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领导仓促把人喊来, 看座上茶礼遇有加,就是明摆着的鸿门宴。
被点到名的企业,无论如何都要帮助市里解决一部分困难。
哪怕只是接收三五个职工呢, 也算全了领导的面子。
与商贸公司和百货商店相比, 日化厂显然是更适合接收这些职工的。
所以, 在会议室等候时,曾浩田和狄思科就私下商量好了。
如果王副市长提出消化下岗职工的要求, 他们就答应下来。
到时候二人在领导面前打一下配合。
曾浩田负责哭穷, 摆困难。
狄思科负责跟市里讲条件。
最佳方案就是免费接收四洋化妆品公司的设备和职工,顺便跟市里要一块地皮。
另一个方案是走国企并购的流程,但这其中有个很重要的问题——四洋化妆品公司被卖给了外商。
从法律上来说,四洋已经不复存在了,但烂摊子还在。
因此, 当王副市长领会了他们要房子要地的“无理要求”后,并没有当场否决。
要是能迅速解决四洋公司的麻烦,有些条件是可以谈的。
曾浩田问:“领导,如果让我们厂来接手四洋的职工和设备, 我们要跟四洋的领导层谈, 还是直接跟市里谈啊?”
王副市长不动声色地说:“这件事暂时由市里接手了。”
从公司账面上转走一千万,并不是会计一个人能够办到的。
会计虽然跳楼了, 但是根据警方的调查,他挪用公款炒股的金额是一百万,而不是一千万,剩余的九百万不知所踪。
所以,公司的几个主要领导都被控制了起来, 尤其是女儿已经在国外留学两年,妻子也办签证要去陪读的总经理, 更是目前最大的嫌疑人。
四洋公司乱成这样,被挪用的资金还在追讨中,职工的安置问题就只能由市里出面解决了。
双方有了初步合作意向,具体要如何安排,市里还要开会讨论。
而狄思科和曾浩田也没闲着。
他俩按捺了一晚上,次日清早,曾浩田在厂里召开职代会,狄思科则跑去东轻集团,找亲娘求助了。
在市领导跟前,日化厂太弱势了,事关“要房子要地”这样的头等大事,他们得找最能说的上话的领导出面。
尽管徐叔阳的职级在市委领导面前也要低一级,但毕竟是一家之主嘛。
“我今天运气真不错,竟然不用排队!”在秘书室见到施小新时,狄思科笑着调侃,“施主任帮我通报一声吧?”
他以往来集团时,徐总的门口总是很热闹。
施小新整理着桌面,随意道:“徐总办公室里没有其他客人,你直接敲门进去就可以。”
狄思科听着隔壁吴副总办公室门口的热闹,蓦地意识到徐总这边冷清得不太正常。
他压低声音问:“集团最近有什么事吗?”
“没有。”
“那……”狄思科指了指隔壁,“那边怎么那么热闹?”
施小新收拾办公桌的动作迟滞一瞬,向门外瞅了一眼,低低地说:“最近集团有人事调整。”
狄思科早知道集团要做人事调整,曾浩田要高升的传言就是因此传出来的。
他暗自琢磨了几秒,然后在心里靠了一声,徐总不会要被调整了吧?
徐叔阳已经是集团一把手了,无论是平调还是高升,都只能往外调。
施小新望着他睁大的眼睛,轻点了点头。
她跟狄思科算是同病相怜吧。
两人都给徐总当过秘书,徐总算是他俩在集团最大的靠山,靠山一走,很多事情就说不准了。
尤其是,听说日化厂的曾厂长也面临调整。
现在日化厂厂长的位置算是香饽饽,一旦厂长位置出缺,必然会被很多人盯上。
狄思科太年轻了,能否转正当上厂长,在两可之间。
徐总在或不在就很关键了。
大家都知道狄思科是被徐总一手提拔上来的干部,只要徐总在这个位置上,即使他不表态,其他人也会揣摩他的心思。
反之,就很难评了。
狄思科本人倒是没想这么多,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也不是完全仰仗靠山的。
他就是怪舍不得徐叔阳的。
一边感慨时光匆匆,一边敲开了办公室的门。
徐叔阳难得悠闲地在办公室里浇花,看起来挺闲适惬意的。
“你看我这盆凤尾竹养得怎么样?”徐叔阳冲他招招手,“不错吧?”
狄思科往花盆里瞅了一眼,花土还是新的,明显是刚移栽过来没几天的。
他违心地夸了一句养得真不错,而后直白地问:“徐总,听说您要离开东轻啦?下一站去哪啊?要不您把我也带走吧,只要不出北京城,去哪个单位都行。”
谈话对象如果换成其他领导,他这样问话会显得很没分寸。
领导调动的事,哪是你一个小喽啰能打听的?
不过,他跟徐叔阳不是一般的上下级关系,他家狄嘀嘀和狄嘀嗒还用了人家的入园名额呢。
所以,这话听在徐叔阳耳中,只觉得小狄是个真性情。
他笑问:“你跟我走还是有限定条件的?出了北京还不行?”
狄思科叹道:“没办法呀,我家两个娃才三岁就可调皮了,我媳妇自己一个人管不过来。”
“那你就安心在北京呆着吧。”
狄思科一听就懂了,“您要被调去外地啦?”
徐总这个级别,已经能去地级市担任市长了。
“还不确定。”徐叔阳摇摇头。
他已经在东轻干了五年,趁着这次机会被调整是一定的,但是具体的去处还没定下来。
他其实还挺想出北京看看的。
狄思科也挺想出北京,尤其是见识了南方的欣欣向荣以后,他就更向往了。
可惜,孩子还太小,“您要是真的去了外地任职,一定要给我留个位置呀!等我家那两个娃能上学了,我就去投奔您!”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想得倒是挺远。”徐叔阳看了眼手表问,“你一大早跑到集团来,不会就是为了跟我要个职位吧?”
“不是不是,那哪能啊!我是来跟您报喜的!咱们日化厂碰上好事了!”狄思科将四洋公司的情况如此这般讲述了一遍。
徐叔阳蹙眉听他讲完,才说:“你们厂的效益虽然有所好转,但是之前并没有涉足过化妆品行业,领导层的一个错误决策很有可能让工厂由盛转衰。接手四洋的业务以后,要怎么发展,你们想过没有?”
厂里多了几百张吃饭的嘴,这可不是小数目。
一个弄不好就会把刚有好转的日化厂拖垮了。
“我们厂其实早就想做化妆品了,之前用一条全新的化妆品生产线,换回来一条牙膏生产线,大家心里都挺可惜的。我们厂目前比较有知名度的产品,只有小红帽儿童牙膏和逸丝洗发水,虽然产品线一直在增加,但是只有两个拳头产品还是太单薄了。所以年初制定计划时,大家就商量了进军化妆品行业的可能……”
他们制定了两套方案,一是直接去国外购买配方,引进生产线。
二是联系国际知名化妆品品牌,引入外资,组成合资化妆品公司。
不过,四洋公司的事情来得比较突然,如果能免费接手设备和人员,可以给厂里省下一大笔钱。
狄思科介绍了厂里的思路后,笑道:“市里要组织谈判,但日化厂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就想请您帮忙压压阵。”
徐叔阳暗道,小狄跟外商谈判都不知谈过多少次了。
只是接手几百个职工,要一块地皮的事,还需要什么经验?
这小子不是没经验,而是怕官大一级压死人,在市府那边拿不到最好的条件吧?
徐叔阳握着水壶,沉吟几秒说:“四洋化妆品公司身上应该还有不少债务,市里拿到外商的那笔资金后,还要处理债务问题。所以,如果日化厂可以无债一身轻地接手人家的职工和设备,就已经很幸运了,在地皮的面积上不要计较太多。”
狄思科嗯嗯嗯答应着,好说歹说还是把徐总请出来帮忙掠阵了。
顺便还带上了集团财务部和投资部的干将。
徐总口中说着不要太计较地皮,但是上了谈判桌以后,仍是据理力争,为日化厂弄来了一大块住宅用地。
虽然新建住宅区还有点紧巴,但是北方日化厂全厂上下都相当满意。
那些没能分房的职工,打听到地皮的位置后,三三两两跑去看新房。
即使面对的是一片大荒地,一个个仍然红光满面的。
这就是他们未来的家啦!
*
四洋化妆品公司的五百多名职工正式入职北方日化厂时,四洋公司的总经理也正式被收押了。
虽然他一直死咬着不肯透露剩余九百万的去向,但他那个在国外留学的女儿回了国,并且主动交代了境外账户的信息,只求让他父亲少受几年牢狱之灾。
狄思科在报纸上看到新闻时,忍不住撇嘴。
账户是他女儿交代的,又不是他悔过交代的。把好好的企业弄成这副德行,不给他加刑就不错了,减什么刑啊?
这天下班回家时,郭美凤见到他就问:“你们厂的新房子什么时候开始动工啊?”
“快了,等到市建筑设计公司那边出了图纸,厂里再完成职工集资,也就差不多可以开工了。”
狄思科其实挺想找南方的工程公司来盖这几栋家属楼。
要是能像深圳似的,三天一层楼,用不了几个月这房子就能盖起来。
不过,由市属建筑公司施工,是当初日化厂跟市里谈判时,答应下来的条件之一。
这么一大笔建设资金被市里的企业赚到了,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郭美凤追着他问:“你们厂盖的楼,真的能对外出售啊?”
“能啊,但是到时候会按照市场上商品房的价格出售。每平米不低于一千块!”
“这么贵!”郭美凤挑剔道,“市里的商品房,便宜的才一千六七,你们那边都是郊区了,凭什么要一千块?”
狄思科理所当然道:“虽然地点不好,但那可是电梯新房!”
加上四洋的职工,厂里还有将近三百个符合分房条件的职工没能分到房子,既然要盖楼,那就最好能一次性把大家的问题都解决了。
以那块地皮的大小,盖八层以下的住宅,安排不了三百户人家。
面积上没办法,就只好在高度上做文章。
所以,他们这回要盖的是15层的电梯房,另外还能匀出一栋楼当做商品楼,面向社会出售。
郭美凤惦记的就是这栋商品楼。
她掂量了一下自己存折里的钱,问:“你们那栋商品楼的最小户型是多少平米的?”
“52米的两室一厅。”
郭美凤倏地蔫儿了,她存折里的钱不够用啊。
还想买套电梯房享受享受呢。
狄思科问:“您还差多少钱啊?要不我给您添点?”
“我有一万多。”郭美凤声气不太壮地回答。
“将近六万块的房款,您得举债五万,那您还是老实住平房吧。那边的地点确实不怎么样,就是大郊区。您在市里唱唱戏,哄哄孩子多好呀!”狄思科在屋里扫了一圈问,“那俩淘气包呢?”
“找杰克玩去了。”
狄思科正想着去胡同里找找,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三个红彤彤的孩子,像小炮弹似的冲了进来。
狄思科瞅瞅扑到自己腿上的两个红孩儿,不由笑问:“你们怎么穿得这么红啊?”
上衣、裤子、鞋子、袜子、头绳,全是红的。
狄思科甚至都不用看,就能猜到他俩的裤衩和背心一定也是红的。
比过年的时候还喜庆。
“奶奶给我们穿的!”狄嘀嘀摆个金鸡独立的造型,单脚在原地转了一圈,“爸爸,我的上衣好不好看?”
她对这件衣裳满意得不得了,上面挂着好多玉葫芦和小铃铛,跑起来叮叮当当的。
狄思科望向坐进沙发的杰克,问:“你怎么也穿的这么红啊?”
杰克用英文回:“郭奶奶送给我的。”
狄思科:“……”
这孩子来北京大半年了,中文水平还停留在能听懂但说不好的阶段。
两家的孩子天天在一起玩,他家狄嘀嘀和狄嘀嗒的英文倒是被练得挺流利。
“你俩别总跟杰克讲英文,平时也帮他提高一下中文水平,小朋友们要共同进步啊!”
狄嘀嘀和狄嘀嗒异口同声道:“OK!”
“……”狄思科转向郭美凤,疑惑道,“您干嘛把他们打扮得这么红?”
“这是我找师傅算的!这段时间穿红,能得奖!”郭美凤细数道,“童童要参加团市委组织的’双好私营企业家‘评选,你们单位要参加那个什么’全市经济百强评估‘,我们邻里互助协会,要参加’学雷锋先进集体‘的评选。最近都是大事,穿红色能增强运势,提高咱们得奖的概率!”
“……”狄思科感觉这老太太为了评奖有点魔怔了,忍不住劝道,“这种奖项评比要参考的条件很多的,您得摆平心态,得失心不能太重啊!”
“那不行,要是我个人的奖项也就算了,先进集体奖那可是集体的荣誉!”郭美凤语带自豪地说,“我们几个老姐妹都商量好了,要是得奖了,就穿上旗袍一起去市委领奖!”
今年是“向雷锋同志学习”题词三十周年,市里举办了学雷锋活动评比。
郭美凤在胡同里加入的民间组织比较多,比如胡同义务巡逻队,邻里互助协会,北海清淤义务劳动小组等等。
反正主打就是一个爱凑热闹,什么活动她都能掺一脚,老狄家在胡同里的外交重担,都压在了郭老师和双胞胎身上。
她加入的邻里互助协会,之前只是偶尔清理一下电线杆上的小广告,或是在夏天帮忙排一排过道积水。
直到去年,这个协会干了一件大事!
协会里有个成员的老伴突发心梗,要做冠脉支架手术,但这对老夫妻无儿无女,存款也不够支付手术费。
邻里互助协会就发起了一次筹款,协会成员有的人出几十,有的人出几千,愣是让这老爷子把支架手术做了。
郭美凤跟这家的老太太关系不错,当时掏了三千块救命钱,也没打算让人家还。
没想到这对老夫妻还挺有本事的,出院以后每月用退休工资还钱,那老头儿退休前是在报社工作的,特意把邻里互助协会的事迹写成文章发表了。
所以,今年市里评比学雷锋先进集体的时候,街道办就把这个“邻里互助协会”的名字报了上去。
这可把大家高兴坏了,大家都是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特别有集体荣誉感。为了能得奖,郭美凤还特意往雍和宫跑了一趟。
她跑这一趟的结果就是,全家人都得红彤彤的。
于童下班回家时,也穿了红风衣和红色高跟鞋,狄思科哈哈笑道:“这谁家新娘子啊?你怎么穿得比咱俩结婚的时候还红火?”
于童将他的那套红衣裳翻出来,郑重其事地交到他手上,“从明天开始,你也得穿红的,万一邻里互助协会没能得到学雷锋先进集体,小心咱妈埋怨你!”
*
狄思科当然不敢招惹把荣誉看得比天大的郭老师,第二天去上班时,就穿了一身红。
他平日里穿的衬衫和T恤,基本都是黑白蓝灰这类颜色,今天冷不丁穿了一件红衬衫,衬得他愈显唇红齿白,惹得厂里不少人侧目。
“狄厂长,您今年是本命年啊?怎么袜子和衬衫都是红的?”工会汪主席问。
狄思科:“……”
他本来想说,是帮厂里进入全市经济百强增加运势,不过,想到自己是一名光荣而坚定的党员,不能带头宣扬封建迷信,只好摇摇头。
“就是想换个颜色,换换心情。”
狄思科暗道,千万别大惊小怪,你们还没看到我们全家统一的红背心和红裤衩呢!
“穿红色确实挺应景的,咱们厂最近真是喜事连连。”汪主席问,“狄厂长,你看咱们厂今年上了春晚,马上又要盖家属楼了,还有一栋商品楼对外出售,是不是得组织点什么集体活动庆祝一下啊?”
“应该的,汪主席有什么想法吗?”
“我想着好多单位都在组织旅游,要不咱们也组织一次吧?不用往远了去,去趟龙庆峡或者十三陵,也是个意思嘛。咱们厂重组以来,从没组织过旅游。”
全厂两千人,出去玩一次得花好几万,从前厂子不景气的时候,谁也不敢提旅游的话题。
今时不同往日,今年总该组织一次了吧?
“这事你问过曾厂长了吗?”
汪主席笑:“问过了,他说让我来找你拿主意。”
曾厂长要被调走的消息传了两三个月,但是一直没走。
如今他突然撒手放权,汪主席觉得,这回人家恐怕真的要走了。
狄思科想了想说:“原则上,我是支持旅游的,但是工厂的工作性质特殊,不可能让工人停产出去旅游。所以,大家就要分成三批或四批出去旅游,每个科室和车间都要有人留守在岗位上。大家平日里跟自己科室和车间的人最熟,这样轮岗,其实达不到集体活动的目的。”
汪主任有点糊涂了,您到底同不同意啊?
狄思科当然是同意的,如果那栋商品房能够售罄,预计能进账两千万左右。
厂里拿出一笔钱当做福利,补贴给大家也是应该的。
这两年同志们都挺辛苦。
“我的意思是,厂里就不要组织集体旅游了。可以让职工带着老人孩子进行家庭出游,既要工作也要生活嘛。大家不要都在家里闷着,改革开放,外面的世界变化很大,大家可以出去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
汪主席惊喜地“啊”了一声。
要是能让职工自己出去旅游,那可太好了。
旁边有职工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纷纷围过来询问是不是真的。
狄思科说:“我就是提个建议,还得跟另几位领导商量。厂部这边负责掏钱,具体实施办法得看工会和职代会的决定。”
化妆品车间还没安置好,那五百来个四洋化妆品的职工,基本还处于停工状态。
要是厂里组织旅游,可以把他们也算进去,毕竟那块地皮还是靠着人家得来的。
而且将这几百人充实近各个车间,轮岗时人手也能更充足,不影响正常生产。
职代会的职工代表也是职工,没有谁是不想公费旅游的。
所以,职代会一开,全票通过今年6月-8月间,全厂在职职工轮流出去旅游。
每人有最多28天的带薪假期,厂里报销交通费和住宿费,报销金额200元封顶。
活动采取自愿原则,不想出去旅游的,可以继续在厂里上班,厂里补贴100元。
各车间要做好协调工作,安排好值班表,务必保证正常生产。
这个通知一经发布,全厂轰动!
公告栏前的人群响起一阵冲天的欢呼和口哨声。
出门旅游向来是大单位的福利,没点家底的单位,领导们哪敢让职工出门旅游啊?
多少年了,日化厂的职工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
有的职工心情太过激动,特意跑到厂区门口放了一挂鞭炮。
有人询问原因时,就挺胸抬头地说:“我们厂要组织全体职工出门旅游一个月!”
那股骄傲自豪的劲头真是没治啦!
狄思科被厂里的欢乐气氛感染,当晚回家时,也宣布了可以出门旅游一个月的好消息。
“咱们可以在六月份以后出门,郭老师和两个孩子该放暑假了,”狄思科对媳妇说,“到时候把咱爷爷奶奶也带上,一起出去走走。”
于童挺喜欢出去玩的,也想带上爷爷奶奶,但是,“他俩年纪太大了,我怕他们受不住路上的辛苦。”
“咱不用去太远,去趟北戴河就成,在那里住上一个月,减少在路上的奔波。”狄思科在她肩头拍了拍说,“让老人孩子都看看海。”
于童被他说得动心,忍不住在心里勾勒了一番带着爷爷奶奶和孩子一起出游的场景。
“你真的能走得开么?”
“当然了!到时候我跟另几位厂长排排班,大家轮流休息嘛。”
于童龙颜大悦,捧过二狗子的脸蛋,啵啵啵了好几口。
“嘿嘿,孩子还在呢!”狄思科顶着满脸口红印子,对两个睁大眼睛的小屁孩命令道,“非礼勿视懂不懂?不许瞎看!”
小屁孩不听话,但于童已经放开了他,关心道:“你们曾厂长不是要被调走嘛?什么时候走?到时候厂里的值班领导够人手吗?”
“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走,徐总都履新了,他这边还没动静呢。”
“徐总高升了,你用不用去给人家道个喜啊?”于童问。
狄思科咧咧嘴说:“算了吧,我现在可不敢往他跟前凑。谁能想到他会成为我们区的区长啊!早知道当时就不让他帮忙去市里谈判要地皮了。”
东轻集团隶属于经贸部,市领导基本管不到他,所以徐叔阳跟市领导谈判的时候,半点没收着,三下五除二就给日化厂弄来了一大块地皮。
据说徐总在谈判桌上的英姿,被市领导们大加赞赏,亲自点将把徐叔阳留在了北京当区长。
而且管辖的还是日化厂所在的那个区。
日化厂得到的那块地皮就是区里的地皮……
徐叔阳已经上任半个多月了,狄思科愣是没敢去区政府看看这位昔日老领导。
谁能想到,这要地皮的事,会是个误伤自己的回旋镖啊?
第142章
夏日的午后阳光炽烈, 狄思科眯着眼睛,惬意地听着窗外的蝉鸣鸟叫。
“唰”一声,房间窗帘被人拉开一条缝, 海风和着喧嚣吹进来, 狄思科尚未来得及阻止, 就感觉自己胸口上一沉。
他闭着眼睛警告:“狄谨行,三个数之内给我下去!”
狄嘀嗒睁大眼睛问:“爸爸, 你怎么知道是我?”
狄思科腹诽, 只有这小子只穿着小裤衩到处乱跑。
“我是人体秤,你一趴上来,我就知道了。赶紧下去,一,二……”
以防爸爸数数, 狄嘀嗒动作利索地捏住爸爸的嘴,然后重新趴回胸口。
狄嘀嘀拉开窗帘以后,也再次跳到床上,爬到弟弟旁边, 并排趴在了爸爸的肚子上。
两个小崽十分孝顺地在大伏天里, 给爸爸盖上了一层人肉棉被。
狄思科的嘴被儿子捏住了,抬手在两个捣蛋鬼的屁股上拍了两下。
狄嘀嘀并不怕挨揍, 趴在肚子上央求道:“爸爸,出去玩!”
“你看外面的太阳多毒,谁家好孩子在大下午出门玩?”
他们全家已经在北戴河待了半个多月,除了刚来时图新鲜,去了几个旅游景点, 剩余时间全都在海边耗着了。
狄思科来到海边以后彻底过起了度假生活。
早上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趁着上午阳光不烈的时候, 陪家人去海边玩一上午,然后中午回干休所,闲散地耗掉一下午,太阳快要落山时,再带着孩子出去玩。
自他上大学起,学习和工作就充斥着每天的生活。
这半个月的休假,算是他十年来最放松的一段时光了。
两个小屁孩一心想着出去玩,即使外面下火下刀子,也阻止不了他俩向往广阔天地的热情。
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天都要上演几次。
狄思科不想顶着大日头出去,怂恿道:“找你们三伯玩去。”
狄嘀嘀通风报信:“三伯挨骂呢!”
狄思科:“……”
这些度假成员里,能骂三哥的也就是郭美凤了。
狄嘀嗒从他身上爬起来,穿着一条小裤衩站在床上,然后挺肚叉腰,模仿奶奶的口吻说:“你就是个大傻帽儿!”
“不许什么话都学啊,”狄思科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又问,“奶奶为什么骂三伯?”
俩孩子双双摇头。
狄思科心说,一家人出来半个月了,三哥总不至于突然就把郭美凤惹毛了吧?
他利索地套上背心,扛着两个孩子去隔壁看热闹了。
郭美凤正对着老三怒目而视。
她被儿子媳妇带来海边度假,着实兴奋激动了好几天。
每天游泳吃海鲜,连“学雷锋先进集体”的评比结果都被她抛到脑后了。
今天中午,老三去外面的小饭馆买了点爆炒海螺和烤大虾,娘俩就着海鲜喝点小酒,话赶话就谈到了他的婚事。
按理说,既然已经有了房,就可以尽快结婚了吧,苏家那边应该也挺着急的。
谁知这老三的房子已经买了大半年,却迟迟没有跟苏晓领证的意思。
借着喝酒的机会,郭美凤就跟他打听内幕,问出的结果却气得她恨不得揍老三一顿。
“你这个犟劲儿怎么又来了?老丈人说什么,你就先答应下来。你要娶人家女儿,跟老丈人有什么可犟的啊?”
