结亲的话题了。

    傅爷爷经常跟于爷爷下棋,对于童那个小女婿的情况还是了解一些的。

    虽然家事上略差一些,但人家自身很优秀,综合条件不比他家四海差。

    旁边的傅四海幽幽道:“就凭他那点工资,办得起这么贵的席面吗?还不是于童倒贴的!”

    傅爷爷斜他一眼:“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看人不要先入为主,妄下判断。你对人家了解吗,怎么就断定是童童倒贴的?老于说了,人家小伙子有收租的铺子,光是给于家下聘,就给了五千块呢!”

    傅四海坐在爷爷奶奶身边,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他这次是回北京办事的,没想到正好赶上了于童结婚。

    原本他只打算礼到人不到,送份礼金就算了,让他亲眼看着于童出嫁,心里怎么可能舒坦!

    不过,他爷爷奶奶认为他们即使做不成夫妻,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执意让他一起来参加婚礼。

    他就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狄二狗那小子,像个交际花似的,带着于童到处给人敬酒。

    于童穿着一身红色缂丝旗袍,就那样挽着他的胳膊,纵容他满场乱窜。

    尽管这两年他已经将于童放下了,可是亲眼目睹她陪伴在别的男人身边,心里的酸水还是噌噌往外冒。

    实在不理解于童看中了这毛头小子哪里。

    所以,当新婚夫妻带着伴郎伴娘来他们这桌敬酒时,傅四海在爷爷的瞪视下,口是心非地说着恭喜,面上的表情却怎么看都不像参加喜事的。

    狄思科今天人逢喜事精神爽,并不在乎他的心情。对于宾客们夸赞他年轻有为,又是大歌星的客气话,礼貌道谢,与大家寒暄几句,就想转去下一桌了。

    “听说狄先生在成为歌星之前,是靠着在歌舞厅和婚礼上唱歌赚钱的,”傅四海在他的酒杯上碰了一下,“今天你自己结婚,怎么不上去唱一首呢?”

    “四海!”傅爷爷严厉地瞪向他。

    让他一起来参加婚礼,是来送祝福的,可不是给人添堵的。

    满场宾客,有谁像他这样说话!

    傅爷爷只后悔当初不该因为那十年间的经历,由着他的性子胡来,如今都快三十了,竟然还是这么自我。

    对于手下败将的冷嘲热讽,狄思科全然不以为意,牵起于童的手说:“我以前是歌舞团服务公司的签约演员,当初童童帮我联系了不少演出业务!要不是有那些演出机会,我们兴许还没有今天的缘分呢!不过,目前为止,我只在表姐和姐夫的婚礼上唱过歌。”

    他转眸看向身边的媳妇,“既然傅先生提了,要不我今天也唱一首呀?”

    于童笑着捧场:“好啊!我也好久没听你上台唱歌了,乐队是现成的,你想唱什么?”

    她不理会傅四海,与傅家爷爷奶奶打声招呼,便拉着狄思科走上了舞台。

    台下有宾客起哄:“大喜的日子,新郎新娘是不是得合唱一首呀!”

    一众人跟着附和。

    结果狄思科却说:“今天不合唱了,新娘子喝了不少酒,我要单独唱一首歌,送给于小姐!”

    他回身跟乐队报了歌名。

    等到轻快的旋律奏响,他便回望向舞台边的新娘子,眉眼含笑唱道:“梅兰梅兰我爱你~ 你像兰花着人迷~ 你像梅花年年绿~ 看到了梅兰就想到你~”

    听到这么露骨的歌词,年轻人们立马给新郎官鼓掌叫好!

    “我要永远的爱护你~ 因为你梅兰有气息~ 我要永远的伴着你~ 今生今世永在一起~”[1]

    狄思科敬了几十桌的酒,眼里已经染上酒意了,所以这首歌唱得格外放得开。

    于童忍住想要捂脸的冲动,大方地为他打着节拍鼓掌。

    等他唱完这一曲,于爷爷和白主任笑着走过来说:“小狄今天有点喝多了,等到客人撤得差不多了,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吧。”

    于童见奶奶手上挎着手提袋,惊讶地问:“奶奶,你们这就要走啦?”

    “嗯,这老头子今天得意忘形,多喝了几杯,我得趁早带着他回去休息。”

    两位老人八十了,折腾了一天确实经不住。

    于童拉着从舞台上下来的狄思科,一起出门送老两口上车。

    望着远去的汽车,在今天整场婚礼上都情绪稳定的于童,突然就红了眼眶。

    狄思科被吓了一跳,用手背帮她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珠,问:“媳妇,你怎么啦?”

    于童控制不住悲伤情绪,哽咽着说:“我跟爷爷奶奶出门吃席,向来是一起行动的,这是我第一次没跟他们一起回家。”

    狄思科思考半晌,而后艰难地作出一个决定:“要不咱俩今晚回爷爷奶奶家?我在这方面没什么讲究,你要是想回娘家洞房,其实也没什么!”

    第74章

    对于这个回娘家的提议, 于童有些意动。

    可是情绪平复后,她又忍不住吐槽对方出了馊主意。

    他俩今天若是真的回了爷爷奶奶家,哪怕什么也不干, 也够让人别扭的。

    以奶奶的脾气, 八成会催着他俩麻利回家。

    于童整理好心情, 拉着二狗子返回喜宴,刚才敬酒敬到一半, 他就跑上台唱歌去了。

    还有任务没完成呢!

    不过, 狄思科的酒量已经到顶,即使有伴郎们替他分担火力,整场转下来也很难走直线了。

    喜宴持续到傍晚,新郎官被一群发小儿灌得只知道傻乐。

    瞧他这副醉态,洞房都成问题, 就更别提闹洞房了。

    大家没料到他的酒量竟然如此不济,生怕被护犊子又彪悍的美凤姨收拾,一个个都缩着脖子溜了。

    郭美凤给老五灌了一碗醒酒汤,对着老三老四埋怨道:“让你们当伴郎可不只是来找对象的, 老五跟人喝酒, 你们不知道挡一挡啊?”

    老四的酒量比狄思科还不如,大着舌头说:“妈, 这事您要怪就怪老五吧!”

    “老五都醉成那样了,我还怎么怪!”

    三哥喝了很多酒,依然脸不红气不喘,接话道:“我早就建议往酒里掺点水,但新郎官说了, 婚礼敬酒可以少喝不能假喝,非要来真的!二哥结婚的时候, 喝的白酒都是掺水的,轮到老五了,他非得逞能!”

    郭美凤心眼儿偏到脚后跟,自动帮老五找了理由:“咱家老五实诚,一辈子就结一次婚,什么事都实打实,不掺半点水。”

    三哥:“……”

    往二哥酒里掺水的主意还是您出的呢!

    婚宴结束后还有好多后续问题,郭美凤指挥二儿子:“老五和童童都喝了不少,你先开车把他俩送回去吧,我留在这里结账!”

    这夫妻俩看起来都有点醉意,但二哥是过来人,觉得他俩这状态应该不影响洞房。

    将人送回北海公园,望着两人相携进门,就一脚油门直接离开了。

    于童半搂半抱着二狗子,艰难地把人放到床上,然后自己也气喘吁吁地侧躺在了旁边。

    他俩一起敬酒,喝的酒都是一样的。

    而且她操办婚礼的经验丰富,早就把普通的10毫升玻璃酒盅,换成了婚礼专用的红喜瓷酒盅。

    瓷酒盅从外观上来看与玻璃酒盅无异,但瓷质酒杯的杯壁厚,实际容量其实只有5毫升。

    所以,三十桌敬下来,又有人帮着挡酒,他俩真正只喝了不到二两。

    要不是后来二狗子那群发小儿把酒盅换成了大酒杯,他也不至于喝成这样。

    “童童,我想洗澡!”狄思科从身后贴上来,吻她的后颈。

    于童被他八爪鱼似的缠住,“你醉成这样,还能洗澡么?”

    “我没醉!”

    于童心想,醉鬼果然都不承认自己醉了。

    没过两秒,她就感觉自己颈侧的皮肤骤然一热,被二狗子嘬了一口,又小鸡啄米似的轻啄了几下。

    “你闻闻,我身上都是酒味,”狄思科一边啄吻一边嫌弃地嘟哝,“咱俩洗澡去吧!浴缸安好以后,我一次都没用过,就等着你呢!”

    于童也受不了身上的酒味,将喝多以后愈加粘人的二狗子推开,自己去浴室放水泡澡,洗尽了一身酒气。

    等她穿着睡裙重新返回房间时,门外廊下的红灯笼不知被谁点亮了,隐约能听见前院儿的说话声。

    于童在二狗子酡红的脸蛋上拍了拍,“你不是要洗澡么,快去吧!”

    “我不想动。”狄思科声音暗哑,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上方。

    红色真丝睡裙将她窈窕饱满的身段勾勒无遗,光裸的双腿和手臂修长莹润。

    从没见过这种世面的狄思科,傻乎乎地想,他竟然真的娶了一个仙女儿回来!

    于童对自己这件战袍收到的效果很满意,带着些纵容地问:“不想动怎么办啊?”

    狄思科攥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腰间,摸到裤子上的纽扣,哼哼着要求,“我喝多啦,你帮我洗!”

    已经洗得香喷喷的于童,终于有资格嫌弃一身酒气的二狗子了,“喝多了还不忘撒娇呢!”

    听他说话口齿清晰,逻辑在线,真不像醉酒的样子。

    望着他通红的脸颊和脖颈,于童不禁怀疑地问:“你真喝多了?”

    狄思科却只一径地对她笑,不说话。

    于童有点吃二狗子撒娇这一套,不再探究他到底真醉假醉,推着人就往浴室走。

    “媳妇,我用你用过的水洗洗就行了。”

    “本来也没打算给你放新水,”进了浴室的门,于童让他扶稳站好,面不改色地帮他将皮带解开,“臭成这样,还想换新水呢!”

    皮带扣子轻磕地面,咚的一声,让她的心怦怦跳,本能地想远离危险。

    狄思科却挡在她与木门之间,再次握上她的手,转移到衬衫领口处,引着她一颗一颗解开自己的衬衫扣子。

    眼前的画面像电影里的慢放镜头,衬衣被一点点敞开,隐隐约约露出了些腹部沟壑。

    而后双手被牵着继续慢慢下移,最终停在了黑色内裤的边缘。

    狄思科在她的耳廓上吻了吻,轻声说:“童童帮我脱。”

    于童的双颊好似被身上的大红睡裙染了颜色,浴室里尚未散尽的水蒸气,熏得她有些缺氧。

    她手指蜷了蜷,黑色布料只下拉了一厘米,就立即被松开了。

    不行。

    这对她来说太超纲了。

    心跳欢快得像要蹦出胸腔,于童摇头说:“别闹了,我出去等你。”

    “不帮我就算了,”狄思科当着她的面,亲自将最后一块布料脱下来,“但我喝多了,你得在这陪我!”

    出于对新事物的好奇,于童的目光不受控地自动对焦,将该看不该看的通通尽收眼底。

    她面上表现得一派淡定,甚至还在心里吹了声口哨。

    可是,从脸一路红到脚指头的淡粉肌肤,却让她露出了破绽。

    许是真的被酒精麻痹了大脑,狄思科今天显得格外大方,将自己扒干净后,就大喇喇地迈进了浴缸。

    不过,他不习惯坐在浴缸里洗澡,呆了没一分钟,便将阵地转移到了花洒下。

    痛痛快快冲了一个战斗澡。

    于童经历了那么大的阵仗,都淡定得没逃,却在镜子里与二狗意外对视时,被盯得招架不住了。

    她扭身就想离开浴室。

    然而,木门刚被推开,于童便感觉身体一轻,被人拦着腰抱离了地面。

    两人一前一后贴在一起,身后的触感分明得可怕。

    “你身上还没擦干呢,”于童虚张声势地在他手臂上锤了一下,“把我的睡裙都弄湿了!”

    “没事,我帮你脱下来晾晾,明早肯定能干!”

    狄思科抱着人走向卧室,将红彤彤的童童放在了大红喜被上。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二人彼此心知肚明,于童紧张得胸脯起伏,目光慌乱游走,匆匆掠过墙上的大红喜字和花瓶里的深红玫瑰。

    狄思科牵起她的左手,在无名指上亲了亲,“媳妇,准备好了吧?”

    “没呢。”

    狄思科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腹肌上,笑着问:“刚才欣赏了那么久,还没准备好啊?”

    于童被他杵着,大脑有点失灵,只是无意识地摇头,“没有。”

    “不可能啊!”狄思科沿着她颈侧的肌肤向下轻抚,在起伏的山峦上停留少晌,又继续一路下移,动作有些生涩地探得一片湿滑。

    他喉结重重滚了一下。

    着急地给了对方一个绵长的吻,唇齿厮磨时,带着点得意地嘟哝:“我就说嘛,你最喜欢我了!”

    怎么可能没准备好!

    扯掉碍事的遮挡,狄思科低下脑袋,几近虔诚地将她从上至下膜拜了一番。

    于童被他的举动惹得大脑空白,面色酡红,鼻息不自知地溢出些破碎声音。

    她抿了抿湿润的嘴唇,只觉对方呼吸滚烫,烫得她心尖发颤。

    抓着他半干的头发,于童失神地唤了声:“二狗~”

    狄思科感觉周身仿佛有火在烧,他将脸埋进胸前,嗓音低哑急躁地说:“童童姐,我有点紧张!”

    于童:“……”

    上次被叫姐,她破费了一万多块。

    那台价值上万的计算机正摆在不远处的写字台上。

    新婚之夜再次被叫姐,要破费什么,不言自明了。

    空气中有着汹涌澎湃的荷尔蒙。

    于童双臂环上他的肩膀,亲亲他不自觉上扬的唇角。

    做了无声的邀请。

    ……

    ……

    狄思科第一次实训,热情得让于童有点招架不住,夜色从纯黑退成浅灰时,她才浑身汗津津地被二狗子抱去浴室洗了澡。

    门外廊檐下的大红灯笼,似乎亮了一整夜。

    翌日上午醒来时,窗帘仍被遮挡的严严实实。

    于童有种空间和时间错乱的不真实感,缓了好一会儿才记起,她昨天结婚了。

    “几点了?”于童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弄得一愣。

    “十一点。”狄思科端给她一杯温水,“要吃早饭吗?”

    “这个时间得吃午饭了吧?”于童有些懊恼地揉揉脑袋,“起得太晚了,应该跟咱妈打声招呼的。”

    毕竟是跟长辈住在一起,有些礼数还是要顾到的。

    “帮我拿一下睡裙。”

    狄思科随手扔了一件衬衫给她,“你先凑合穿吧,那条裙子弄脏了,我刚给你洗干净,在外面晾着呢。”

    于童套上衬衫,动作有些僵硬地挪进浴室刷牙洗脸。

    狄思科在身后帮她拢了拢头发,笑道:“没事,今儿礼拜一,大家早早就去上班了,家里只有咱俩。”

    闻言,于童的肩膀彻底放松下来,洗漱过后又躺回了床上。

    她最近既要忙婚礼,又要忙洞房,体力严重透支,需要休息。

    狄思科起得早,怕影响她睡眠,这一上午都在院子里看资料。好不容易把人盼醒了,他也踢了鞋,跟媳妇一起挤上了床。

    于童按住在她胸前拱来嗅去的大脑袋,“还真成狗子啦?老实点!”

    狄思科深吮了一口,满足道:“我这张床上,从没这么香过!娶媳妇真好呀!”

    “傻小子一个!”于童捏着他的耳垂哼笑。

    每次被捏耳垂,产生的电流都能打开狄思科身体的某道开关。

    没结婚的时候,他什么也不敢说,被捏了也只能自己憋着。

    如今好了,媳妇就在眼前,又是她亲手捏的,狄思科再也不用委屈自己啦!

    抱住童童就进行了第二波实训。

    于童趴在他胸前剧烈喘息,缓了好半晌,才仰头问:“你什么时候去上班啊?刚到新单位就请婚假不太好吧?”

    “徐总给我放了三天婚假呢!”狄思科在她唇上亲了亲,“不休满不让我去上班!徐总不愧是过来人,瞧人家多体恤下属!”

    不过,狄思科也不可能真让他媳妇在床上待三天。

    趁着休婚假,正好能完成婚礼的扫尾工作。

    对于那些在婚礼上帮了大忙的亲戚朋友,他俩是要买点礼品答谢人家的。

    狄思科再次将媳妇抱进浴缸里,感慨道:“咱俩得亲自上门感谢卢大爷!人家昨天借给咱一辆婚车呢。”

    最主要的是,人家把这间两进的四合院捯饬得太好了!

    卢大爷做装修的时候,给他和四个女儿的房间都做了上下水,以便在卧室隔壁就能上厕所洗澡。

    不用像普通四合院居民那样,跑去外面的公共厕所解决问题。

    狄思科原本只是觉得在室内上厕所挺方便,并没深刻意识到这项工程的附加值。

    如今娶了媳妇,他媳妇又在浴室里安装了浴缸,狄思科立即就领会到了能在卧室洗澡的妙处。

    “嗯,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于童眯眼靠在浴缸里,享受着二狗子的按摩服务,“在路上另外买点水果就行。然后咱俩顺便再去一趟大哥二哥家,两个嫂子也没少帮忙,二嫂挺着肚子还帮咱们招待客人呢。”

    狄思科满心爱意泛滥,在她唇上啵了一口说:“我估摸我前几辈子至少也是个十世善人了,否则不可能这么好运娶到仙女儿啊!”

    于童眯眼笑道:“也有可能是哮天犬……”

    “不能吧?”狄思科竟然真的认真思考了这种可能性,然后极有自信地摇头说,“咱俩不可能跨物种结合!”

    于童:“……”

    新婚小夫妻的日子过得极有规律,白天在市里的几个景点转悠,顺便在外面解决三餐。

    等到傍晚大家下班以后,就提着礼品去各家拜访,感谢大家在婚礼上的帮助。

    因着要去的人家太多了,所以他们基本上只将东西放下,寒暄几句就要去下一家。

    三天婚假的最后一天,两人从于晏家出来时,已经九点多了,与站在马路边的于小胖挥挥手,狄思科启动汽车,带着媳妇回北海公园。

    于童撑着下巴问:“你明天就要上班了啊?”

    “不舍得我去上班了吧?”狄思科偏头瞅她一眼。

    于童诚实地点点头。

    二狗子是个很好的玩伴,也是个挺好的饭搭子,他俩在吃喝玩乐上都很合拍。

    “那要不趁着晚上还有点时间,我再带你去个地方?”狄思科提议。

    于童以为又是哪个旮旯胡同的馆子,或是她没去过的景点,欣然点头应允了。

    小土豆一路开向北海公园,经过他家所在的胡同时,车子并没有右转,反而继续向前开。

    然后七拐八绕地进了一个陌生的狭小胡同。

    幸亏小土豆的体积小,要不然开别的车根本进不来。

    这会儿时间已经很晚了,但是这条小胡同里竟然意外的热闹。

    三三两两的小青年,从他们车边成群经过。

    狄思科将车挺稳,交代道:“你就在车里等着吧,我三五分钟就能回来。”

    于童瞅着前面“录像厅”的灯牌,拉住他问:“你以前进去过吗?”