三哥仰脖干了一杯啤酒说:“我要是当时答应下来,结了婚以后再反悔,那不是更不好么。”
“谁让你反悔了?你两个兄弟又没逼着你还钱,那天当着大家的面就说清楚了,四万块钱是给你结婚用的。办婚礼的时候他们就不出力了,这就是他们哥俩的随礼。”
老三在中学当助理教练,那点工资显见是买不起房子的,人家老苏家也了解这一点,所以听说他在市里买了房以后,就询问了这笔购房资金的来源。
老三是个大傻帽儿,跟老丈人说买房的四万块钱是他家二哥和老五借给他的。
苏校长的脸色当即就不好了。
你在婚前借钱买了房,是不是得在婚后把这笔钱还上?
四万块可不是小数目,他跟苏晓都是拿死工资的,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才七百出头。
不吃不喝五六年才能还上这笔钱,而且他俩年纪都不小了,结了婚就得要孩子,到时候用钱的地方更多,这点工资未必够花。
举债的日子可不是那么好过的。
“人家苏校长的顾虑在理,谁家父母乐意看到女儿刚结婚就背上一身的债啊?”
反正,如果小六找个这样的人结婚,郭美凤肯定坚决不同意。
三哥剥着虾壳说:“所以,我没跟苏晓领证嘛。”
郭美凤:“……”
被他绕进去了。
人家老二老五又没让你还钱,你还个屁的钱啊?
大家给你凑钱买房,就是让你结婚的,结果你现在本末倒置,房子有了,反而不能结婚了!
老三还挺有自己的道理,“我当时已经当着大家的面说了,以后有了钱就还给二哥和老五,说过的话总不能当个屁放了吧?这四万块钱要是您跟我爸给的,那我肯定心安理得地收着,但是,拿兄弟的钱算咋回事啊?以后苏晓嫁过来,面对二嫂和老五媳妇的时候,都得低人一头。”
郭美凤气道:“人家苏晓都未必肯嫁你了,你操心的还挺多!”
母子俩话不投机,谁也说服不了谁。
狄思科扛着孩子过来时,郭美凤在生闷气,三哥在喝闷酒。
他顺手打开茶几上的一个铝制饭盒,里面有半盒海螺和半盒大虾,“这是给我留的吗?”
三哥点点头。
狄思科剥了几只大虾给孩子吃,趁便听了郭美凤对老三的控诉。
“咱妈说得有道理呀,你先别跟老丈人犟着,娶了媳妇再说嘛。你想想,你前年的工资还是220呢,今年就涨到340了,过上几年,兴许工资还得涨,没准儿两年的工资就能还清四万块了。”
三哥没吱声。
他跟苏家的分歧,不在于几年还清欠款,而是该不该还这笔钱。
苏校长不想让苏晓背债过日子。
狄思科嗦着海螺,慢腾腾道:“这要是还不行,你也可以在房子上做做文章呀!”
“怎么做文章?”
“你买的那套房子不是你们学校附近的平房嘛?”
三哥嗯了一声,加上他的存款和老妈赞助的五千块,他当时只有四万八。
买商品房楼房只够买一室的,所以他就在学校附近买了两室的平房,以后生了孩子也能有个单独的房间。
“你们学校是市重点,学校周遭肯定是要改造的,你买房子那一片的平房都有些年头了,估计用不了几年就会拆迁改造。”
郭美凤忙问:“他那个房子真能拆啊?太平里胡同那边一直说拆,到现在也没拆成呢!”
“应该能拆吧,那些房子再不拆都快成危房了。”狄思科介绍道,“从今年一月份开始,房地产管理局就正式向国内外招标,出让国有土地使用权了。我三哥那房子虽然破了点,但地点还可以,早晚会成为被拆的对象。”
“你要是想还钱就还吧,不过我跟二哥都不着急用钱。你可以跟老丈人说,等到房子拆迁的时候,再还这笔钱。一般来说,两室的平房都能拆出个三室来,到时候你跟嫂子要一套两室,一套一室的,然后把一室的卖了还钱就成。”
这样不影响三哥两口子过日子。
要是拆迁的时候,他俩已经攒够了四万,那就连房子都不用卖了。
“挺好的,就按老五说的办!等咱回了北京,我亲自去跟苏晓的父母说!”郭美凤做主拍了板,又嫌弃地瞪着老三,“三十的人了,还跟个倔驴似的!娶媳妇还得让老娘操心!”
估摸着郭美凤还得排揎三哥好半晌,狄思科不想让孩子听这些,就要抱着他俩出门。
狄嘀嘀还没吃够,被爸爸扛上肩头的时候,小手冲着饭盒的方向一抓一抓的。
狄思科回身把饭盒带上,肩头坐着一个,怀里抱着一个,又去干休所的院子里牵上胖大胖二,带着一长串累赘去了沙滩。
狄嘀嗒坐在爸爸怀里,自己动手剥大虾,油点子全都溅在了爸爸的白背心上。
爷仨加两只狗子分着吃了半盒大虾,来到沙滩时,狄思科才发现自己的衣裳遭了殃。
“爸爸,我还想吃螺螺!”狄嘀嘀提要求。
“没了,想吃你自己去沙滩上捡吧。”
狄思科把两个崽放到沙滩上,让他俩自由活动。
这俩崽整天嚷嚷着出来玩,其实没什么可玩的。
他俩目前只被狄思科抱着下过两次海,狄嘀嘀那脚丫子碰到海水时,就像触电似的,害怕地往回缩,跟最初的胖大胖二一样。
不过,两只狗子被狄思科往水里赶了两回以后,已经很享受在海里狗刨了。
所以,每次来了海边,两只狗子都撒欢地往海里扑,而两只人类幼崽就只能在沙滩上捡贝壳玩。
狄思科揣着饭盒,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俩身后,没过多久就听到前方传来两声惊呼。
狄嘀嘀蹲下身去,用双手捂住了什么东西。
狄思科以为她见到了漂亮贝壳,根本没当回事,毕竟这俩崽经常一惊一乍的。
狄嘀嘀双手合十,捧起地上那玩意儿就往爸爸这边跑。
“爸爸,你看!”她献宝似的,将两只手咧开一条缝,让爸爸往里面看。
“啥东西?”
狄思科蹲下身,眯起一只眼睛往闺女的手心里看,光线太暗,什么也没看出来。
狄嘀嘀索性摊开手心,用两根短指头掐住一只……癞哈蟆?
狄思科仔细辨认一番,这只表面麻麻赖赖的黑绿色小生物,应该是癞哈蟆吧?
与他对上视线时,那小家伙还“咕呱”了两声。
狄思科向后退了三步,指挥道:“赶紧放了,你抓着它干嘛?”
一瞬间,他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狄嘀嗒在它脑袋上碰了碰说:“这是青蛙!可以吃虫子!”
“海边哪来的青蛙?青蛙生活在淡水里。”狄思科想了想,癞哈蟆应该也是生活在淡水的。
所以,海边的沙滩上怎么会出现这玩意?
俩小孩对这种生物稀罕得不得了,攥着癞哈蟆不肯撒手,狄嘀嘀玩一会儿,又让给弟弟玩。
狄思科恨不得把这俩孩子扔了。
“那什么,没准儿是谁养的呢,你们赶紧放回去,回头人家主人该找来了。”
狄嘀嗒不肯放,攥着那只哈蟆,跑去海边的几个商户门口挨个询问。
“阿姨,这只青蛙是您的吗?”
卖汽水的老板娘被那举到面前的“小青蛙”吓得失声惊叫,连忙摆手说不是她的。
两小屁孩如法炮制,将附近的商户都问遍了。
而后得意地对狄思科说:“爸爸,这只小青蛙没人要,咱们养吧?”
“……”狄思科再次看到那只癞哈蟆时,已经心平气和了,“咱家要养小动物,需要得到妈妈的允许。”
于是,狄嘀嘀就把胖大胖二从海里喊回来,一起回家找妈妈了。
于童刚从外面进来,换好衣服,冷不丁见到女儿手心里托着的小生物时,手臂上迅速冒出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她忍不住“啊”了一声,动作无比灵敏地跑到了狄思科身后。
“你怎么给他们买这种东西啊?赶紧放了!”
“不是我买的,这是人家凭本事在沙滩上找到的。”
于童忍着不适,语气复杂道:“我女儿不敢下海,却敢徒手抓癞哈蟆,你说她到底是胆大还是胆小啊?”
“这就是典型的傻大胆儿,还不懂事呢!”
“我今天不想抱着他俩睡了。”于童拉开门,将两个孩子送去了太姥和太姥爷那里。
于爷爷对这个小哈蟆接受良好,**的学名叫蟾蜍,在传统文化中,有长寿喜财的寓意,很多生意人都会在家里摆放金蟾摆件招财。
像于爷爷这样的老年人,也很喜欢寓意长寿的蟾蜍。
双方一拍即合,于童把两个倒霉孩子,以及拥有极好象征意义的癞哈蟆,一起留给了爷爷奶奶。
自己拉着二狗子回屋了。
狄思科拉着媳妇洗手,打听道:“孙导和陈庆山走了?”
“没有,先让他们找地方住下了。”
他们这一大家子是借着于爷爷的光,住进了北京在北戴河的干休所。但陈庆山他们再想在这边住下就不太可能了。
“他俩的新电影怎么样?你想投吗?”
“我再想想吧,这两年国产电影市场实在是不景气。”
上一部电影,刨去电影投资和宣传费用,于童只赚了不到五十万。
这个数额听起来似乎挺多,但她为了拍卖这部电影在各市的首映权,欠下了不少人情债。
全国各地到处跑,折腾了三四个月。
这是继方菲演唱会之后,她赚钱赚得最累的一次。
“孙导从北京追来北戴河,这么几天的时间都等不了,本子应该还不错吧?”狄思科问。
于童颔首:“还是喜剧片,挺逗的。本子是好本子,就是现在发行放映市场整体性滑坡。”
今年上半年,全国的放映场次比去年同期下降了50%,收益也少了37%。
这种前提下,谁会往国产电影市场里冲啊?
狄思科拆开她带回来的打包盒子,发现里面也都是海鲜,便从冰箱里拿了两罐啤酒。
趁着孩子不在,夫妻俩一起喝点。
“既然不想投,你就让孙导和陈庆山先回去呗。”狄思科在她的酒杯上碰了一下。
“陈庆山毕竟是个电影演员,一直没有作品产出也不行。”于童夹了一个海鲜馅儿的饺子给他,小声说,“电影发行制度要改革了,以后中影那边不再统购包销,制片方可以得到票房分成。”
狄思科笑:“那你就是对这个分成动心呗?”
“以目前的市场,即使分成也分不出多少钱。但是,电影这一块的业务还不能扔,相比于其他类型的影片,喜剧片的票房算是比较可观的。孙导和陈庆山的组合,多少能吸引到一些观众吧?哪怕一年投一部呢,就当个长线投资吧。”
*
休假一个月,无论对于童还是狄思科来说,时间都太长了。
假期结束以后,于童就马不停蹄地去忙她的长线投资了,狄思科则回厂里销了假。
狄思科和尹甘露都已经休过假了,按照之前排的轮班顺序,接下来应该轮到曾厂长和郭万全休假。
然而,郭万全已经出发离开北京了,曾厂长这边还没动静呢!
狄思科很想劝他,该休假就休假,别苦苦等待调令了,谁知道那玩意啥时候能来啊?
不过,事关人家的事业前途,狄思科也不好多插嘴。
区里要开个“税收财务物价大检查”动员会,曾浩田还要往市里跑,就把这个参加动员会的任务交给了狄思科。
自打徐叔阳上任,狄思科还没去过区里。
今天真是硬着头皮上门的。
他混在一众厂长经理中间,佯装认真地埋头做笔记,时不时还要肯定地点点头,表达自己对徐区长讲话内容的赞许和推崇。
好不容易熬到动员会结束,狄思科自觉今天表现还可以,就主动往徐叔阳那边凑了凑。
徐叔阳跟其他干部简单交谈几句,看到笑容灿烂的狄思科,就招手说:“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狄思科屁颠屁颠地跟着人家回了办公室,还自觉抢了秘书的活,往徐区长的茶杯里续了水。
顺手也给自己泡了一杯茶。
“区长,您来区里工作以后,一切还顺利吧?”
徐叔阳抿了口茶,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我都上任快两个月了,你这话问得是不是太’早‘了点?”
“嗐,我实在是不好意思来见您呀!这不是被那块地皮闹的嘛!您上任我都没敢来恭喜您,只弄了两罐上好的六安瓜片,交给了张秘书。”狄思科满脸歉意地说,“我们那块地皮上的房子要是不动工,我今天还不敢来呢!”
您现在喝的茶还是我送的呢!
徐叔阳放下茶杯问:“你们厂那块地皮已经动工了?”
“动了动了,我们本来想请您出席动工仪式的,不过张秘书说您那天抽不出时间,我就没另外打电话邀请您。只是盖几栋家属楼而已,确实没必要惊动区里。不过,您放心,我们这批楼里有一栋是商品楼,只要房款收齐了,我们肯定第一时间来区里报税!”
徐叔阳其实对那块地皮无所谓。
对留京任职也并不抵触。
从家庭的角度来讲,留京是最好的选择。
最起码他爱人和孩子,听说不用两地分居时都很惊喜。
还特意去大酒店为他庆祝了一番。
“你们那栋商品楼的售价是怎么定的?”
徐叔阳对日化厂那栋商品楼挺感兴趣,这应该是房改后区里的第一栋商品楼。
又恰逢市房地产管理局开了出让国有土地使用权的口子。
以后各区出让的土地只会越来越多。
日化厂这栋商品楼对之后商品房的定价,也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狄思科笑道:“我们盖的是电梯房,单价稍微贵一些,每平米的价格在1300-1700元,具体售价与楼层、朝向、格局有关。”
徐叔阳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卖房?回头我也去看看。”
狄思科满脸欣喜道:“我们那边刚动工就开始卖房了!就挂在市房地产交易所里。”
“房子还没影呢,你们就开始卖了?”
“我们厂资金有限,不可能把钱都压在这几栋楼里,所以,职工家属楼是集资盖房的。我们想着商品楼跟家属楼也没什么区别,家属楼能集资,那商品楼也是一样的。所以,刚动工就开卖了。”
徐叔阳怀疑地问:“你们连个正经的样板间都没有,就这种条件会有人买房吗?”
狄思科仔细解释:“有啊,现在付款的话,总价可以打个95折,其实优惠力度还挺大的,我前两天才问过,已经卖出去一半了。”
五个点的折扣,每套房至少能省三千块呢!
徐叔阳围绕这栋商品楼,又询问了很多细节问题。
直到秘书敲门提醒,再有一刻钟就要进行下一场会议了,两人才停止交谈。
狄思科识趣地起身告辞,临出门时,还情真意切地说:“区长,您能留在北京真是太好了,这回我又能在您手下工作了,咱们两边离得挺近,等您有空的时候,我约您打球啊!”
徐叔阳似笑非笑道:“你要是来区里工作,岂不是离我更近?”
狄思科愣了一下,脑子飞速运转两秒,点点头说:“您要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肯定来,随时听您召唤!”
徐叔阳对他这个态度比较满意,又提醒道:“你可想好了,区里的工作不好开展!”
区里的工作和在企业不同。
在企业工作时,他一门心思抓经济效益即可,其他事情基本不用操心。
但是来了区里以后,除了经济,还得抓民生、工业、商业、农业、治安等等,各种事情千头万绪。
徐叔阳上任一个多月,几乎每天都要下基层搞调研,摸查全区的基本情况。
这段时间,他一直沿着前任的思路让各部门继续运转,在很多关键工作上还没有打开局面。
所以,他对狄思科说的话也是有一半认真的。
徐叔阳需要自己的人手,如果这小子肯来区里工作,他还真能把人调来。
狄思科很坚定地说:“在哪里工作都不容易,当初您把我安排到日化厂,很多人都说我要在日化厂折戟沉沙了。但是,现在日化厂和我不都好好的嘛,您要是用得着我,我一定来!”
他就是个小喽啰,很多工作并不是非他不可的。
既然徐叔阳流露出了想调动他的意思,说明他的工作得到了领导的认可,他当然得答应啦!
这种时候怎么能在领导面前拿乔呢!
徐叔阳再次强调:“来了区里,未必比你在企业里舒坦,也未必有什么好职位,工作不好开展呐!”
狄思科呵呵笑:“您放心吧,我心里有谱儿呢,全凭您安排!”
徐叔阳摆摆手,让他走了。
狄思科心里其实拿不太准,徐叔阳话里的真假,他俩也没对接下来的工作安排有什么交流。
回厂里等了半个多月都没什么动静,期间有组织部门的人找他谈过话,但是谈话之后又没动静了。
狄思科心说,不会是没戏了吧?
他只能按捺着性子,继续在厂里按部就班地上班。
这天,被人议论了小半年调动问题的曾厂长,终于等来了一纸调令。
他要离开北方日化厂了。
与此同时,狄思科也迎来了上级对他的安排——调任区经济合作办公室,担任经合办主任。
第143章
北方日化厂在一天之内迎来了两份调令。
对于曾浩田的调动, 大家早就心中有数,尽管平调去市经委让人有些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曾浩田来日化厂工作之前, 已经在电子管厂和电视机厂当了十几年的领导。
他打拼了这么多年, 不可能是孑然一身的, 必然会有自己的人脉渠道。
曾厂长从年初就开始活动,如今被调去市里工作, 也算是求仁得仁, 大家都能理解和接受。
可是,狄厂长怎么也被调走啦?
之前真是一点风声也没听到啊!
这个调令实在太突然了,同志们半点准备都没有。
而且这个区经济合作办公室是干啥的?之前怎么从没听说过这个单位?
接到调令以后,曾浩田直接来了狄思科的办公室,语气复杂道:“狄厂长, 没想到你也会被调走,组织找我谈话的时候,我还推荐了你来接替我的位置。早知道你也要走,我就推荐其他人了, 这不是浪费了一个名额嘛。”
他知道狄思科跟徐叔阳的关系不一般, 狄厂长的这次调动八成与刚履新没多久的徐区长有关。
狄思科笑道:“不瞒您说,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被调整去区经合办, 这个单位是干嘛的我都不清楚。”
他说的是大实话。
日化厂经常派人去区里开会,狄思科也是区里的常客了,可是去了这么多次,他愣是没听说过区里还有经合办这个单位!
不知是他孤陋寡闻了,还是这个单位本身就没什么存在感。
曾浩田比他阅历丰富, 倒是知道点经合办的情况。
区县的单位一般都有个上级领导部门,比如市财政局领导区县财政局, 市劳动局领导区县劳动局。
但是,目前市里并没设置经济合作办公室,全市似乎只有两个区设立了经合办,都是区政府下属的事业单位。
而且都没扑腾出什么水花,至少在曾浩田的印象里,经合办好像没做出啥大动作。
所以,虽然狄思科通过这次调动升了半级,让他俩成了同学,可是曾浩田对他的好运并不羡慕嫉妒。
区经合办的工作,可以预见地并不好开展。
两人在办公室里聊了一下对日化厂工作的安排,送曾浩田出门时,狄思科握着他的手说:“曾厂长以后就是市领导了,区里的工作还得请您多关照啊!”
“你还没上任呢,这角色转换可是够快的。”曾浩田在他肩上拍了拍,笑着出门了。
曾厂长离开后,钱运旺眼巴巴地跟进来,满脸都是震惊和不舍。
领导调走,像他这样的领导秘书是最尴尬的。
其他副厂长早已有了秘书,新调来的厂长未必愿意用前任留下的人手。
当然,狄厂长算是高升了,有的人若是想要借一借这个好意头,没准会把他留下当秘书。
“厂长,我能不能跟您一起走啊,还给您当秘书!”
狄思科笑:“你的学历在厂里算是很高的,当两三年的秘书就差不多了,还想一直当秘书啊?”
“一直给您当秘书也没什么不好。”
钱运旺给狄厂长当了几年秘书,也跟着狄厂长沾了不少光。
尤其狄厂长是厂里的二把手,还属于很有能力的实权派,后勤给钱运旺安排的住房都比普通职工好一些。
虽然都是一室住房,但他的房子有个六米长的大阳台,他把厨房和储物柜都挪去阳台,一室的房子就能隔成两室,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他的住房紧张问题。
狄厂长年轻有为,他跟着狄厂长也能水涨船高,一直当秘书有什么不行的?
狄思科倒是不介意把钱运旺带走,有个熟悉自己习惯的秘书,也是方便他自己。
但区里跟企业这边不太一样,每个单位都是有编制限制的,一个萝卜一个坑。
狄思科还没摸清经合办的情况,就不能给钱运旺打包票了。
而且一直给领导当秘书,对钱运旺的个人发展并没什么好处。
狄思科给他提供了两个安置方案。
“曾厂长的秘书一直兼任着厂长办公室的副主任,这次曾厂长调职,不打算带秘书走,想把他安排去计划科,接替今年退休的计划科长。”
钱运旺点点头。
曾厂长的秘书三十多岁了,比狄厂长的年纪还大呢。
曾厂长虽是平调,但毕竟是去了市里工作的,给他的秘书安排一个科长也合理。
“袁秘书离开厂办,会空出一个办公室副主任的位置。”狄思科顿了顿,又说,“另外,进出口部那边也有个副经理的空缺,你会说外语,这两年也跟我一起做了不少外贸工作,可以尝试挑战一下。”
钱运旺在大学时,学的是汉语言文学,毕业就分来了厂办,如果能留在厂办当个副主任是最好的。
但他也清楚,副主任的位置通常是由厂长秘书兼任的。
即使现在当了这个副主任,等到新厂长上任后,多半也要调整他。
所以,他最好还是去进出口部搞外贸。
因着狄厂长是翻译出身,又重视外贸工作,钱运旺这两年也把大学课本找出来,重新捡起了外语。
去进出口部能升个副科,对他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安排了。
狄思科和曾浩田都给秘书安排了去处,厂里的工作也交接给了尹甘露和郭万全,不等集团安排新厂长,他们就要去新单位履新了。
厂里给他们开了一个欢送会,祝两位工作顺利前程似锦的同时,也希望去了市里和区里的两位老厂长,可以继续关心日化厂的工作。
想着厂里还没有正经的主事人,狄思科特意跟尹甘露私下聊了几句。
“尹厂长,上级让我推荐厂长人选的时候,我推荐了你。”不待尹甘露表示感谢,狄思科就说,“我推荐你也是有原因的,咱们厂现在的主打产品都跟妇女儿童有关,今年又增加了化妆品线,女同志在这方面比男同志灵敏许多。我跟领导推荐时,也是这么说的。”
日化厂发展到今天,几个厂长都功不可没,尹甘露是负责生产的,经常陪着车间工人在厂里加班。
今年以来,洗发水和牙膏的出货量是去年的近两倍,在不增加人手和设备的前提下,尹甘露仍能保证不断货,就足以证明她的能力了。
“咱们日化行业的更新迭代很快,每个新产品的生命周期只有两三个月,所以厂里这两年一直在推陈出新,新品研发从没间断过。”狄思科笑着说,“技术科的技术员们才是厂里最重要的财富,为了留住这些人才,我之前许出去不少好处。等你当了厂长,可得继续保证他们的福利待遇啊,千万别让人说之前的狄厂长是个骗子。”
尹甘露莞尔:“即使我不当厂长,也会保证技术人才的福利。”
“那我就放心了,尹厂长别总是在厂里闷头干活,也去集团跟领导们交流交流嘛,有些事还是要争取的。”
尹甘露若有所思地颔首。
狄思科点到即止,很快就转移了话题。
人家当了多年厂长,该懂的都懂。
*
告别了北方日化厂,狄思科很快就去区经合办上任了。
经济合作办公室的办公地点并不在区政府大院里,而是距离大院五百米左右的另一个大院。
院子里有四栋办公楼,呈凹字形排列。
进入大门正对着的那栋四层办公楼是税务局的。
东边那栋三层的小楼是区农委的。
而西边的二层小楼就是经合办的了,经合办旁边还有一栋二层小楼,没挂任何牌子,不知是干什么用的。
三个单位在同一个院子里办公,楼层高度和大门的气派程度,就能代表各自单位的实力和地位。
狄思科在心里叹口气,跟着送他来上任的刘处长进入经合办的那栋二层小楼。
“咱们先去找老胡。”
刘处长带着他走上二楼,期间还低声介绍了经合办里的主要人事关系。
目前有两名副主任。
一位叫胡青松,另一位叫潘芝花。
老主任退休后,暂时由胡青松主抓单位里的工作。
狄思科点头听着,边走边观察办公楼里的情况。
这一路走过来,经过了五六个办公室。
有的办公室里很安静,工作人员要么看报,要么打毛衣。
有的办公室则比较杂乱,有人打开收音机听新闻,偶尔还有讨论时政的声音传出。
整体来看,大家应该是比较闲的。
他刚去日化厂上任时,日化厂欠了一屁股债,几近倒闭,但厂部里也没闲成这样。
刚刚看到的场景,让狄思科怀疑,经合办手头可能没有任何项目。
否则不会闲成这副样子。
刘处长在走廊尽头的副主任办公室,胡副主任正在办公室里打电话,唇角带着笑意。
见到站在门口的刘处长时,他跟对面诶诶了两声,就放下电话,快步走出来,握住刘处长的手。
“刘处长,我刚给部里打电话,想询问您什么时候到呢!”
刘处长看了眼手表,距离之前通知的十点钟,还有一刻钟,他们并没迟到。
他没计较那通电话的问题,为双方介绍道:“这位就是新上任的狄思科,狄主任。”
胡青松对于这位年轻一把手的到来,显得并不惊讶,明显已经打听过狄思科的底细了,立马握住狄思科的手,大力摇了两下。
“狄主任您好您好!同志们早就盼着您来经合办了,大家都听说过您在北方日化厂做出的成绩。现在逸丝洗发水已经是全国闻名的知名品牌了,既是日化厂的荣耀也是咱们区里和市里的荣耀。大家都盼着您能像在日化厂一样大展身手,带领经合办再创佳绩,为区里的经济工作贡献力量呢!”
听了他这番话的刘处长忍不住侧目。
胡青松这话似乎没毛病,但是如果狄思科是副主任,而他是正主任,兴许就更合时宜了。
他送过不少干部上任,还是头一回遇上这种,副手不说支持一把手工作,反而鼓励一把手好好干活的。
狄思科好像没听出任何问题,笑容可掬道:“胡主任客气了,北方日化厂能取得今天的成绩,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而是全厂干部职工共同努力的结果。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以后经合办的工作还需要胡主任和同志们的大力支持配合啊!”
“哈哈哈,好说好说,只要狄主任一声令下,咱们经合办全体人员都得听招呼,谁要是不听话,我帮您收拾他!”
狄思科脸上的笑容纹丝未动,也不打算再接话了。
对方是老同志,也是机关里的老油子了,在经合办扎根的时间长,与大家更熟悉不是正常的么。
狄思科没必要在这方面跟他争长短。
经合办里这仨瓜俩枣实在没什么可争的……
刘处长再次看了眼手表说:“时间差不多了,是不是可以组织大家开会了?”
新领导上任,要跟大家见见面,亮亮相。
“会议室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刘处长和狄主任的到来呢!”胡青松向对面办公室里喊了一声,“周健将,你去通知一下,狄主任已经来了,十分钟以后再会议室开大会!”
名叫周健将的答应着,然后一阵风似的跑过二楼的走廊,在办公室的门上,挨个敲了一遍,边敲边喊“开会了开会了!抓紧时间开会了!”
一路喊着就去了一楼。
狄思科:“……”
行吧,还挺活泼的。
新领导来了,大家都不敢耽搁,将手上的报纸毛衣一放,就呼啦啦地去了二楼的会议室。
不出五分钟就集合完毕了。
狄思科在心里默默清点了一下人数,大概三十多人,年龄构成比较复杂,中年同志占了一半,一看就是常年坐机关的那种。
刘处长宣读了对狄思科的任命决定,又介绍了他的履历,就算完成了今天的工作。
接下来该轮到狄思科发言了。
狄思科原本在家苦思冥想了一份发言稿,但是进入经合办以后看到的一切,又让他改变了主意。
他觉得自己准备的那份充斥着决心和鼓励的发言稿太过中规中矩了。
听在这群机关工作经验相当丰富的老同志耳中,恐怕还不如挠痒痒。
对上那些或探究,或飘忽,或无所谓的视线,狄思科笑着说:“咱们单位里年轻同志和女同志还不少,有些同志应该是认识我的吧?”
会议室里零星有几人说“认识”,有个年轻小姑娘大胆地说“大明星”!
狄思科谦虚道:“大明星算不上,只能说是小有名气。刚才刘处长介绍了我的情况,不过有一点被忽略了,我自己补充一下。在经贸部工作期间,我代表单位参加过青歌赛业余组的比赛,得了二等奖,后来还出过五六张唱片,其中一张唱片销量过百万,获得了金唱片奖。”
同志们很给新领导面子地鼓了掌。
“大家私下里也会关注娱乐明星吧?”狄思科状似聊家常,语气随意地问,“知道明星们最怕什么吗?”
大家平日里报纸不离手,各种新闻都看,娱乐新闻当然也是相互讨论的。
闻言,霎时来了兴趣。
“怕绯闻呗!”
“绯闻太多确实不行,结婚了还好,没结婚的那些明星今天跟这个好,明天跟那个好,真真假假的,把那点好感都败光了。”
“前两天还传出一个给保健酒代言的明星,好像代言了假酒,不知是真是假。”
中老年干部还算持重,都喝茶不搭腔,但年轻人们很快就议论开了。
盘点起明星大腕儿的绯闻如数家珍。
胡青松听到底下闹闹哄哄的讨论,黑着脸猛咳了两声,提醒大家保持安静。
不过,同志们并不买账,继续嗡嗡嗡。
狄思科觉得差不多了,就在前面拍拍手,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
“大家讨论的很积极热烈,看得出咱们经合办的队伍还是很有活力的。”
有人在台下偷笑,别看这新来的领导瞧着面嫩,其实还挺能说瞎话的。
“大家觉得明星怕绯闻,但是站在明星的角度讲,最怕的其实是没有任何新闻。为什么怕没新闻呢?”狄思科自问自答,“报纸杂志电视上都看不到这个明星的新闻,说明他过气了!没人再关心他的动向!如果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连绯闻都没有,这个人在娱乐圈里就算是查无此人了。”
“我为什么要跟大家说这些呢?因为我曾经当过歌星,虽然现在不怎么在媒体上露面了,但是有个习惯被延续了下来——我不能忍受自己所在的单位默默无闻!”
“咱们经合办的地理位置优越,紧邻区政府,与税务局和农委做邻居,办公条件上佳,至少比我上一个单位好很多。但是,”狄思科收了脸上的笑,“毫不夸张地说,我在日化厂当了三年第一副厂长,每个月都要来区里开会,却从没听说过咱们经济合作办公室的大名!”
闻言,大家都收起了脸上的轻松表情。
狄主任这番话,算是揭开了大家的伤疤。
单位里是什么情况,他们能不清楚吗?之前也有两任领导满怀信心地带着大家搞改革。
结果怎么样?
越改革越拉胯!
既没有项目,也没有福利。
有门路的人早就找关系调离经合办了,现在留在这里的,一部分是等待退休的,另一部分是想走也找不到门路的。
要是区里能把经合办跟其他经济部门合并,那就再好不过了!
但他们这里有三四十人,没有哪个部门乐意接手,大家就只能在单位里蹉跎着。
狄思科的视线扫过那些神色各异的面孔,继续道:“我对咱们单位的其他条件都很满意,唯有默默无闻这一条,我不能接受!哪怕是绯闻呢,咱经合办总得弄出点动静吧?”
有人略带嘲讽地嘀咕:“唱歌得奖算不算有动静?”
狄思科耳朵灵,听到了。
“听说咱们区里要组织机关卡拉OK大赛,谁要是能顶着咱们经合办的牌子去夺个第一名回来,我做主奖励他一千块奖金!”
“真的给奖金啊?”
他们单位只有财政拨款,再没其他额外收入。
能按时发工资就不错了,奖金什么的是从来没有的。
“给!无论是什么比赛,只要是区以上的赛事,只要能得到前三名,都有相应的奖励!”
狄思科就是看不惯这副死气沉沉滚刀肉的样子。
工作上抓不起来,娱乐活动也没什么水花,那这个班上的还有什么意思?
“经合办的项目可以慢慢发掘,但经合办的干部们不能再默默无闻下去了!咱们是经济部门,要跟区里市里甚至是外市企业打交道,咱们的政策法规科上门执法的时候,要是被人问一句’经合办是什么部门?从没听说过‘,那尴尬的就是咱们自己!所以,我对大家的要求只有一点,想办法让咱们经济合作办公室出名!”
没有大项目做支撑,让一个单位出名谈何容易!
狄思科心里也清楚这一点。
但他总不能让这群人天天看报纸打毛衣吧?
所以,他最后要求道:“咱们经合办的人员不多,业务似乎也不是很多,给大家留出一周时间,每人写一份述职报告吧,时间跨度是从去年到今年的。包括你参加过什么项目,在这个项目中负责什么工作,最后取得过什么成绩。要是实在没什么可写的,也可以对经合办目前的工作建言献策。各科室主管领导,也总结一下这两年的科室工作情况。”
会议室里传出一阵哀叹,但也没人提出反对。
写报告是老机关们的基本功,领导让写就写呗!
*
送别了刘处长,狄思科被办公室主任罗雯带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窗明几净,正对着机关大院的窗台上摆了一排绿植,桌面上的一应办公用品也按照颜色和大小码放得整整齐齐。
狄思科向对方道了谢,笑道:“头一回坐这么整洁的办公室,罗主任,您以前不会是军人吧?”
“哈哈,这是我让周健将打扫的,他做这些工作很有一手。”罗雯笑过,就恭敬地问,“主任,您对秘书人选有什么要求吗?”
“找个年纪不大的男同志就行。”
罗雯听说这位新领导才27岁,估计是想找个比自己年纪小的秘书。
她盘算了一下,建议道:“咱们办公室里最年轻的就是周健将了,26岁的小伙子,体育学院毕业的,以前是国家一级运动员,练铅球的。”
狄思科:“……”
他想找秘书,不是找保镖啊。
“不过,周健将之前给刚退休的王主任当过秘书。”
罗雯不确定狄思科是否介意这一点,有些领导不爱用前任留下的人手。
“他给王主任当了多久的秘书?”狄思科问。
“当了两年。”
王主任年纪大了,就想找个年轻人帮忙跑腿,周健将是运动员,腿脚勤快,细节工作做得也到位,就被王主任相中了。
狄思科不介意对方给其他人当过秘书,而且他现在正需要一个了解单位情况的秘书。
于是,当即拍板,就选周健将当秘书了!
周健将很快就被罗雯带了过来,个头跟狄思科差不多,但肩膀更宽,即使穿着衬衫也能看出腱子肉。
“你退役以后还坚持锻炼呢?”狄思科指了指对面,示意对方先坐。
周健将神色紧张激动地点点头,“每天都锻炼。”
因为老领导退休,他最近已经沦为办公室跑腿小弟了,大家都默认新主任不会用他。
没想到,狄主任上任第一天,就把他点了过来。
狄思科和气道:“那挺好的,我也爱锻炼,以后下班要是有时间,咱们一起运动运动。”
周健将连忙答应,又起身提起水壶,给狄思科倒了杯茶。
狄思科道了谢,又提议:“今天时间充足,你先给我介绍一下咱们经合办的情况吧。”
“啊?”
周健将有点傻眼,这种事不是应该由两位副主任,或办公室罗主任来做吗?
“咱们经合办目前在做什么项目?”狄思科问。
“暂时只有两个项目,”周健将对这个还是清楚的,“一个是帮区里的两家外企,牵线清华实验室,另一个是协助市里举办全国商贸促销会,咱们得负责邀请全区的商贸企业。”
“只有这两个?”
周健将有点羞赧地点点头,这话他说起来也觉得挺没脸的。
“咱们单位三十多号人,怎么才弄来这么两个项目?”
而且这俩项目听起来也没什么含金量。
“领导,经合办的业务,跟很多部门是重合的。咱们的上级主管部门是市经委,但区里已经有区经委了,市里的项目一般会直接下到区经委那边,咱们经合办就跟捡来的孩子似的。”
狄思科:“……”
这个形容还挺贴切的。
“至于国际贸易什么的,由区对外经贸委负责,咱们基本抢不过人家。要是冷不丁插上一脚,还要被人说是多头管理。之前就被一家企业告到了市里,导致咱们现在缩手缩脚,什么也不敢管了。”
经济合作办公室的主要工作是促进和推动区域经济合作的,这个区域的范围可大可小。
往大了说,可以促进本区与外省市,甚至国际间的合作。
往小了说,就是促进本区和市里其他行政区之间的合作。
但是,纵向有市里管着,横向有区里的其他实权部门掌控。
经合办属于在夹缝中生存,人家瞧不上的项目,才能轮到他们。
所以,听单位名字,好像能管管经济上的事,其实啥都管不了。
周健将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等到都说完了,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跟领导做汇报,可不是跟办公室里那些人插科打屁,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
他望向面无表情的狄主任,自动收了声。
狄思科的神思已经飘远了,他想的是,难怪徐叔阳会反复强调区里的工作不好干。
看来人家不是客气,还真挺不好干的。
他这属于上下左右多方掣肘啊。
狄思科回过神来问:“咱们经合办的福利待遇怎么样?”
要想马儿跑,得先把福利待遇搞上来。
否则大家一天天耗着,靠那点死工资,不但对工作没积极性,甚至连生活热情都能磨没了。
“没什么福利,”周健将挠挠头,“咱们就是靠财政拨款的,每月按月发工资,过年的时候能发点水果什么的,再就没有了。”
“下个月就是中秋了,咱们经合办不发节礼?”
周健将摇头。
狄思科:“……”
这福利水平还不如日化厂呢。
“除了财政拨款,咱们没有其他收入来源了?”
周健将继续摇头。
狄思科叹气,摆摆手让对方先出去了。
他在办公室里呆了一整天,翻阅经合办近几年的资料。
临近下班时,周健将突然敲门进来说:“主任,咱们办公室的郝佳跟税务局的人打起来了!”
狄思科不知道郝佳是谁,皱眉问:“因为什么打起来的?”
“就是因为后面那栋办公楼,郝佳想搬进去住几天,被税务局的人把铺盖扔了出来。”
狄思科挑眉问:“办公楼也能住?”
“那栋楼现在已经不办公了,去年咱们经合办的人都被集中到了同一栋楼里。所以那栋楼就空了出来,现在变成了集体宿舍。税务局的人经常在单位加班,晚上就睡在那边。”
“咱们经合办也有人在那里住嘛?”
“没有,只有郝佳最近家里遇到点麻烦,想在单位借住两天。但税务局的同志说那间屋子有人了,不让她住进去。”
周健将神色不好看,显然是被税务局那些人的蛮横气得够呛。
狄思科琢磨片刻问:“旁边那栋楼归哪个单位的?”
“算是咱们经合办的吧,当年搬进来的时候,另两个单位的楼层高,办公位置也多。但咱们这个小二楼的办公室比较少,区里就给咱们分了两栋楼。不过,随着咱们单位的人员越来越少,隔壁那栋楼也被空下来了。”
狄思科的手指轻点了点桌面,沉吟不语。
隔了好半晌,他才说:“一会儿咱们去看看郝佳的情况,你先让办公室给税务局那边发个函。语气要正式严肃,责令他们三日内务必搬出咱们的办公楼。”
“啊?这能行吗?税务局那边可横了!”
“为什么不行?隔壁那栋楼本来就是咱们的!他们要是执意不肯搬,咱就只能跟税务局收租金了!”
有了这笔租金,正好把中秋福利发了。
第144章
狄思科赶到隔壁办公楼时, 副主任潘芝花已经在了。
“潘主任,情况怎么样?”
“还行,就是个误会, 大家说开就好了。”
闲置办公室的大门不上锁, 默认谁先占就是谁的。
今天早上, 郝佳把铺盖卷放进了一个空房间便去上班了。
中午再来送东西时,却发现自己的铺盖被人扔出来放在了地上, 半新的棉被沾了灰。
她一气之下冲进屋里, 把对方的铺盖也扔了出来。
双方都不是省油的灯,临近下班时就在大院里吵了起来。
郝佳是个女同志,同事怕她跟大男人吵架吃亏,这才跑回单位,召集人手来帮忙。
潘芝花觉得闹事双方属于五八对四十, 各自都存在一些问题,又正赶上下班大潮,门前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她本着息事宁人的原则,让税务局的那个叫李亮的小伙子把办公室让给郝佳, 事情基本就可以结束了。
岂料, 潘主任想当个和事佬,帮己方人员争取利益, 而对面的小伙子却并不买账。
“这个房间是我先占上的,咱们默认谁先占就是谁的!”
郝佳憋了一肚子气,不甘示弱道:“我早上去送铺盖的时候,里面除了桌椅,什么也没有。你用什么占的位置?”
“我在屋里放了一个暖瓶!”
“我还说那暖瓶是办公室里原有的呢!谁能确定那暖瓶是你的!”
“那我不管, 反正就是我先占的,我同事都能给我作证!”小伙子把他单位同事都召唤过来作证。
面对与他们副局长同级别的潘芝花, 这几个人半点面子也不给。
若是让税务局的副局来当这个和事佬,他们还敢这样针锋相对吗?
当然是不敢的。
在场众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无非就是经合办平时太面了,别的单位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大家都在同一个院儿里上班,一日三餐也在同一个锅里搅稀稠。
谁不知道谁啊!
经合办是出了名的清水衙门,有能耐的早跑了。
围观群众越来越多,双方却僵持不下,潘芝花被人下了面子,也不想当和事佬了。
“我不跟你们几个说,让能管事的人出来!”
李亮状似客气道:“潘主任,您看,我们领导都挺忙的,今天都不在单位,哪有时间回来处理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啊?”
言外之意,也就经合办这种清闲单位,才会为了这点小事,让领导出面拉偏架了。
潘芝花倏地被激出了火气。
她是从乡镇走出来的女干部,以前经常处理农村的群体性纠纷,跟人讲道理时语气温和,肃着脸时却不怒自威。
“既然跟你们讲不通道理,那我就不讲了。四号楼是我们经合办的办公楼,那是办公的地方,谁允许你们住进去的?以后都不许住了,全都给我收拾铺盖滚蛋!”
众人:“……”
这女领导咋说变脸就变脸呢?
借住在四号楼里的人全都直了眼。
这个想法正与狄思科不谋而合,于是他声援道:“潘主任说得有道理,这四号楼是我们经合办办公的地方。为了减少类似纠纷,以后谁都别住了。”
刚刚还气焰很盛的李亮,局促地问:“请问您是?”
“我是经合办的主任狄思科,平时就爱管闲事,最爱处理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众人:“……”
经合办这位新主任真是骨骼清奇。
正在此时,周健将左手端着一碗浆糊,右手拿着通知单,从办公楼里匆匆跑了出来。
像护崽的老母鸡一般,将铁塔似的身躯挡在狄主任和潘主任前面。
他把那张通知往众人面前一亮,高声道:“鉴于你们今天的表现,经合办决定,即日起收回这栋办公楼的使用权,不再外借给任何单位和个人使用。请住在宿舍里的所有人,在三天之内搬离四号办公楼!”
然后就刷了点浆糊,将通知“啪”一下粘在了四号楼的墙上。
围观人群里也有经合办的人,大家立即啪啪鼓掌。
经合办没啥工作,每天踩点上下班,几乎没有加班的情况,自然用不着在单位里找个临时歇脚的宿舍。
可是税务局借用他们的场地,还总是用鼻孔看人,这就很让人不爽了。
他们经合办的领导终于硬气了一回!
狄思科感慨:“潘主任,咱们单位要是立不起来,同志们在外面都要遭人欺负呀!”
潘芝花微微点头,却没再说什么。
她被调来经合办半年时间,比狄思科更了解单位的情况,改变现状不是那么容易的。
*
经合办把催搬的通知贴了出去,也给税务局的办公室发了函。
狄思科只等着对方的领导上门了。
第三天的时候,那边派来了一个陈副局,还把那位跟郝佳发生争执的李亮带来了。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李亮给经合办的同志赔个不是,事情就这么算了吧。
双方都消消气,让税务局的同志继续在四号楼借住一段时间。
狄思科没为难人家领导,客气地让人上了茶,看向低着头的李亮。
“李亮同志,我只想问问,你当时为什么要把郝佳的铺盖卷扔在地上?就不能放在屋子里等她回来商量?或是在地上垫个报纸?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陈副局也拧眉转向李亮,要不是他把人家女同志的铺盖扔到水泥地上,也不会有后来的麻烦。
李亮支支吾吾地给不出正当理由。
他那天就是被工作闹得心气不顺,本来想中午回宿舍午休一下呢,进门后却发现了一床陌生铺盖。他当时没多想,脑子一热就那么干了。
狄思科心平气和道:“大家都在一个院儿里办公,总要相互帮助扶持的。考虑到税务战线上的同志工作辛苦,我们的办公楼被税务局当成集体宿舍一年多,谁也没说什么反对的话。”
陈副局:“经合办的好,我们都记在心里呢!”
“陈局,光记在心里没用呀!”狄思科严肃道,“这件事在我们单位内部引起了很强烈的反响。我们把场地免费借给税务局使用,但你们不能占用完场地,还要欺负我们的人吧?我还从没见过,去别人家里吃完饭还砸锅砸碗的!咱税务局的同志怎么会是这种觉悟和素质呢?”
陈副局承认是己方人员办事不地道,但是若说这件事在经合办内部产生了什么强烈反响,就是纯属扯淡了。
经合办的那帮子人今天中午还对着食堂饭菜挑肥拣瘦呢。
李亮诚恳道歉说:“狄主任,那天是我一时冲动,办错了事,这件事是我一个人的错误,跟其他同志没关系,我可以从四号楼搬出来,但能不能让其他同事继续住那栋楼啊?”
他这两天都快被同事们埋怨死了。
狄思科抿了口茶,面上露出些许为难,“两个年轻人当时都有些冲动,我们经合办后来也单独批评了郝佳同志。而且趁此机会在单位里立了个规矩,以后凡是要借住单位办公室的同志,都要给单位交一笔折旧费,郝佳家里有事需要住在单位,已经交了半个月的费用了。”
我们自己单位的同志借住在办公室里都要交钱,总不能让外人免费使用吧?
税务局的福利不错,但是福利再好,也不可能出钱给干部职工租房啊。
单位的福利分房早就落实下去了,想睡觉回家睡去!
陈副局打定了主意不会出这份钱,但还是询问了折旧费的金额。
“我们自己单位的同志,每间办公室每月交200元。”
陈副局:“……”
算了吧。
税务局只在每月月底的两三天忙一些,其他时间只要没有特殊事情,并不需要加班。
让局里每月拿出两三千块租房,还不如让他们在各自的办公室里凑合一宿呢。
经合办明摆着不想让他们占这个便宜了,陈副局也不愿为了这点事多费唇舌。
他倒是要看看,经合办把那么大的一栋楼闲置着,能孵出什么蛋来!
狄思科当然不能让一栋楼闲着孵蛋啦!
既然税务局不肯租,那就租给别人。
亲自送陈副局出门后,狄思科就去跟胡青松和潘芝花商量,隔壁那栋楼的出租事宜。
让单位里有些额外收入自然是好的,潘芝花当即表示赞成。
胡青松原则上支持,可是他在这院儿里待得时间长,也摸清了邻居们的脾性。
“去年四号楼刚被隔壁占用当宿舍的时候,咱们也想过将人清走,对外招租。不过,隔壁那位办事向来霸道,他们占不到便宜的事,也不会让咱们占便宜的。咱前脚把办公室出租了,他后脚就能把这件事捅到区里去。”
狄思科无所谓道:“捅就捅呗,那栋楼本来就是咱们的,咱们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用不着他多管闲事!咱先把办公楼租出去,给大家发点中秋福利再说,要是真的被谁捅了上去,责任由我担着!”