    “咱们领证之前,我大哥二哥他们带我来过一次,要给我搞什么婚前教育,不过他们包场了,当时的录像厅里没有这么多人。”

    于童不可置信地问:“他们带你来录像厅做婚前教育?怎么教育啊?”

    “看录像带呗。”狄思科赶紧解释清楚,“不过我当时没看啊!咱俩都是新手,我怎么可能偷偷学习呢!就等着结婚以后跟你共同进步呢!”

    “那你今天带我来这里干嘛啊?”

    那录像厅里鱼龙混杂,二狗子不可能带她进去。

    狄思科嘿嘿乐:“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两人正在车里磨蹭的时候,有辆绿色吉普车迎面开了进来。

    狄思科心说,在这么窄的胡同里狭路相逢了,双方总得有一个退让一步吧?

    他正衡量着是否要倒车的时候,对面的吉普车却在胡同的岔路口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有三个穿着制服的民警从车上跳了下来,直奔录像厅所在的小平房而去。

    狄思科忍不住在心里卧槽了一声,不会这么寸吧?

    遇上扫那什么的了?

    好的不灵坏的灵,没过几秒,车里二人就听到,不远处的录像厅里倏然吵嚷了起来。

    不少年轻男女纷纷从录像厅里跑出来。

    于童望着那些落荒而逃的男男女女,靠着椅背抱臂说:“你以后还是少往这种地方来吧,万一被人家扫进去,你说你冤不冤啊!”

    带着自己媳妇来看录像带,然后被人一锅端扫进去了,这事说起来都怪可笑的!

    狄思科摸摸鼻子,略显尴尬地说:“那谁能想到会这么巧呀!”

    “最近市里查的严了,”于童对此见怪不怪,“我们卡拉OK厅也经常被民警同志检查,这种娱乐场所都是重点检查单位,你也不用太害怕。”

    狄思科心说,他倒是没害怕,就是怪没面子的。

    哎。

    以为能带媳妇开开眼,没想到反而被媳妇教育了!

    有个小青年从录像厅里出来,经过小土豆时,狄思科招手问:“哥们,那录像厅里怎么啦?”

    “没怎么,民警例行检查的。”小青年不以为意道,“今天播的《英雄本色2》,大家都在里面看发哥呢,刚散场!没事!”

    狄思科扭头转达:“童童,人家说没事!”

    “没事也不许进去了!”于童当机立断道,“你明天还得上班呢,咱俩随便交流一下就能共同进步了!赶紧回家吧!”

    *

    狄思科休了三天婚假,再去上班时,几乎全单位的人都知道他结婚了。

    好在于童给他准备了充足的喜糖,狄思科将喜糖给每个部门都放了一包。

    而书记和几个副总那里的喜糖,是他单独送过去的。

    他不在的这三天,公司里表面上风平浪静,可是狄思科了解过情况后,却觉得私底下其实是暗潮汹涌的。

    总公司派出的工作组竟然一直在家用电器公司蹲守,两三天就能查明白的工作,居然拖了一周!

    这工作组几乎就是悬在陈副总头上的一把剑,他要是不公开表态支持徐总经理,这工作组恐怕一时半刻不会撤离。

    而陈副总很快就迎来了一个可以表态的机会。

    徐叔阳上任以来一直比较低调,不召集大家开会,也不找人单独谈话。

    这次终于要召开第一次班子会议了!

    会议内容就是关于企业改制的。

    他最近频繁去部里开会,领导给出了初步改制建议,动作非常大,下属的数十个分公司都要与他们脱离,从此自负盈亏。

    如果按照这个方案实施,无异于自断臂膀,企业内部将迎来很大的一次人事调整。

    即将遇到的巨大阻力也是可以遇见的。

    狄思科只是一个小秘书,上层大佬的角力,他未必参得透。

    而且这种高层领导会议,他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会议室大门一关,甭管是谁的秘书,都得在门外等着。

    这种会议必然会持续很长时间,以防领导出来找不到人,几个秘书都得老老实实地等在会议室门口。

    总经办新来的大学生很有眼色地在门口摆了一排椅子,请几位经理秘书坐着等。

    吴副总的秘书曲涛,笑容可掬地抬手示意:“狄大秘,你先请坐吧!”

    秘书的地位随着领导走,狄思科是总经理的秘书,即便他年纪不大,那也是要排在前面的。

    “曲主任客气了,我年纪最小,随便安排个座儿就行。”狄思科摆摆手,径自走到了最后一个位置坐下。

    曲涛已经三十多岁了,不但是吴副总的秘书,还是总经办的副主任。

    他要是真按照曲涛的意思,坐到第一个位置上,那么用不了几天,单位里就得有人说他眼高于顶,仗势欺人了。

    刘翠薇笑着调侃:“看曲主任把小狄吓的,恨不得站着等了!”

    狄思科笑眯眯地回:“哈哈,我要是敢坐到曲主任前面去,被徐总知道以后,肯定得批评我!刘姐,咱篮球队最近打比赛了吗?成绩怎么样?”

    “成绩还行吧。明天下班跟外资管理局有一场友谊赛,你来参加吧?”刘翠薇点了点曲涛说,“曲主任明天有事,正好你休完假了,可以替他上场!”

    狄思科点头答应着。

    这些领导秘书们还挺有意思的,居然全都加入了单位的篮球队。

    刘翠薇是唯一一位女经理的秘书,似乎是为了跟大家打成一片,人家愣是自学篮球比赛规则,在球队里混了一个裁判的位置。

    只要没有工作任务,刘翠薇几乎每场比赛都要当裁判,也算他们单位球场边的一道亮丽风景了。

    而她来当比赛裁判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虽然是唯一的女同志,但人家在秘书圈里非常吃得开,跟所有人的关系都不错。

    几个秘书呆在会议室门口无事可做,便小声交谈。

    刘翠薇问曲涛,“听说吴总要把你放出去锻炼了,定了去哪个部门吗?”

    曲涛打哈哈,“你听谁说的?没有的事,我在吴总身边呆得好好的,能去哪儿啊?”

    吴总之前确实想把他放到业务部门锻炼锻炼。

    那会儿单位里都在传,吴副总即将当上总经理,吴总本人也是这么以为的,所以曾向他透过口风。

    等他正式转正了,就把曲涛放到出口部当个副经理。

    不过,吴总上位失败,他的这个副经理也就没戏了。

    再后来,吴总又问他愿不愿意去外地,南边有个三级城市的分公司有空缺,去了以后能当二把手。

    曲涛当然乐意啊!管他是哪个城市的分公司呢,能放出去独当一面就好。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最近公司里都在传,徐总接受了上面建议的改制方案,各地分公司将被全部剥离,归入地方管理。

    如此一来,调他去分公司的事情又不了了之了。

    曲涛笑着往狄思科年轻的脸上瞄了两眼,有些郁闷地想,他可能跟姓徐的八字不合吧。

    狄思科被他笑得发毛。

    俗话说,不怕红脸关公,就怕抿嘴菩萨。

    他其实还挺犯怵跟曲涛这样的人打交道,笑脸像半永久面具似的挂在脸上。

    不知是真笑还是假笑。

    在这一点上,曲涛和他服务的吴副总真是一脉相承的。

    狄思科心想,不知道徐总能不能搞定吴副总,吴贵荣似乎比曲涛还高杆儿呢!

    不过,会议结束,各位领导走出会议室时,只看个人脸上的表情,狄思科就猜测,徐总在第一次会议上,恐怕没搞定吴贵荣。

    徐总显然心情不佳,当晚在办公室里加班到九点多,直到陈老师打电话来催了。

    他才拎着包下班走人。

    *

    狄思科跟在领导身后一起下楼,走到门口时,却发现他媳妇的小土豆正在单位对面停着呢。

    看见于童后,徐总摆摆手,让他赶紧走。

    狄思科颠颠儿地跑过去坐进车里,问:“你怎么跑这来了?你刚才打电话来问,我还以为你要直接回家呢!”

    “带你去个地方。”于童发动汽车,不等他多问,便故弄玄虚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于童将车子往北海公园的方向开,像前几天的狄思科一样,七拐八绕地驶入一个胡同里。

    最终停在了一个有着红色大门的四合院门口。

    “下车了。”

    狄思科跟着她下车,好奇地问:“这地方干嘛的?”

    于童瞥他一眼:“录像厅啊!”

    “你包场啦?”狄思科双眼睛亮地问。

    于童云淡风轻道:“我买下来了!”

    “……”狄思科张口结舌,“真,真的啊?”

    “嗯,在外面看录像带不安全,咱自己在家弄个录像厅吧。”

    狄思科:“……”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老北京有三怪,豆腐比肉贵,自行车比汽车快,大姑娘比傻小子坏!

    这话可真不赖啊,他媳妇可比他能耐多了!

    这是打算对他金屋藏娇了吧?

    第75章

    狄思科被于童的大手笔震惊了。

    他惊讶又感动地说:“媳妇, 你可太爱我了!这院子不便宜吧?”

    为了让他在家看录像带,人家居然买了一套院子!

    虽然只是一进小院儿,但是近两年的房价逐渐走高, 这样一套房子拿下来, 估摸得大几万了。

    “嗯, 我可太爱你了,”于童挎着他的臂弯进屋, “这院子是我在年初买的。”

    狄思科:“……”

    原来不是为了让他看录像带, 才特意买的。

    感动随风消散。

    他就说嘛,这才几天时间啊,购房手续什么时候这么好办了?

    不过,狄思科向来善于发现亮点。

    “你年初就把院子买在这里啦?”

    年初那会儿,他俩刚谈了半年多, 他年龄不符合条件,连家长都没正式见过。

    于童愿意把房子买在他家附近,这就是笃定会跟他成为一家人呀!

    思及此,狄思科心里更美了。

    他脸上的表情过于丰富, 于童轻易就能猜到他脑补的内容。

    其实, 她当初买这套房子的初衷比较复杂。

    一方面,她那会儿手头有大量现金, 又没有合适的投资项目,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买房子。

    另一方面,她当时已经将狄思科视为结婚对象了,以二狗子表现出来的积极态度,只要中途不出现意外, 他俩八成是可以步入婚姻的。

    只不过,那时她还拿不准狄家兄弟几个婚后是否能分开住, 她有点打怵跟那么多人住在一个屋檐下。

    所以,当房管局的同志问她想买哪里的房子时,她圈定了爷爷家和小狄家附近。

    于童瞄了一眼手表,问:“快十点了,今天要看录像带吗?”

    狄思科这回是真惊讶了,“你还真的弄到录像带了?这种事其实可以让我去干。”

    “捎带手的事。”

    于童推着他走进正房,里面摆着一台21吋的彩色电视机,一台录像机,以及一套布艺沙发。

    这条件可比录像厅好。

    狄思科认出来了,电视机和录像机就是于童办公室里那两台。

    他在电视机旁边发现了十几盘录像带,一看就是从录像带出租店里租来的。

    多数是最近正火的港台电影,只有一张是风月片。

    狄思科算是明白那句“捎带手”是什么意思了。

    合着她为了给一张风月片打掩护,竟然还租了十多本其他影片。

    狄思科揽过她的脸蛋嘬一口,他媳妇还怪可爱的。

    “你在哪租的啊?回头我去退租。”

    于童给他报了一个距离他们的生活圈和工作圈都很远的地址。

    她确实不太想再次光顾那间出租店了,原本打算不要押金了,这些录像带也就不用还了。

    不过,既然二狗子乐意去,那就让他去还吧。

    明天还要上班,狄思科打算速战速决,目标明确地将那盘录像带放进了录像机。

    故事背景发生在古代,妆造有点夸张,无论男女都涂脂抹粉。

    因着演员对话用的是粤语,内地观众暂时还不习惯看繁体字幕,所以狄思科偶尔还要给他媳妇翻译一下剧情。

    狄思科心想,这可能是他做过的最不正经的一场翻译工作了。

    关键是,他也不知道风月片的剧情有啥翻译价值。

    这种风月片主要是营造一个氛围感,要是用这玩意进行婚前教育,其实学不到什么干货,还没中学的《生理卫生》讲得明白。

    而且经他翻译以后,那氛围感啪一下就没了。

    小电影看到一半,狄思科打个哈欠问:“媳妇,咱俩回家吧?这男的还没我好看呢。”

    于童心里有点失望,男主角的黑眼影打得太浓了,一股子脂粉气,不是她欣赏的类型。

    还是她家二狗子更好。

    女演员倒是挺好看的,嗓音也好听,拍风月片有点可惜。

    要是有公司愿意好好包装她,以她的外形条件,兴许真能红起来。

    于童关了电视机,不怎么高兴地说:“白花那么多钱!”

    “也不算白花钱,人家姿势丰富,地点繁多。”狄思科习惯性地做归纳总结,“所以咱俩也多尝试,常换常新!”

    时间挺晚了,两人将车放在这边,牵着手步行回家。

    狄思科突然提议:“要不咱们最近去爷爷奶奶家住几天吧?”

    他刚提过“常换常新”,就建议去爷爷奶奶家,于童都被他的厚脸皮惊住了!

    “你不怕我爷爷啦?居然赶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事。”

    这得是什么心理素质?

    狄思科品了品她话里的意思,无语道:“我不是为了换花样才建议你去爷爷家住。”

    “嗯?”

    “最近单位里的工作挺忙,我可能会像今天这样加班到很晚才能回来。与其让你在家等我,还不如回家陪陪爷爷奶奶。”狄思科补充道,“下了班以后,我也去那边住。”

    他不在家,于童就得独自跟他妈和哥哥们相处。

    目前大家能相处融洽,主要是彼此都用心经营了。

    就像他面对那位高冷的舞蹈家丈母娘时,为了创造轻松氛围,需要不停寻找新话题跟人家尬聊,这个过程其实还挺费脑细胞的。

    他大嫂二嫂都有自己的小家,只有于童是跟他的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的。

    狄思科觉得,他媳妇可能偶尔也需要回娘家放松放松。

    于童挎着他的手臂说:“算了,你回家那么晚,容易影响老人家休息。我跟咱妈还有业务往来呢,我俩相处得不错。等你工作不忙的时候,咱们再回奶奶家住几天吧。”

    *

    狄思科暂时是闲不下来的。

    徐总在第一次会议上没能占到上风,之后又组织了两次会议,也没能达到预期效果。

    以吴副总为首的业务部门领导,并不同意这个改制方案。

    原本他们在行业内占主导地位,对各地分公司有管理责任,全年的进出口贸易额是以亿为单位计算的。

    改制以后,多数分公司归地方政府管理,人家的贸易额与他们再无关系,他们不但管不到人家,还得加入市场经济的浪潮自负盈亏,主动拉生意跑业务,跟人家成了竞争关系。

    这就相当于,从总裁判变成了运动员,亲父子变成了表兄弟。

    放谁身上能乐意呀!

    高层领导掰手腕,让整个总经办的人都噤若寒蝉。

    几位领导办公室所在的楼层,全天静悄悄,上来办事的同事都下意识放轻脚步。

    除了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基本上再听不到什么杂音。

    狄思科以为徐总会跟几位副总死磕到底,召开第四次会议。

    然而,周五下午,徐叔阳却突然吩咐:“我今晚要在招待所请吴总吃饭,你帮我安排一下。”

    狄思科答应着,拿起电话拨给了公司招待所。

    领导安排饭局,其实还挺常见的。

    凡是有不好开口的事情,或是在办公室接待过于正式,容易引起反感的事情,都可以安排饭局。

    国人向来习惯在饭局上解决问题。

    他只是没想到,以徐总的性格,居然会率先低头,主动请吴贵荣吃饭。

    狄思科放下电话琢磨好半晌,才品出了点徐总这样做的用意。

    徐总上任以后的首要任务就是尽快推进改制,只要能顺利完成任务,暂时退让一步又何妨呢?

    晚上的饭局只有两位领导,附带两名秘书。

    狄思科开着徐总的专车,提前十分钟就等在了楼下。

    徐叔阳与吴副总一起走出办公楼,笑着邀请:“老吴,一起坐我的车过去吧?”

    闻言,吴贵荣微不可查地轻蹙眉头。

    他虽然答应了徐叔阳的饭局邀请,却不打算大张旗鼓地跟他同进同出。

    他要是坐上了徐叔阳的专车,很容易让不明所以得下属们以为,这是他俩握手言和的信号。

    吴贵荣正想开口婉拒,却见徐叔阳的那个小秘书,从驾驶位走出来,拉开后排车门,提前等在了那里。

    “吴总,我可是有五年驾龄的老司机了。”狄思科像个门童似的扒着车门,笑着说,“我的驾驶技术不比李师傅差,要不您今天试试我开的车?”

    吴贵荣:“……”

    车门已经替他拉开,他要是执意坐自己的车,就是不给徐叔阳面子了。

    “那行,今天就试试小狄秘书的驾驶技术。”

    吴贵荣面带笑容的坐进后排,心里却在想,徐叔阳的这个秘书年纪不大,倒是猴精猴精的。

    “经常看见有个小土豆来单位接你,”曲涛坐上副驾驶问,“小狄平时没少练车吧?”

    据他所知,狄思科还是他们秘书圈里唯一会开车的。

    而且单位里都在传,小狄娶了一个款姐。

    娶个有钱媳妇就是好啊。

    “哈哈,那是我爱人的车,跟玩具车似的,我坐进去腿都伸不直。”狄思科笑着解释,“我是苦孩子出身,高中毕业以后打算考不上大学就去当大车司机,所以,高三暑假就跟着我爸他们厂里的司机师傅跑长途了。我这驾驶技术都是当时开大车练的。”

    同样是苦出身的吴贵荣点头赞同道:“有机会就是要趁年轻学个一技之长,我当年还干过车工呢!”

    狄思科向后视镜里瞅了一眼,状似惊讶地说:“那您跟徐总岂不是可以组成一个工班小组了?徐总以前好像还学过钳工呢!”

    徐叔阳颔首:“我在公社呆过一段时间,钳工就是在集体工厂里跟师傅学的。”

    两位领导年轻时有着相似的工作经历,前往招待所的一路上,都在聊厂里的那些事。

    公司招待所的规模不小,除了招待公司领导和客户,平时也对外营业。

    所以,餐厅装修相当气派。

    招待所的王主任早就等在了餐厅门口,亲自将两位领导送进包间后,剩下的工作就要跟两位秘书协商了。

    “曲主任,狄秘书,”王主任一脸恭敬地问,“二位领导有什么特殊交代吗?”

    他跟吴副总是老熟人,主要问的是没怎么打过交道的徐总经理。

    “徐总不吃海鲜,其他方面没有特殊要求。”

    王主任认真记了下来,本着一碗水端平的原则,又问了吴副总的要求。

    曲涛皮笑肉不笑地说:“吴总才几天没来,王主任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他以前来招待所,这老小子向来都是曲大秘长曲大秘短的,如今在新经理的秘书面前,对他的称呼立马就换成了曲主任。

    这些日子他也算是体会到人情冷暖了。

    而招待所的王主任却在心里叫苦不迭。

    吴副总替前经理主持了好几年的工作,大家都把他当成了准经理人选。

    曲涛是他的秘书,在外可以代表吴总发声,享受的也是领导大秘的待遇。

    走到哪里都是前簇后拥的。

    风头一时无两。

    可是新任总经理已经上任了,他既要服务好新领导,又要顾全实权副总的面子。

    真是愁得头发都白了。

    尤其是今天,两位领导居然出现在同一个饭局上!