谁不想过点有油水的日子啊!
既然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那大家就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事情甚至不用三个主任插手,办公室主任罗雯就把事情办得妥妥的。
他们这一片紧邻区政府,算是全区的中心位置,办公楼招租的告示刚张贴出去两三天,就有好几人上门求租了。
罗雯挑来选去,选了一个办高考辅导班的私营老板。
二层楼总共有十三间办公室和会议室,以八千块的价格整体出租。
押一付三,先签一年的合同。
经合办一下子就进账三万二,这可比租宿舍划算多了!
全体成员都轰动了。
干了这么多年,他们终于能见到点油水了!
“今年的中秋过节费是不是可以多发点呀?”胡青松很快就对这笔钱有了安排,“给大家每人发五百过节费怎么样?”
潘芝花本能地蹙眉。
单位里刚有点钱,就有人跳出来祸祸了。
“胡主任,你可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潘芝花不客气道,“咱们经合办三十多号人,每人发五百,就得拿出去将近两万块。三个月的租金一下子就没了。”
他们现在只有一栋小楼能收租,大手大脚地把这笔钱花完,可就没有其他收入来源了。
胡青松被顶了,也不高兴道:“大家平时的日子过得清苦,过节的时候多发点福利怎么了?”
钱刚到手,两个副主任就险些呛呛起来。
狄思科赶紧说:“二位说的都有道理,要不这样吧,咱过节费先发三百,另外再采购一些水果月饼豆油之类的发给大家。头一次收房租,先让同志们一起开心开心,以后收上来的租金,咱再省着点花。”
*
中秋福利的事便这样定了下来。
过节福利还没发,楼里就蠢蠢欲动了,经常有人去罗雯那边建言献策,办公室务必要采购一些大家用得上的东西啊。
狄思科的心思早就不在过节福利上了,他这段时间看了不少内部资料,天气好的时候还带着周健将一起出门调研。
希望能尽快给经合办挖掘几个靠谱的项目。
这天他去一家外企调研结束就直接下班回家了,刚进门就瞧见她家狄嘀嘀嗷嗷叫着扑了过来。
脑袋上还插了两根筷子。
“你这是什么造型啊?”狄思科伸手就想把那两根筷子拔了。
狄嘀嘀“嗷”一声就跑了,紧接着,弟弟戴着一顶红绒球毛线帽子追了过来。
口中喊着“大娘大娘!”
狄思科:“……”
你俩这是弄啥嘞?
狄思科望向笑岔气的媳妇,“他俩干嘛呢?”
于童被俩孩子逗得肚子痛,停了好半晌才说:“扮演白娘子和许仙呢!”
“谁是许仙啊?”
“你没看到后脑勺的红球球吗?咱儿子是许仙!”
“……”狄思科啧道,“许仙为啥管白娘子叫大娘啊?”
不是该叫“娘子”吗?
闻言,于童又哈哈笑得停不下来。
狄思慧也抹着笑出的眼泪说:“那谁知道,哥,你赶紧问问狄嘀嗒!”
狄嘀嗒追“大娘”追得欢,根本停不下来。
被爸爸扯了帽子,拔了筷子,这俩多动症儿童才算是消停了。
跟妈妈和小姑挤在一起,等着看今晚最新一集的《新白娘子传奇》。
他俩从幼儿园放学后,日程安排还挺满的,先在自家看两集《聪明的一休》,再去杰克家一起看两集英文版的《蓝精灵》,回家后再陪着大人看白娘子。
比狄思科这个上班的还忙碌。
狄思科在他俩的脑袋上弹了两下说:“你俩总看电视,小心得近视!戴眼镜就不好看了!明天我休息,带你俩去乡下玩玩吧。”
听说能出去玩,双胞胎根本顾不上目的地是哪里,连忙点头答应。
狄思科又热情邀请媳妇和妹妹,“您二位也一起去吧?”
“哥,你怎么突然要下乡?”狄思慧问。
“我现在不是去区里工作了嘛,除了工业商业,农业也是我们的业务范围。我打算抽空去乡下调研一下,顺便带你们兜兜风。”
狄思慧笑嘻嘻道:“明天不巧,我已经有约了,嫂子要带我去高尔夫球场见见世面。”
于童说:“之前投资的高尔夫球场建成了,最近在试营业,艾莉邀请我去看看。”
“啊,那你把我也带上吧,明天我先不去乡下了。”
他还没去过高尔夫球场呢。
于童没什么诚意地抱歉:“不行啊,明天去的都是女同志,大家都不带家属,你还是去乡下调研吧。”
“那你把咱狄嘀嘀带上吧,咱们一人带一个,让闺女去见见世面。”
狄思科帮狄谨言同志争取福利。
于童却半点不动摇:“家属里也包括孩子,明天就是成年女性的聚会,不带老公也不带孩子,懂了吧?”
懂了。
所以,被女同志们抛弃的爷仨,在次日大清早就开车下乡了,顺便还带上了“不让出门就作妖”的两只狗子。
狄思科的目的地是莲花乡,据说是全区种植面积最大的一个乡,主要以蔬菜和瓜果为主。
乡里有个富户还很前卫地开了一个采摘园,城里人进了那个园子可以随便采摘,按斤称重。
因着带了孩子和狗,狄思科想去个有趣味性的地方,就选中了这个采摘园。
不过,他是第一次来莲花乡,对路况不熟悉,进岔路口的时候,好像选错了路。
比预计时间多跑了半个小时,愣是没找到那个采摘园。
“爸爸,我想尿尿!”俩孩子早上喝了一大碗牛奶,在车上挺了这么久已经是极限了。
狄思科怕他们尿到车上,赶紧将车停在了土路边,带他们去上厕所。
狄嘀嘀从没在荒郊野外方便过,提溜着短裤不肯就地解决。
被亲爹好说歹说,才在一棵大树后面解决了人生大事。
等着爷仨磨磨蹭蹭回到车上时,却发现胖大胖二不见了踪影。
狄思科:“……”
他下车的时候应该关门了呀,那俩狗子怎么出去的?
俩狗子要是走丢了,被人抓去吃狗肉就完蛋了!
爷仨也顾不上去采摘园了,先找狗吧!
他们在人迹罕至的土路上喊了大半天,狄嘀嘀喊得小嗓子都快破音了,才终于听见有个戴草帽的老爷子问:“你们是找狗的吗?”
“大爷,您见到我家狗了?”
“不知道是不是你家的狗,反正我在西瓜地里看到了两只黑白的长毛狗,正围着我家西瓜乱嗅呢!”
三人跟着大爷去了西瓜地,果然见到那两只不争气的狗子正围着一个西瓜乱转呢。
狄思科喊了几嗓子,他俩就是不肯动地方。
显见是不给吃瓜就不离开的。
狄思科无法,只好掏钱买了一个西瓜。
大爷摆摆手说:“一个西瓜不值钱,你们拿去吃吧!”
狄思科还是执意将钱塞了过去,借用大爷的刀把西瓜切了,喂给馋得直淌哈喇子的胖大胖二。
吃西瓜的工夫,狄思科跟大爷打听,“听说莲花乡有个采摘园,您知道怎么走吗?”
“那还远着呢,你们得顺着这条路原路返回……”大爷详细讲解了行车路线,又问,“你们去采摘园干嘛的?买菜啊?”
“差不多吧,想带孩子去菜地里见识见识,现在的孩子都没机会体验农村生活了。”
“那采摘园没什么意思,我去看过,就是盖个塑料棚子,给每人发个筐子,东西太贵了,骗城里人的。”
狄思科笑道:“价格还行吧,跟城里菜市场的差不多。”
“跟城里菜市场差不多还不贵啊?他种的那些东西,我家都有,”老头瞅瞅竖着耳朵听他说话的两个孩子,大方道,“你们要是想摘菜可以去我家的菜地摘,不收钱。”
车子阴差阳错开到这里,双方遇上就是缘分,狄思科便带着一长串累赘,跟去了大爷家的菜地。
“这么大一片都是您家的啊?”
大爷话里有点得意:“可不嘛,我儿子跟村里承包的。你们随便摘吧,反正吃不完也是烂在地里。”
狄思科跟大爷借了两个篮子,哄着孩子们去地里摘豆角。
他一边看着孩子,一边问:“您家地里有这么多菜,可以往城里的菜市场和副食品商店送啊,怎么会烂在地里?”
大爷将耳后夹着的烟卷儿拿下来,点燃说:“城里的菜都是集中供应的,像那菜市场和商店是跟一些乡镇签了订货协议的,就只从固定的几个乡买菜,我们乡没跟人家签上。”
“咱们莲花乡在全区都算是物产丰富的,瓜果蔬菜的种类这么多,居然没签上供应合同?”狄思科面露惊讶。
大爷自家就是种菜的,对这些事也算门儿清,“咱莲花乡种的品种多,但也种的分散。收货的人不乐意往下面的村子里跑。”
狄思科问:“乡里就没想点办法卖菜吗?现在国家在搞’菜篮子工程‘,城市居民的副食品供应是大问题,莲花乡蔬菜瓜果的种植面积这么大,应该借着’菜篮子工程‘的东风,把菜卖到城里去呀!”
“哈哈,咱这点面积算什么呀,您是没去十八里店乡看过,那才是真的大呢!人家那边规划的好,刚改革开放就开始种菜了。咱莲花乡虽然也一直种菜,但没人家专业,真是一步落后就步步落后呀!您去十八里店看看就知道了,那规模可不是一般的大。”
狄思科知道十八里店,报纸上经常报道,确实如大爷所说,发展蔬菜种植比较早,现在是全市五大副食品生产基地之一。
他在心里记下了十八里店,打算之后找时间去见识见识。
“那您家种这么多菜,总不能全都烂在地里吧?平时都卖给谁啊?”
大爷吸了口烟说:“有私营老板来村里拉菜,不过他们不给国营单位供货,只分销给街边的流动商贩。跟这些老板做生意有一点不好,就是爱压价,而且不稳定。这个月地里的菜大批长成了,他们又不来拉菜了!我儿子怕把菜烂在地里,已经去外地找销路了。”
大爷家的菜确实种得多,打眼一瞧,一片绿油油的。
狄思科带着两个孩子,在菜地里忙碌了大半天,摘了六大筐蔬菜和水果。
比照着采摘园的价格,给了大爷三百块钱。
大爷觉得钱给多了,又送了他们五个大西瓜和半筐子香瓜。
三人两犬返城时,车子里被塞得满满当当,狄思科顺路去大哥二哥家送了些刚摘的蔬菜。
也给老丈人丈母娘和于爷爷家各送了一份。
每去一家狄嘀嘀和狄嘀嗒都要不客气地上桌吃顿饭,即使不吃饭也得吃点零嘴,等他俩回到自家时,肚子被撑得跟西瓜似的。
狄思科这个临时监护人,又遭到了老妈和媳妇的白眼。
*
再次上班后,狄思科让人找了“菜篮子工程”的相关资料来研读。
他觉得经合办可以在这方面做做文章。
据他所知,市经委和区经委都没做过跟“菜篮子工程”有关的项目。
目前能与这个项目贴上边儿的只有各乡镇政府、农委,以及市商业局。
其他经济部门并没有系统地做过这个项目。
尽管买菜卖菜这点事似乎不是什么大项目,促进的也只是农户与各区商业单位的合作。
但这个项目有个很大的优点——国家对“菜篮子工程”非常重视,要求市长亲自挂帅,抓好市民的菜篮子。
经合办需要做一个有影响力的项目,扭转往日不作为的形象。
而这个由市长亲自挂帅的民生项目,没准儿会是个不错的切入点。
他正计划着去十八里店见见世面,却得到通知,区里又要开会,各单位的主要领导需要出席。
狄思科溜溜达达去开会了,开完会就想在午饭前去趟十八里店。
然而不等他出门,徐叔阳的秘书便把他喊了过去。
领导要找他谈话。
而且这次参与谈话的不只有徐叔阳,还有张副区长。
徐叔阳似乎挺忙的,见了他也没卖关子,直言道:“听说你们的一栋办公楼被出租给个人,用作补习学校了?”
狄思科很光棍地承认:“对啊,那栋楼的使用权归我们经合办,我看别的单位还有把传达室租给个人开小卖部呢,我们也就跟风出租了。”
张副区长说:“小卖部是在机关大院外面,不影响大家工作,你们那栋楼是在院儿里的,学生和老师在院儿里进进出出,影响大家的工作。”
狄思科疑惑问:“我们那栋楼刚租出去一个礼拜,前天才有零星几个学生来上课。要是打扰了其他单位工作,怎么没人上门来跟我说呢?不会是有人来区里告状了吧?”
徐叔阳故作严肃地点点头,“有人告到了张副区长这里。”
“嗐,那我们可太冤枉了。这人谁啊?有什么事不能私下解决啊?闹到区里来,不是给领导添麻烦么!”
狄思科连忙解释说:“要说打扰大家办公,那税务局每天来报税的人可比来上课的学生多多了,我们经合办和农委谁也没嫌弃他们呀!”
“把房子租给补习班是经合办反复研究讨论的结果,补习班的补习对象是高中生,平日里只在五点以后上课,周末才会全天上课。完美错过了咱们的办公时间,双方互不干扰!完全不存在打扰其他单位工作的可能!”
徐叔阳清了清嗓子,“税务工作比较特殊,经常需要加班,你们弄一些学生在院子里闹闹哄哄,影响人家的工作!”
“高中生的学习是很紧张的,哪有时间在院子里闹啊?再说,我们那个院子挺大的,除非学生在院儿里蹦迪,不然绝不会影响到楼里的人。”狄思科大胆揣测道,“税务局的同志这是不满意我们把办公室收回了,跑领导面前给我们经合办上眼药了!”
他一五一十地讲了两个单位因为闲置办公楼发生的争执。
顺便也给邻居上了眼药。
然后,他就开始大倒苦水,“领导们把我放到经合办主任的位置上,是对我的信任。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经济合作是要对外交流的,要是找到了大项目,我们经合办的干部职工就要经常去外地甚至出国出差了。但经合办现在只能靠财政拨款发工资,差旅住宿费一律无钱报销。我们要是不自己找路子赚钱,就得请区领导们在资金上支持一二了!”
反正你们不让我搞副业,我就得向上伸手。
张副区长:“……”
经合办现在有什么项目?还需要财政另外拨款?
“行了,”徐叔阳唇角泄出点笑意,严肃地挥挥手说,“谁也没阻挠你们出租办公楼,你抱怨什么?平时要跟兄弟单位搞好团结,别动不动就闹到区里来,区里又不是街道办,不是给你们处理纠纷的地方。”
狄思科连连答应,保证一定会搞好团结。
从办公室出来时,已经到了午饭时间。
他摸了摸饿扁的肚子,得嘞,先吃过午饭再去十八里店吧。
狄思科在区政府食堂打了饭,寻找空位时,正好瞧见了邻居杨局长。
他端着餐盘坐到了杨局对面。
杨局愣了一下问:“狄主任今天怎么留在区里吃饭了?”
“被领导留堂,单独挨批了呗!”狄思科笑眯眯道,“杨局,以后有啥问题,咱两个单位可以先私下沟通啊,可不能动不动就跑去领导跟前告状啊!”
杨局摇头说:“误会了吧,没有的事!”
今天刚开完会,好多单位的一二把手都没离开,直接留在了区政府食堂吃饭。
有人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就纷纷竖起耳朵。
直觉这两个单位之间有大新闻。
狄思科不是刚工作的愣头青,当然不会揪着这点事让人家给个说法。
扒了几口饭,就很快转移话题说:“以前的事就算了,咱们两个单位当了这么多年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还是要搞好团结的。领导刚才也要求了,让咱们搞好团结。”
杨局颔首:“那是自然,远亲不如近邻嘛。”
“嗯,我听说区机关要组织迎国庆歌咏比赛,各单位都要派人参加。杨局,你们税务局在文艺工作方面向来表现突出,但我们经合办的实力也不差,今年敢不敢跟我们比一比赛一赛?”
杨局不是退缩的性子,被人家挑战上门了,当然不会退却,“比什么?”
“就比演出成绩呀,咱们两个单位各出一个节目,看谁的成绩更好!”狄思科自信地说,“我们经合办可是奔着第一名去的!”
税务局是区里的明星单位,在哪里都能说得上话。
这回经合办还非得挨着当红大明星蹭一蹭热度不可!
不把对方蹭秃噜皮,他这个“狄”字就倒着写!
第145章
经合办的干部职工一致认为, 新来的狄主任实在太能搞事了!
他们的工作总结才交上去没几天,狄主任马上又给大家安排了新的任务——歌咏比赛大合唱。
而且为了提高队伍的凝聚力,还要求经合办全体成员都必须参加!
包括狄主任本人和两个副主任。
有些老同志不乐意掺和这样的文艺活动, 推脱说自己五音不全唱歌跑调。
狄主任就说, 五音不全的可以小声唱, 哪怕上去对口型,也得把这个人数凑齐了!
“罗主任, 咱狄主任的态度怎么那么坚决啊?人家不想参加合唱就不唱呗!唱歌而已, 何必强求!”郝佳翻着歌本的目录,问对面的罗雯。
“狄主任向隔壁税务局发起了挑战,比的就是两个单位在这次歌咏比赛中取得的名次。而且要求双方单位的成员必须全部出席。”
罗雯是办公室主任,对区里的新闻还是有所耳闻的。
狄主任主动挑战隔壁杨局的消息,已经在区里各单位间传开了。
税务局在区里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被小透明公然挑战后,立马迎来了各方关注。
歌咏比赛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是有了两个兄弟单位的打赌,顿时提高了这次活动的观赏性和娱乐性。
据传, 主办这次歌咏比赛的综合办主任特别高兴, 直夸小狄主任响应号召,配合区里的工作, 不愧是文体积极分子!
拜狄主任所赐,罗雯昨天去区里办事时,还听到一个工作人员询问,“你是经合办的啊?是那个跟税务局打赌的经合办吗?”
罗雯心里可真是五味杂陈。
“狄主任已经对外放话了,咱们经合办要在比赛里拿第一名, 你赶紧看看歌本,把要参赛的曲目定下来!”
搞文艺工作, 女同志更擅长一些,没看学校里的文艺委员基本都是女同学嘛。
所以,潘芝花被定为合唱团团长,罗雯是副团长。
她得抓紧时间把参赛曲目定下来。
“我觉得可以唱《东方红》或者《我的祖国》!”郝佳建议。
“这两首歌太老了吧,已经唱了几十年,大家都听腻了。”
隔壁政策法规科的方春兰捧着织了半截的毛衣来串门,闻言就提议:“咱可以唱那个《黄河大合唱》呀!我前几天在一个电视晚会上看过,唱起来挺有气势的。”
“那场晚会我也看了,庆祝建军节的嘛。《黄河大合唱》的演唱效果真不错,但咱们单位人太少了,唱不出那个气势,而且咱在北京,唱黄河是不是有点远了?”
郝佳的手指顺着目录往下走,叹气道:“这么说的话,《在太行山上》也不行了。”
罗雯扯过歌本,快速浏览一番说:“就在《我和我的祖国》和《我的中国心》之间选一个吧。咱们尽快把歌词和简谱发给各科室,这周六下午就要第一次全体排练了。”
她给其他单位的朋友打了电话,确定不会跟别人撞节目后,最终选择了《我和我的祖国》这首歌。
经合办的各科室里很快就传出了练唱的声音。
狄思科听着楼道里飘荡的歌声,问周健将:“我听着怎么都是女同志在唱?男同志都练会了吗?”
周健将讪笑:“男同志都比较矜持。”
单位里的年轻人和快退休的老同志是比较喜欢参加文体活动的,有些老同志爱唱歌,每天早上要先去公园唱一个小时再来上班。
但经合办里比较多的是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工作上没什么突出成绩,又爱面子,不愿意在文体活动中露怯。这种人得推一下才能动一动,整个儿一滚刀肉。
周健将已经开始替狄主任担心了。
这些老油条和滚刀肉并不好摆弄,并不是领导立个目标,他们就一定会执行的。
狄主任已经对外放了话,这次要勇夺歌咏比赛第一名。
万一没能拿到第一名,那不是被人看笑话嘛!
周健将的担忧很快就成真了。
周六下午第一次排练时,只有一半男同志能记住歌词唱在调上,另一半似乎都打着滥竽充数的主意。
歌唱团团长潘芝花对此非常不满意。
他们是在会议室里排练的,歌声透过窗户传出去,能被大院里其他办公楼的人听到。
第一次正式合唱结束后,隔壁邻居那边传出了一阵哄笑声。
似是在嘲笑他们,这种水平竟然也敢上门挑战!
没过多久税务局那边也练起了合唱,人家唱的是《歌唱祖国》,效果比他们这边好许多。
潘芝花正色要求那些还没背会歌词的同志务必尽快记住全部歌词。
瞧着他们不以为意的样子,她正觉得窝火,就听见会议室的门被人敲了几下。
狄思科肩头扛着一台黑色的摄像机走了进来。
摄像机上有个红灯亮着,昭示着设备正在工作。
大家被他这套装备弄得一愣,潘芝花好奇道:“狄主任,您这是干嘛呢?”
“今天是第一次合练,我想记录一下大家的排练过程。”
“……”潘芝花替大家问出心中疑惑,“狄主任,您录这个过程干嘛啊?”
“这是咱们经合办头一次全员参加文艺演出吧?”
“对。”
“所以啊,这次活动意义重大,我打算拍点花絮,记录一下一等奖节目的诞生过程。回头制作成纪录片,搭配着咱们的正式演出,做一个MV,也就是音乐录影带。比赛结束后给咱们单位的每位同志都发一份,也算是留个纪念吧!”
“啊——”
谁也没想到,狄主任会如此重视一个机关歌咏比赛,竟然还想制作录影带送给大家。
可是,这个想法真好啊!
有了这个影像资料,等到大家退休后,也是个美好回忆。
潘芝花想得更远一些,若是以后经合办真的发展壮大了,这个纪录片甚至可以成为重要的影像资料吧?
光是想想那个画面,就很让人激动了!
不过,会议室里的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上镜,冷不防地面对摄像机镜头,大家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狄思科将镜头对准那几个出工不出力的男同志,笑着说:“同志们别紧张,像平时一样放松练习就好。咱们单位人数不多,我尽量给每一位同志都拍一段特写,整合到MV里。”
“有可能是大家集体排练的画面,也有可能是单独在办公室练习的画面。”狄思科善意提醒,“这份影像资料是要被长久保存的,大家表现得好不好,在电视屏幕上一目了然,所以同志们都尽量好好表现吧!”
被镜头扫过的几个男同志:“……”
这可真是让人捏到七寸上了。
如果不认真参加集体活动,这盘录像带就有可能成为自己的黑历史。
其他同事回家跟家人一起观看录像带时,要是看到了他们的丑态,不知会怎样嘲笑呢!
而且这玩意很可能会被人反复观看,五年、十年,甚至是二十年后,仍会有人观看这盘录像带。
要是不配合演出,就是被人嘲笑半辈子的节奏啊!
有些人的脸色就有点不好看了,可是顾及着摄像机镜头还在,他们也只能勉强憋着。
潘芝花趁机又让大家合练了一遍,这一遍的效果明显好了很多。
狄思科拍完了这段排练画面后,就关闭了摄像机。
大棒已经打了,是时候给颗甜枣了。
“为什么这次要强制要求大家必须参加歌咏比赛呢?不只是我跟隔壁杨局打赌的原因啊,”狄思科笑着说,“打赌总要有些彩头的,若是咱们在歌咏比赛中胜出了,除了能得区里的一份奖励,隔壁还得把他们的中秋福利按照原样给经合办的参赛同志每人发一份!大家知道隔壁今年要发什么吗?”
有消息灵通的人说:“好像是大华超市的两百元购物券。”
狄思科翘个大拇指:“对,就是两百块的购物券,两百不算少了吧?”
“那可真不少了。”
“所以嘛,为什么有的同志明确表示五音不全,我还是要求他参加大合唱呢,就是为了这个!咱们这边多一个人参赛,到时候就多占一份便宜!”
大家都被这两百块的购物券刺激得挺乐呵,谁也没问万一比赛输了,经合办要付出什么代价。
没人问,狄思科也就没提。
第一次排练结束后,大家的练习热情果然提高了很多,楼道里也能听到男同志的歌声了。
不过,狄思科还是将摄像机交给了周健将,让他时不时扛着机器去各科室转一转。
周健将挠头道:“主任,我不会用摄像机啊!”
“我已经将设备打开了,你扛着它出去转一圈就行。”
周健将不太自信道:“我以前没拍过,万一拍废了,不是浪费录像带嘛。”
狄思科打开录像带仓门,里面空空如也,上一盘带子用完后,他一直没放新的。
周健将:“……”
咋还骗人呢?
他按照领导指示,小心翼翼地扛起摄像机,晕晕乎乎地走出办公室。
所过之处,只要有人发现了他,无论是正经工作的,还是唱歌的,都表现得更认真了!
自打有了这台摄像机,单位里似乎连听收音机和打毛衣的人都少了呢!
他感觉自己就是代天子出巡的钦差大臣,而肩上这台摄像机就是他的尚方宝剑。
周健将偷偷感慨,狄主任的花样可真多呀!
狄思科搞这么多花样实属无奈之举。
税务局那样的当红明星不可能让他们白蹭热度。
谁输了,就得给对方的所有演出成员发两百块的购物券。
隔壁的人数比经合办多一倍,若是经合办输了这次比赛,就得拿出一万五左右的现金给人家买购物券!
他现在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怎么舍得白给人家一万五嘛!
*
经合办的日子虽然拮据,却有着别的单位不能比的好处。
他们从来不加班!
狄思科来了以后也入乡随俗,每天都能按时上下班。
下班以后就顺路去幼儿园接两个孩子放学。
他最近在改变两个崽回家就看动画片的习惯。
只要放学不直接回家,看不到电视机,他俩就想不起来动画片这码事。
所以,这几天爷仨的晚饭都是在外面解决的,逛到新闻联播时间再回家。
“你们下午在幼儿园吃什么了?现在饿不饿啊?”狄思科一边将两个崽抱进车里,一边问。
“吃了麻酱火烧,”狄嘀嘀最爱吃幼儿园的麻酱火烧,摸了摸肚子说,“现在有点饿了。”
狄思科在街边买了两个水煮玉米,将玉米一分两半以后,两个小皇帝吃大头的,狄思科解决两块玉米屁股。
半块玉米足够他俩啃一路了。
他们前几天去的是市里的几家大型副食品商店和超市,今天打算找个大型菜市场转转。
“市场里人多,你俩不许乱跑啊,”下车前狄思科按照惯例约法三章,“只要今天乖乖听话,明天就可以去超市里挑一样东西。”
“挑两样行不?”狄嘀嗒啃着玉米粒谈条件。
“那得看你俩的表现了。”
狄嘀嘀和狄嘀嗒都莫名自信,“我们肯定表现好!”
“那行,咱这就下车了,我看你们的表现啊!”
菜市场里人来人往,都是下班后来买菜的市民。
狄思科带着孩子,也不是特意来买菜的,就尽量往人少的地方溜达。
菜市场里的情况跟他小时候差不多,除了供应更充足以外,并没什么太大变化。
仍是大堆菜,扒堆卖的。
远远瞧过去,跟一座座小山似的。
他找了两个摊位打听他们的货源,发现都是市蔬菜公司送来的货。
人家送什么,他们就卖什么,并不直接与菜农联系。
也就是说,沟通农户和菜市场的桥梁,不是各乡镇政府,也不是哪个经济部门,而是一家隶属于市商业局的蔬菜公司。
狄思科仔细想了想,以公司的形式组织生产,联系供应链的两端,突破了行政和区域界限,确实是比较高效的办法。
他在心里默默感慨,市领导的眼界格局就是不一般呀!
他在一排排过道里穿梭着,好不容易看到一个不太一样的摊位。
与那些大堆菜相比,这个摊位看起来利索不少。
狄思科过去买了一把芹菜,瞧着摊主这会儿有空,就搭话说:“大姐,整个市场走下来,您这个摊位拾掇得最干净。”
大姐骄傲道:“我这人就是爱干净,摊子要是弄得不干净,我自己也难受。”
“嗯,您的菜也干净,跟大超市里的菜差不多。”
“对,”大姐怕他嫌弃菜价贵,又连忙解释,“别看我的菜价高,但我这都是净菜,跟那些卖统菜的可不一样。”
狄思科连连点头,“您这些净菜都是从哪里进的货啊?”
“也是蔬菜公司分的货,这个市场里卖菜的,基本都是从蔬菜公司来的货,价格和品质都差不多,你们买菜不用挑,都那么回事!”大姐又说,“但我这净菜就不一样了,黄帮、烂叶、土坷垃之类的都被去掉了。顾客买回去简单清洗就能下锅。”
市蔬菜公司每天送一趟货,蔬菜从地里摘下来是什么样,送来的就是什么样。
并没有额外服务。
所以,菜市场和菜店里的统菜品质都不怎么样,很多售货员不让顾客挑菜,有些菜买回家,得扔掉一大半。
所以,别看她的净菜价格比统菜贵了20%左右,但顾客买回去就省心了。
狄思科在附近的几个菜摊上瞅瞅,笑说:“我瞧着您这个摊位好像比别的摊位走货快。”
“对啊,现在的人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是什么便宜买什么,现在大家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好多顾客图省事,哪怕要多花点钱,也爱买我这样的净菜。”
“这些净菜都是您自己弄的?这么多菜的工作量不小吧?”
“可不嘛,每天累得腰疼胳膊酸!”大姐念叨了一会儿,帮另一个顾客称了菜,就试探着问,“同志,您是唱歌的那个歌星吧?”
“是啊,”狄思科大方地承认,“不过有两年没唱了,您还能认出我啊?”
“能啊,以前在电视上看过,你好像没怎么变样!”大姐有点不好意思道,“就是忘了您叫什么名儿了。”
狄嘀嘀扒着菜摊接话:“阿姨,我爸爸叫狄思科!是大明星!”
大姐乐道:“你爸爸是大明星啊?那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白娘子!”狄嘀嘀指指狄嘀嗒,“我弟弟叫小青!”
狄思科:“……”
过家家的角色又换了。
大姐拿了一个洗干净的西红柿,掰开后内里翻沙,递给两个孩子一人一半,“阿姨请白娘子和小青吃个西红柿。”
白娘子和小青瞅了亲爹一眼,发现他没有反对的意思,就乖乖跟阿姨道了谢,接过西红柿啃了起来。
狄思科帮他俩把各自的手绢拿出来擦嘴,又言归正传问:“大姐,要是有供货商可以直接提供这种净菜,但价格会比您现在的进货价高20%左右,您愿意进货吗?”
“愿意呀,那还给我省事了呢!”大姐答得爽快,“收拾统菜的工作量很大的,不但要择菜,削菜,还得处理摘下来的几麻袋烂叶子土坷垃,全是体力活。”
要是能有净菜供货,她真是立马就能换个供货商。
大姐还要卖菜,狄思科没有耽搁太久,跟市场里的另一家净菜摊主也聊了一会儿,就带着孩子开车回家了。
还差一个红绿灯就到家时,狄思科眼尖地看到前面有辆熟悉的汽车。
他加快速度追了上去,将车停在那辆车的旁边,并排等红灯。
双方的车窗都是摇下来的,狄思科冲着对面的车里吹了声口哨,“靓女,自己一个人啊?”
于童正在心里琢磨事儿,听到有人冲自己这边吹口哨就下意识皱眉。
现在这世道真是变了,她正常等个红灯,居然也能碰上这种妖魔鬼怪。
谁知,不等她将眼刀飞过去,又很快听到了二狗子搭讪的声音。
于童:“……”
二狗子可真是玩出新高度了。
狄思科嘿嘿笑道:“这位靓女,要不要跟我回家啊?今晚就我一个人在家!”
他的声音不大,但也足够后车听清了。
后车司机兴奋地按了两声喇叭,还探出头来吹了声口哨,“爷们儿,牛B啊!”
于童从副驾的储物箱里翻出一个小呲水枪,毫不客气地往二狗子那边呲了一下。
狄思科被儿子留下的水枪呲了一脸水,但他并不气馁,向后座指了指,又继续邀请道:“靓女,白娘子和小青都在我车上呢,要不要跟我回家一起看《新白娘子传奇》?”
瞄了眼跟她招手的闺女儿子,红灯也快变绿了,于童收起水枪,没忍住笑道:“在前面带路吧。”
“得嘞!”
后车司机眼瞧着前面那两辆车一前一后拐进了胡同口,忍不住卧槽了一声。
一脸蒙地问副驾上的人:“这都行啊?要不下回我也试试!”
“试呗,不怕被呲你就试!”
*
狄思科在马路上搭讪媳妇,不但一起回家看了《新白娘子传奇》,还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请媳妇帮忙联系了歌舞团的交响乐团。
在歌咏比赛演出时,为他们那个刚刚成立不久的经合办合唱团现场配乐。
用于童的话说,给他们那个唱歌跑调的合唱团,搭配上专业的交响乐团,真是杀鸡用了牛刀。
而且很明显的,二狗子这次又要损私肥公了。
交响乐团的成员至少有20人,人家不可能免费陪着他们反复合练彩排,多少是要花点钱的。
经合办虽然有钱了,但也不能花在这个上面,多半是要狄思科自己掏腰包贴补的。
但是,鉴于二狗子这几天一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于童看在他表现不错的份上,也就不计较这点小钱了,还是答应帮忙牵线了。
所以,这天早上,狄思科神采奕奕地来到单位,就跟两位副主任宣布,他联系了一个专业的交响乐团,这周末单位全员一起去趟歌舞团,跟人家乐团的乐手排练一下。
潘芝花惊喜地问:“狄主任,真的有交响乐团伴奏啊?这阵仗是不是太大啦?”
“咱们要争取得第一,总要有点特别之处嘛,软件硬件都得跟上!”
胡青松摸着下巴说:“我觉得咱们合唱团的演唱效果还不行,配上专业乐队以后,不会凸显咱们的缺点吧?”
“所以我同时请了一位专业的声乐老师,帮咱们合唱团调整一下唱法,有些声部可能要重新分一分的。”狄思科说,“让办公室那边尽快统计一下,周末有多少人不能去,如果只是看孩子这类的问题,可以把家属和孩子都带上,让家属也来看看大家的排练效果。”
“能去专业乐团排练,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潘芝花觉得大家应该都会想去。
普通人一辈子也碰不上跟专业交响乐团合作的机会呀!
交代完了排练的事,狄思科又提起了“菜篮子工程”的问题。
潘芝花和胡青松最近也在研究菜篮子,胡青松还往对面的农委跑了好几趟。
不过,在“菜篮子工程”这个项目上,农委更多的是提供技术支持,比如育苗,农药和农用机械之类的。
市场流通上的事,人家不插手。
狄思科听他们介绍了各自的工作进展,就说了自己通过调研发现的一些问题。
“现在的生活水平越来越高了,老百姓的生活节奏也在加快,尤其是实行计划生育以后,出现了很多小家庭。中青年的家庭一般就是一家三口,要是像过去那样购买统菜,一捆三四斤,家里根本就吃不完。”
潘芝花赞同道:“别说三口之家了,我家五口人,现在也吃不了那么多菜。”
“所以,现在的蔬菜已经从以前的大路菜向精细化转变了,大型超市里卖的全是每捆一斤或半斤的净菜,菜市场里也开始出现净菜柜台了。”
胡青松吹了吹茶叶问:“你的意思是,让咱们区的农户卖净菜?”
“我觉得可以尝试一下。超市和菜市场虽然卖净菜,但那是超市员工和市场售货员自己处理的。我询问过大华超市采购部的经理,如果有现成的净菜供应,他们愿意直接采购净菜。另外还有不少菜店和菜市场摊主也表示,愿意购买净菜。毕竟处理统菜的工作量太大了,清理废物的成本也很高。”
胡潘二人都若有所思地侧耳倾听。
狄思科继续输出自己的想法,“如果让菜农提前处理好统菜,或是由专门的单位招聘农村剩余劳动力,加工每天要送去城里的净菜,不但可以给菜农增加收入,还能用剩余的菜叶菜根养猪喂鸡,或是沤成肥料,总比给城市带来大量厨余垃圾要好。”
潘芝花凝神想了想,叹气说:“狄主任,你这个想法确实是很好的,我是从农村走出来的,知道农村的生活是什么样,要是能通过处理净菜给农民带来收入,无疑是个非常好的办法。”
“可是,站在咱们经合办的角度讲,能得到什么呢?咱们大费周章地搞调研,最后也只能给农民提供一个卖净菜的思路而已!”
屁股决定脑袋,潘芝花现在是经合办的副主任,考虑更多的还是经合办的发展和利益。
“菜篮子工程”这个切入点确实不错,但是想要做出彩可太难了。
他们若是只为农户提供点子,那这个项目对经合办来说,仍是一个激不出什么水花的小项目。
狄思科理解她的意思,笑道:“咱们若想长久支持菜篮子工程,就不能只靠一两个灵光一现的点子,而是要真正参与进去才行。但是,从市里的情况来看,经济部门并不直接参与农副产品的生产经营,所以,我建议咱们经合办可以成立一家农贸公司,作为实现农户和商户之间产供销一体的桥梁。”
第146章
狄思科的方案, 让胡青松和潘芝花的眼前陡然一亮。
若是把这个农贸公司办起来,在很大程度上能扭转经合办清水衙门的现状。
可是,摆在大家面前的, 有个很现实的问题——办公司的资金从哪来?
经合办的账面上只有不到两万块钱。
指望这点钱办公司, 显然是不可能的。
对于农村农业问题, 潘芝花在三人中最有发言权,她沉吟片刻说:“在农村大批量收购瓜果蔬菜, 一般都是有账期的, 可以先收菜后付款。但现在农户的警惕性都提高了,咱们是新企业,刚开始合作肯定会要求咱们现款现结,一卡车的菜没有几千块下不来。”
“而且收菜用的卡车、加工净菜的场地、仓库、人员,都是需要钱的。”
要想把农贸公司办起来, 他们首先得想办法弄到一笔启动资金。
胡青松觉得事情很简单,端着茶杯往椅背上一靠,“咱们成立农贸公司,也是帮区里落实菜篮子工程的任务, 区里怎么着也要支援咱们一些资金吧?”
潘芝花摆摆手, “你可千万别指望区里了,区领导一句话就能把咱们怼回来。’没钱你办什么企业?你们就抓好经济合作方面的工作, 农贸公司交给别的部门来办吧。‘”
区里还有经委、计委、农委,都是既有钱又对口的单位。
站在区领导的角度讲,若要开农贸公司,这几个部门都比经合办合适,最起码人家不用区里补贴。
其实胡青松的意思是, 让狄思科去跟徐区长讨个人情,给经合办批一笔款子!
他这样的老机关最擅长研究人, 早在狄思科来上任之前,他就研究过狄思科的履历了。
这位新主任的升迁轨迹基本与徐叔阳重合。
徐叔阳这次从企业调来了区里,没过多久狄思科也从企业出来了,胡青松觉得狄思科跟徐叔阳的关系八成不一般。
可是,他往狄思科的脸上瞄了两眼,发现这位年轻的主任,似乎并没有向区里求助的意思。
他又有点怀疑自己的猜测了。
要是上面真的有关系,怎么可能忍住不用呢?
狄思科赞成潘芝花的观点,“潘主任说得对,咱们还是尽量自己想办法吧,事情筹备得差不多的时候,再跟区里提一提。”
区里不是徐叔阳的一言堂,让其他部门出资办农贸公司,显然更符合区里的利益。
经合办好不容易找到一条能持续发展的路子,还是别去上面冒险要钱了。
搞不好就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胡青松一计不成,又想出个馊主意,“要不然咱就跟隔壁开辅导班的那个老板商量商量,让他先提前交半年的租金,四万八的租金,加上咱账户里原有的,暂时只做收菜生意的话,应该够用了。”
狄思科心说,得亏没让你去企业工作,否则这签好的合同说撕毁就撕毁,真是一点契约精神都没有了。
他正儿八经地点点头,对胡副主任这个馊主意大家赞赏,笑道:“胡主任,您有没有那个老板的电话?要不先打电话跟他商量一下?要是能让他提前交个一年半年的租金,哪怕打个九五折呢,咱就不用想其他办法了。”
胡青松还真的存了号码,当即就给对方拨了过去。
他将提前交租的要求跟对方提了,不知对方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胡青松嗯嗯了两声,便讪讪地放下了听筒。
他轻咳一声说:“补习班也是小本买卖,咱还是想想其他办法吧。”
于是,三人分工合作,狄思科去市经委和计委找项目资金,胡青松和潘芝花则负责跑银行和信用合作社的贷款。
狄思科在市经委只有一个熟人,就是老搭档曾浩田。
所以,回了办公室他就给曾浩田打了电话。
“曾处长,新单位怎么样?工作好不好开展啊?”
接到狄思科的电话,曾浩田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哈哈笑了两声说:“刚来不到一个月,还在摸索阶段呢。小狄主任怎么样?”
“我这里还行,一杯茶一支烟一张报纸看半天,没什么项目呀!”
曾浩田早知道他那边的情况,宽慰道:“项目会有的,总要有个熟悉的过程嘛。”
狄思科笑道:“项目确实找到了,就是没钱。”
他简单介绍了经合办想开个农贸公司的想法,又问:“经委那边,有没有相关的农业项目?自带项目资金的那种!”
“农业项目得去找农委啊,我们现在主要负责工业工作。”曾浩田停顿片刻,斟酌着措辞说,“农委也够呛能管经济上的事,你们要是想要项目,最好还是去商业局找找。”
“市蔬菜公司是商业局的亲儿子,有这方面的项目,肯定先往那边倾斜。”
曾浩田劝道:“你们开这个农贸公司跟工业半点不沾边儿,想在经委讨资金是不可能的。要么去农委搞’星火计划‘,那个是针对农业科技项目的,只要有合适的项目就能申请补贴。要么别管蔬菜公司,直接去商业局找找路子。或者你往老东家那边跑一跑,看部委里有什么项目,最好能直接带帽下到你们区里……”
狄思科还是听劝的,跟老曾聊了一会儿,放下电话就琢磨起他的建议。
因着之前当过副厂长,他在市里只跟工业口和贸易口的人还算熟悉。
跟其他单位,基本说不上话。
他倒是有同学在商业局工作,但年纪太轻还没成长起来,跟项目资金有关的问题,他插不上手。
与其耗时耗力在市里找路子,不如回老东家碰碰运气。
打定了主意就行动,让周健将在家看家,狄思科自己轻车熟路地回了经贸部。
袁媛刚开完会回来,在办公室门口看到他,就笑着调侃:“狄主任,怎么不进去坐坐?当了主任以后,看不上我们这间小办公室啦?”
“里面只有俩小姑娘,我都不认识,哪好意思进去坐啊!”
他已经离开翻译室五六年了,翻译室可以用物是人非来形容。
连以前那个闷不吭声的袁大姐,都学会调侃人了。
果然还是工作锻炼人呀!
袁媛邀请道:“你好久没回来了,进去坐坐吧!”
“不了,万一遇上了庞老师,还得跟他应酬。我一会儿约上崔主任,咱们一起吃个饭吧?”
袁媛表情微妙,“放心吧,遇不上庞老师,人家上礼拜升职当翻译室的副主任了,轻易不回英语组的办公室。”
狄思科最近忙着自己的工作,还真没关注部里的动态,惊讶地问:“翻译室有人员变动啦?除了他,还有其他人被调整吗?你怎么样?”
袁媛在翻译室工作七八年,也算是老资历了。
“我就那样吧,现在是副科享受正科待遇了。”袁媛低声说,“崔主任今天未必有时间跟你吃饭,她刚升了副司,还挺忙的。”
“升职啦?那更得给崔司长贺一贺了!”狄思科看了眼手表说,“到午饭时间了,咱一起去找她吃饭呗!”
袁媛在崔主任跟前还是不太能放得开,摇头说:“你去找她吧,我可不想往前凑。”
“那我可走啦!你中午找你家老张一起吃吧,我就不当电灯泡了。”
袁媛前两年在本单位找了个对象结婚,对方也是从农村出来的,两人算是门当户对,都是从山沟沟里飞出的金凤凰。
袁媛点头,正想着送送他,一回身就碰上了匆匆走过来的庞庆祖。
她客气地喊了声“庞主任”。
庞庆祖从鼻腔里“嗯”了一声,就想直接从她身边经过。
狄思科打量着庞庆祖那透亮的发顶,也笑着喊了声“庞老师”!
自打狄思科和汪妍妍先后离开英语组,喊他庞老师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连最先喊他“庞老师”的方堃,也在他升职当组长后,改称他庞组长。
所以,庞老师这个称呼,对庞庆祖而言,真算是久违了。
他刚才在琢磨事情,没注意到袁媛在跟谁说话,此时听到一声久违的“庞老师”,让他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看清对方的容貌后,忍不住惊讶道:“狄思科,你怎么来了?”
狄思科其实经常回老东家串门,只是看望的都是别人,从没特意找过庞庆祖而已。
“我今天在附近办事,顺便回来看看的。”狄思科笑眯眯道,“听说庞老师升副主任了,还没恭喜您呢!”
“哈哈,谢谢了。”庞庆祖在他肩上拍了拍说,“听说你现在干得也很不错,当副厂长了是吧?”
他没特意关注狄思科的情况,但去年广交会的时候,部委内刊上刊登了一篇关于狄思科在企业推广外贸电算化的文章。
得知对方已经是副厂长了,庞庆祖当时心里还挺不是滋味的。
没想到这小子才去企业几年就升了副处,跟做了电梯似的。
不过,今天再次面对狄思科,他的心态已经很平稳了。
他刚升了翻译室副主任,副处级,部委干部一般会比地方干部高半格。
所以,从级别上来说,两人虽是同级,但庞庆祖认为自己还是要略高一筹的。
狄思科笑意吟吟:“对,在企业当了三年副厂长,最近刚被调去区经合办了。”
庞庆祖拍他肩膀的动作一顿。
翻译人员的知识面都比较广,经合办的名头他是知道的。
虽然不清楚经合办的具体情况,但是这年头,能跟经济搭上界的,都是热门单位。
庞庆祖试探地问:“小狄,你这次调职,得是经合办的主任了吧?”
狄思科颔首:“对。”
庞庆祖收回了手:“……”
人家现在比他高半级了。
即使部委比地方高半级,那两人也顶多算是平级的。
庞庆祖脸上的笑处处透着勉强,“呵呵,真是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啊,狄主任这么年轻就走到我们前面去了!”
狄思科是回老东家找机会的,又不是来寻仇的。
况且两人之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顶多算是气场和性格不合,尿不到一个壶里。
于是,他适可而止,笑着说:“我这算什么走到前面啊?经合办主任很多人都能当,但翻译室副主任的工作,可不是谁都能抓得起来的。您要是愿意,我还巴不得跟您换换呢!”
闻言,庞庆祖像是在三伏天里吃了一口冰镇西瓜,浑身都舒泰了,乐呵呵道:“狄主任是不可多得的翻译人才,要是愿意回来工作,翻译室肯定是敞开大门欢迎的。”
旁听的袁媛:“……”
让他回来干嘛?当你领导吗?
狄思科是真的跟庞庆祖气场不和,也不想跟他搞无效社交,简单应付几句就离开了。
他有事可以跟袁大姐在电话里说,没必要非得在庞庆祖跟前表现得交情有多深。
他不怕得罪人,但袁大姐还得在小心眼儿手下工作呢。
按照袁媛告诉他的位置,狄思科找去了崔主任的新办公室。
崔主任今天正好在家,让他自己倒水喝,就笑着问:“你现在是大忙人,怎么有空跑来部里了?”