    下午接到小狄秘书电话后,他就一直在琢磨要如何搞今天的接待工作。

    没料到,马屁还是拍到了马腿上。

    狄思科没心思理会王主任的复杂心情,他跟对方交代了徐总的喜好,就跟曲涛一起回到了饭局上。

    原本这种饭局是没他这个秘书什么事的,不过曲涛在吴副总那里挺有面子,吴副总主动将曲涛留了下来。

    同样是秘书的狄思科也就顺势被徐总留下了。

    他俩进包间的时候,徐总正提到要给即将退休的老书记开一个欢送会。

    “刘书记退休以后,改革也就可以正式启动了。”

    吴贵荣端着茶杯一愣,“改制方案不是还没通过么!”

    “不只是企业改制,”徐叔阳叹气说,“如今上面提倡逐级负责制,刘书记退休以后,公司里的大部分人事任命都要由咱们这几个经理提议,担子越来越重了啊。”

    吴贵荣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起来。

    要是人事任命由经理提议,那就说明上面很有可能想让总经理成为第一责任人,兼任书记。

    那他还争取个屁啊!

    刘书记在退休前,曾跟组织上推荐他接替书记位置。

    这是刘书记明确告知他的。

    他在升职失利的情况下,依然能把控业务部门。

    就是因为公司里没有秘密,很多人都听说刘书记推荐他当新任书记了。

    书记抓人事工作,他哪怕当不上总经理,也能掌握人事工作的话语权。

    可是,如果上级主张让经理兼任书记,那还有他什么事啊?

    改制或不改制,对一个副经理来说,影响并不大。

    会受到影响的,只有那些跟着他的部门经理们。

    狄思科在心里给老徐鼓掌,好好好,这就是釜底抽薪呀!

    他在公司呆得久了,也听说过吴贵荣要当书记的传言。

    所以,老徐一直搞不定吴贵荣,他心里还挺担心的。

    毕竟人家就要当一把手了,要是不能趁着他当副总的时候,把改制方案推行下去。

    等人家当了书记,改制工作就更不好推进了。

    他们公司只是改制试点,改制失败对吴贵荣这样的公司老人儿影响不大,但徐叔阳的前途基本就断送了。

    要是能由徐总兼任书记,形势可就大不一样啦!

    徐叔阳像聊家常似的,继续说:“我刚来咱们单位,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改制工作上,对很多同志的情况还不是很了解。既然以后的人事任命主要由几个经理提议了,副经理们就多挖掘一些人才。老吴你是公司老将,有合适的人选,也多帮忙推荐推荐。”

    吴贵荣暗叹一口气,笑着客套:“咱们公司的部门经理们各个都是能打硬仗的,随便挑拣一个出来就是难得的人才。”

    “哈哈,大家的能力确实都不错,”徐叔阳主动与他碰个杯,“不过,改制以后,会合并一些部门,也会成立新的部门,到时候还需要大量能干的人才,老吴,你也别客气,有人选就往前推,咱们讨论讨论。”

    狄思科心想,这就是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了。

    老徐在公司确实没有什么亲信,想要提拔都找不到合适的人。

    对他来说,几个副经理的人,用谁的人都一样。

    只要改制能顺利推进,让他们先占个萝卜坑也无妨。

    等老徐理顺了关系,掌握了话语权,萝卜不合适随时可以换。

    *

    吴贵荣不可能被徐叔阳的一面之词吓住。

    他在外贸公司干了这么多年,在系统内部也是有自己人脉的。

    饭局过后,他就着手去打听上级对书记人选的安排了。

    不过,他跟徐总乘坐同一辆车,共同去招待所聚餐的消息,还是被传了出去。

    公司里的评论家们,都说徐总吴总统一战线了。

    一直跟着吴贵荣走的几个业务经理,也特意询问过吴总的态度。

    吴贵荣还没打听到关于书记人选的确切消息,态度便有些模棱两可。

    而这种模棱两可,在很多人看来就已经算是一种表态。

    所以,狄思科能直观感受到,最近的工作似乎突然就好推进了。

    领导不加班,他这个当秘书的就跟着轻松,这两天都能按时下班,跟其他大秘们一起加入篮球队,为系统内部的篮球赛做准备。

    工会听了徐总的建议,特意为这次篮球赛准备了奖品。

    他们公司的队伍,如果能打进前三名,可以给每位参赛运动员奖励一条毛毯。

    能取得第二名,每人再奖励一辆自行车。

    取得冠军的话,每人能有一台电冰箱!

    单位组织活动还从没这么大手笔过呢,大多数奖品都是从样品仓库里选出来的。

    如今有自行车和电冰箱在前面吊着,基本上腿脚利索的男同志都报名了。

    像狄思科这样打球技术还凑合,但训练时间不稳定的,只能在队伍里当个替补。

    其他几个经理秘书也跟他的情况差不多。

    这天午休,在室内球场的训练结束后,几个秘书一起抹着汗回办公室。

    经过一楼会客室的时候,有个一身西装革履,梳着三七分油头的中年男人,突然起身招呼曲涛。

    “曲先生,请问吴副经理现在有时间与我会面吗?”

    曲涛显然已经忘记这人的身份了,怔了两秒才面带微笑地说:“吴总的行程安排很满,您要是有急事,可以先找业务部门的同志谈谈。”

    吴总是这么大公司的副总,不是随便什么人想见就见的。

    中年男人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种结果,有些失望地点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拿出名片,给在场的每个人都发了一张。

    “我们公司是全球最大的日化公司,在全球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有自己的工厂,最近正有意进入内地市场,为内地的人民服务,希望能跟贵公司有合作的机会。”

    这人口音洋腔洋调的,似乎特意了解过内地的政治文化,居然还入乡随俗地说了句“为人民服务”。

    狄思科觉得挺有意思,收下名片随口问道:“谭先生,您有什么项目想与我们公司合作啊?”

    “我们打算向内地出口卫生巾的同时,投资兴建一个生产卫生巾的工厂……”

    “小狄,”曲涛点了点手表说,“下午上班时间已经到了,咱们得赶紧走了!”

    刘翠薇也催促:“抓紧时间吧!”

    远离了会客室,走上楼梯时,刘翠薇才低声说:“这种说自己是全球最大,亚洲最大,太平洋地区最大的公司,八成都是骗子!你不要跟他们浪费时间!”

    “我听他的口音,还挺像华侨口音的,”狄思科转着手里的名片说,“万一人家真是全球最大日化公司的代表呢?”

    “哪个全球最大公司的代表,会自己一个人拎包来谈业务啊?”

    曲涛也指点道:“咱们公司是专门跟外商打交道的,从没见哪家公司的代表这么寒碜过!不说前簇后拥吧,至少得带两个跑腿的助手在身边吧?像他这种拎着皮包到处找门路的,十有八九是想骗出口资质的皮包公司。”

    其他人也分享经验说:“对,你别听他口音挺像华侨,就信以为真,其实好多骗子都能伪装华侨口音呢!”

    “咱们公司每年能遇到上百个这样的骗子,时间长了你就明白了。”刘翠薇提醒,“再遇到这种人,你让他去找业务部门的同事,没有直接找经理的道理。”

    狄思科暗道,如果人家真的是全球最大日化公司在亚太区的代表,来他们公司找吴副总谈业务,也算身份对等吧?

    曲涛随手将那张名片扔进垃圾桶,摇头叹道:“他说的那个产品也古古怪怪的,什么巾,听都没听过,生产出来卖给谁啊!”

    “曲主任,你是不是还没结婚啊?”狄思科问。

    “我儿子都五岁了,你说我结没结婚?”

    结了婚竟然连卫生巾都不知道?

    还不如狄思科这个新婚的呢!

    刘翠薇隐晦解释:“这种产品在内地的商场里很少见,南方那边有少量进口,也有工厂生产,但产量很低,价格比较昂贵,所以一般人基本都没怎么听说过。”

    那么贵的消耗品,一般的妇女同志都不舍得买。

    狄思科受教地点头,这就可以理解了。

    大家都没把这个全球最大放在心上,狄思科下午按时下班。

    他到家时于童还没回来,只有郭美凤和轮休的小六在家。

    郭美凤见了他就问:“童童不是说要安装电话机吗?安装师傅什么时候上门啊?”

    “不确定呢,那得看人家的安排。”狄思科提着包往后院走,“钱已经交了,电话机也给了咱们,就等着安装师傅上门呢,您再耐心等等吧。”

    于童的业务比较多,家里没有电话太不方便。

    如今每次需要打电话,都得去胡同里的公共电话排队。

    所以,小两口一商量,索性在家里安装一部电话吧。

    尽管安装费贵得离谱,但是他俩都能用得上,还是物有所值的。

    狄思科返回房间换衣服洗澡,脱裤子的时候,有张名片从裤兜里掉了出来。

    拾起来一看,是中午那位“全球最大”给的。

    他将名片收好,又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前几天见于童拿出来过的那个什么巾。

    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怎么可能卖得那么贵呢?

    那个“全球最大”要是真能在内地建厂,岂不是赚大发了?

    狄思科翻了半天,终于从梳妆台旁边的小柜子里,找到了目标。

    外包装已经被打开了,他随手从里面抽了一个出来。

    打算好好研究研究。

    于是,当于童下班回家,带着婆婆和小姑子来房间参观电话机时,一推门就看到她家二狗子像个变态似的,翻看她的卫生用品。

    面对三位女士的瞪视,狄思科握着那玩意儿沉默了一瞬。

    “那什么,你们听我解释……”

    第76章

    狄思科偷偷研究妇女卫生用品, 被家里的妇女同志们当场抓了包。

    若是只被自己媳妇看见,他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但是,老妈和妹妹也在场, 这就有点尴尬了。

    “你一个大小伙子, 好奇心怎么这么重!”郭美凤在他脑袋上推了一下, “什么东西都敢乱看!”

    “我都结婚了,有啥不能看的!”狄思科狡辩道, “再说, 我小的时候,您还经常指使我去供销社买卫生纸呢!我什么没见过呀!”

    他记性好,小时候的事还记得清清楚楚。

    大概在他六七岁的时候,老狄跟着剧组出差,家里就由郭美凤负责做饭。

    她偶尔忙得抽不开身了, 就交代他去供销社跑腿买那种一尺长的粉色绉纹卫生纸。

    他用三角布兜子将卫生纸一缠,拿回来交给郭美凤,就能得到五分钱的奖励。

    可以买根冰棍吃。

    尽管当时的大环境很保守,一男一女在马路上举止稍稍亲密点, 就能被定性为作风问题。

    女性卫生用品更是女同志的隐私。

    但是, 因为家里有一个心大的妈,狄思科早早就认识妇女用纸了。

    郭美凤抢过他手中那片卫生巾, 又削了他一下说:“你那时候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毛孩子!现在跟小时候能一样吗?那么大的人,一点不知道害臊!”

    “我这是为了工作!”狄思科讲述了他中午的经历,“那位谭先生说他是卖卫生巾的,我对那玩意儿没了解,当然得好好研究一下啦!”

    狄思慧咧咧嘴说:“五哥, 你涉猎还挺广泛的。”

    女孩的卫生习惯会受到母亲的影响,她现在每月用的还是妈妈用过的那种绉纹纸。

    而她哥一个大男人, 竟然已经开始研究卫生巾了!

    郭美凤不屑道:“你还真信了他的鬼话?那个什么谭先生,肯定是他编的!哪个正经男人会上门兜售卫生巾!”

    狄思科将“全球最大”的那张名片展示给她们,以示清白。

    “谭先生确有其人,至于他是不是骗子,我就无从得知了。”他不想再继续这个尴尬话题,下了逐客令,“我要洗澡了,妈,您带着小六出去玩吧!”

    “你小时候光屁股的样子我天天见,洗个澡有什么了不起的!”郭美凤嘟哝,“我们是来看电话机的!”

    狄思科将电话机塞进她怀里,“电话机给您,您回自己屋慢慢研究去吧!”

    说着就将老妈和妹妹一起撵了出去。

    唯一没被撵走的于童,似笑非笑地说:“你这是恼羞成怒啦?要不是拥有这房间的一半使用权,我是不是也得被撵出去?”

    “那不能,你对这屋子拥有完整使用权!”狄思科讨好地打听,“童童,你买这卫生巾多少钱一包啊?一个月得用多少包?”

    于童可以与他被翻红浪,却不愿跟他讨论这种话题。

    “仙女的事情,你少打听!”

    狄思科:“……”

    那就算了吧。

    狄思家不知何时从门缝里溜了进来,悄悄跳到沙发扶手上,对着于童咪咪咪。

    恶心得狄思科想把它也撵出去。

    这臭小子对着他时,向来都是嗓音粗犷的喵喵喵,如今面对肯喂它吃小鱼罐头的于童,居然开始恶心巴拉地咪咪咪了!

    连老猫都学会了看人下菜碟!

    望着它逐渐圆润的屁股,狄思科没好气地想,这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吃了一辈子折箩的狄思家沾了他的光,如今也算泡进了蜜罐儿里。

    于童将思家抱进怀里,不知从哪弄来一把梳子,一边给小猫梳毛,一边回望过来问:“咱家最近有谁急需用钱吗?”

    “没有吧,怎么了?”

    “下午魏陈洲给我打了电话,据说有个姓狄的亲戚去了卡拉OK厅,想找我借钱。”

    “姓狄的?谁啊?多大年纪?”

    “老魏说,看样子二三十岁,”于童挠挠小猫的下巴,皱着眉问,“会不会是你哪个哥哥想找我借钱啊?”

    狄思科摇头:“不能,借钱不会回家来说一声啊?再说,我哥他们都知道你最近忙着方菲的事,不在歌舞厅那边。”

    方菲这个月来北京演出的时候,遇上了点麻烦。

    她在内地没什么朋友,唯一有背景和实力的就是于童,所以就打电话向于童求助了。

    于童最近都在处理方菲的事,很少在歌舞厅露面。

    “那人想借多少钱啊?”狄思科问。

    “一千块。”

    一千块跟卡拉OK厅的日流水相比,只是九牛一毛。

    但放在寻常百姓家,绝对是大钱。

    魏陈洲瞧那人神眉鬼道儿,怕他是打着亲戚幌子来骗钱的,就以没有权限支取公账为由,将人打发了。

    狄思科仔细想了想,摇头说:“应该不是咱家人,你那个歌舞厅赚钱了,兴许是什么人想趁着你不在的时候,浑水摸鱼呢。”

    于童在小猫纯白的毛毛上夹了一只粉色蝴蝶结,反复打量后,对这个新造型很满意,抱着小猫脑袋亲了亲说:“你明天给大哥二哥打个电话吧,别是他们着急用钱。”

    “嗯。”狄思科提醒,“它是公猫,戴着粉蝴蝶结干嘛?”

    于童欣赏片刻说:“那我明天再给它买个蓝色的。”

    狄思科:“……”

    *

    翌日去上班时,狄思科记着媳妇的叮嘱,打算给大哥打个电话。

    然而,还没走到办公室,他就发现门口已经有人守候了。

    “新姐,今儿这么早啊?”狄思科打开办公室的门,请人进来。

    “徐总上午要用的演讲稿,我刚改完,你先看看吧。”施小新的眼里有红血丝,显然是熬夜了。

    演讲稿内容不算多,只有两页半的纸,狄思科将徐总要求修改的地方仔细检查了一遍。

    徐总的演讲稿其实应该由他这个秘书完成,但总经办里有专职给领导撰写稿件的文员。

    一份稿件从初稿、校对、定稿,到誊抄,需要三个专职文员每人负责一个环节合作完成。

    他要是接了写稿子的活儿,总经办里就会有三个人无事可做,这就等于抢人家的饭碗了。

    施小新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问:“怎么样?这回没问题了吧?”

    狄思科大致浏览后,合上稿子说:“新姐的稿子向来是一稿过的,我看不出什么问题,一会儿让徐总过目吧。”

    施小新是北大中文系的才女,以她的水平,其实早该当上领导的专职秘书了。

    但她吃了外形条件的亏。

    脸小,身子圆。

    上一任总经理看她档案照片的时候,觉得这女同学长相还算清秀,所以毕业分配时,就亲自将人要来了公司。

    可是见到本人以后,却发现对方是个矮胖姑娘。

    不是微胖,是真的胖。

    外贸公司的领导经常要与外商碰面。

    总是带个胖妞在身边,不好看呀!

    因此,施小新进单位六七年了,始终没被几位经理挑中,只在总经办做个耍笔杆子的文员。

    她本人倒是看得开,该吃吃该喝喝,继续当她的胖妞儿。

    施小新打着哈欠说:“我回办公室睡会儿,有事你就去总经办找我。”

    狄思科笑着答应,送走施小新后,就拿出了一沓外商资料阅读。

    今天上午是国际轻工纺织品展销会的开幕式。

    公司改制以后即将自负盈亏,需要拓展新的外贸业务。

    所以,徐总对这个展销会非常重视,代表主办方进行发言后,还要与几个参展的外商洽谈。

    狄思科今天要在徐总身边担任随行翻译。

    他看了一早上的展销会资料,眼瞅着再有一刻钟就要跟着领导出发了,门卫那边却打来内线电话。

    通知狄思科有访客。

    “刘大爷,我马上要跟领导出门工作,要是没什么急事,您让他明天再来吧。”

    “这位狄同志说是你二叔,有急事找你!”

    二叔一家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狄思科以为是两位老人出了什么事,跟徐总报备一声就往单位门口跑。

    “二叔,你们怎么突然来了?家里出事了?”

    狄二叔是带着大儿子一起来的。

    狄思科一看这父子俩的状态,心里就是一沉。

    二叔一辈子啃老,五十岁的人保养得像四十出头,连根白头发丝都没有。

    这才多久不见,怎么一半的头发都白了?

    不过,尽管白了头发,二叔说话还是不怎么着调,见了狄思科就抱怨:“你不是在部委工作吗,怎么换了地方也不说一声?我去那边找你,才知道你换地方上班了,让我白跑一趟!”

    “我结婚的时候就跟爷爷奶奶和二婶说了,他们没告诉您啊?”

    婚礼那天二叔父子俩在单位加班,都没能出席他的婚礼。

    狄思科看一眼手表说:“二叔,您突然跑来,是有什么事啊?我还得跟领导出门工作呢。”

    狄二叔搓搓手说:“我想跟你借点钱。”

    狄思科着急离开,一边摸裤兜,一边问:“您需要多少?”

    “你先借我一千块吧。”

    狄思科顿住掏兜的手。

    他往大堂哥身上瞄了一眼,看来打着亲戚旗号,去他媳妇那里借钱的,就是这对父子了。

    “您借那么多钱干嘛?”