“您不是让我有事回娘家嘛,我刚才去翻译室找您,发现娘家已经是后娘当家了,只好辗转跑来找亲娘了。”
崔主任被他逗得一笑,踮脚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说:“那走吧,亲娘请你吃个午饭。”
翻译室每年进进出出那么多翻译,狄思科是往原单位跑得最勤的。
最初那两年,他几乎每个月都要回来。最近两年回得少了,但每隔两三个月也要来一次的。
所以,崔主任对他的动向非常清楚。
两人去食堂打了饭,狄思科跟几个相熟的同事点头打招呼,就听崔主任问:“你这次又遇上什么事了,还能劳驾狄厂长亲自跑一趟?”
“嘿嘿,我现在不是狄厂长了,刚被调去区经合办当主任了。”
崔主任反应很快地说:“看来你跟徐叔阳处得不错,他去区里当区长都能带着你。”
“哈哈,区里的工作可不好干。早知道您能升副司,我就再等等了,来部里接替您当个翻译室主任,也能威风威风啊!”
崔主任笑问:“你都在经合办当一把手了,还不威风啊?”
“威风什么呀!”
狄思科趁机跟她介绍了经合办的情况,又讲了开办农贸公司的计划。
“您这里有没有适合我们的项目?带补贴的那种!”
“咱们是搞对外贸易的,跟你们这个农贸公司的业务不对口,除非你们有农作物进出口业务。”
狄思科忙摆手:“现在还干不了那么大的买卖,只是在本区的乡里收收菜。”
“内贸的事情,你得去找商业部啊。”
狄思科犯愁:“我要是认识商业部的人,就不用回娘家麻烦您了!”
他的级别上来了,但年纪轻,阅历浅,关系网可没有崔主任铺得大。
崔主任听了他的要求,沉思许久都没说话。
狄思科也没打扰她,直到饭盒的饭菜逐渐见底,才听崔主任问:“你们那个农贸公司有计算机吗?”
农贸公司还没注册呢。
连公司都没有,计算机自然也是没有的。
但领导既然问了,肯定是需要计算机的,狄思科坚定点头:“有!”
“商业部信息中心那边,好像在搞一个什么网络,是用来统计全国蔬菜信息的,收集信息需要各地方政府部门和相关企业帮忙,而且是一个长期的工作。如果有单位愿意加入,估计会有一定的配套资金。”
狄思科赶忙说:“搞信息系统好呀!我们有计算机,而且办公楼对面就是我们区的农委,采集数据方便得很。”
“我也是考虑到你在外贸电算化这方面做得不错,才想到了这个。”崔主任又摇摇头说,“不过,这事我还不太把稳,我抽空找熟人问问,你先回去等我电话吧。”
狄思科大喜,豪气道:“那我先提前谢谢您了,甭管成不成,以后您家的蔬菜我都包了!”
崔主任没好气道:“我们全家人都吃食堂,常年不开火,你包点什么不好,非得包蔬菜!”
“哈哈,那现在不是只有蔬菜嘛,等以后我们有肉蛋禽和牛奶什么的,我也给您包!”
*
狄思科着实没想到,来外贸部门打听内贸的项目,居然也能歪打正着。
虽然还没得到准信儿,但他还是乐颠颠地回去等着了。
周六下班以后,他去幼儿园接上两个孩子,便直接去了提前订好的饭店。
三哥和苏晓即将领证结婚,今晚双方亲属要会亲家。
他们原本想把饭局定在周日的白天,但狄思科要带着经合办的人去跟交响乐团排练。
两边为了照顾他,竟然把会亲家的时间提前了一天!
这就导致他即使不想去掺和会亲家的事,也得捏着鼻子去了。
他跟二哥结婚会亲家的时候,都是全家出席的,老老少少去了一大串。
轮到三哥这里自然也要全家出席,但狄思科为啥不想去呢?
就是不想去看苏副校长那张臭脸!
三哥的媳妇还没能娶进门,就先把老丈人得罪得不轻,苏家差点就不想认下这门亲了。
要不是有郭美凤亲自出马,好说歹说,贡献了一箩筐的漂亮话,对方家长还未必能消气呢!
不过,听郭美凤话里的意思,苏晓的妈妈和姐姐态度还行,苏副校长还是不怎么乐意的样子。
到了饭局上,也确实如她所说,苏晓妈妈和姐姐很客气,与狄家这边的女性言笑晏晏。
但苏副校长的表情就很淡了,显然是还对这个女婿不满意。
其实,他原本对狄思民也还算满意。
狄思民对女儿有过救命之恩,还是重点中学的体育老师。
两个年轻人也算是有缘。
可是,自打闹出了他借钱买房子这件事,苏副校长真是看他哪哪都不顺眼。
长个大傻个子,还黑不溜秋的。
脸和身材,能当饭吃吗?
光长个子不长脑子,以后怎么过日子?
老三的老丈人明显不在状态,二哥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就把自己家的一长串萝卜头拉了出来。
“苏校长,您瞧我家这几个孩子都长得挺漂亮吧?”
苏校长早就打量过狄家的孩子,老大和老五的孩子都长得不错,男孩随娘女孩随爹,但狄家老二的姑娘一看就是随他的,胖乎乎的,眼睛也不大,不算好看,顶多能评个可爱。
当着家长的面,他当然不能说人家孩子不好看,只能违心地点点头。
二哥更来劲了,“有了我家这几个孩子当样板,以后老三跟苏晓的孩子也差不了,他俩今年结婚,用不了两年,就有漂亮娃喊您姥爷了!”
苏家儿子常年在外地,孙子跟在父母身边,苏校长只在寒暑假能见到。
苏晓大姐倒是生了一个女儿,但一直由她婆婆带着,苏家老两口没养过。
这回轮到苏晓了,他们是想帮女儿带带孩子的。
二哥这话算是搔到了苏校长的痒处。
不过,苏校长脸上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看样子不是那么好消气的。
大哥是老大,自然也要帮弟弟说几句话。
“苏校长,老三买房子,我们全家人都是支持的。早几年,我家老四买一套两居室的楼房,才花了一万多块钱。但是去年,老三拿着四万多块钱,连楼房都买不起,只能买两间平房。今年他买房子那一片,有人出六万块想买两间房,愣是买不下来。您说说,他要是不借钱买房,以后不是更买不起嘛。”
大哥其实不太理解苏副校长生气的原因。
狄老三的情况,他应该早就清楚了,拿死工资的老师,而且没房。
既然同意两个年轻人谈对象,就是默认接受这一点的。
如今老三早早借钱,在低价的时候买了房子。
结婚以后,小两口有自己的房子,不比租房好多了?
大哥是真的不懂老三的这个老丈人,难道还非得让狄家兄弟免费送老三一套房,他才能满意?
苏校长倒不是想占老狄家的便宜,但狄思民在学校是有正式编制的。
只要他结了婚,学校那边早晚会给他分房子。
按照苏校长的打算,小两口结婚后,先租一段时间的房子,然后他在中学那边找找关系,给他们安排一套房,不用借钱,还有房住,万一遇上房改,还能少花点钱买断。
可是,老狄家几兄弟撺掇狄老三买房。
一下子就断掉了他在学校分房的可能。
一般来说,在住房紧张的情况下,学校是不会给名下已有房产的教职工分房的。
在苏校长看来,狄老三就是办了件没脑子的事。
吃力不讨好,还欠了一屁股债。
借了四万块钱,买那两间破屋子,未必比学校分的房子好。
狄思科将攻略三哥老丈人的任务留给了几个兄弟,自己伺候着嘟嘟和自家两个崽吃饭。
狄嘀嘀和狄嘀嗒本来就胃口好,这回跟嘟嘟姐姐一起吃饭,那就造得更欢了。
仨孩子的肚子就跟无底洞似的,夹什么都能吃得下。
狄思科给他们每人夹了一块肘花,又抽空瞟一眼摆着扑克脸的苏校长,心说,抬头嫁女低头娶媳,等到他当老丈人的时候,就得按照苏校长这样表现。
板着脸,把头抬得高高的,亲家全家都得围着我讨好才行。
狄思科放下筷子,头一回主动跟苏副校长说话。
“苏校长,您疼闺女的心,我们都明白。我三哥买房的钱,其实是我跟二哥给他结婚的随礼,并不是他跟我们借的钱。不过,我们老狄家以前就是普通工人家庭,受到的教育就是本本分分做人。别看我三哥长得挺精明的,其实骨子里就是个老实人。他不愿意让我跟二哥给他出这么多钱,才说是跟我们借的。”
二哥点点头,谁也没逼着老三还钱呀。
“至于我们家为什么这么着急让三哥买房呢,一是我妈实在喜欢三嫂,不希望她嫁进来以后受委屈,租房子过日子并不稳定。”
“再一个就是,等我三哥他们学校那边分房,实在是遥遥无期。中学里还有不少老职工和老教师没有落实住房问题。我哥才进单位没两年,他又是个教体育的。我们家在教育口没什么人脉,要想让他早早分房,八成是要劳动您出面帮忙的。”
苏晓的妈妈瞪了板着脸的老头子一眼,趁机跟亲家解释说:“我家老苏就是这么想的,等他俩结婚以后,托关系跟学校那边说和说和,先给小两口分套房子,这不就省钱了嘛。”
狄思科叹道:“我们就是怕麻烦苏校长,才赶紧让三哥买了房子。现在很多单位都在房改,但房改过程中也冒出了很多问题。就拿我之前工作的日化厂来说吧,有个副厂长,前些年给亲戚违规安排了住房,这回被职工举报了出来。调查期间先把他调离原单位,然后去新单位没干几天就彻底停了职。”
“我三哥是本分人,不想在风口浪尖上麻烦老丈人。他心里也清楚,只要他开口求助,苏校长即使为难也会答应下来的!”
苏妈妈在老伴的手臂上推了一下,“思民也是为你着想呢,你快别板着脸了!跟亲家喝一杯吧!”
两个孩子都要结婚了,苏校长当然不能一直端着,借着这个台阶就下来了。
狄思科也举起酒杯,笑道:“我三哥不敢在原则性问题上麻烦您,但您也别觉得我们老狄家怕麻烦。要是中专的同学们需要实习机会什么的,您就言语一声,我虽然离开了日化厂,但是帮厂里推荐推荐实习生还是没问题的。”
苏校长这回是真的笑了,中专的校长每年都要因为给学生安排实习机会跑断腿。
北方日化厂的效益不错,要是能安排一部分学生过去实习,甚至让学生留在厂里上班,那可真是解决了他的麻烦。
他赶忙问:“日化厂真的能安排人?大概能安排多少?”
“一百个以内吧。”狄思科并不打包票,“至于能不能留下,那就得看同学们自己的努力了。”
现在日化厂的一把手是尹甘露,而且新厂房马上就要建成了,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
尹厂长应该能给他这个面子。
*
为了老三能顺利结婚,老狄家的几兄弟使出了浑身解数,总算是把他那难缠的老丈人哄好了。
翌日上午,狄思科去歌舞团排练的时候,脑袋还因为宿醉而昏昏沉沉的。
因着已经通知大家可以带家属,所以今天狄思科也把老婆孩子都带上了。
狄嘀嘀和狄嘀嗒因为要在爸爸的同事面前亮相,被妈妈精心打扮了一番。
狄嘀嘀终于不用穿短裤了,换上了她心爱的蓬蓬裙。
一路上都把车窗当成镜子,左照右照,偷偷臭美。
歌舞团那边给经合办安排了一间最大的排练室。
一家四口进来时,经合办的人员基本到齐了,而且来看热闹的家属比合唱团成员还多。
好不容易有一个来专业歌舞团参观的机会,大家把爱人和孩子都带了过来。
年轻人带儿子女儿,上了年纪的就带孙子孙女。
狄嘀嘀和狄嘀嗒是两个自来熟,跑进排练室没多久,就跟两个年纪相仿的小朋友玩到了一起。
于童去楼上找团长,狄思科则找到了潘芝花,问:“潘主任,人都到齐了吧?声乐老师已经来了,要不咱们排练一遍?”
潘芝花点点头,收起点名册喊道:“安静安静!先集合了,咱们先唱一遍《我和我的祖国》,让专业老师帮咱们看看。”
闻言,一群人哗啦啦地往前方涌来,按照之前排练时的站位,找好自己的位置。
狄嘀嘀和狄嘀嗒听到集合的召唤,也拉着刚认识的小朋友跑过来,在一众成年人的前面站成一排。
其他小朋友瞧见他们去排队了,也一个挨一个地站了过来。
狄嘀嘀和狄嘀嗒还热心地帮人家排大小个儿。
这一套他们在幼儿园天天练,可熟啦!
狄思科:“……”
又显着你俩了,你们是大班长啊?
来排队的孩子们,大的五六岁,小的两三岁,再大一点的孩子已经懂事了,才不会跟着瞎掺和。
别人不好开口赶孩子,只好由狄思科这个亲爹亲自上阵了。
“谨言谨行,你俩先带着小朋友们下来,今天不用你们唱歌!”
罗雯站在第一排,含笑逗弄道:“小朋友,你会唱《我和我的祖国》吗?会唱的话可以一起唱啊!”
狄嘀嘀和狄嘀嗒连忙点头,“会唱!”
爸爸每天让妈妈弹钢琴伴奏,在家里练唱,他俩听得多了,已经会唱前面的几句了!
闻言,大人们都笑着鼓励:“既然会唱,那就留下一起唱吧!”
声乐老师也笑着说:“既然孩子会唱,那就留下吧,要是唱得好,可以加一个童声部,效果应该也不错。”
狄思科倒是不介意让孩子参加演出。
但是,他瞅瞅仍然美滋滋的狄嘀嗒。
他该怎样委婉而不失礼貌地告诉儿子,这个歌咏比赛并不适合他?
毕竟这个合唱团里唱歌跑调的人已经够多了。
要是再加上一个“唱歌就要大声唱”的狄嘀嗒,他就算找个上百人的交响乐团也搂不住了。
第147章
狄嘀嗒唱歌跑调, 但跑得并不特别离谱。
刚开始的几句往往是正常的,只是唱着唱着就飘飘忽忽不知跑哪儿去了。
这种跑调的杀伤力极强!
姐弟俩平时都挺爱唱歌,白天在幼儿园学的儿歌, 晚上回家还要跟着钢琴伴奏唱两遍, 在全家人面前开个小型演唱会。
狄嘀嗒这个大杀器, 经常把音准正常的姐姐带跑偏。
狄嘀嘀好似跟在跛子身后学走路,走着走着就瘸了。
歌咏比赛的成绩关系到一万五千块的赌注。
狄思科不想让自家儿子影响单位集体活动的成绩, 就打算把他哄下来。
“谨行, 你先去那边跟小哥哥们玩一会儿。”狄思科指了指两个小学生模样的男孩。
狄嘀嗒还没意识到自己被嫌弃了,摇头说:“唱完歌再跟小哥哥玩。”
在家唱歌时,狄嘀嘀对弟弟嫌弃得要死,恨不得用三伯的臭袜子堵住他的嘴。可是出门在外时,姐弟俩就跟窝里横的连体婴似的, 谁也离不开谁。
她拉着狄嘀嗒的手说:“弟弟要跟我一起唱歌!”
狄思科:“……”
他家大闺女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前天晚上刚被跑调的弟弟气哭,这才过了两天就忘了?
狄思科正想着如何以不伤自尊的方式,把自信心爆表的儿子劝退,就发现于童从团长那里回来了。
望见第一排的几个孩子, 于童忍不住问:“小朋友也需要参加吗?”
狄思科关掉摄像机, 将设备从肩上挪了下来,“王老师说可以加一个童声部试试。”
于童嗯了一声, 在孩子堆里扫了两个来回,扫到自家儿子时,出现了明显的卡顿。
“狄谨行,你混在一群小姑娘中间干嘛呢?”
“唱歌啊。”
“这次你不能唱了,”于童有理有据地阻止儿子加入, “第一排站的都是小姑娘,要穿裙子的, 你是小小子不能穿裙子,站在那里干什么?”
狄嘀嗒不相信地探头左右张望。
这一排的七个小朋友里面,确实只有他一个男孩。
而且因着要在父母同事面前亮相,几个小姑娘今天都穿了裙子。
狄嘀嗒人不大,但已经有了性别意识,知道小男孩不能穿裙子。
这回倒是不用爹妈再劝,很听话地走出唱歌队伍,跑去跟两个小哥哥站在了一起。
狄思科佩服地望向于童,只觉得自家媳妇周身都散发着天兵天将的光芒。
不稳定因素被剔除了,正式练习终于开始。
声乐老师坐到钢琴前,很快就带着大家从头走了一遍,听到呈现出来的效果后,微不可查地蹙了眉。
她是歌舞团的专业声乐指导老师,平日里指导的不是专业歌唱演员,就是明星学校里有一定基础的小学员。
经合办这群乌合之众实在太业余了。
合唱团团长潘芝花只具备组织协调能力,基本没什么声乐知识,所以分唱段时,也只是分了男女,并没有对高低音声部进行详细的划分。
这样几近零基础的学员,王老师平时是不收的,更何况是将近四十号人的队伍。
可是,她瞟了一眼亲自扛着摄像机,在排练室里帮忙拍摄花絮的于童,只好在心里叹口气。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她是于童奶奶的学生,从前没少受白主任关照。何况在陈庆山明星学校授课时,于童给了她课时费的八成,这是学校的最高抽成了。
第一遍合唱结束后,王老师将每个合唱团成员都单独提溜出来,让大家合着钢琴伴奏唱上一两句,然后将每个人都放到合适的声部。
可是,这群业余选手不怎么争气。
大家一起合唱的时候,一个个都挺自信的,可是一旦被老师点名挨个唱歌,有些人就扭捏了起来。
尤其是前方还有一大群家属围观。
这就是公开处刑啊,更不好意思了。
狄思科站在队伍里,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大家一定要珍惜被王老师一对一指导的机会,王老师是歌舞团的专业声乐指导老师,也是很多知名歌星的声乐老师,一般不给业余人士指点唱法。我给大家举几个例子啊,秦勉、金雪茜、黄炜、沈晶莹,这几位歌手大家听说过吧?”
众人纷纷点头,家属们也跟着点头,秦勉和金雪茜连续出了好几首情歌对唱,今年新出的情歌更是火遍大江南北,被很多媒体称作“金童玉女”。
“王老师就是这几位明星的声乐老师,他们发唱片前,都要请王老师指点唱法、纠正发音的。”狄思科笑着说,“所以,大家一定要珍惜这次被明星老师亲自指点的机会,有不懂的地方一定要大胆提问!”
他的这番话还是有一定作用的,自认歌唱水平不错的人,都跃跃欲试等着老师一对一指导。
而五音不全的那几个,心里更没底了。
王老师应付这种情况很有经验。
她把第三排那个最没自信的郭宏伟提溜出来,让他站在围观人群里仔细观察同事们的表情,然后请大伙合唱了一遍。
最后一个音落下后,王老师笑着问:“发现问题了没有?”
郭宏伟颔首,在其他人都很自信的情况下,越是忸怩的人,越容易被凸显出来。
反正他的目光就一直被“走调三人组”中的另两位老伙计吸引。
王老师反复强调了几遍自信的重要性,又让大家按照新分好的声部重新唱了两遍。
此时,第一排的小姑娘们站得太久,早已经席地而坐了。
其中两个还掏出毛线,玩起了翻花绳。
狄嘀嘀年龄太小手指头也短,尚未接触过这种游戏,坐在两个小姐姐中间,紧盯着人家翻飞的手指瞧。
王老师拍拍手,引起孩子们的注意,“刚才那首歌小朋友们都听过吧?会唱的小朋友留下,不会唱的小朋友就可以出去玩了。”
闻言,六个小姑娘走了俩。
还剩四个。
狄嘀嘀唱不下来整首歌,只会唱前面的一段,但她觉得自己这种情况就属于会唱那一拨儿里的。
所以,她很自然地留了下来。
王老师也让每个孩子都和着伴奏唱一段。
当着陌生人的面唱歌,几个小姑娘都有点不好意思。
尤其前方还有一台摄像机正对着这边,这就更让人紧张了。
狄思科给自家闺女鼓劲儿:“谨言,你先带头唱一个,跟在幼儿园一样,随着伴奏唱两句就行。”
狄嘀嘀捏着蓬蓬裙上的一层纱网,欢快地呼扇了两下,然后像在幼儿园一样,抬头挺胸立正站好,钢琴伴奏一响,便自然地唱道:“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
稚嫩的童声很清澈,音准和节奏也都控制得很好。
只可惜,唱完这两句就停下了。
王老师望过来,示意她继续往下唱。
狄嘀嘀:“唱两句就行。”
王老师:“……”
这孩子还挺听话的呢。
大致情况已经了解了,她就没逼着孩子接着唱,让旁边的几个女孩继续。
第二第三个小朋友也表现得不错。
兴许是前面三人给到的压力太大了,轮到第四个小女孩时,这孩子太紧张,竟然卡壳忘词了。
伴奏又给了一次,仍是没想起来歌词,孩子心里一慌,蹬蹬蹬自己跑下台找妈妈去了。
王老师有点忧愁地望向仅存的三颗硕果。
三岁半的,五岁半的,六岁的。
这也太小了。
这么小的孩子很不好控制,万一也像刚刚那个小姑娘似的顶不住压力,在正式舞台上落荒而逃了。
那这节目基本就算砸锅了。
她将目光转向围观人群问:“年纪大一点的同学,有没有想参加合唱比赛的?”
刚刚还因为唱歌跑调不自信,被老师单独提溜出来的郭宏伟,立马冲人群里的儿子招招手:“小磊,你来试试啊!”
虽然他唱歌走调,但他儿子没继承这部分劣质基因,唱歌还是很好听的,现在是他们学校彩虹合唱团的成员。
今天特意把儿子带来歌舞团就是想让他见见世面的。
被点名的小磊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大方地站出来,走向了合唱团的第一排。
与他一同出现的,还有小尾巴狄嘀嗒。
于童在半路拦下了儿子,“你怎么也跟着出来了?”
狄嘀嗒指指小磊,“小小子也能去。”
那他当然也要去啦!
于童:“……”
你还挺能找机会的。
她一晃神的工夫,就让这小子给跑了。
蹦蹦跶跶地奔向了姐姐旁边。
姐弟俩好似久别重逢一般,深情拥抱了一下。
于童心说,可以找个电影让他俩出镜了,真是一举一动全是戏。
王老师又找来两个年龄稍大的小朋友,让每人都试唱一次。
有的小朋友记不住歌词也没关系,距离歌咏比赛正式演出还有一个月,记歌词足够了。
因着只唱这首歌的前几句,并没有暴露自身短板的狄嘀嗒,竟然奇迹般地被王老师留了下来!
成为了童声部的七名小朋友之一!
而且还兴致勃勃地混在大人堆里,跟着专业的交响乐团合练了两遍。
凭借自身瞒天过海,鱼目混珠的硬实力,愣是在合唱团里混到了最后。
特别洪亮的嗓音,也得到了王老师的单独表扬。
亲爹妈:“::::::”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俩都不好意思把儿子撵下台了。
否则会显得这对父母非常无理取闹。
*
于童当年在团里练过女声小合唱,但是看着儿子在台上唱歌,她感觉比自己上台表演还紧张。
她屏着呼吸,生怕狄嘀嗒的下一句就会突然跑到太平洋去。
承受着巨大心理压力的于童,在周末的第一次合练结束后,回家给儿子开起了小灶。
甚至还请了白主任出山,亲自指点重孙孙唱歌。
务必让他能混到正式演出那天,要是中途让人发现他唱歌走音,被老师刷了下去,那可太打击孩子的自信心了!
而狄思科则觉得自家儿子的运气很不错,属实不需要他这个老父亲多操心。
并且希望能从儿子身上沾到一些好运,尽快让经合办把农贸公司搞起来。
兴许真的借到了儿子的光,新一周再次到来时,狄思科接到了崔主任打来的电话。
全国信息蔬菜网络的项目有了眉目。
让他当天就去一趟商业部副食品管理局,找个姓吴的处长。
“崔主任,这位吴处长是负责哪个处室的啊?”