    “要是日子好过,我也不能舍下老脸,跑来侄儿单位借钱!”二叔满脸苦相地说,“我们厂里现在揭不开锅了,我跟小政每月都只能开30%的工资。小政今年好不容易谈了对象,但是不买冰箱彩电人家就不跟他结婚。我现在就想给他凑个彩礼钱,等我们手头宽裕了就立马还你。”

    如今年轻人结婚,男方出三大件是趋势,没有三大件,确实容易被岳家挑理。

    郭美凤前两年经常念叨,为了给儿子结婚,愁得她头发都白了。但她那是夸张说法,头发还是油黑的。

    狄二叔这次可真的为儿子结婚愁白了头。

    他在兜里摸了摸,摸出了全部家当,四十块。

    “您先把这些拿去用吧。”

    四十块就当给堂哥结婚随礼了,这钱撒出去他就没打算要回来。

    然而,狄二叔却瞧不上这四十块钱。

    “你二叔好容易跟你张一次口,你就拿四十块打发我呀!”二叔嚷嚷,“果然是王八有钱出气粗,侄儿有钱不认叔。你媳妇开着卡拉OK厅,一上午就能卖一千块的门票钱。我跟你借一千块,又不是不还,这都不肯借啊!”

    “您也说了,那是我媳妇的,不是咱家的生意。”狄思科将钱重新放回兜里,“我又不是倒插门女婿,不能随便用媳妇的钱。我每个月这点工资还得上交一半呢。”

    他总觉得二叔借钱这事透着蹊跷。

    二叔潇洒了一辈子,口头禅就是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用他操心。

    说他为了儿子结婚愁白头,真是怎么想怎么离谱。

    狄二叔又伸手从他兜里掏出那四十块,退一步说:“没有一千块,先借我五百也行啊!”

    “我随身只带了这些钱,而且马上就要出门了。要不您今晚到我家里去?”

    到时候让郭美凤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下午就着急用钱,朋友帮我联系了有折扣的电视机,今天就得交钱。”二叔焦急道,“要不你先跟同事借点钱,让我周转一下!”

    狄思科扭头问一直旁听热闹的门卫,“刘大爷,您身上有钱吗?暂时借我一点。”

    刘大爷翻遍了身上所有口袋,翻出了八块钱。

    “你再找其他同事借一借也行啊!”二叔急了。

    狄思科指了指正在驶来的黑色轿车,“领导要出发了,我得赶紧走。二叔,买电视机不急在一时,您晚上到家里来吧。我再想办法帮您凑点。”

    刘大爷帮腔:“同志,您这侄儿真不错了,这么多钱竟然说借就借。这五十块是我一个多月的工资呢,一般人谁舍得借呀!他这会儿还有工作,您晚上去家里找他呗!”

    汽车缓缓停在门口,徐叔阳放下车窗问:“小狄,可以走了吗?”

    狄思科答应一声,留下一句“晚上回家商量”,便与二叔父子告辞,坐上了副驾驶。

    望着汽车驶离,大堂哥愁眉苦脸道:“爸,钱还是不够,咱怎么办?晚上真去他家啊?”

    狄二叔转身就走,“去什么去!有你大伯娘在,甭想借出一分钱来!”

    *

    另一边,狄思科随着徐总来到展览馆,参加完开幕式以后,就由展销会的负责人陪同,在会场里进行参观。

    参观路线是早就定好的。

    徐总要趁着参观各展区的机会,与一家美国公司,一家土耳其公司,以及两位港商代表会面洽谈。

    每个洽谈即将结束时,会有工作人员跑去下一个展位提前通知。

    所以,林桐所在的港资公司,在徐总被记者和干部们簇拥着前来展位时,就已经严阵以待了。

    展销会派来的两名工作人员,望着人群里最内圈的人,低声交谈:“那个好像是狄师兄吧?”

    “就是他,”男生语气里透着兴奋,“他不是在翻译室工作吗?怎么来展销会了?”

    “可能是被派来给领导当翻译的吧?”女生显然更沉稳一些,但也频频向人群里张望,“你看他跟在最大的那个领导身边呢。”

    他俩是被学校推荐来展销会实习的,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狄思科。

    狄师兄虽然人离校了,但传说还在。

    毕竟优秀毕业生常有,但能当大明星的优秀毕业生,却只有他一个。

    他发行的英文歌曲录音带,在英语系里基本是人手一盘的。

    听说他靠着文艺特长,在单位里混得如鱼得水,所以没出校门的大学生们有样学样,很多人都想复制狄思科的路子。

    林桐听了两名实习生的对话,也发现了人群里的小叔子。

    公司周经理已经迎上去与徐总握手寒暄了,随行的人里既有摄影又有摄像,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林桐只管展台布置,这种场合挤不到前面去露脸。

    于是,她加入实习生的交谈,口吻骄傲地透露:“你们狄师兄已经从翻译室调到外贸公司了,现在是这家公司的总经理秘书!”

    男生羡慕地哇了一声,“升得这么快啊?”

    总经理秘书至少是副科级,才工作一年多就升了上去,这可真是坐火箭了。

    而且国字头外贸公司的工资高福利待遇好,是很多毕业生的首选单位。

    “林老师,您认识狄师兄啊?”

    “嗯,”被大学生喊了一声老师的林桐,矜持颔首,“他是我小叔子。”

    两个大学生正想深入打听一下,前方人群里,周经理却突兀地冲这边喊道:“小林,把照相机拿来,咱们跟徐总合个影吧!”

    林桐应了一声,抓起桌上的照相机就挤进了人群。

    她以为周经理想与徐总单独合影,可是,周经理却说:“你把照相机交给记者同志,让记者同志帮咱们照一张大合照!”

    说着就招呼附近的工作人员都站过来一起合影。

    当然也包括跟在徐总身边的小狄秘书。

    为了发宣传通稿,合作方一起合影留念是常事。

    狄思科被安排在第一排,站在徐总身边,任由记者拍了两张大合照,就让到旁边,等待周经理与徐总继续寒暄。

    林桐趁机跑过来,笑着与他打招呼,“老五,你要来展销会也不提前说一声!刚才在人群里见到你,吓了我一跳呢!”

    “我是跟着领导来的,得按照领导的行程走。”狄思科盯着徐总的方向,口中笑问,“嫂子,你有半个多月没带孩子来家里玩了吧?大哥和几个孩子怎么样?”

    “哎呦,别提你家大哥了,我快被他气死了!”林桐埋怨道,“我这几天忙着展销会的工作,顾不上家里。结果你大哥呦,竟然被你二叔蒙去了三百块钱!三百块哪里是那么好赚的!他说借就借出去了!那么多钱,猴年马月才能要的回来哟!”

    狄思科一愣,问:“二叔找我大哥借钱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前两天的事。”林桐提醒,“他要是跟你借钱,你可得考虑清楚再借给他。听说他们夫妻俩单位效益都不好,借出去可就未必还得回来了!”

    “他以什么名义借的钱?”狄思科问。

    “据说是给你堂哥娶媳妇用的。”

    *

    狄思科在展销会上当了一天翻译,傍晚回家见到了郭美凤,便将大堂哥要结婚的消息透露给她。

    “我二叔为了给政哥凑彩礼钱,跟人到处借钱呢。前几天跟我大哥借了三百,今天又跑去单位跟我借一千块,我没有那么多,只给了不到五十。”

    郭美凤翻个白眼,“小政连对象都没有,结的哪门子婚?”

    “二叔说他要结婚了,女方想要三大件。”

    “不可能,在你婚礼上,我特意跟你二婶打听了,他现在没有对象。”郭美凤拧着眉头说,“他们单位连工资都发不全,他家这两年又因为拆迁,在外面租房子住,比你们哥儿几个还难找对象呢!这才过了多久啊,不可能找到合适的姑娘!”

    “那他借这么多钱干嘛?还是父子俩一起去借的。”狄思科累了一天,仰躺在沙发里嘟哝道,“我跟大哥的加到一起,他借了三百五呢!”

    狄思慧默默举手,“四百,我也借给他五十块!”

    郭美凤立即坐直身体问:“他跑去单位找你借钱了?”

    “嗯。”

    “你傻啊!刚工作多久,就敢往外借五十块!你就说你没钱,他还能为难你一个小姑娘啊!”

    狄思慧叹气,“您是没瞧见我二叔的样子,头发白了一大半,看着怪可怜的,反正我留着五十块也没用,先借给他救急吧。”

    郭美凤气道:“你可怜他,他可怜过你吗?从小到大,连糖都没给你买过一块,你管他干嘛啊?”

    老狄在的时候,狄老二跟几个侄子玩的还行,所以儿子们被二叔借钱了,她没说什么。

    毕竟以前的情分还在。

    可是老狄走了以后,狄老二声称要跟寡嫂避嫌,极少登她家的门,也没怎么跟小六相处过。

    这老小子居然好意思跟小六开口借钱!

    狄思慧摇摇头说:“算了,就当看在爷爷奶奶的面子上吧。他这样出来借钱,估计老两口还不知道呢!”

    郭美凤连电视都不看了,去胡同里给另几个儿子和小姑子打了电话。

    结果一圈电话打下来,气得她眼前发黑。

    那老小子算是把能借到的亲戚都借遍了。

    她家老二和老四竟然借给他一千块!

    老三也借出去五十块。

    光是他们家就给了狄二叔一千四百五十块!

    另外,她小姑子也借了两百块出去。

    这老小子借这么多钱,是想翻天呀?

    以他目前的能力,根本无法偿还!

    她当晚就带着几个儿子,跑去了公婆和小叔子临时租住的四合院。

    借了这么多钱,你们总得给我一个说法吧?

    连个欠条都没打,什么时候能还钱啊?

    然而,狄爷爷和狄奶奶根本不知道孙子要结婚的事,二婶也没听说那父子俩有跟人借钱的打算。

    如果只是郭美凤的一面之词,他们可能还要怀疑几分,可是小女儿那边也被借走了两百块,这就必然是事实了。

    一家人等着那父子俩回家,将情况说明白。

    可是,二叔父子回来后,却一口咬定,借钱就是为了给小政娶媳妇用的。

    郭美凤可不管他借钱是干什么用的。

    你借走了那么多钱,总得给我打个欠条吧?

    “亲叔叔跟亲侄子借钱,还打什么欠条?”狄二叔不想打欠条。

    “那你就把钱还回来,”郭美凤寒着脸说,“我家这几个孩子不欠你什么,借了钱给你,不收你的利息,就算是尽了当侄儿的本分了。你一个当叔叔的,跟孩子借了那么多钱,却连张欠条都不写,说出去不怕被戳脊梁骨啊?”

    狄二叔拗不过郭美凤,被她逼着在欠条上按了手印。

    他们父子借钱的事,既突然又蹊跷,所有人都知道事情不简单。

    但是人家不肯交代事情,外人也没办法。

    郭美凤揣上欠条就带着儿子们走人了。

    这件事过了没几天,二哥突然回家透露,他找朋友帮忙打听了,总算弄清了二叔四处借钱的原因。

    “他俩被人做局骗了!”

    “怎么回事?”郭美凤问。

    “他们那片儿老四合院拆迁,不少房主都被盯上了。”二哥坐下喝了口水说,“有一伙儿人专门盯着那些拆迁户,想要他们手里的房子。”

    郭美凤嗤笑:“房子是人家的,他们盯着就好使啊?”

    “娘诶,”二哥撇嘴说,“那些人什么招数使不出来啊?我二叔和小政都是贪玩的,被人带去娱乐。城里耍两把,内裤都被赌输了!”

    狄思科惊讶地问:“二叔他们去赌博了?”

    “嗯,小政先跟着人去的,据说赢了五百多块。又带着二叔一起去,结果二叔输红了眼,一下就输进去一万多。”

    狄思科毫不意外地问:“他们把房子当成赌资抵给人家了?”

    “对,房票在人家那押着呢。要是限时还不上钱,房子就是人家的了。”

    听了这个消息,全家人都沉默了。

    这种一掷千金,豪赌掉一套房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太匪夷所思了。

    郭美凤安静了好长时间,喘了半天气才说:“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帮帮你们二叔?先把房票要回来再说。”

    几个儿女都诧异地望向她。

    狄二叔是郭美凤记仇本上的头号人物!

    没想到,她居然会主动让儿子们给这个废物小叔子帮忙。

    “看什么看!”郭美凤瞪眼睛,“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房子输掉啊?他们无家可归不要紧,你们爷爷奶奶怎么办?等那老两口跑上门来,要求你们这几个亲孙子养老,你们应不应?”

    第77章

    将老狄家的几个儿女扒拉一遍, 有能力管狄二叔这件事的,也就老二和老五了。

    但狄思科与老妈的想法截然相反。

    他这院子挺大的,爷爷奶奶要是愿意来住, 那就把人接来好了。

    反正他宁可给老两口养老, 也不想管那个把家底都赌光的二叔。

    “妈, 我二叔潇洒惯了,咱们要是这次帮他把房子弄回来, 他自觉有了底气, 难保不会被人引诱第二次。”狄思科轻嘲,“到时候他有了经验,又来找咱们帮他要房子,那可就是狗皮膏药,想扯也扯不掉了。”

    郭美凤望向几个儿子, 犹豫道:“那真不管他了?”

    二哥语带讥诮:“那些人好不容易钓了条大鱼,怎么可能轻易放手?房子就是真金白银,我可没那个面子,让人家把到手的房子还回来。想要房子, 最管用的办法就是替他还赌债。但是, 一万多块呢,我们凭什么帮他还这个钱?”

    “妈, 您可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我二叔的事还瞒着家里呢,又没来找咱们求助。上赶子不是买卖,咱犯不着主动凑上去帮忙。”三哥只心疼自己借出去的五十块钱,“我二叔那样的, 不让他吃个教训,他肯定不长记性。”

    郭美凤神色莫名道:“你二叔一辈子好运道, 想让他吃亏长记性,比母猪上树还难。”

    然而,谁也没想到,二叔父子很快就吃了一个天大的教训。

    时间进入十一月的时候,修改了数十次的改制方案,终于在公司高层间顺利通过。徐总与吴副总在私下达成默契后,正式着手推行企业改制。

    地方分公司与总公司脱钩是其中的重要一环,徐总去广东的试点分公司亲自坐镇了半个月。

    狄思科这个秘书也就跟着领导出差了半个月。

    再次返回时,北京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狄思科在客厅里生了煤炉子,陪着老妈和媳妇喝茶烤花生。

    电视里播着陈道明主演的《末代皇帝》,他刚就着电视剧,把于童吃剩的半个烤白薯解决了,家里新安装的那部电话机就突然响了起来。

    郭美凤最近对接电话格外热衷,第一个跑去拿起了话筒。

    不知对面人说了什么,她越听脸色越凝重,放下电话便招呼在家的三个儿子:“咱们赶紧去一趟医院,小政快不行了!”

    狄思科的心思还在小皇帝身上,下意识问:“怎么不行了?”

    “他被人捅了两刀,正在急诊抢救呢,你小姑打电话来说,情况恐怕不太好,得做好心理准备了。”

    三兄弟起身就往外跑。

    他们虽然看不上二叔父子赌博,但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兄弟,在生死面前其他事都不重要了。

    一家人赶到医院时,手术室门口挤满了人。

    除了二叔,以及暂时被瞒着的狄家老两口,其他人都到了。

    二婶与女儿抱在一起抽噎,明显已经哭了很长时间。

    狄思科拉住在走廊里来回踱步的小姑,问:“我二叔人呢?政哥出了这么大的事,总得让他在场吧?”

    小姑指了指手术室的大门:“也在里面呢。”

    “二叔也受伤了?”

    小姑点点头,“被横着送进来的,当时身上沾了不少血,不知是他的还是小政的。”

    “他俩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弄成这样了?”三哥挤过来问。

    小姑往抽抽噎噎的二婶那里瞟了一眼,神色复杂道:“你们二叔前段时间不是跟咱们借了不少钱嘛,其实他那是为了还赌债的……”

    几兄弟早就知道二叔赌博的事,只等着她的下文。

    “你们二婶听说他赌博赌输了,竟然把明年就要回迁的房子抵押了出去。一气之下就去派出所报了案,举报那间娱乐。城聚众赌博。”

    狄思科语气笃定地问:“所以,这爷俩被报复了?”

    “八成是的。”小姑父凑过来,低声说,“人家那娱乐。城明面上做的是正经生意,怎么可能公开设赌!民警去的时候没抓到现行,只把相关责任人带回去问话了。这么问当然问不出什么,人家昨天刚被放出来,今天你二叔和小政就被人给堵了。”

    小姑叹气说:“要不是小政挡在你二叔前面,以他那个年纪,被捅上两刀,估计当场就得交代了。”

    闻言,狄家兄弟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即使再看不上这父子俩,也不想他们丧命啊。

    大家一起守在手术室门口,两个小时以后,大门终于打开了,二叔父子被一前一后推了出来。

    二叔膝盖粉碎性骨折,被打了石膏。能否像以前那样正常行走,要看后续的恢复情况。

    大堂哥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刚经历了大出血,又摘了脾脏,很容易造成伤口感染,需要用心将养很长时间。

    听到这个结果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只要能把小命保住就好,身体可以慢慢调养。

    二婶神色漠然地瞅了一眼二叔,便带着女儿去照顾身体虚弱的儿子了。

    小姑和郭美凤也不乐意搭理他,一个回家做饭,一个找医生询问注意事项。

    最终只好由跟兄弟们猜拳猜输的四哥去病房看着二叔。

    而狄思科和三哥还得跑一趟派出所。

    发生这么大一起伤人事件,总得给家属一个说法吧?

    然而,对方既然敢来收拾这对父子,就是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当时动刀子伤人的两个小年轻早就逃逸了,甚至有可能已经逃出了北京。

    家属报警以后,就只能回家等待破案进展了。

    *

    狄思科单位还有工作要忙,往医院跑了两天,确定二人都不再有生命危险后,他就减少了探病的次数。

    这几天,于童突然被一个南方老板缠上了。

    对方开价五十万,想要接手她的卡拉OK厅。

    于童买下今夜歌舞厅的时候,只花了三十多万,五十万的报价不算低。

    可是,现在正是卡拉OK的红利期,年底基本上就能收回成本。

    随后到来的新年和春节更是歌舞厅和卡拉OK的旺季。

    她不可能为了五十万就把买卖转让出去。

    然而,那位南方老板却非常执着,几乎每晚都要去卡拉OK厅捧场,顺便劝她改变主意。

    狄思科觉得那男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很有可能是瞧上漂亮款姐了!

    所以,他这两天充当起媳妇的专职司机,下了班就去接人一起回家。

    好叫那些心思不纯的男人知道,于经理可是有家室的人!

    他周六下班有点晚,赶到于童公司的时候,正好撞见那位南方老板从里面出来。

    “于经理,我是真心想接手你那间卡拉OK厅,但是六十万就是我能出的最高价了。”南方老板与门外的狄思科点点头,“还请你认真考虑一下我的报价吧。”

    杜金金将客人送出门,重新返回办公室时,激动得满面通红。

    “童姐,六十万诶!你还犹豫什么呀!”她恨不得使劲摇晃于童肩膀,“三个月的时间,转手就能赚二十多万!这不比当初办演唱会差呀!”

    她们为了准备那三场演唱会,每天忙得昏天黑地。

    而这间卡拉OK厅,基本不用童姐操心,全是魏陈洲打理的。

    险些被晃断脖子的于童,挥挥手说:“你先下班回家吧,我再想想!”

    杜金金背起挎包,临出门时跟狄思科说,“你也劝劝童姐吧,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狄思科暗道,领三位数工资的人,就别操心人家六位数的生意了。

    于经理比咱俩有谱儿。

    他将排队买来的草莓小蛋糕摆到于童跟前,“先垫垫吧,我在西餐厅的外卖窗口排了半个小时呢!”

    于童吃一口草莓蛋糕,心情瞬间就明媚了,笑眯眯地问:“你觉得将卡拉OK厅,以六十万的价格转手,怎么样?”

    狄思科问:“转手以后,你还有其他投资项目吗?”

    “暂时没有。”

    “那就不用着急了,多经营一天就能多赚一天钱,现在的客流量不是不错么?”

    “客流量确实不错,可是这种娱乐场所没有长盛不衰的,”于童喂给他一口蛋糕,“半年时间就差不多了,而且很快就会有人跟风模仿,客人的选择多了以后,咱们的生意必然没有现在火爆。”

    “与其被别人模仿,让外人抢占咱们的市场,还不如自己下手。反正你对开卡拉OK厅的流程已经很熟悉了,手头又有大量现金,在其他地段再开两家卡拉OK,也可以吧?”

    于童蹙眉沉思着,没给出回应。

    她其实也考虑过再开两家店的可能。

    但是市里那些现成的歌舞厅和演歌台,基本没有转让的。

    而新店装修,除了购买设备,还需要投入不少装修费用。

    这么一大笔装修费,她可不舍得白白送给业主,所以她还想走今夜歌舞厅的路子,将产权也一并买下来。

    “我手头只有不到六十万,买好地段的铺面有些勉强,再加上装修和设备的费用,账户里的钱可能不太够用。”

    “要是真想另外开店,就赶紧请人帮你寻找合适的店面,”狄思科比她乐观许多,“你可以先从日本那边订购卡拉OK设备,铺面找到就可以立马装备上。当然,找不到也没关系,转手卖设备亏不了。”

    于童觉得二狗子说的有道理,找店面也是看缘分的,就像当初的今夜歌舞厅一样,说不定什么时候,缘分就到了呢!

    “今晚还回奶奶家吗?”于童吃掉最后一口蛋糕问。

    “回啊,我下班之前往家里打过电话,奶奶给咱们做了红烧猪蹄,还等着你回去吃呢。”

    狄思科已经陪于童回娘家住了一个礼拜了。

    于家老两口对他们的到来,表现出了极高的热情,他每天下班回家都能享受到六菜一汤的贵宾级待遇。

    狄思科能感觉出来,结婚之前,于爷爷对他不是很满意。

    但是,老爷子似乎被他回娘家的决定取悦到了,竟然主动拿出珍藏的好酒。

    每晚都要与他小酌两杯。

    于童擦擦嘴上的奶油,带点嫌弃地说:“谁这么晚还吃猪蹄啊?”

    她打小儿就练舞蹈,对体重的管理比较严格。

    奶奶从没让她在晚上吃过这么油腻的东西。

    很显然,这猪蹄就是专门给二狗子做的。

    狄思科特别给白主任捧场,回家以后,一口气吃了四个猪蹄,又蘸着红烧汁,吃了两个大馒头。

    于童怕他撑着,晚上十点多了,还想带他出门遛遛。

    “外面怪冷的,不用出门遛了。”狄思科将媳妇拉进被窝,“咱俩在家运动运动也是一样的。”

    “爷爷奶奶还在对面呢。”

    “没关系,你这张床挺不错,晃起来没声音,我今早还在床头垫了两块海绵,就等着晚上试试效果呢。”

    于童按住自己的睡衣下摆,跟他提条件,“那你今天不许穿着这身线衣线裤睡觉!”

    他俩没打算在娘家多呆,所以没带换洗衣物过来。

    但是二狗子在她家享受了贵宾待遇,住下来就不想走了。

    奶奶也舍不得他们回去,便把爷爷没穿过的线衣线裤给了他一套,让他将脏的换下来。

    二狗子身高腿长,穿上她爷爷的衣服,像大人穿了小孩的衣服,透着点滑稽。

    她担心自己会在床上笑场。

    狄思科神色古怪地嘟哝:“我也不想穿着线衣线裤睡觉,这都是被你逼出来的……”

    他已经经历过好几次了。

    睡觉睡到半夜时,突然被媳妇像撸猫似的,握住了把手。

    而于童本人睡得迷迷糊糊,根本不知道自己干了啥。

    在自己家的时候,他被骚扰以后,可以直接骚扰回去。

    可是如今来了媳妇娘家,他得好好表现,尽量克制。

    所以,以防被半夜偷袭,他这几天都是穿着衣裳睡的。

    既然媳妇已经表示抗议了,狄思科便依言将那套碍事的衣裳脱掉。

    钻进被窝与媳妇共同进步了小半宿。

    ……

    翌日早上,他神清气爽地宣布:“这床真不错,我以后都不穿衣服睡觉了!”

    于童没弄明白,穿不穿衣服,跟她的床有什么关系。

    胡乱嗯嗯两声,将他的狗头推开,重又睡了过去。

    *

    狄思科在媳妇娘家乐不思蜀。

    白天上班,晚上享受白主任的六菜一汤,于爷爷的珍藏好酒,以及媳妇的温香软玉。

    小日子过得美滋滋。

    不过,今天临近下班时,他在单位接到了郭美凤的电话。

    二婶来家里还钱了。

    一千四百五十块,被她一分不少地还了回来。

    郭美凤让他下班以后回家一趟。

    二婶这么快就主动跑来还钱,还挺出人意料的。

    但是狄思科心里也清楚,二婶能下定决心将钱还回来,必然是另有所求的。

    回家见到对方后,他便率先关心地问:“我二叔和政哥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就那样吧,前两天刚出院,都在家躺着呢。你二叔的腿,以后能不能正常走路还不好说。不过,小政算是被那混蛋给毁了。大夫说,脾被摘了以后,影响免疫系统,会对身体健康造成很大影响。他又失血过多,现在脸色还是刷白的。”

    二婶将手心在膝盖上蹭了蹭,踟蹰很久,才不好意思地望向几个侄子:“你们已经知道你们二叔被人带去赌博窝点,输了一大笔钱的事了吧?”

    “听说了。”

    “他把那套拆迁的房子抵给了人家,我真是恨不能抽死他!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他跟小政也都算得到了惩罚,我再跟他计较那些也是于事无补。”二婶紧张地问,“老五,你这边有没有办法,帮我们把那套房子要回来?”

    郭美凤心软,见她脸色蜡黄,格外憔悴,不由帮腔道:“你们二婶现在一个人守着两个病人,还得照顾两个老人。她也挺不容易的,房子是天大的事。你们几个要是有办法就赶紧说出来,咱们一起合计合计。”

    “花钱赎房子的办法咱们就不提了,”狄思科沉吟片刻道,“其他办法有是有,就得看您能否下定决心了。”

    二婶眼前一亮,掷地有声地说:“只要能把房子要回来,我什么都豁得出去!”

    狄思科跟她确认,问:“我二叔输了钱,赌资不够,就将房票押给了人家,对吧?”

    “对。”

    “房票不是房子,我之前找人打听了,回迁房办理正式登记的时候,需要房主本人在场。即使有人私下将房票交易给了别人,也需要双方协商好后,由房主本人亲自到场进行更名。”

    狄思科尽量放慢语速,留时间给二婶消化,而后继续道,“也就是说,只要户主不露面,那伙人的手里,即使握着房票也没用。”

    二婶犹豫道:“那些人那么厉害,还敢开设赌局,会不会绕过咱们,直接去办房产手续啊?”

    “不会,被骗走房票的不只咱们这一家,”狄思科介绍道,“我特意跟区房管局的同志确认过,这次办理新房回迁工作,要求户主必须亲自到场,否则不予办理手续。”

    这次的拆迁工作,是由岑深他们区房管局主持的。

    二叔的事情发生后,狄思科特意给这位连襟打了电话,介绍了目前出现的多起骗局。

    岑深也是领导秘书,很快就将事情反映了上去。

    房管局管不了别的,但是在小细节上做一些约束还是可以的。

    二哥提醒道:“到时候要是不去跟涉赌的那些人办理房产手续,二叔他们恐怕会像上次似的被人家报复,您可得考虑清楚了。”

    二婶确实很能豁得出去,昂着脑袋说:“我不怕,要报复就让他们报复好了!”

    躺在病床上的那个祸头子,要是真的因此被人家打死,她反而清净了。

    “那您就带着材料去补办一份房票吧,之前被二叔抵押出去的那张房票,您就甭管了。”狄思科低声道,“您去了以后,不用提及其他,只说咱家的房票被不小心遗失了。请工作人员帮忙补办一张新的。”

    “赌博是违法的,所以,因着赌债而签订的抵押合同无效。只要您能稳得住,下定决心不低头,那他们手里保留的房票就一点用也没有,房票不等于房子。”

    顶多就是再把二叔父子揍一顿,更严重点,可能会危及生命安全。

    二哥在一旁敲边鼓,“距离房子回迁还有好几个月呢,要是那个娱乐。城的赌博窝点能在这期间被严打掉,您也就不用担心被报复了。不过,您得尽快去补办房票,从赌场里收缴上来的东西是要充公的。”

    二婶心里激动得怦怦跳,慌忙点头答应。

    她已经跟家里那个祸头子打听清楚了,知道赌博窝点的具体位置。

    过一阵子,等到风声过去以后,她还要想办法去派出所报案!

    *

    因着二叔父子受伤,现在二叔家已经全权由二婶当家了。

    狄思科给二婶出了主意,就将事情翻了篇儿。

    年底之前,除了在北京和海外的分公司,总公司与大部分京外分公司划清了关系。

    公司正式更名为东轻进出口集团,徐叔阳担任总经理,兼任党委书记。

    改制前,公司资金雄厚,去年一年的出口额将近两百亿美元。然而,改制后,公司要自负盈亏了,净资产只有不到两千万元。

    这个落差不是一般的大。

    徐叔阳在全体职工大会上,反复强调人才和效益。

    号召所有同志团结起来,无论哪个部门的,任何职位的干部,只要能为公司创收,增加自营出口,拓展业务范围,都能得到相应的奖金和物质奖励。

    人事部门和工会反应极其迅速地将奖励规则下发到各部门。

    别人怎么想,狄思科不知道,但看了那奖励内容以后,他还挺动心的。

    公司内部的人事大调整还没正式开始,徐总打算徐徐图之,有心人完全可以借着帮公司拓展业务的机会,向领导展示自己的能力。

    这次改制对公司来说是挑战,但对于很多干部来说,又充满了机遇。

    为了给公司找机会,要政策,徐叔阳和几位副总频频往部里跑动。

    元旦之前,狄思科又陪着徐总去了一趟经贸部。

    领导进去见他的领导了,狄思科被解放,可以在外面自由活动。

    他去办公厅和欧洲司跟以前玩得来的几个同事聊了会儿,又在午休前跑去翻译室,约袁大姐和另几位在家的高翻,一起去食堂吃饭。

    “狄大秘,你现在在你们公司可以横着走了吧?”周萍调侃道,“听说你们公司重组,你现在是一把手的大秘了!”

    她在省商业厅呆了好几年,又被借调来经贸部一年多,竟然跟狄思科这个小年轻同级。

    “嘿嘿,我有那个心没那个胆啊!”狄思科笑道,“领导都没横着走呢,我哪敢嘚瑟!”

    他用胳膊肘碰了碰袁媛,问:“袁大姐,你最近咋样啊,咱庞组长给没给你机会上会啊?”

    “还行,”袁媛揶揄道,“你跟汪妍妍离开,人手不够,他不想用也得用我了!”

    “咱们组里这几个月都没进新人啊?”

    “据说要从下面借调两名男翻译,”周萍摇摇头说,“谁知道呢!”

    能被调上来的男翻译肯定都是拖家带口的,人家在家门口就能混得如鱼得水,未必愿意来北京发展。

    毕竟部里的工作压力是出了名的大。

    狄思科一口吞下半个狮子头,笑着问:“你们最近都上什么大阵仗了?有啥高级会谈吗?说出来让我羡慕羡慕!”

    袁媛摇摇头说:“特别大的没有,过几天的迎春招待会规模会比较大一些,再就没什么大阵仗了。”

    “这个招待会是招待谁的?规模很大吗?”

    “招待外商投资企业的,规模挺大,应该有几百人了吧?”周萍指了指自己,又点点袁媛,“全组人都要去会场做翻译,你说这规模大不大?”

    闻言,狄思科连忙放下勺子问:“这个招待会只有外商出席吗?咱们国内的企业能不能参加啊?”

    “那就不清楚了,”袁媛想了想说,“应该不能吧,毕竟是专门招待外商的酒会。”

    狄思科又跟她们打听了关于这个外商招待会的一些细节,下午与徐叔阳汇合时,就将这个消息上报了。

    “据说是改革开放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外商招待会,几乎将正在内地经商的,所有有实力的外商都邀请了过来,地点就在友谊宾馆的宴会厅。”

    徐叔阳跟狄思科想到一块儿去了,立马问:“国内的企业代表可以参加吗?”

    “不能。”不等对方露出失望表情,狄思科又补充,“但是,这个招待会是由经贸部,外国专家局和全国工商联合会共同举办的。您要是有意向出席,可以跟工商联那边协调一下,毕竟咱还是个会员呢。”

    徐叔阳思考片刻问:“知道这次招待会都有哪些企业出席吗?”

    要是与公司业务匹配的企业不多,他也就没必要费劲争取出席机会了。

    “只听说有几百人出席。”狄思科摇摇头说,“迎春会没正式开始前,名单应该是不会对外公布的。”

    徐叔阳也是从交际司出来的,自然明白这一点,但他还是说:“先想办法弄一份大致的参会企业名单再说吧。”

    狄思科沉吟片刻后,迟疑道:“那我去试试?”

    他记得交际司的外宾接待处里,有俩同事是他的歌迷来着,每次在单位碰面都挺热情的。

    实在不行,他就只能去刷个脸,使个美人计了。

    第78章

    狄思科从原单位离开不久, 回去刷个脸还是好使的。

    负责草拟邀请名单的陈春兰,不但是他的歌迷,还跟他是难姐难弟。

    想当初, 两人共同对接过数次外宾行程单和餐单的笔译工作。

    每次都要修改十来遍才能定稿, 加班是家常便饭。

    所以, 他们俩也算是一起苦过来的。

    陈春兰听了他的请求后,义正言辞道:“我们这份名单是保密的, 迎春招待会没正式开始前, 不会对外公开名单!”

    “我不公开,就抄一份自己看看。”

    他连照相机都带来了,就等着咔嚓咔嚓呢。

    陈春兰拉开抽屉,将拟好的名单拿出来,用手指点了点, “那也不行,这份名单还不是最终的出席名单,每天都有变动。”

    狄思科拿起那份名单翻了翻,“这么多企业啊?”

    只看名称的话, 根本无法确定某些企业的经营范围。

    陈春兰提起水壶, 往水杯里续了水,并没阻止他翻看的动作。

    让他抄走一份肯定是不行的, 单位内部有保密条例,哪怕她乐意帮忙,也不能当着同事的面犯错误。

    但是在她这里随手翻翻还是可以的。

    狄思科翻了两页便放了回去,坐到她旁边,笑嘻嘻道:“陈姐, 既然还没定稿,那我就不抄了。这里的企业太多, 有些名字我连听都没听过,你知道他们都是干嘛的吗?”

    “我就是负责这个的,当然知道了。”

    狄思科自来熟地从她笔筒旁边的三颗水果糖里,挑了一颗绿色的放进嘴里,口齿含混地说:“那你帮我挑几个跟轻工业品有关的企业呗,好让我拿回去交差。”

    “那范围可就大了,”陈春兰笑道,“你倒是会使唤人,连回去整理摘抄的时间都省了。”

    狄思科玩笑道:“谁让你是我歌迷呢!幸亏是你负责这个工作,换了其他人我还真不好开口。”

    “你要是再不出新录音带,我就要变成别人的歌迷了。”陈春兰拿出稿纸,在上面列出几个企业名称,“我最近买了好多港台歌星的录音带呢。”

    狄思科将名单折起来揣进兜里,临走时送了几张卡拉OK厅的招待票给她。

    “那边港台歌星的新歌还挺多的,你可别整天加班了,偶尔也出去放松一下嘛。”

    *

    徐叔阳拿到企业名单后,觉得这个迎春招待会很有些看头。

    当天就找关系,从工商联那边争取了一个出席名额。

    这种招待会座次固定,另带一名业务经理随行是不可能的。

    所以,徐叔阳参加工作快三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要亲自去宴会上当业务员拉生意了!

    为了让领导旗开得胜,狄思科帮他搜集整理了不少企业资料,不但要了解企业规模和业务范围,还要掌握企业代表的大致背景。

    他这边准备得挺充分,可是,距离招待会还有三天时,他们却突然接到通知,日本胶片公司访华团的团长从副总裁变成了总裁。

    人家重视这次合作,将代表团的规格升级了,所以他们这边迎接的队伍也得升格。

    徐叔阳要在当天下午亲自与对方总裁会谈。

    在同一时间召开的迎春招待会自然就无法参加了。

    徐叔阳摆摆手说:“去不了就算了,咱们先可着有合作意向的来。”

    “领导,”狄思科尴尬一笑,“交际司大型活动处那边,刚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去迎春招待会上唱歌……”

    徐叔阳:“……”

    “我以为您去参加招待会是板上钉钉的事,寻思您一个人进去可能不方便,所以就跟大型活动处的同志争取了一下演出机会,趁机陪您一起进会场。他们之前没给我确切消息,今早才打电话来让我去彩排的……”

    这种招待会当然不可能只是吃饭喝酒,也会准备一些文艺演出活跃气氛。

    狄思科这两年积极参加单位组织的活动,已经是系统内有名的文艺尖子了。

    他主动要求去招待会上免费唱歌,筹备组没有拒绝的道理,跟领导报备以后,就把他加进了演员名单里,让他作为中方企业代表上台献唱。

    徐叔阳闻言笑道:“你这想法可真够天马行空的。我还在可惜老吴和马副总都没时间出席,浪费了一个好机会。不过,既然你争取到了名额,那就去好好唱。要是能拉几个业务回来就更好了,到时候让财务给你发奖金。”

    狄思科满口答应着,将提前为徐总准备的资料背得滚瓜烂熟,独自前往了迎春招待会。

    这次招待会招待的对象都是外商,但宴会形式却非常中式,会场被布置得像他的婚宴似的。

    十来人围坐着一个大圆桌,在友谊宾馆的大宴会厅里,足足摆了二三十桌。

    狄思科按时间进入会场时,翻译室的翻译们早已经就位了。

    袁媛和周萍见他进来,惊讶地迎上来问:“你怎么也来啦?”

    他晃了晃胸前的工作牌,笑容满面道:“我是代表中方企业来演出的,欢迎国际友人来内地投资!”

    “::::::”

    狄思科掏出他那张小纸条,展示给她俩,“来宾座次定下来了吗?这几个企业代表坐在哪里?”