“肉食蛋品处的,”崔主任不紧不慢道,“这件事得由蔬菜处和信息中心负责,不过我联系不上那边,老吴是我在党校的同学,你直接去找他,他知道怎么办。”
狄思科连连道谢,放下电话就找到了罗雯,“罗主任,我上周说的,采购计算机的事,你安排的怎么样了?”
罗雯一怔,连忙问:“主任,咱们真的要买计算机啊?”
那玩意可不便宜,而且经合办没什么业务,买了计算机回来真是没用。
那点抄抄写写的活儿,文员就能处理了。
狄思科颔首:“对,尽快安排吧。”
“哎,我已经打听好价格和型号了,”罗雯在工作上是从不马虎的,“您要是着急用,我一会儿打个电话,下午就能送货安装。”
狄思科交代完采购计算机,就驱车去了副食品管理局。
在肉食蛋品处门口询问吴处长时,隔着不远的一个办公室里有人喊:“在这呢,直接过来吧?”
狄思科越过挂着“蔬菜处”牌子的办公室,在处长办公室的门上敲了敲。
里面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靠坐在办公桌上,见他进来便笑道:“早上接到崔大姐的电话,我就没敢离开单位,一直等着狄主任上门呢。”
狄思科走过去,笑着与对方握手说:“有劳吴处长了。”
“客气了,崔大姐说今天给我一个见大明星的机会,我才答应帮忙办事的!”
狄思科在身上摸了摸说:“崔主任没提前给我通气呀,早知道我就带点签名照之类的了。”
“哈哈,一会儿在申请单上签名也是一样的。”吴处长回头跟办公桌后面的人说,“老孙,这位就是我刚才给你介绍的狄主任,你们那个蔬菜信息网络是怎么个情况,你也跟人家介绍介绍。”
孙处长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为了配合解决各地的菜篮子问题,部里决定建立一个全国蔬菜信息计算机网络系统。邀请各大中城市的相关部门和单位,将本地的蔬菜信息录入到系统中来。”
狄思科问:“孙处长,这个蔬菜信息指的是国营、集体、私营所有单位的信息,还是单指国营单位的信息?”
要是囊括全市所有相关企业的信息,那工作量可就太大了。
他得考虑一下,有没有必要因为几万块钱,接下这么麻烦的一项工作。
“主要是针对农贸市场和国营菜场的蔬菜供应量和价格进行采集,除此之外,还要定期对全市调入调出的蔬菜和农副产品的品种、数量和价格进行录入。”
狄思科点头表示明白,又问:“现在已经有其他城市在做这项工作了吗?”
“对,南方有两个城市已经开始录入信息了。北京要是也加入的话,就可以在系统里面查阅到这两个城市的蔬菜信息,对于外埠菜进京,南菜北运也是有帮助的。”
按理说,这种需要采集大量数据的工作,最好能由各市的农业部门或是蔬菜公司来做,毕竟条件得天独厚嘛,数据信息都是现成的。
但是他们部里将这项工作推下去也有些时日了。
很多城市并不重视这项工作的推进,或是对计算机使用不熟悉,或是不想增加负担。
反正主动上门来做这项工作的单位没几个,他们又不能强制性要求地方执行。
所以,尽管狄思科所在的单位只是区经合办,但人家能主动上门,对这项工作的重视是其他单位不能比的。
部里着急推进这项工作,可是每个城市只能选一个单位来负责这个项目,谁积极主动,谁就能得到机会。
孙处长让人拿了两张申请表给他,让对方回去填好送过来即可。
不过,狄思科担心夜长梦多,在外面的办公室找了张桌子,当场把申请表填了。
请相关工作人员将两张表都仔细检查一遍,确定无误后,他就带着表格驱车赶回单位盖章。
否则申请表修改几遍,他得来来回回跑上好几趟。
提交了申请以后,狄思科在距离不远的饭店,请吴孙二人吃了顿便饭。
经合办的工作涉及到很多内贸业务,借着这个机会跟部里的相关领导混个脸熟是很有必要的。
“孙处长,我今天回去就可以让人准备一下挂牌了吧?”狄思科笑着问。
“挂什么牌?”
“我们当上了全国蔬菜信息系统的采集站点,不得挂个牌子嘛!”狄思科笑道,“我们办成了这么大的事,总得让大家伙都知道吧?也扩大一下咱这个信息系统的影响力嘛。”
孙处长还真没想过挂牌的问题,这个系统算是一个内部系统,暂时只有各省市的相关部门可以查阅。
主要是为了监控蔬菜供应和调运信息的。
但是,挂个牌子似乎也可以,毕竟是个全国性的项目。
于是他点点头说:“那就挂个牌子吧。”
狄思科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准许挂牌就说明这个项目真的能落到经合办了。
项目的专项资金也能落到他们的口袋里了,像蔬菜公司那样的大单位未必瞧得上这点钱,却能解经合办的燃眉之急呀!
*
商业部的这笔专项资金很快就带帽下到了市里,经合办的账户上一下子就多了八万块钱。
大家谁也没有声张,悄悄地挂了牌,悄悄地取钱,加上账户里原有的资金,他们可以去申请注册公司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也该跟区里通个气了。
该争取的支援还是要争取的。
徐叔阳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听说经合办要开公司时,属实惊叹了一番。
“你们经合办怎么还开起农贸公司了?”他还真的从没往这方面想过。
狄思科当然不能说是他遛孩子遛狗的时候找到的灵感。
他一脸深沉地现编了一段心路历程。
“菜篮子工程是市长亲自挂帅的社会系统工程,关系到千家万户的副食品供应问题。咱们区的农用土地面积广阔,种植蔬菜瓜果的农户数量又比较多,所以,经过细致的走访调研以后,我们经合办决定将近期的工作重点转移到菜篮子工程上来。”
“市蔬菜公司掌握着全市七成的蔬菜市场,但剩下的三成市场也是有很大发挥空间的。我们经合办已经得到了国家商业部的一笔专项资金,专门建设全国蔬菜信息系统,不但要为本区的农户找到蔬菜销路,也要积极推动南菜北运,让外埠菜顺利进京。”
徐叔阳接过他提供的资料,仔细阅读起来。
说实话,经合办这个部门虽然已在本区存在多年,但是徐叔阳觉得有点像鸡肋。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他刚上任的时候,就想将这个部门与计委和经委合并。
不过,经合办人员冗杂,把这么多人合并去哪个单位都像是吃闲饭的,打破了人家单位的原有平衡。
所以,当狄思科表态愿意跟着他来区里工作后,徐叔阳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把他放到经合办主任的位置上。
经合办的老主任退休,两个副主任里,一个是老机关,让他守成或是搞搞办公室政治还可以,另一个刚从乡镇调上来半年,基本没做过对外的经济工作。
把狄思科放过去,就是让他发挥天马行空的思路,开疆拓土的。
徐叔阳以为他会需要一点适应时间,然后搞个大项目。
但是着实没想到,还不到一个月,他就盯上农业这一块儿了。
不是什么大项目,但切入点非常不错,算是很切合区里的实际情况。
徐叔阳放下那一沓资料,颔首说:“还可以,明天我拿到会上讨论一下,没什么问题你们就把这个农贸公司办起来吧。”
狄思科笑道:“既然您也认可,那我就放心了。农业工作我们之前没接触过,心里还有点打鼓呢。”
“你们交易的虽是农产品,但说白了还是经济工作的范畴。”徐叔阳习惯性地问,“准备工作做得怎么样?需要区里支援什么吗?”
每当他这么问的时候,基本就是结束谈话的前奏。
坐在他对面的干部,通常只要拍着胸脯表一番决心,就可以告辞了。
不过,狄思科是个例外,不但没能表决心,还大倒了一番苦水。
“领导,您也知道,我们经合办的情况,唯一的优点就是人多。所以,我打算公司成立以后,暂时用两块牌子一套人马,也算省点人员开支。”
徐叔阳思考片刻说:“起步阶段可以暂时这样,但有了起色以后必须尽快让政企分开。”
“那肯定的啊,等到农贸公司发展壮大以后,我们就要招兵买马了。”狄思科表情为难道,“人员开支可以节省,但其他方面就困难重重了。下乡收菜总是要用到卡车的,但我们那点资金还要用作货款付给农户,哪舍得买卡车呢?”
徐叔阳无语道:“你不会是想让区里给你们买卡车吧?”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那不能,您也不容易,跟我一样,一分钱掰成八瓣花,我哪能让您掏这么多钱出来?”狄思科目光格外真诚,“咱们区政府后勤不是有好几辆大卡车嘛,我们不多借,借三辆卡车就行!”
徐叔阳对他这贼不走空的本领也是佩服的,每次都要从他这里讨点便宜。
“……”他不想跟对方废话了,“三辆车借你们一个月,一个月以后自己想办法。司机工资由经合办负责,还车时必须清理干净,原样奉还。”
狄思科见好就收,不敢再讨价还价,谢过领导支持经合办的工作,就揣着条子出门了。
他回了经合办,正想找个懂行的人去看看大卡车,办公桌上的电话却在这时响了。
电话是从东轻幼儿园打来的,打电话的是他二舅妈。
“老五,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来一趟幼儿园?”
“舅妈,您接到孩子没?他俩没事吧?”
“接到了,两个宝都没事,就是老师想让家长来一趟。”
“有什么事,让老师先跟您说,回头您回家转述一下就好了。”狄思科瞄了眼挂钟,“我还上班呢,要不您让我妈去一趟。”
于童今天带于家老两口去体检了,不知结束没有,最好不要打扰她。
“老师要求父母出面,”二舅妈吐槽道,“再说,就算我打电话给大姐,她也不会来跟人家吵架的,她现在可是大明星了!”
狄思科:“……”
郭美凤前年拍的那部电视剧终于在地方台播出了。
为了看自己演的电视剧,她连《新白娘子传奇》都不追了。
而且她在电视剧里那个保姆的角色还挺出彩的,胡同里不少大爷大妈都看了她出演的这部作品。
郭美凤觉得这个角色能让她人气飙升,但是保姆的人物性格比较矛盾,为了不让观众们觉得她本人也是那样的事儿妈,她最近特别注意自己的言行。
如果要去幼儿园吵架的话,郭美凤还真未必会去。
狄思科只好答应下来,跟办公室那边打声招呼就早退了。
他倒要看看,幼儿园能吵什么架。
要是他在幼儿园跟人吵架的事被人捅出去,兴许明天就能上个娱乐新闻了。
他赶到孩子班级时,里面已经聚集了好几位学生家长。
白老师正在跟家长们解释事件的前因后果。
狄思科进去旁听了一会儿,大致意思是,有三个男孩因为抢饼干打了起来。
听到这里,狄思科先放了一半的心,三个男孩打架,跟他家宝贝闺女没关系!
至于狄嘀嗒那臭小子,即使打架了也不算啥了不得的大事。
小子嘛,没有不打架的,他自己小时候也不是什么老实孩子。
白老师发现他进来了,就扔下另几位学生家长,叫上狄嘀嘀和狄嘀嗒一起出来,给狄家人单独开了一个小会。
狄思科虽然不觉得孩子打架是大事,但态度还是很端正的,刚一出门就跟老师道歉:“白老师,对不起啊,回家以后我一定好好教育狄谨行,坚决杜绝他小小年纪就跟小朋友打架的恶习。”
白老师:“狄谨行没打架。”
“啊?”
那您急三火四地把我喊来干嘛啊?
白老师神色复杂地说:“他虽然没打架,但我觉得这件事比打架还应该引起家长的重视!”
“哦哦,那您详细说说是什么情况吧。”
“时间有限,我先挑着主要的说吧。”白老师向教室里指了指,“里面有三个小朋友打了起来,而且还不只打了一架。我询问清楚后,发现事情的源头在狄谨言和狄谨行小朋友身上。”
“啊……”
“我们幼儿园每天下午要给小朋友们吃饼干,您是知道的吧?”
狄思科忙点头:“知道知道,咱们幼儿园的伙食好,给家长也省了不少麻烦,我都不用给他们准备零食了!”
“按照班里的规定,每个小朋友每天吃两块饼干。班里有个叫城城的小朋友,胃口比较好,有时候两块饼干不够吃,就吃其他小朋友的。别的小朋友不给他,只有狄谨行和狄谨言给了。”
“啊,小朋友间互帮互助,这不是很好嘛?”
“他俩每人给城城半块饼干,让城城一天吃三块,但是第二天再吃饼干的时候,狄谨言和狄谨行也要每人吃三块。城城把自己的两块饼干给了他俩每人一块,没得吃的时候就去抢其他人的饼干吃。”
狄思科:“……”
嗯,每人吃三块,听起来似乎没什么毛病。
第148章
据白老师介绍, 狄嘀嘀和狄嘀嗒的“放贷”,已经进行好些日子了。
因着这一系列动作都是孩子们的私下行为,老师们并没能及时发现问题。
说到这里, 白老师语带歉意, “这也是我们工作的疏忽, 应该早点发现并制止的。”
狄思科还没从自家崽放高利贷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下意识问:“那你们是怎么发现的啊?因为那三个孩子打架吗?”
白老师无奈地点点头。
被城城抢了饼干的两个男孩, 最初并没举手告老师。
白老师也因此没能及时发现。
但其中一个男孩的奶奶比较细心, 每天都会询问孩子在幼儿园的伙食情况。
问了几天就发现不对劲了,下午配餐的饼干怎么总是少发给她家兵兵一块?
这些小零食的费用也是算在学费里的,她孙子不吃就等于吃了亏。
所以她就让儿子来幼儿园说说,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克扣孩子的吃食。
兵兵爸觉得老师不太可能克扣孩子的零食, 就拉过儿子询问详细情况。
这么一问,果然问出了问题,他儿子的饼干隔三差五就要被同班小朋友抢上一次。
那个孩子比他大半岁,欺负一个比他瘦小的兵兵轻而易举。
兵兵爸觉得, 是时候激发儿子的血性了, 男孩子可不能太软弱。
于是,就撺掇儿子说:“要是他下次还敢抢你的东西, 你就打回去!你变厉害一点,他就不敢再欺负你了!”
兵兵被亲爹洗脑,再次被城城抢饼干时,就学会了反抗,并且联合另一个经常被抢的倒霉蛋, 一起把城城揍了。
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时不时就要滚到一起打一架,老师把他们三个分开, 确认三个孩子都没受伤后,就由着他们去了。
城城抢了两次饼干没得手,还挨了揍,回家就跟家长告了状。
小孩子也是懂趋利避害的,他不说自己抢别人饼干的前因,只说了被打的后果。
城城妈心疼孩子,第二天就带着孩子来幼儿园找老师要说法。
她儿子在幼儿园,怎么总被欺负呢!
既然有家长投诉,幼儿园这边肯定要将细节调查清楚。
然后,三问两问的,就找到了问题的源头——双胞胎和城城,每人要吃三块饼干。
狄思科想着,自家孩子多吃了人家好几块饼干,还惹得三个孩子打了架,应该先跟另几个孩子家长说声抱歉的。
他拉着两个孩子返回教室,城城妈正被自家傻儿子气得不轻,点着他的脑门教训。
“你傻呀!双胞胎是两个人,你是一个人!你借一块还一块,让双胞胎每人吃两块半就行了!”
然而,城城并不觉得自己吃亏了,嚷嚷道:“我们都说好了,每人吃三块的!”
相比于孩子打架,城城妈对自己傻儿子的算术能力更加担忧。
但是,当着这么多孩子和家长的面,她不想再暴露更多短板了。
只好扯着他的胳膊问,“我不是跟你说了嘛,你有虫牙,每天最多吃两块饼干,谁让你抢小朋友饼干吃的?再说,拿你饼干的是双胞胎,你要抢就抢双胞胎的,抢人家兵兵的干嘛?”
狄思科:“……”
这家长咋还鼓励孩子抢东西呢?
城城噘着嘴说:“狄嘀嘀是告状精,我要是抢她的饼干,她肯定举手告老师。”
而且狄嘀嘀长得好看,他不想抢狄嘀嘀的。
狄嘀嘀听他说自己是告状精,挣开爸爸的手就跑到城城跟前,气呼呼地说:“你才是告状精呢!你要是再敢说我,我就给你告老师!”
狄思科:“……”
艾玛,他家这告状精在外面还挺厉害的。
这哪是告状精啊,这是小辣椒成精了。
老父亲竟然莫名放下了一半的心,看来他闺女在幼儿园应该不会被欺负了。
两个小屁孩在旁边“你是告状精”,“你才是告状精”循环往复。
狄思科先跟另两位孩子的家长道了歉,自家孩子占便宜,反而连累别人遭了殃,这事说出去多少有点不占理。
两位家长表现得很无所谓,反正儿子已经打回去了,也不算太吃亏。
真正受伤害的只有城城,既丢了饼干又挨了打。
狄思科拽住跃跃欲试,想要加入战局的儿子,又把闺女拉了回来,制止了这场菜鸡互啄。
对城城的家长说:“几个孩子都有不对,要不咱们带着孩子回家各自教育吧。老师忙了一天也该下班休息了,明天让我家两个孩子带点饼干来学校,给城城小朋友赔个礼。”
城城妈面对二舅妈时,语气还挺冷的。
让二舅妈一度以为,双方家长要吵上一架才能解决。
不过,城城妈发现自家儿子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后,只想赶紧回家拿几道算术题考考他。
确定孩子的智商没问题。
狄思科将孩子从幼儿园带回家后,就让两个崽站在客厅中间。
他故意板着脸问:“知道错哪儿了吗?”
狄嘀嘀和狄嘀嗒回得理直气壮:“不知道啊。”
“你们借给城城一块饼干,应该收回几块?”狄思科问。
“一块。”
“那你们为什么收人家两块饼干?”
“可是,我们每人都要吃三块呀。”狄嘀嗒不理解爸爸生气的原因。
狄嘀嘀也点头附和:“嗯,每人吃三块呀!”
说完还疑惑地望向爸爸,好似爸爸是个无理取闹的大人。
狄思科:“……”
合着三个当事人都觉得自己挺对的……
吃亏的那个不觉得自己吃亏了,占便宜的这俩也没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如果没有城城抢其他小朋友的后续,双方的交易算得上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经济行为。
“你俩已经是会数数,会算加减法的大人了,你们再仔细想想,每人吃三块饼干的事,做得对吗?”
“对呀!”
狄思科:“……”
爷仨正僵持间,于童夹着片子和化验单进门了。
狄思科暂时放过他俩,问:“爷爷奶奶的体检结果怎么样?”
“奶奶的还不错,但爷爷的三高问题还挺严重的。这老爷子嫌保姆做的菜太素了,经常自己偷摸跑出去吃卤煮和羊肉汤,我也是今天追问了半天才问出来的。”
气得她在文化局家属楼那边,跟老爷子呛呛了好几个钟头。
狄思科同情地说:“要不让保姆隔三差五做顿肉吧,总吃素的,嘴里没滋没味!”
“那我奶也得跟着他一起三高了!”于童已经在医院待了一天,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指了指在客厅中央罚站的两个崽问,“他俩闯什么祸了?”
狄思科言简意赅地介绍了在幼儿园的情况,最后说:“我说他俩,他俩还觉得自己挺无辜的,再说就要哭了,要不你试试吧。”
按照白老师的说法,那个城城也是有前科的,自己的饼干不够吃,就总是抢其他小朋友的。
在欺负人和被欺负之间,狄思科这个当爹的,没什么原则地选择了前者。
他从小就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小时候比自家娃还散漫,直到上初中还经常被老师请家长呢。
小孩子之间为了一两块饼干打架的事,在他这里真不算啥大事。
想当年,过年的时候去姥姥家玩,他爬上房顶往烟囱里扔了一串鞭炮。
姥姥在厨房做饭,烟道里就噼里啪啦炸响。
即使他淘气成那样,姥姥也没揍他。如今他当了爹,总不能因为几块饼干打孩子吧?
于童不想打孩子,但也不想讲道理。
以往的斗争经验告诉她,跟这两个小崽硬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而且,她跟城城妈生出了同样的担忧,觉得俩孩子的算术可能不太好。
于是,不讲道理的于总,拿出狄思科早就写好的加减法练习本,让他俩去旁边掰着手指头做算术题去了。
狄思科望着乖乖做题的两个崽,总觉得他媳妇这一招,与当年老狄罚他抄书练字有异曲同工之妙。
当了爹以后,他终于能体会老狄面对一长串淘气包时的心情了……
*
小饼干事件就算过去了,再去上学时,于童往他俩的小书包里放了几包饼干和巧克力。
让他们去幼儿园分享给小朋友。
九月中旬的时候,经合办大门的另一侧挂上了农贸公司的牌子。
狄思科为农贸公司联系的第一个业务,就是给大华超市供应净菜。
大华超市在全市有四个店面,每天的蔬菜需求量不容小觑。
但他们目前有一个固定的蔬菜供货商,除了总店的购销合同已经到期,另三个店都要等到十一月才能到期。
农贸公司还是新手,即使有狄思科的关系在,人家也不会突然更换供货商。
所以,双方已经商量好了,先试送两次货,看看净菜成色再说。
给超市送货不算什么大事,但经合办上上下下都很关注。
务必要把农贸公司的第一炮打响。
狄思科最先联系的农户是莲花乡的那位郑大爷,按照他们家菜地的规模,有几样大路菜只从他家采购即可。
郑大爷在电话里后悔道:“早知道你们能来收菜,我昨天就不把菜卖给那两个菜贩子了!压价压得我都不想卖了!”
“没关系,您把现有的蔬菜清理好就行,供应净菜是个长期的买卖,务必要保证蔬菜的品质,那种烂根烂叶的菜坚决不能混进净菜中。只要客户对净菜品质满意,咱们可以签订长期的供货合同。您以后就安心种菜,不用担心销路问题了。”
郑大爷连声答应着,询问清楚他们的拉货时间,就放下电话,招呼几个儿子去地里挑菜了。
大爷家的菜数量不够,狄思科只能从其他农户手里进菜。
他叫上熟悉农村工作的潘芝花,两人往莲花乡政府跑了一趟。
要从农户手里收菜,还是得跟乡政府的领导打声招呼。
黄乡长握着狄思科的手说:“我前两天刚听说区里成立了一家农贸公司,还想着找机会跟农贸公司合作一下,没想到您二位今天就亲自上门了。”
“农贸公司要发展,怎么绕得过’蔬果之乡‘呢。”狄思科笑说,“公司刚起步,还需要咱们乡里多多支持啊!”
“哈哈,狄主任您放心,不是我吹嘘,我们莲花乡下辖25个村子,有22个是搞蔬果种植的,只要是市面上能见到的蔬菜,我们乡里基本都有种植。”
潘芝花玩笑道:“黄乡长,您别只吹牛啊,也切实地帮我们联系几个菜农。八九月份是北京蔬菜种植的淡季,我们联系了乡里的几个菜农,地里的菜要么全拔了,要么全烂了,总也找不到合适的。”
黄乡长拿着他们的清单瞅两眼,大包大揽道:“二位放心,这些菜乡里都有,回头我让办事员下去安排一下,到时候让农户把菜处理成净菜拉到乡里来。”
狄思科是第一次做蔬菜生意,也是第一次跟乡镇干部打交道。
他总觉得这黄乡长的态度有点太殷勤了。
他俩是同级别的干部,但黄乡长当着一地父母官,比没什么实权的经合办主任威风多了。
对方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干部,总不至于对一个刚成立的农贸公司青眼有加吧?
黄乡长的热情让狄思科有点犯嘀咕,但对方提出请他们去食堂吃晚饭时,狄思科并没推却。
人家如此殷勤地帮忙联系菜农,不可能别无所求吧?