    “桌子上都有铭牌,你自己找找吧。”

    来宾们还没入场,狄思科挂着工作证在会场内转悠,也没人来管他。

    看了一圈后,他又去找了安排座次的同志,请对方将他的座位安排在八号桌。

    每桌会有一位中方代表作陪,演员们演出结束后,也可以选择离开或加入宴席。

    狄思科看好了八号桌,那张桌上有一家美国运动品牌的代表,还有一个英国酒店管理集团的代表。

    这两家都是他今天的目标客户。

    今天被请来表演的,都是国内比较出名的艺术家,人家跟外商语言不通,自然不会留下找罪受。

    所以,狄思科是目前唯一给自己指定了座位的演员。

    按照惯例,招待会开始后,先要由主办方的领导上台发言,介绍内地的投资环境经济政策,以及改革开放以来,外商来华投资兴办企业的情况。

    几位领导轮番发言欢迎各位来宾后,又安排了合资企业的外方经理代表上台发言,讲讲在华投资感受。

    等这些人巴拉巴拉讲了快一个钟头,宴席终于正式开宴。

    安排好的歌舞表演也可以开锣了。

    狄思科是在第五个出场的,前四个节目都比较有民族特色,轮到他这里就比较西式了。

    他今天的目标客户是英美的企业,所以他唱了两首英文歌。

    一首是今年在美国非常流行的《Listen to your heart》,他前几个月去美国出差的时候,酒店的电视节目里都在循环播放这首歌。

    另一首是英国乐队的《Every Breath You Take》。

    两首歌在国外就是纯纯的流行歌曲,他唱歌的时候,有几个性格开朗的外企代表还能打着拍子跟他合唱几句。

    宾客们相当捧场。

    狄思科心想,一首美国的,一首英国的,他也算雨露均沾了。

    然而,今天的座次也不知是谁安排的,他唱完歌来到八号桌的时候,那美国的运动品牌,和英国的酒店管理集团代表,都跟他隔了好几个人。

    圆桌这么大,他根本够不到人家。

    谈生意就更不可能了。

    “狄先生,你的歌唱得真好听!我都听得着火了!”

    狄思科还在琢磨英美代表的时候,坐在他隔壁的一个棕发帅哥跟他搭话了。

    对方一看就是外国友人,而且还专门学过汉语。

    就是用词有点古怪。

    狄思科在心里帮他将“着火”划掉,改成“着迷”。

    听起来仍是古里古怪的。

    他够不到那两位英美代表,现在又没到可以四处走动的社交时间,无事可做的狄思科就跟这位汤普森先生聊了起来。

    先聊了英美流行音乐,而后又转到今天宴席的菜色上。

    既有中式菜肴,又有国际大菜。

    汤普森先生对中餐的口味赞不绝口。

    “我们是欧洲最大的航空配餐企业,前年刚在上海成立了合资航空食品公司,今年会在北京开设分公司。要是能把这种中式菜肴放进我们的菜单里就太棒了。”

    狄思科笑着说:“我们中餐的菜肴讲究火候和口感,航空配餐我也听说过,制成以后需要反复加热。再好吃的菜也变得平庸了。”

    家里有个空姐,狄思科对民航的事情还是有所了解的。

    他真是服了这些老外!

    动不动就说自己是全球最大,欧洲最大,亚洲最大,也不怕把牛皮吹破了!

    “我们是全国最大的轻工业品进出口公司。”他递上自己的名片,又指了指宴席上的餐巾纸说,“今天这场招待会所用的餐具和餐巾纸都是我们公司的产品。”

    吹呗,谁怕谁啊!

    狄思科回忆了一下上海那边的情况,继续道:“据我所知,上海那边使用的航空餐盒都是由我们上海分公司提供的。您的企业如果为民航供餐的话,用的应该也是我们的餐盒。”

    汤普森没想到两家竟然还真的有业务往来。

    惊讶地“哇呜”了一声,重新与狄思科握了手。

    “看来贵公司的规模真是相当可观的。”

    狄思科面不改色地颔首,没说他们已经跟地方分公司脱钩了。

    “汤普森先生,你们公司提供的航空配餐不包括餐巾纸和餐具吧?”

    “我们只专注配餐服务。”

    狄思科一脸不赞同地摇头,“我有个妹妹在航空公司工作,听说北京这边的配餐公司不但提供餐饮,还有餐具餐巾纸和小零食。”

    小六是个节俭娃,飞机上乘客没用过的一次性餐具和小零食都被她收集了起来。

    他家客厅里还有大半兜子航空配餐的“美味花生”。

    汤普森笑着耸耸肩:“我们暂时还没有生产餐具和餐巾纸的工厂,只专注配餐服务。”

    他听出来了,这位狄先生想跟他谈生意。

    “北京民航配餐的餐具和餐巾纸也不是自己工厂生产的,都是由我们公司提供的。”狄思科再次正式介绍,“我们是全国最大的纸浆进出口公司,同时能够生产各种规格的高档用纸和航空餐巾纸。”

    这汤普森的公司是欧洲最大的航空配餐企业,餐巾纸和餐具的日消耗量必然是非常大的。

    东轻集团要是能争取当上他们的供应商,那么每年的餐具出口额将会相当可观。

    狄思科笑着问:“您汉语说得很好,应该已经学了很长时间了吧?”

    “我只学了三年!”汤普森骄傲于自己的语言天赋。

    “汉语里有句俗语,叫入乡随俗,您应该学过了吧?”

    汤普森颔首。

    “如今北京本地的航空配餐公司,已经为乘客提供餐巾纸和餐具了。贵公司既然有意在北京设立分公司,恐怕也该在这方面下些功夫,毕竟市场经济是存在竞争的嘛。”

    汤普森无奈摊手,将他那蹩脚的汉语换成了英语,“没想到来出席宴会也要谈生意。”

    “招待会就是给大家提供一个交流的平台嘛。”狄思科一脸轻松道,“您其实并不是我今天的目标,但咱们很有缘分,跟您聊天很愉快。”

    “哦,那你今天的目标是哪位?可以告诉我嘛?”

    狄思科用眼神示意他看向斜对面的二人。

    “距离太远了,我跟他们搭不上话。”

    汤普森被他的诚实逗笑,“我认识他旁边的先生,可以帮你跟对方调个座位。”

    “哈哈,我得跟您谈出结果以后,再去他们那边。”狄思科真诚道,“贵公司若是只想专注配餐服务,那就算了。但是,一旦您打算提供餐具和餐巾纸,我们公司绝对是您的第一选择。”

    “我记得我的汉语老师说,你们都是很谦虚的,很少会说大话。狄先生,您可真让人意外。”

    狄思科严肃脸,“我可不是说大话,我们公司的产品都是经过出口检验的。价格低廉,质量一流,而且我们拥有所有轻工产品的出口配额,您如果有向欧洲出口的需求,我们可以提供一条龙服务,无需您另外寻求贸易公司操作。”

    汤普森夸赞道:“狄先生,你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狄思科:“……”

    分不清对方是在夸他,还是在嘲讽他。

    他要是用这种半吊子汉语出去谈生意,还真挺容易得罪人的。

    大家初次见面,不可能当天就达成合作。

    能跟对方说上话,有个谈合作的意向,就算成功了。

    与汤普森聊的差不多后,他又如法炮制,找到了名单上的几个目标人物。

    次日上班时,他将有合作意向的几个企业和产品清单,通报给了徐总。

    其中包括向航空配餐公司提供的餐巾纸和餐具,为美国的运动公司出口的运动鞋,以及往非洲出口的自行车。

    “成绩很喜人嘛,”徐叔阳看着那份清单,高兴地说,“你尽快给相关的业务经理送去,让他们趁热打铁,赶紧上门争取。”

    狄思科是总经理秘书,能帮忙弄来商情信息就可以了。

    具体谈判需要由专门的业务经理去负责。

    狄思科亲自跑了一趟出口部,将他整理好的详细商情信息交给几个业务经理。

    只希望这几位能给点力,成功把业务谈下来,他的奖金也就到手了。

    *

    狄思科关注了两天谈判进展,心心念念他的奖金提成。

    不过,他很快就没心思惦记那些了。

    于童那间卡拉OK厅又遇到了麻烦!

    之前出价六十万的那个杜姓南方老板,一直锲而不舍地想接手这家歌厅。

    于童原以为,她明确拒绝后,这件事就可以告一段落。

    然而,她这家店算得上日进斗金,树大招风,早就被人盯上了。

    之前有同行找小混混砸店,她出高价请了特殊人才靳胜,在歌舞厅门口当门神。

    靳胜确实帮她挡下了许多麻烦。

    但是,他能挡得住那些混子,却管不了衙内。

    杜老板一个外地人,敢三番四次地上门纠缠于童这个地头蛇,就是因为人家有后台。

    于童打听清楚那衙内的底细后,眉头就没舒展过。

    “他想要卡拉OK厅,不会自己开一家啊?”狄思科弄不懂对方的脑回路,“六十万,在旁边开一家一模一样的,也绰绰有余了。干嘛非得盯着你不放?”

    “有些人不想在前期投入太多精力。”于童眯着眼睛说,“这六十万肯定是姓杜的出全款,衙内出张嘴,吃现成的。”

    “那咱们怎么办?”

    最近工商税务频频上门检查,人家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但什么店也架不住三天两头被查。

    对生意影响不小。

    连魏陈洲都劝她,实在不行就卖了吧,六十万也不算少了,总比被人白抢去好。

    现在还只是让工商税务上门,谁知道以后能换成什么?

    这卡拉OK厅里人头杂,万一被人放点违禁品,再报个警,让他们停业整顿半年一年都有可能。

    到时候就是鸡飞蛋打。

    于童快被这种无耻行径气炸了。

    权衡再三后,决定先找关系,跟那个衙内聊聊。

    她本本分分做生意,不能因为对方的家长身份高就欺负她吧!

    她这边请人帮忙联系衙内,狄思科那边却找上了他们校友会的会长张海岩。

    张海岩是从山沟沟里走出来的穷小子,即使如今出息了,面对那些衙内时,多半也是束手无策。

    可是,狄思科到他家来,不是找他的,而是找他媳妇的。

    管歧珍是高干家庭出身,自己当着食品公司经理,姐姐经营着两家美容院。

    于童经常去的那家美容院,就是管家二姐开的。

    据说,人家那两家店一路顺风顺水从没出过岔子。

    “小于的店出事了,她怎么不自己来找我说,”管歧珍埋怨道,“还得用你在中间传话啊?”

    “您跟于童关系好,变成谈得来的好朋友,我还挺高兴的。但是,来找茬的那位挺有来头的,我怕您不方便插手,又不好意思拒绝于童。所以先背着她来跟您打听打听。”狄思科笑道,“您要是能帮忙,那自然皆大欢喜,要是不方便,那就当我没来过,我也不跟于童提这茬。”

    管歧珍刚给女儿辅导完作业,惹了一肚子气,这会儿说起话来就不怎么客气。

    “我们之间的事,你们这些臭男人少掺和!让小于亲自来跟我说,能不能帮忙,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你要是在中间传错了话,容易影响我的判断!”

    狄思科听这话音感觉有戏。

    衙内的身份他已经告知对方了,在这种情况下还肯让于童上门跟她谈,那八成是有门儿的。

    他在张家吃了一顿晚饭,然后就颠颠儿地回家找于童求表扬了。

    于童是如何与对方谈的,他不得而知。

    但是,隔了没几天,卡拉OK听那边就消停了。

    各种临检再没找上门来。

    “媳妇,你给管歧珍干股了?”狄思科问。

    “没有。”

    “那你给她亲戚干股了?”

    “也没有。”

    “管大姐无私帮忙啊?”狄思科嘟哝,“那她人还怪好的呢,你这个朋友交得不错。”

    于童不接茬,只神神秘秘地说:“仙女的事,你少打听。”

    闻言,狄思科饿虎扑食似的扑上沙发,用双臂箍着她说:“那我不打听了,我要跟仙女睡觉!”

    “不行,这沙发上太凉了,”于童受不了冬天里的皮质沙发。

    “没事,我在下面垫着。”狄思科抱着她翻个身,“今天让你在上面。”

    “那也不行,”于童扭了扭,“每次不小心碰到皮面,都冰得我一激灵。”

    狄思科抱着她起身,叹口气说:“仙女姐姐可真娇气啊!”

    *

    春节前夕,老狄家喜事连连。

    于童那间卡拉OK厅的麻烦被解决了。

    二哥家的小宝宝过百日,两口子在馆子里大摆宴席,请了所有亲戚朋友。

    狄二婶给孩子打了一对银脚环当礼物,并跟大家宣布,她家的房票已经补办完成了。

    狄思科拉着她低声提醒:“二婶,您补办了房票的事,别到处说,小心被那伙儿人提前知道了,找您麻烦!”

    “他们不敢找我麻烦了!”二婶扬眉吐气道,“我去派出所举报他们聚众赌博,把赌博地点描述得清清楚楚。正好赶上过年前的严打,那伙儿人都被抓进去了!”

    “您确定他们都进去了?”

    “当然了,那个娱乐。城已经被查封了!”二婶忍不住拍掌,“门上贴着封条呢,总算有人把这伙人收拾了!”

    说着说着,二婶就红了眼眶。

    她这几个月可太不容易了,整天提心吊胆,怕人家上门来找麻烦。

    她只尝试着写了一封匿名举报信,没想到人家公安同志竟然还真的出手整治他们了!

    狄思科安慰道:“这回您可以安心过个年了!”

    “可不是嘛!去年的债,不用背到新年,过两天我得跟你妈一起去雍和宫还个愿!”

    狄思科寻思,连二婶都知道,旧年的债不能背到新年。

    他的奖金到底什么时候能发呀?

    他给业务部门提供了三条商情信息,哪怕只有一条被采纳了,也得给他一百块的奖金呀!

    可是,这都多长时间了,奖金咋还不发给他?他还等着奖金过年呢!

    于童听了他的嘟囔,无语道:“一百块的奖金,也值当你惦记这么长时间!”

    “那是我应得的,凭啥不惦记!”

    于童抽出一百块塞进他的衬衫领口,潇洒道:“姐给你一百块!”

    狄思科麻利将钱收好,随口猜测:“童童,你这两天心情不错啊,发财啦?”

    “嗯哼。”

    狄思科讶然:“真发财啦?又有人找你办演唱会了?”

    杜金金最近好像在联系这事呢。

    “不是。”于童眯眼笑,“我找到新店的铺面了。”

    “在哪儿啊?”

    于童报了一个地址,解释说:“原来是一家娱乐。城。”

    “这娱乐。城是不是已经被查封了?”

    “嗯。”

    “那是之前被二婶举报的娱乐。城吧?”狄思科去派出所报过警,对那个地址还有印象,“那个店面可是够大的,比今夜歌舞厅大一倍呢!你有这么多钱盘下这间娱乐。城?”

    “没有啊,我找人合伙了,一人出资一半。”不待他询问,于童便主动说,“合伙人就是管歧珍的二姐。”

    狄思科:“……”

    他默默消化了一会儿,满脸怀疑地问:“那赌博窝点,不会是你俩举报的吧?”

    “抵制赌博,人人有责!”于童一脸正气地喊完口号,又靠进他怀里说,“回头咱买点年货,在过年前去看看二叔二婶吧。”

    第79章

    狄思科当晚就被于童领去参观了新店。

    这里无论是地段还是面积, 都要优于今夜歌舞厅。

    不但餐厅、舞厅、歌厅一应俱全,还有一个酒吧和台球厅。

    于童与她的合伙人管歧珺,在娱乐。城被查封前, 就自费进去消费了两次。

    两位女士都觉得这地方不错, 门脸气派, 装修豪华,客流量喜人。

    可惜老板作妖, 弄出个赌博窝点, 歌厅舞厅里也是乌烟瘴气,有不少衣着暴露的特殊行业从业人员在其中流连。

    年前正逢市里进行新一轮严打,两位根正苗红的正经生意人私下一合计,不能让这种不正之风在首都蔓延,必须严加整治!

    所以, 原老板和他的一众手下很快就去看守所里过年了。

    狄思科在三层楼间参观了一番,纳闷地问:“这里还有地下室或者暗门吗?他们把赌博窝点设在哪了?”

    于童带他去了三楼的台球厅,在大厅对面,还有四个贵宾包房, 每个包房里都有吧台、沙发、电视, 以及一张台球案子。

    她指着那张台球案子说:“老板把台球桌改成了赌桌,要是有公安上门检查, 他们把筹码收起来,台球摆出来,就又变成正经生意了。”

    狄思科:“……”

    有这脑子干点什么正事不成啊?

    这家娱乐。城是去年才装修的,两位新老板不打算在装修上破费,只准备将大门上的牌匾从“娱乐。城”改成“俱乐部”, 卡拉OK设备安装到位后,停业整顿期一过, 就立马开门做生意。

    “那这几个贵宾包房,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还当贵宾包房用呗,”于童半倚着台球案子,“大家对唱卡拉OK还挺有瘾头的,今夜歌舞厅那边,好多客人反映排队唱歌不过瘾。所以,到时候就在每个包房里安装一套卡拉OK设备,除了门票钱,每个包房最低消费六百块,卡拉OK随便唱。”

    “……”狄思科疑惑问,“你们的门票不是要卖二十吗?再弄出六百的最低消费,这玩意儿真有人买账吗?”

    “有吧,这里的档次本来就要比今夜歌舞厅高一些。”于童语气里带着犹疑,“不过,我原本打算设个最低消费两百就得了,但管二姐说,两百块是对老板们的亵渎,贵宾包房的门槛一定要高,至少设在六百块。”

    狄思科:“……”

    有钱人的世界他看不懂。

    他不怕被亵渎,乐意要这两百块!

    但是,早就应该发给他的商情线索奖励,却迟迟没有到账!

    他是总经理秘书,全集团几乎所有的文件都会从他这里过手。

    出口到非洲的自行车,美国运动品公司的代加工运动鞋,都已经签订了贸易合同。

    根据之前公布的奖励规定,合同正式签订以后,第一个为业务部门提供商情信息的人,可以得到一百块的现金奖励。

    他三条信息中了两条,应该到手两百块。

    可是,领导和业务部门黑不提白不提,就当没这回事啦?

    两百块在他媳妇那里不算啥,在他这里已经是一个月的工资了。

    他等得花儿都谢了,正琢磨着是否要找人问问时,最新一个月发工资的时候,工资条上就出现了奖金200元这一项。

    但是信封里的实发金额,仍是每月的固定工资,一分不多。

    徐叔阳对此的解释是,“我打算在过两天的表彰会上发给你。”

    “……”狄思科赧然,“领导,为了发两百块奖金,还要单独表彰啊?”

    “不只是给你,还有另一个同志。”

    徐叔阳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改制以后,公司的业务量增长缓慢,业务部门缺乏活力和竞争意识。

    其他部门的情况也差不多,墨守成规,抱残守缺。

    新的奖励标准已经发下去两个多月了,但是只有四位同志向业务部门提供过商情信息。

    被采纳的两人中,还有一个是他的秘书!

    总公司在过去几十年间一直是管理者的角色,手握出口配额指挥分公司干活。

    如今需要自己下场拉业务了,许多职工还没适应角色和职能的转换,都跟灶边的磨子似的,推一推动一动,不推不动。

    徐叔阳觉得,下发文件的激励作用不大,还是真金白银更刺激。

    所以,在春节前的表彰大会上,他不但要给先进集体和先进个人奖励,还要给这两位提供商情信息的同志隆重颁奖,让职工们真切感受到物质奖励的刺激。

    正式开会这天,除了必须值班的留守职工,公司上下的所有人员都被要求去礼堂参加表彰大会。

    狄思科刚进单位不到半年,表彰先进个人没他的份。

    但是公司篮球队在去年的全系统篮球赛中,取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绩,作为有过出场记录的替补,狄思科也被颁发了证书,并且得到一条高档毛毯作为奖励。

    这也再次印证了他只要参加活动,就从不空手而归的传奇战绩。

    公司虽然改制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给先进个人颁奖时,除了奖状和现金奖励,还能给老员工提薪,年轻员工分房。

    先进个人上台分享心得时,所述工作难度,也确实配得上公司发给他们的高额奖励。

    所以,当狄思科从总经理手中接过整整二十张大团结,对大家说,只需要一个下午便赚到两百块时,就显得格外与众不同了。

    狄思科已经了解了徐总要当众为他颁奖的目的。

    不就是刺激大家嘛。

    那可太简单了!

    他今天穿西装打领带,左手握着一沓崭新的大团结,右手捧着一束七彩的塑料花,自信满满地站上了发言台。

    “公司党委早就下发了关于提供商情信息的奖励办法,看到文件以后,我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主动联系了几家外商企业,其中三家对我们的产品表现出了兴趣。确定对方有下单的可能后,我就把这三家企业的资料转交给了出口部的同事。”

    “接下来由专业外销人员上门与对方谈生意,其他的事情就不需要咱们操心了。订单谈成后,作为第一个提供商情线索的人,咱们等着财务部门发奖金即可。”

    台下瞬间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这一百块钱也太好赚了吧?

    只给业务部门提供了一个消息,就能得到一百块的提成!

    “反正咱们天天看报,发现商情以后,通知出口部就好了,让他们去谈嘛。”

    “看报纸的人那么多,你能确定自己是第一个提供消息的吗?这就是僧多粥少。”

    “可以动员亲戚朋友嘛,哪个单位有出口业务需求就通知咱们,到时候把奖金二一添作五,大家一人一半。”

    “一条信息就是一百块,这比挤破脑袋评先进容易多了。我每个月提供十条八条信息,总有一条能用上吧?一年下来一千二百块,比我的工资还多呢。”

    台下职工讨论的挺激烈,赚钱热情高涨。

    不过,狄思科又着重强调,“大家在报纸或朋友那里得到了商情信息后,一定要主动跟对方企业联系,确保商情真实有效,再将线索和负责人电话,一起交给咱们的外销业务员。”

    否则将一堆无效信息推给一线,还不够给人家添麻烦的。

    他将自己赚提成的过程描述的轻松又简单,仿佛一百块的奖励人人都能唾手可得。

    然而,几位老总和业务部门的同志都清楚,这一百块不是谁都能赚的。

    狄思科能轻松拿到这个提成,完全是天时地利人和,被他赶上了。

    出现在那个招待会上的外商,都是各公司的一二把手,拥有最终决策权。

    他当时直接与老总对话,只要老总有意向,这生意基本就谈成了大半。

    而普通业务员很难有机会接触到高层领导,他们打交道最多的是采购员和供销科长。

    层层上报以后,一个项目不一定在哪个环节就夭折了。

    但是几位老总的目的是调动职工的积极性,动员大家主动提供商情信息,因此,大家都含笑鼓掌,谁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拆穿他。

    *

    大明星兼领导大秘的发言,把大家撺掇得心头火热。

    过年前的这段时间,职工们除了讨论过节福利,就是相互问问有没有找到商情信息了。

    公司重组后的第一个春节,发下来的过节福利相当丰富。

    狄思科的摩托车放不下,特意给四哥打电话,让他开着小面包来单位接一趟。

    国企职工全年的高光时刻就是春节前这几天,因着发的福利多,下班以后单位门口全是推着自行车来接人的。

    有些人家父母妻儿齐上阵,有的弄来三轮车板车拉东西。

    满满一车东西拉回家,能让家人高兴热闹好几天。

    狄思科帮徐总和总经办的女同志们运了好几趟年货,轮到他自己的时候,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顺着窗户向外招手,让四哥进办公室来,帮他搬东西。

    四哥背着手晃悠上来,在他的秘书工位参观了一圈,瞅瞅地上的两袋子卫生纸,嫌弃地问:“这点东西都拿不动啦?”

    “对面办公室还有呢!”

    狄思科提上卫生纸出门,指挥道:“剩下那些都是咱家的,你都拿上吧。”

    他们公司重组以后,钱不多,但产品多得是。

    工会联系了几个兄弟单位,大家互通有无,以物易物,让职工们都能过个肥年。

    对面办公室的地上摆着两箱水果和一箱带鱼,另有一个竹筐里装着一条五斤装的羊肉卷,三斤猪肉,六瓶汽水,一包京八件和一桶豆油。

    东西都不贵,但是架不住数量多。

    四哥来回跑了两趟,将东西都装进车里,提着大竹筐问:“可以出发了吧?”

    狄思科摇摇头,鬼鬼祟祟地溜进总经办,又拎了一个电饭锅出来。

    将包装盒塞进竹筐底部,用猪肉盖好,拍拍手说:“这回可以走了。”

    每个部门都或多或少有点小金库,总经办今年就用小金库里的钱给每人买了一个电饭锅。

    面包车开回家,从车里搬下来的东西,立即赢得了郭美凤的欢心。

    高声大嗓,比比划划地指挥,恨不得让左邻右里都知道,她家老五的过年福利被运回来了。

    “过年还发锅啊?”郭美凤提着电饭锅的包装盒反复打量,喜滋滋地说,“这个好,我早就想买个电饭锅了,我在老徐家就用过这玩意,比柴火饭方便。”

    狄思科扭头问:“徐大爷又来了?”

    “嗯,送了点年礼过来,”郭美凤无所谓地挥手,“赶明儿你给于家老两口送东西的时候,顺便给老徐也回一份年礼过去,就当普通朋友处着吧。”

    狄思科心想,这徐大爷还挺有意思的,之前在一块儿的时候,没见他对老狄家多上心。

    如今分开了,反而一次不落地往这边送节礼。

    狄思科摇摇头,将东西留给老妈处理,提着包往后院跑。

    “媳妇,你猜我给你买什么了?”

    瞧见坐在床边的于经理,狄思科抱着她就想亲一口。

    于童伸手制止,“别乱亲,屋里还有人呢!”

    “谁啊?哪有人?”

    于童将旁边的棉被掀开,露出一个趴在床单上的小崽。

    “有礼怎么跑咱床上来了?”狄思科将侄子抱起来,让他坐进自己怀里。

    “之前不就跟你说了嘛,大哥大嫂要回上海过年,有礼年纪太小了,只能留在北京。”于童帮孩子擦了擦口水,“今天中午被大哥两口子送来的。”

    狄思科早就忙忘了这茬,嫌弃道:“他今晚不会跟咱们一起睡吧?”

    “晚上就回咱妈那边了。”

    有礼一岁多,已经能爬能走,还能零星蹦出几个词儿。

    只不过这小子口齿不太伶俐,见了谁都喊妈妈,狄思科教他喊叔叔,他却一直妈妈个不停。

    在侄子身上找不到成就感,狄思科将人放进被窝里,重新翻他的公文包。

    “你猜我给你买什么了?”

    “什么?”

    二狗子经常给她买东西,于童猜测应该是首饰和化妆品之类的。

    他对自己的审美不自信,除了去深圳的时候帮她买过衣服,之后就很少向服装下手了。

    狄思科翻出两个扁盒子,摆在床上。

    “咱俩一人一个。”

    于童一看包装上的图案就认出来了,传呼机。

    “你居然有钱买呼机?”她简直要对二狗子刮目相看了,“你哪来的钱啊?这俩呼机至少得五千了吧?”

    除了买机子,还得交入网费和月租费,这玩意儿可是妥妥的奢侈品。

    狄思科得意道:“我只买了一台,另一台是单位给我配的!之前只给几个老总和业务经理配了传呼机,现在我们这几个秘书也能装备上了。”

    “你通过单位买的啊?”

    “嗯,集团采购的便宜,我让同事去电信局采购的时候帮忙带了一个。咱俩的号码是连号的,一个6,一个7。”狄思科昂着脸求表扬,“为了给你买传呼机,我把这几个月攒的工资和刚得的奖金都花了!”

    于童虽然不管他的工资,但是对他的财务状况,还是大致有数的。

    他能攒下一千块就顶天了。

    这台传呼机哪怕是通过集团采购的,也得小两千呢。

    剩下的钱打哪儿来的?

    狄思科老实地拿出一个存折,“唱片公司又给我汇款了,我用了一千五,还剩一千。”

    最近新一届的青歌赛又开始了,作为时下最有影响力的电视音乐节目,人家的关注度不是一般的高。

    节目的热度高,连带着他那两张录音带也趁机翻红了一把。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加印了,反正他总能收到钱。

    狄思科锲而不舍地求表扬:“怎么样?摩托罗拉的,这礼物不错吧?”

    于童将一千块的存折塞进他手里,捧着他的脸蛋啵啵了两下,“特别好!值得好好奖励!”

    管歧珍姐妹俩都是手握大哥大,腰挎BB机的。

    她们用的也是摩托罗拉的BB机,时常调侃这台机器,摩托再好也要骡拉,又吵又费钱。

    于童觉得那玩意儿别在腰间不好看,可能会影响她的整体穿衣风格。

    所以即使她有钱,也从没想过购买BB机。

    不过,二狗子能主动买来送给她,于童还是很高兴的。

    花了多少钱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

    狄思科被摸了耳垂,很想搂着媳妇运动一下,可惜还有个电灯泡在旁边吃手指。

    他再次嫌弃地瞥了一眼,被扎了两个蓝色蝴蝶结的傻小子。

    现在不生孩子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小孩子真影响夫妻生活质量啊!

    *

    狄思科这个小年轻不乐意要孩子,可是刚当了爹的二哥却恨不能将他闺女走到哪抱到哪。

    大年三十,带着老婆孩子回来吃年夜饭的时候,二哥的眼珠子就没从他闺女脸上移开过。

    四哥原本有话想说,可是瞧见二哥这副有女万事足的样子,就一直没好意思张口。

    等到年夜饭上桌,酒过三巡以后,他才借着酒意宣布,他想跟二哥拆伙了。

    二哥踹他一脚,“拆伙以后,你干什么去?”

    “我考大学去!”

    全家人:“……”

    你快别提考大学的事了。

    郭美凤头疼道:“喝了几口猫尿就胡咧咧,醉了就回屋睡觉去!”

    “我没醉!”四哥脸色胀红,但眼神清亮,“我现在赚的钱也不少了,足够支撑我参加补习班的开销!”

    郭美凤觉得这小子又开始犯轴,应该是跟老二结婚有关。

    他们当着中唱的代理商,老二媳妇又是中唱的发行经理。

    即使钟晓莎真的公事公办,别人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会关照这兄弟俩的。

    老四可能是觉得占了老二两口子的便宜。

    二哥将闺女抱给媳妇,皱眉说:“你撤了以后,谁帮我看家?”

    他们当着分销商,为了把存货顺利分销出去,跟人家拉关系赔笑脸是常事。

    他俩分工合作,一个主外,一个主内。

    因着有老四在仓库和门店把守,他才能放心出去跑业务。

    四哥坦然道:“能在仓库和店里守着的人一抓一大把,让大舅二舅去帮帮你也是一样的。”

    狄思科瞧四哥的样子,似乎不像开玩笑,忍不住问:“四哥,你这两年一直没再提参加高考的事,怎么突然就说要去上大学了?”

    他支持四哥上进,但四哥的考试运实在不怎么样。

    狄思科很怕他在这上面蹉跎光阴。

    四哥摸摸鼻子说:“也不算突然,我一直都想上大学来着。”

    亲爹没了以后,他跟老五同样被家人寄予厚望,他最初甚至比老五的成绩还好一些。

    只可惜,他就像家人说的,没有考试的运道。

    不过,那天去老五单位,参观了他的工作环境,亲眼看到同事们对他的客气态度,四哥心里还挺羡慕的。

    他这两天一直在想,要是当时能加把劲,随便考上一个大学,如今兴许就能跟老五一样,坐在办公室里,做着让人尊敬的工作,不用面对那满仓库的录音带了。

    他现在有钱了,老五单位发的那些过年福利,他花点钱就能买一大车。

    但他还是羡慕老五的年货。

    狄思科支持四哥读书,但也不得不提醒:“哥,最近这两年的大学毕业生越来越多,国家已经打算进行毕业生分配改革了。”

    四哥紧张地问:“怎么改革啊?”

    “去年在上海交大弄了一个改革试点。”狄思科介绍道,“15%的毕业生由国家统一分配,剩余85%的人由学校分配。学校为了将毕业生都分出去,组织了供需见面,就是让用人单位跟毕业生面谈,双向选择。”

    “以前双方都要服从国家分配,哪怕用人单位对毕业生不满意也得将人留下。现在的毕业生是由学校推荐的,用人单位了解了学生的情况后,不满意可以拒绝。”

    这种情况比较适合学习成绩排在中上游的学生,或者有门路有背景的学生,听说这两类学生里,有人能在毕业时收到数家单位的工作邀请。

    但是处于下游又没门路的学生就不怎么受待见了,学校如果推荐了这样的学生,还会被用人单位埋怨介绍了残次品。

    郭美凤没想到还有这种情况,疑惑地问:“用人单位如果对毕业生不满意,那个学生会怎么样啊?”

    她觉得她家老四就是学习成绩不咋地,又没门路的。

    “就自寻出路,自己出去找工作呗。”狄思科只是给四哥提个醒,并不想在大过年扫他的兴,所以又笑着说,“一般来说,改革试点都需要试个几年,如今只是在上海交大进行试点,其他学校还是统一分配的。”

    郭美凤虽然不懂大学里的事,但她每天看新闻联播,明白试点的意思。

    只要试点取得了成功,向全国推行是早晚的事。

    “不分配工作了,那上这个大学还有啥意思!”

    三哥撇嘴道:“妈,哪怕不给分配工作了,人家也是大学生,照样有大把好工作等着呢。听说南方那些工厂老板,愿意给大学生开三四千块的工资呢!”

    郭美凤暗道,给人打工赚那每个月三四千,还不如跟着老二卖录音带呢。

    赚得不比工厂少。

    可是孩子要上进,尽管这孩子已经很大了,她也不好泼冷水。

    二哥灌了半杯啤酒说:“你想考就考,不用拆伙。到时候你考上了就去念大学,考不上还回来跟我一起做生意。”

    这样也算有个退路。

    郭美凤瞅一眼老二夫妻,摇头说:“不行,亲兄弟明算账,你现在也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了,不能什么事都由着性子来。老四想拆伙,你就跟他把账算清楚,让他专心复习去,别给他留后路。”

    四哥认可地猛点头。

    “拿到钱以后,你先去买套房子,”郭美凤望向老四,语气强硬地要求,“有了房子,不耽误娶媳妇,你爱考几年考几年,没人管你!”

    四哥嘀咕:“上班以后,单位就给分房了。”

    “你得考上了大学,才能有班上。”郭美凤翻个白眼,“想复读你就先买房,把人生大事解决了。否则你就老老实实跟你二哥继续做生意去。”

    *

    1989年的大年初一,已经被高考伤过无数次心的四哥,再次作出一个勇敢的决定——

    他要重新征战高考了!

    狄思科对他这个决定真是满心复杂,鼻头都有点发酸。

    他打算抽空找人打听几个靠谱的高考培训班,送四哥去集训一下。

    不过,徐总要在大年初一值班,慰问仍在一线坚守的职工。作为领导秘书,狄思科需要安排行程,全程陪在领导身边。

    天刚蒙蒙亮,他就独自钻出被窝,跑去于家给爷爷奶奶和老丈人拜了年。

    拿到四个大红包后,又马不停蹄地往单位赶。

    徐叔阳一上午去了三个分公司和工厂,与员工们匆匆吃了一顿午饭,又赶往下一个目的地。

    他坐进车就忍不住叹气,对充当司机的狄思科说:“改制以后一下子暴露出很多问题,尤其是业务部门,都跟官老爷似的,等着人家上门送钱呢!”

    “咱们算是垄断行业,内部又没什么竞争,大家都习惯等着客户上门了。”狄思科趁机给出口部告了一状,“我之前在招待会上找到了一个航空配餐企业的商情信息,我感觉谈成的几率非常大,但还是被他们搞丢了。”

    徐叔阳直起身子问:“知道是什么原因么?”

    “我觉得对方对咱们的餐巾纸和餐具都有采购意向,所以把这两样都告知了出口部。但是,餐巾纸是由纸张文体部负责的,餐具由日用百货部负责。这两单分别交给了两个部门的负责人,咱们公司竟然派了两位同志,分别上门谈业务。”

    狄思科无语道:“我后来给他们的外方经理打电话询问了原因,人家说咱们公司去了两拨人,给的报价和优惠不一样……”

    徐叔阳被气的在座椅上锤了一拳。

    “领导,咱们公司内部各部门被划分得太细了,会客室里每天都有等待的客商,不知道应该寻找哪个部门谈业务。”狄思科提议道,“公司是否可以考虑在出口部下面,另外设置一个综合贸易部门?允许它经营公司的所有产品,其他部门的业务它全都能涵盖。”

    公司业务部门被划分的细致程度,让他这个内部人员都有点发晕。

    徐叔阳当时没答复,过了好久才唏嘘道:“这就相当于把鲨鱼扔进了鱼缸里,到时候就不怕没有内部竞争了……”

    第80章

    春节期间, 狄思科过得还算轻松。

    徐叔阳是个比较顾家的领导,除了在大年初一安排了值班和一场饭局,其他时间都宅在家里。

    狄思科原本打算在家陪陪老妈和媳妇, 可是于童从停业整顿的俱乐部里, 拉回来一张牌桌和两副麻将牌, 家里的四个女人凑成一桌,每天从早战到晚。

    见他在家闲着, 郭美凤便将有礼全权交给他负责, 美其名曰提前感受当爸爸的快乐。

    然而,那小子既不会喊爸也不会喊叔,一直对着他叫妈妈,狄思科被他喊得头疼,在不知第几次被侄子尿湿了裤子后, 他终于盼来了上班的日子。

    今年的第一季度已经过了一大半,再有一个多月就要总结改制后第一季度的成绩。

    时间紧迫,正式上班后,徐叔阳一连三天组织班子会议, 而后便迅速向全公司正式发文, 为了适应市场经济,提高企业效益, 公司即将走上“一业为主,多样化经营”的路子。

    尝试多样化经营的第一步,就是成立三个试点部门——

    综合开发一部,二部,三部。

    业务范围包含所有传统进出口项目, 以及开发新的投资联营项目。

    有心人接到通知后,精准总结了这个新部门的特点——什么都能干, 又不知到底能干啥。

    让人稀里糊涂的。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大家的注意力早被随之而来的另一个通知吸引了。

    公司要在系统内部为新部门公开选拔三名业务经理!

    大专及以上学历,至少能熟练使用一门外语,有外贸相关工作经验的副科级以上干部均可报名!

    通知并没对年龄,性别,工作年限提出要求。

    而且这三个科室是隶属于出口部的正科级部门,将选拔条件放宽到副科级,也算是不拘一格降人才了。

    这样一则通知贴出来以后,立即引得那些多年做副职的业务经理蠢蠢欲动。

    被选中就能将“副”字去掉,还能当试点部门的一把手,由不得大家不动心。

    然而,一个学历要求就把很多人拦在了门外。

    进出口公司的许多老资格业务经理,都是从外贸中专毕业的。

    那时候中专学历就算高学历,没想到时移世易,如今的中专已经不够看了。

    狄思科看到选拔通知后,将自己的条件跟上面的要求一一对比了一下。

    除了没做过外贸工作,其他要求都符合。

    但他做过外事工作呀!

    他找机会询问徐总,自己是否可以报名参加选拔。

    徐叔阳大手一挥说:“你先报名吧,要是申请被人事部门通过了,你就去试试。”

    开设综合部的思路是小狄为他提供的,徐叔阳乐于给年轻人机会,小狄要是能被人事部门选拔上,他也支持对方去基层发展。

    狄思科去人事部要了一张申请表。

    他没问自己这种没做过外贸工作的是否符合要求,只是将自己短短两年的工作履历写的像参加工作十几年的老干部。

    其他人的申请表上,都是某某年至某某年,任职于哪个部门,做过什么项目。

    轮到狄思科这里,就变成了某月某日至某月某日,任职于哪个单位,接待某个政企高访团。

    为出访某国的高级商务代表团担任随团翻译。

    给某某局或某某进出口公司主导的国际商务谈判担任英语译员。

    明明是作为先遣组成员,去欧洲打前站的,却被他将重点放在,协助主办方邀请上百家欧洲企业参加中欧贸易周……

    申请表工作履历那一栏,大概可以写十五行。

    他就对照着自己之前的工作笔记,将这十五行全部填满了。

    人事部的同事收到这份花团锦簇的履历时,也不禁“嚯”了一声。

    将咱们大明星的履历在办公室里传阅了一遍。

    “刘姐,狄秘书没做过外贸工作,这符合报名条件吗?”

    “人家都当上外贸公司总经理秘书了,还叫没做过外贸工作啊?”

    他虽然没有直接的外贸工作经历,但人家这履历还真能跟外贸沾上点边儿。

    而且这小狄秘书不愧是从经贸部翻译室出来的,语言技能那一栏,竟然填了英法日俄粤语!

    面对这种金光闪闪的履历,谁也无法狠心将他刷掉,最后这张申请表被送到了人事主任的案头。

    小狄秘书能否参加选拔,还是由领导决定吧。

    人事主任认真看完狄思科的申请表后,抬头问:“现在收到多少份申请表了?”

    “五份,但是只有三份符合要求。”

    原本应该有更多申请的,但是学历刷下去一批人,外语笔试吓退一批人,公开演讲又吓退了一批人。

    大家进了单位以后基本没再参加过考试,万一考砸了,不但影响领导对自己的印象,还会动摇个人威信。

    所以,看热闹的人挺多,真正敢报名的却没几个。

    “咱们要是只推荐三个候选人,还叫选拔吗?直接让他们三个上岗就好了。先把狄思科的名字加上去,后面如果再有人报名,也尽量放宽些要求。最终选谁不选谁,由领导决定。”

    狄思科很快就收到了笔试和面试通知,他还特意跟人事部的刘姐打听了一下,与他一起参加选拔的,还有两女三男。

    六个人里只有一位正科级,其他五人都是副科级。

    狄思科将几人的情况都摸清楚以后,感觉自己还是有很大希望被选中的,为了这50%的中选率,他可以拼一把。

    所以得到通知以后,他每晚都早早回家准备,于童为了让他养精蓄锐,甚至还跟他分房睡了两天。

    然而,在选拔考试当天,狄思科却在候选人里意外见到了吴副总的大秘曲涛。

    “曲主任,之前没听说你要参加选拔呀!”狄思科无奈道,“早知道你要来参加选拔,我就不报名了。”

    “我也是犹豫挣扎了好几天,才下定决心报名的。”曲涛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没想到你会报名参加选拔,你刚提副科没几个月吧?”

    狄思科:“……”

    选拔通知上对年纪和资历没有特殊要求,他凭啥不能报名?

    而且人事部是在报名截止的第二天,通知他来参加考试的。

    当时的候选人只有六个,并不包括曲涛。

    也不知这曲涛是啥时候报的名,简直出现得莫名其妙!

    要说他之前还有50%的胜算,那么有了曲涛的加入后,他基本就没什么希望了。

    如果被选中的三位干部中,有两位是领导身边的秘书,很容易让人怀疑选拔的公平性。

    所以,哪怕是为了避嫌,领导也不会让他俩同时进入名单。

    曲涛比他年纪大资历深,已经是正科级干部,离开总经办去基层锻炼名正言顺。

    在曲涛和他之间二选一,领导们十有八九会选择曲涛。

    在接下来的考试中,也证实了狄思科的想法。

    他的外语笔试满分,是七位候选人中的第一名。

    面试的时候,他自觉发挥的还行,成绩却排在第六。

    两场成绩综合算下来,第一名是包装储运科的科长苗胜利,正科级。

    第二名是纸张文体部的副经理焦虹,副科级。

    第三名是总经办的副主任曲涛,正科级。

    而狄思科只得了一个第四名,正好被挡在了前三名的门槛外。

    返回办公室后,徐叔阳安慰他:“你今天表现的挺好,就是吃了资历浅的亏。在我身边再锻炼一段时间吧,以后有合适的机会再说。”

    曲涛的条件也很不错,要是让两个领导秘书同时入选,确实容易引起争议。

    虽然领导们早就达成了共识,这次可以破格提拔人才,但小狄刚提副科没几个月,马上就提正科还是太快了。

    *

    没选上就算了,狄思科并不是非得去当那个综合开发部的经理。

    他给领导当秘书也挺神气的,那就继续当秘书好了。

    不过,他回家以后还是生了两天闷气。

    既然不想要年轻人,人事部下发选拔通知的时候,为什么不对年龄加以限制?

    哪怕不通过他的申请书也行啊!

    现在可到好,他折腾了一溜十三遭,全家人都知道他要去参加正科级干部的选拔,于童为此跟他分居两晚,郭美凤连帮他庆祝的地点都选好了!

    他却成了陪跑的那个!

    哎,牛皮都吹出去了,回家要丢人了……

    面对他的选拔失利,郭美凤和于童不但没有照顾他那容易受伤的脆弱心灵,还当着他的面,将他狠狠取笑了一通。

    “从没见谁能把牛皮吹得那么满!”郭美凤眉飞色舞地说,“把参加考试形容得像张飞探囊取物似的。”

    于童拿起BB机,学着他的语气说:“童童,这个尾号是6的给你,六六大顺!我用7号的就行,七上八下,有了这个7号,我肯定能一路高升,坐着火箭平步青云!”

    郭美凤吃惊地问:“他真这么说啊?”

    “真的,我之前都没发现他还是个官儿迷!”

    婆媳俩当着失败者的面哈哈哈笑作一团。

    狄思科:“……”

    多少也照顾一下他的感受吧!

    于童笑够了,拿出两张电影票,问:“老黄演唱主题曲的那部电影上映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狄思科还在生气,“你俩去看吧,我不去。”

    “咱妈已经看过了,”于童笑眯眯地哄他,“我特意等你忙完工作,一起去看呢!”

    狄思科有点过于好哄了,闻言扭头问:“真的?哪天的票啊?”

    “老黄送的是招待票,没有时间限制。”于童将票递给他,“咱们可以今晚去看。”

    “那走吧。”

    狄思科以心灵受伤为由,让于童请他看了场电影,吃了顿大餐,又去商店买了两件新衣裳,回家折腾了大半宿,总算让他的心情春光明媚了。

    于童趴在床上说:“你参加这个选拔真是一点也不吃亏,选上了,我们要花钱给你庆祝。选不上,还得花钱安慰你!里外里都是你得利!”

    狄思科在她额头上亲了亲,神采奕奕地上班去了。

    三名新鲜出炉的业务经理要经过七天公示,才能正式走马上任。

    被于童安慰过后,狄思科再次经过公告栏时,心情已经没有任何波澜了。

    进入他的秘书工位就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然而,他刚给几位业务经理排好了进门汇报的顺序,妇联和工会的两位同志就带着一位陌生女同志上门了。

    “狄秘书,徐总现在有空吗?”

    狄思科正想说徐总有访客,隔壁办公室的门就被拉开了。

    徐叔阳亲自送人离开,瞧见了三位女同志就笑着说:“女士优先,田主任有什么事,先进来说吧!”

    狄思科跟进去给几人倒茶,就听妇联的田主任介绍道:“徐总,这位是曲涛同志的爱人,汪敏。”

    徐叔阳和狄思科同时愣了一下。

    曲涛的爱人,有事就去找曲涛,或是找吴副总,来找他们做什么?

    不过,如今的企业领导就是大家长,经常有职工父母或配偶上门来找组织帮忙解决问题。

    徐叔阳很快就回过神,与对方笑着握手说:“曲涛能一直在工作中表现优异,离不开家属的大力支持啊!”

    “徐总客气了。”汪敏与他握了一下就松开手,语气平静地说,“我平时确实挺支持曲涛工作的,不过这次却支持不了了!”

    徐叔阳不动声色地问:“汪同志,是家里遇上什么困难了吗?”

    汪敏点点头,“我听说曲涛被选拔为公司业务部门的主管领导了,但以我们家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并不适合做这份工作。”

    徐叔阳和狄思科:“::::::”

    他们还是头一回遇上这种,反对上级任命的家属。

    “小汪同志,你先别急,有什么困难咱们可以慢慢说。”

    汪敏的神色却并不急,她情绪稳定地说:“我母亲前年去世了,我父亲还在卧床养病,我们还有一个五岁的儿子需要人照顾。如今家里的事情都是由我在处理的,曲涛偶尔能照顾一下家里。”

    “我知道外贸公司业务经理的工作状态,忙起来可以三五天不着家,所以我打算替曲涛放弃这次调任。他本来就是正科级干部,不存在升职降职的问题,组织应该可以考虑家属的请求吧?”

    众人:“……”

    这个理由多少有点扯淡了。

    徐叔阳正色道:“汪敏同志,我理解你家里的困难,但困难是可以克服的,单位党委和工会都会尽量帮同志们解决困难。曲涛同志的能力有目共睹,我相信他一定能平衡好工作和家庭生活。”

    要是随便谁的家属都能影响组织决定,那他们的工作也太儿戏了!

    汪敏语气平静道:“我父亲已经七十多了,最近我几乎是在专职照顾他的,还请领导考虑一下我家的实际困难……”

    妇联田主任知道徐总刚来不久,可能未必了解曲涛的情况。

    于是,稍稍侧身耳语道:“汪敏的父亲是咱们单位的老领导。”

    经她提醒,徐叔阳这才恍然记起,之前似乎听谁说过,曲涛是被他岳父亲自推荐给吴贵荣当秘书的。

    徐叔阳也想关照老领导的退休生活,但是曲涛的名字已经公示出去了,他不能因为这种理由就随意更改干部任命。

    “汪敏同志,领导干部的任命不是儿戏,名单已经公布了,若是在公示期将曲涛的名字撤下来,很容易让人产生不必要的联想,曲涛同志的发展也会受到影响。”徐叔阳再次劝道,“两口子就是最亲的人,家务事可以由夫妻双方商量着解决。你还是回去跟曲涛好好商量一下吧。若是曲涛真的打算放弃,让他自己来跟组织申请。”

    妇联和工会的同志也劝她,让她不要一时冲动就意气用事。

    汪敏嘲讽地牵了牵唇角说:“既然组织觉得这个理由过于儿戏,那我就另外说一个吧。曲涛参加这次选拔并不符合程序,他是过了报名截止日期,才向人事部提交申请表的。人事部的同志,看在他是领导秘书的面子上,才将他加了进去。我觉得这样对其他同志不公平,应该取消他的考试成绩……”

    众人:“……”

    这不是夫妻,是仇人吧?

    干出这种实名举报的事情,这是大义灭亲啊!

    “他在家填写申请表的时候我看到了,早就过了报名时间。”汪敏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神色如常道,“领导可以跟人事部的同志确认一下。”

    徐叔阳:“……”

    曲涛的能力摆在那里,其实报名早一天晚一天并不打紧。

    只要没人提,单位里没人会揪着报名时间这种事不放。

    要是真的这么较真儿,那小狄面试被人压分,该找谁说理去?

    但是,家属已经实名举报了,而且还将事情上升到了公平公正的高度。

    他们要是不处理,以汪敏表现出的决心来看,说不准还会做出什么更过激的事情。

    他正想让狄思科给人事部打个电话,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狄思科走过去拉开门,门外站着神色焦急的曲涛。

    “狄秘书,听说我爱人来找徐总了?她还在里面吗?”

    狄思科点点头,侧身让到了一边。

    这两口子从外表看,还真不怎么搭调。

    曲涛能被选为领导秘书,那也是浓眉大眼的高个帅哥,而汪敏的五官相对比较平淡,完全是以气质取胜。

    曲涛快步进入办公室,跟几位领导打了招呼,就牵起汪敏的手说:“小敏,你突然跑来单位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汪敏任由他牵着,脸上挂着清冷的笑:“我说了,你要是不放弃调职,我就来找组织替我做主。”

    曲涛不想跟她在领导面前争执,抱歉地对几位领导说:“我们家里最近事情比较多,我爱人的压力太大了,昨天在家里拌了几句嘴。”

    “拌嘴是双方的问题,”妇联田主任推着汪敏说,“小汪,你们夫妻俩再回家沟通沟通,有任何问题,还可以到妇联来找大姐!咱们妇联不只关爱女职工,也关照职工家属!”

    曲涛跟几位领导保证,一定会妥善处理好家事,就拉着汪敏离开了办公室。

    来到没人的角落后,他才冷下脸问:“小敏,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今天来这么一下子,差点就把我这些年的努力全毁了!”

    “没有我爸,你连努力的机会都没有。”汪敏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那点盘算!”

    曲涛瞪眼问:“我盘算什么了?”

    “焦虹没报名参加选拔的时候,你也没想着填写申请表。刚一听说人家提交了申请,你屁颠屁颠就凑上去了!”

    “我那是为了工作!跟别人有什么关系?”

    “为了工作,你应该留在吴总身边当秘书,再熬两年就能升个副处去分公司当副总。而不是平级调动到基层去!”

    曲涛狡辩:“新部门是由徐总亲自抓起来的,在改制工作中有很重要的战略意义……”

    汪敏懒得听他讲大道理,“既然这么重要,你为什么不在最初就报名参加?非得等到过了截止日期,才找关系将申请表塞进去?”

    “……”

    “你跟焦虹那点事,我在结婚之前就调查得一清二楚。这些年一直没戳穿你,是觉得你能认得清现实。既然你当初能为了跟我结婚,而放弃焦虹,就别总惦记吃回头草了。”

    “……”曲涛皱眉说,“这次完全就是因为工作,凑巧了。”

    “我不管是不是凑巧。我现在还只是以家庭困难为由,向组织求助,你要是执意跟那女的来往,我就只能跟组织说说你的生活作风问题了!”

    “你胡闹什么?这都是没影的事!”

    汪敏无所谓道:“我爸只是瘫了,还没死呢。跟吴贵荣说句话,也还管用。即使我爸没了,还有我哥在,你要是想离婚就痛快地净身出户。要是还能凑合过,就别动那些花花心思。”

    曲涛神色晦暗了一瞬,而后一脸无奈,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长叹道:“怎么就说到离婚上了!咱俩都过了这么多年了,离什么离!”

    汪敏甩开他的手,冷声道:“应该怎么选择,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

    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因为媳妇来单位这一闹,曲涛居然真的主动跟组织说明情况,申请取消了自己的调动。

    同事们都觉得他这个决定真是草率到近乎魔幻了。

    有人说曲涛是妻管严,有人说他是为了照顾瘫痪的老丈人,还有人说他找第三者被老婆拿住了把柄……

    他这件事算是近期的最大新闻了,单位里的同事都对此议论纷纷。

    如今还在公示期,既然他本人主动申请退出,那么作为考试成绩排名第四的顺位替补,狄思科自然而然就要填补空缺。

    经历了曲涛的魔幻闹剧,这会儿也没人关心小狄秘书的年龄问题了。

    只有当事人狄思科在心里嘀咕,几位领导可能已经后悔了,早知如此应该再给他少打几分的。

    他如今是顺位第一,选拔通知上又没对副科任职的年限做出规定,要是把他刷下去,反而容易引起更大的讨论。

    下班以后,狄思科特意从公示栏跟前经过,瞧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第三行,心里立马就开花儿了!

    骑上摩托车就奔向于童的公司。

    他怕自己又陪跑,这几天一直憋着呢,今天终于可以跟于经理炫耀一下啦!

    他赶到于童办公室时,于经理正带着手下仅有的三名员工开会。

    瞥见他进门,只往旁边的椅子上指了指,让他坐着等。

    杜金金正捧着笔记本,汇报她最近的工作进展。

    “我按照你给的联系方式,跟宝岛那边的两个歌手取得了联系,邀请他们来内地开演唱会。不过,他们一是担心内地的政策问题,二是担心花了那么多钱,是否能收回成本。”

    于童捧着茶杯问:“你没跟他们介绍一下,当初方菲演唱会取得的成功?”

    “介绍了,但演艺圈就这么大,即使离得远,人家想打听的也能打听到。”杜金金喜忧参半道,“他们似乎听说了,方菲在内地办三场演唱会,收益的大头都进了咱们的腰包!”

    于童颔首,方菲的那个经纪人没少替她做宣传。

    否则她办了那么大规模的三场演出,不可能再无人肯与她合作。

    他们曾联系过不少歌手,最初都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可是听了她的名字后,多数人都没有下文了。

    好像生怕被她占了便宜。

    “童姐,那咱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啊?”杜金金为难道,“港台歌星不肯像方菲似的,花那么多钱办演唱会,报价都压得太低了。咱们办演出许可本来就挺费劲,要是按照他们的报价来算,基本赚不到什么钱。要不咱们请几个内地歌手吧?”

    于童抿了一口茶,“请谁都一样,内地的歌手就更没钱办演出了。”

    “要不我再试着联系其他人?”

    于童若有所思地摇头:“不用了,你与之前那两个歌手联系一下,咱们出两万块,请他们来内地参加一场演出。演出许可、场地、音响设备全不用他们操心,只要演出当天来唱歌就行。你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来!”

    “唱一场就给两万啊?”杜金金咋舌。

    “对,全程包食宿,但需要他们提前两三天来内地彩排。”于童强调道,“演出费用由我承担,所以演出收益自然也全是我的。咱们是主办方,他们就是被请来演出的演员,唱一场拿一场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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