果不其然,酒过三巡后,黄乡长就说起了乡里的困难。
“狄主任,潘主任,你们是不知道这蔬菜生意有多难做呀!市场变化快,蔬菜又不好存放,要是不能及时卖出去,那些菜就得直接烂在地里,农户们白白辛苦几个月。”
狄思科听他的话音,感觉对方是想让农贸公司跟农户签订供销合同。
可是,黄乡长灌了一口酒,又说:“为了让农民种的菜能适应市场需求,我们乡政府特意在几个农贸市场设置了常驻点,及时给菜农提供市场的行情信息,引导农民跟着市场种菜。”
狄思科点点头:“咱们乡政府的服务工作做得很到位呀!”
“哈哈,还差得远呢。”黄乡长摆手,“乡里只能指导,不能强制规定农民种什么。就像去年有人种尖椒赚了钱,今年就有一帮人呼啦啦跟风种尖椒。乡里即使提醒过,作用也不大。我寻思种就种吧,大不了到时候乡里帮忙找找销路。”
狄思科耐心听着,一时还没能理解黄乡长的意图。
“前两个月农委通知,今年下半年的温度低,蔬菜会晚熟,让大家晚半个月左右采摘蔬果。”黄乡长叹气说,“人家农委通知得没错,蔬菜确实晚熟了。可是他们不懂市场呀,到了时间没有新鲜尖椒上市,菜贩子就去外地采购尖椒了。等到我们的尖椒可以采摘的时候,反而没人上门收购了。”
潘芝花惊讶地问:“咱们乡里的尖椒滞销了?”
“可不嘛,除了已经跟人签好供销合同的几家,其他人的尖椒都还在地里挂着呢,没有菜贩子来收购。”黄乡长端起酒杯说,“也有菜农骑着三轮车去农贸批发市场卖货,但是这走货量毕竟太少了,不如专业农贸公司的走货量大。”
黄乡长的意思很明显了,想让经合办新开的这家农贸公司吃下这批尖椒。
帮农民们寻找销路。
狄思科之前调研的时候,也去过农贸批发市场,那边走货量极大,而且越是大批量的,越是走货快。
如果这批尖椒没问题,乡里完全可以组织人手集体收货,然后去农贸批发市场销掉。
何必让农贸公司从中间赚个差价?
他直接提出了自己的疑问,黄乡长却苦笑道:“乡里哪有这么多人手呀!而且政府只能引导,帮农户联系企业,哪能亲自上阵呀!狄主任,潘主任,我也不瞒你们,地里的尖椒眼瞅着就红了,有些甚至已经红了,再不卖就得烂在地里。原本两毛一斤的尖椒,现在只能卖上一毛,我可真是急的头发都白了一层。”
农贸公司还得跟莲花乡长期合作,狄思科不能刚接触就不给人家面子。
何况,收购净菜的工作还需要乡里帮忙。
他想了想说:“黄乡长,要不这样吧,我们明天出三辆车过来,两辆是运输净菜的,另一辆就装一车尖椒吧。我们也是第一次卖尖椒,暂时弄一车试试。”
双方的合作就这样暂定了下来。
*
翌日是周末,狄思科凌晨三点就按掉闹钟起床了。
于童从他怀里滚出来,眯缝着眼睛问:“外面天还黑着呢,你干嘛去?”
“收菜啊,我今天要当一天菜贩子。”
于童趴在床上,缓了半天才嘟哝道:“你没官没职的时候,整天西装革履地出入高档餐厅。现在当上主任了,居然还得下乡收菜?”
“这不是第一单生意嘛,我总要亲自跟一趟,才知道蔬菜生意要怎么做,咱可不能纸上谈兵。”
于童围着被子坐起来问:“你什么时候能回来?之前都跟孩子说好了,下午一起去公园的。”
狄思科捧着她的脸蛋吧唧一口说:“收菜最多三个小时,中午之前就能回来。”
“那还行,你快去快回吧。”于童交代一句,又摔到枕头上瞬间秒睡了。
狄思科:“……”
他一路开车来到乡里时,已经快六点了。
农贸公司的三辆卡车都是载货五吨的东风145,其中两辆已经开去村子里收货了。
只有一辆空车停在距离乡政府不远的地方。
车附近除了经合办的几个年轻人,还有一个戴草帽的中年男人。
狄思科提着一兜子包子油条走过去,“吕老板,没吃早饭呢吧?先吃点!”
吕老板嚼着烟屁股,摆摆手说,“有个事我得跟你说说,昨天晚上我给大钟寺那边的老伙计打电话了,那边有九辆卖尖椒的卡车。你们要是也把货拉过去,未必能销的出去。”
吕老板是被狄思科请来帮忙掌眼的。
他常年在大钟寺批发市场那边做蔬菜批发生意。
俗称菜贩子。
走南闯北到处贩菜,在这一行的经验,不比蔬菜公司的供销科长差。
狄思科答应黄乡长收莲花乡的尖椒后,就给吕老板打电话请求帮忙了。
吕老板是做生意的,也想跟官方打好关系,这会儿就毫无保留地介绍道:“我们这行里有个’八辆不贩‘的底线,只要卖尖椒的车超过八辆,再’跟吃‘肯定会被套牢。昨天大钟寺那边就已经有九辆车了,今天肯定会更多。你弄一车尖椒过去,很可能卖不出去赔本。”
“你们这辆车是一万斤载重的,但是车费也不便宜,要想不赔本儿,就得装一万三四斤的货,需要一千三四百的成本。万一这批货被砸在手里,加上车费的话,一下子就得赔将近两千块。”
狄思科没想到批发市场那边会有那么多卖尖椒的。
他叼着油条狠狠嚼了几口,才下定决心说:“没关系,大钟寺卖不掉,咱就往其他市场销。我们这辆车是新车还得磨合,所以不能超重太多,咱就收一万斤的货,正好一千块钱就行。”
两人说话间,陆续有人挑着扁担,骑着三轮车往乡政府门口送货了。
“同志,你们是农贸公司收尖椒的吗?”
周健将从地上跳起来说:“是,来我这边过磅!”
几个菜农把一筐筐尖椒搬到磅秤上,吕老板盯着第一筐尖椒说:“不行,这筐尖椒不能收!”
那菜农似是知道为何不能收,没怎么狡辩就将筐子搬了下去。
另一个菜农想把筐子抬上去,也被吕老板制止了,“您这个也不成。”
“怎么不成呢?我这个多绿啊!”
“但红的也不少,”吕老板坚决不肯收,“这种尖椒收回去,我们卖不出去,就要砸在手里了。”
那菜农有点急了,“你们要是这么挑拣,那什么货也别收了!”
“不是我们挑得严,到了农贸市场,人家一样要挑我们,有半点红都得扔出来!”
吕老板回头跟狄思科解释说:“北京人吃尖椒要吃全绿的,挂一点红线的,在市场上都站不住脚。我之前从赤峰进了一批半红半绿的尖椒,一斤也没卖出去,最后全扔到路边了,加上车费赔了三千块钱!”
狄思科点点头说:“那就按照市场规则来,咱们是搞企业的,最开始就得把规矩定好。”
农民辛苦种出的尖椒销不出去确实令人痛心,但企业就是企业,不能明知赔本还做赔本生意。
他们可以在其他方面帮农民解决问题。
但收菜的时候就得按照规矩来。
来送货的菜农越来越多,不过真正能装车的尖椒只有一半,五千斤左右。
有个老太太瞧着他的车上还有一半位置,着急忙慌地说:“我家的尖椒还有很多绿的,你们能等等不?我现在就让老头子回去收尖椒!”
狄思科瞄一眼手表,快十一点了,但还是点头,“您尽快吧,我们等两个钟头,再晚就没法卖货了。”
老太太挑着扁担,风风火火地往家里赶。
吕老板一趟趟跑去打公用电话,再回来时,语气也有点急,“大钟寺那边有十一辆尖椒车了,这趟过去肯定得赔本!”
狄思科对于五百一千的尖椒并不十分担心,他想的是,蔬菜生意确实不好做。
蔬菜一旦过季就卖不上价了,风险太高。
要是能建个冷库之类的,每当蔬菜应季时,就赶紧采摘入库,如果保存得宜,兴许冬天还能吃到夏天的蔬果。
总好过,种地的时候看天吃饭,卖货的时候看市场吃饭。
收菜车一等就等到12点多,一群人为了老太太家的尖椒,等得饥肠辘辘。
狄思科正想着让大家伙先去吃午饭,就见不远处有辆小红车开过来了。
车子停稳,狄嘀嘀和狄嘀嗒从车上跑了下来。
狄思科赶紧迎上去问:“你们怎么来了?”
“我给你打了好几个传呼都没接到你的回话,还以为你在乡下怎么了呢!”于童将几袋子吃的递过去,“给大家分一分,先吃午饭吧。”
狄思科将午饭递给周健将,恨不得捧着媳妇狠狠亲上两口。
“你们都在这儿蹲着干嘛呢?”于童瞅瞅二狗子头戴草帽,撸胳膊挽袖子的造型,“还没收完菜啊?”
“还差两家,”狄思科笑眯眯道,“不着急,一会儿还得去卖菜呢,你先带着孩子回去吧。”
于童问:“你们这一车尖椒多少钱啊?”
“成本不到一千,差不多能卖个三千块吧。”
“那你别卖了,直接拉去我们俱乐部吧,咱家有三个店要买菜呢,回头我给管歧珍她大姑姐的川菜馆也分点,吃下这点尖椒轻轻松松。”于童在他有点发红的脸蛋上瞟一眼说,“你赶紧跟我回家吧,小心把脸晒黑了。”
第149章
初秋的正午, 太阳明晃晃高悬,狄思科被晒得跟那些打蔫儿的蔬菜似的。
他对媳妇的提议有点动心。
要是能早点收工,谁乐意在周末加班呀!
“咱家那几家店都不是正经饭店, 餐饮只是附加服务, ”狄思科小声说, “你总不能让所有客人都吃尖椒炒肉吧?”
于童从挎包里拿出手绢给他擦汗,“具体怎么分配就不用你操心了, 你就说卖不卖吧!”
卖完了赶紧下班, 还得带孩子去公园呢!
狄思科瞟见手绢上的双C标志后,没舍得拿来擦汗,用手背在脸上抹两下就得了。
“于老板,那你能从我们这里长期采购蔬菜不?”
“能啊,你们要是能天天送货, 后厨就不用去市场采购了,还给我省事了呢。”
狄思科完全把自己放在了自家生意的对立面,公事公办地想,这三家店与大华超市不顺路, 如果单独给他们送一趟货, 运输和人工成本太高了。
农贸公司再发展一些客户以后,倒是可以顺路送一趟。
他略带遗憾地说:“现在还不能给你供货, 过几个月看看情况再说吧。”
于童对买菜卖菜这点事并没什么所谓,给两个孩子扣上遮阳帽以后,问:“那一车尖椒你到底卖不卖呀?我姑娘的脸都快晒红了!”
“有于总给我兜底就不担心了,先去批发市场试试,要是卖不出去, 再送去俱乐部。”
狄思科其实还挺想去批发市场卖货的。
今天有吕老板跟车,又是周末, 跟踪蔬菜批发整个流程的机会难得。
他觉得还是要抓住的。
不光是他,经合办里的相关部门负责人,也需要这个深入批发市场的机会。
远远瞧见了来送尖椒的几辆三轮车,狄思科提议:“你还是先带着孩子回去吧,我往批发市场跑一趟。”
于童没有强求,冲坐在卡车副驾驶上的双胞胎招招手:“爸爸还有工作,咱们先走吧,我带你们去公园转转。”
狄嘀嗒稀罕地坐在副驾上不肯挪动。
这是他第一次坐大卡车,视野比小汽车高多了。
“妈妈,我想坐大车兜风!”
“大车还要工作呢,不能带你兜风!赶紧下来!”
狄嘀嗒的熊孩子属性在此时充分显露,无论于童如何劝,他都不肯下车,并且将姐姐也成功策反了,一起等着坐大车。
狄思科那边早就将老太太家的尖椒装进了车斗,而这娘仨还一里一外地僵持着呢。
“你俩再磨蹭一会儿,公园就要关门了,”狄思科站在媳妇身边说,“你们要是想坐大车,就得跟爸爸一起去蔬菜批发市场,那边可乱了,没有公园干净。坐车和去公园,你们选一个吧。”
双胞胎异口同声地答:“坐车。”
公园就在那里不会跑,但大车可不常见。
“于总要不要坐大卡车兜兜风?”狄思科偏头邀请。
“算了吧,我怕你们人员超载,被交警逮住罚款。”于童牛哄哄地说,“好像谁没坐过卡车似的!我的驾驶证还是B照呢!”
狄思科:“……”
差点忘了,他媳妇是会开大卡车的女人。
于童载着几个经合办的同事,跟在大卡车后面去了大钟寺批发市场。
按照吕老板的想法,大钟寺这边已经有了十一辆尖椒车,经合办实在不该凑这个热闹。
不过,狄思科已经有媳妇兜底了,而且大钟寺是目前市里规模最大的农贸批发市场,来大钟寺走一趟还是很有必要的。
卡车距离市场大门还有一百米的时候,就开始排着长龙,一辆辆进场了。
“咱们市里还能出产这么多蔬菜呢?”狄思科望向前后左右的车,发出一阵感慨。
“现在是本市蔬菜淡季了,这些运菜的车,十辆有八辆是从外地过来的。”吕老板指着前方的一辆卡车说,“看到前面那辆车了吧?刚拉了一车尖椒从内蒙回来的,一会儿咱们买菜的批发价跟着他们走。”
“批发价不是市场规定的平均价吗?”狄思科问。
“不是,您以为这是国营菜场呢!这种批发市场没有国家补贴,价格随行就市,市场管委会也管不了。”吕老板解释说,“我打听过了,他们从内蒙贩尖椒的收购价是一毛二,长途车费差不多是两千,再加上吃饭住宿的费用,5吨的尖椒成本在3500左右,要是今天的批发价低于三毛五,那这十几个贩尖椒的伙计都得赔本儿。”
闻言,狄思科也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
后车斗里的尖椒总共有九千多斤,不到一千块钱,大卡车是跟区里借的,油费和司机工资不到五十。
无论批发价是多少,他们这趟都是稳赚的。
但是,一个月以后,卡车要还给区里,北京也正式入秋,本地菜除了白菜土豆这样的大路菜,其他菜蔬都得从外地进货。
届时,才是对农贸公司真正的考验啊。
各种型号的大卡车一辆挨着一辆地驶入市场大门,像他们这种没有摊位的临时货车,还得交一笔入场费和管理费。
本来入场的速度就慢,又赶上前几辆车遇到麻烦,一直拖拖拉拉的不动地方。
周健将握上车门把手说:“要不我下去看看情况吧?”
吕老板老神在在地摆手,“不用着急,肯定是遇上菜霸了!”
“什么是菜霸啊?”周健将问。
“好听点的说法叫’代理‘,帮忙卖菜的,代理一车的价钱是300块,有的会收500块。”吕老板嗤笑,“大家能千里迢迢把菜运来北京,哪个是不会卖菜的?但是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外地人惹不起他们,就只能交钱。”
狄思科将半个身子探出去,果然看到一辆大卡车刚交钱过关,就被四五个年轻人拦住了。
他们堵在那里,导致后方一长串的车都动不了,还是管理员将那几人疏散了,卡车才重新动起来。
批发市场里早已挤得满满当当,载着活鸡的自行车、贩菜的三轮平板车,掺杂在一辆辆大卡车之间。
经合办的卡车进入菜场后,按照管理员的安排,得到一个不算大的停车位。
吕老板跳下车,跑去询问今天尖椒的批发价,不一会儿就回来说:“三毛一上下!”
狄思科惊讶:“价格这么低?”
“没办法,前阵子没有本地尖椒上市,这些老板都蜂拥去外地进尖椒了,最近一周来了五十多辆尖椒车。”
狄思科:“……”
难怪莲花乡的尖椒刚成熟就滞销呢,市场已经趋近饱和了。
吕老板后悔道:“早知道莲花乡有那么多尖椒,我也该弄些本地尖椒来卖的,最起码能省一笔长途运输费。”
如今本地尖椒大多挂红了,再进本地尖椒八成要砸在手里。
都是吃了信息不畅的亏呀!
狄思科给两个孩子买了瓶汽水,让他俩乖乖待在车里,就张罗人手准备卖菜了。
周健将在市场里兜了一圈,跑回来说:“主任,大家的尖椒都差不多,有卖三毛一,也有卖三毛二的,贵一点的瞧着更新鲜。咱们的尖椒是今早刚采的,比长途贩运的更新鲜,要不咱也卖三毛二吧?”
狄思科摇头说:“咱们就卖三毛!”
加上他们这辆车,今天卖尖椒的一共有十三辆,要是捧着价格不肯低价卖,这批货过夜后就没这么新鲜了。
他们没有长途运输成本,卖几毛都能赚。
吕老板阻止道:“批发价虽然不是市场管委会规定的,但也是大家约定俗成的,对那些长途贩运的老板来说,三毛一的批发价本就亏了,您要是再压价的话,就要把人都得罪死了!”
“没关系,”狄思科从车厢角落里拎出来一兜子半红半绿的尖椒,“咱把这袋尖椒掺进去,就说有几棵尖椒挂红了,低价处理。”
吕老板:“……”
还能这样?
周健将和供销合作管理科的郭宏伟,举着大喇叭吆喝起来:“本地尖椒三毛一斤!本地大牛角椒三毛三毛嘞!”
很快就有人围上来看尖椒成色。
“你们这尖椒怎么比别处便宜?”有个中年男人问。
狄思科指了指掺在其中的红色尖椒,“本地椒摘晚了有点挂红,便宜卖了。都是今天早上刚摘的,保证新鲜。”
中年男人随手掰开一个啃了一口,被辣得嘶了一下才问:“那些挂红的,能挑出来吗?”
“大哥,您要多少斤啊?”
男人又向车厢里观望两眼,不太确定地说:“给我来一千斤吧。”
“先过秤吧,红的您挑出来,差几个给您补几个。”
中年男人很高兴,这种品质的尖椒,买一千斤能省二十块钱呢。
狄思科把探头看热闹的闺女按回去,问:“大哥,您买这么多尖椒,是开饭店还是单位食堂用啊?”
“单位食堂的。”
“嚯,你们食堂规模不小呀!”
“哈哈,规模不算大,主要是职工们点菜了,早饭要吃八宝酱菜配大米粥,我们就得赶紧采购原料做酱菜。”
“你们食堂的菜都是您亲自来市场采购的啊?没有固定供货商吗?”
“我们规模不大,采购的也不算多,谁能特意给送趟货呀!都是来批发市场挑的菜,新鲜还便宜。”
狄思科笑说:“那您可够辛苦的,职工要是吃早饭的话,您早上四五点就得来买菜了!”
“没办法,谁让咱干的就是这个活呢!谁能想到承包食堂这么辛苦呀!”
“你承包的是哪个单位的食堂啊?要是不远的话,以后我们进城卖菜的时候,可以给您送一趟菜。”
“我是鞋帽工业公司的。”
狄思科问清具体地址后,发现去给大华送货的路上,会途经鞋帽公司,便拿出一张名片说:“我们是星火农贸服务公司的,我们公司是隶属于区经济合作办公室的国有企业,市面上的大多数蔬菜我们公司都有货源,大华超市总店的净菜就是我们供货的。您要是需要送货,我们去大华的时候,可以顺便帮您送一趟。”
男人讶然:“你们不是只卖尖椒的呀?”
“不是,卖尖椒是帮乡里的忙,”狄思科往卡车的车牌上指了指,“这是我们区政府的车牌。”
“那,那你们怎么收费啊?”
狄思科沉吟少晌,笑道:“价格就按照批发市场的批发价来,每种菜品十斤起送,另外加收15%的服务费。”
男人暗忖,批发市场距离公司不算近,他日常采购一般是去公司附近的农贸市场,只有购买尖椒萝卜这样的大宗交易,才会来大型批发市场。
如果只在批发价的基础上加收15%的服务费,其实也不算贵。
就拿尖椒来说,加了服务费,也才三毛四分五,但是在农贸市场尖椒已经卖到五毛一斤了。
他迟疑着说:“要不先送一天试试?”
“行啊,可以先试用半个月,当天结账。半个月以后,如果您觉得满意,咱们再签长期的购销合同,到时候每十天结一次账。”
“那我用不用提前交钱呀?”
“您先把需要的蔬菜清单给我们,交20块定金就行。”
听说要交钱,男人就有点打退堂鼓。
不过,他今天买尖椒省了20块,倒也不是不能冒险一次。
若是有人愿意送货上门,真是能给他节省好多采购时间,早上也能睡个懒觉了。
男人磨磨蹭蹭列了一整张采购清单,将清单交给狄思科确认后,于童终于带着经合办的另两人找到了摊位前。
狄思科拿着那张采购清单,像是拿着几十亿大项目的合同,得意洋洋道:“你怎么来得那么慢啊?我刚联系了一个为企业食堂送货的业务。”
好多食堂都有固定供应蔬菜的单位,而且食堂采购员多多少少会吃点回扣,一般食堂的墙角可不是那么好撬的。
于童表情微妙,“私家车不让开进来,我在外面找地方停的,进来的时候,看见你二叔了。”
“谁?”
“你二叔。”于童补充,“还有你大堂哥。”
郭美凤跟狄家老两口关系一般,平时只与狄小姑和狄二婶来往。
于童也只在每年过年的时候,才能见到二叔父子。
尽管见面次数不多,但是凭着二叔走路一瘸一拐的背影,于童还是准确认了出来。
“他俩来批发市场买菜?”狄思科面露疑惑。
家里吃菜,哪用的着来批发市场啊!
“好像不是,他俩跟三四个年轻人在一起,围着一辆运菜的小货车,我听那意思,好像是要当什么代理,替人家卖货。”
狄思科:“……”
代理不就是吕老板口中的菜霸么?
二叔可真是出息了,一把年纪的人了,居然还跑出来当菜霸!
万一被人打出个好歹,是不是还得让人赔啊?
狄思科把两个叫嚷着要下车的崽抱下来,交给于童带着,拍了拍身上的土说:“二叔他俩在哪儿呢?我过去看看。”
“我离开的时候,他们已经去下一个摊位了。”于童蹲下身帮女儿提了提裤子,“市场这么大,你去哪找啊?”
狄思科只能暂时作罢,打算回家让郭美凤问问二婶,家里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否则怎么又放这俩祸害出来了!
三毛钱一斤的尖椒在市场上还是很有价格优势的,一车尖椒不到两个钟头就卖完了。
一伙子人高高兴兴地收摊回家。
大卡车离开市场时,狄思科余光里瞧见了二叔父子的身影。
他赶紧让司机停车,从后座上跳了下去。
二叔父子跟另三个年轻人围着一辆三轮平板车,这一车上装的都是香菜。
看品相挺不错的,新鲜。
香菜比尖椒金贵多了,狄思科记得今天的批发价是两块五,而且今天市场里的香菜并不多。
他刚走到三轮车附近,就见其中一个小年轻,用大拇哥指向二叔,吆五喝六地说:“我兄弟的亲侄子是大厂的厂长!菜市场里的这点小事,就是人家一句话的事。您这点香菜算什么呀,分分钟就帮您卖了!”
骑三轮车的是个短发大嫂,头一回来批发市场卖菜,城里的厂长在她心里也确实是个大官了,她犹豫道:“我这点香菜,随便卖卖就行了,卖不完的我就拉回家去。”
她这些香菜顶多两百斤,按照市场上的批发价,能卖五百块钱。
但是这些人的代理费太贵了,一开口就要三百块,那还不如靠她自己卖呢,卖多卖少她都认了。
“您去看看这市场里有多少卖香菜的!而且批发市场的夜市和早市人最多,现在都快下市了,谁还买您的菜啊?这么热的天,菜放半天就蔫巴了,明天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另一个小年轻也说:“对呀,您放心把菜交给我们,即使在市场里卖不完,我们还有当大官的侄子呢,送去单位食堂也能销掉。”
大嫂表情纠结,犹犹豫豫。
就在她即将答应下来的时候,狄思科开口喊道:“二叔,政哥,你俩在这干嘛呢?”
见到他那张脸时,二叔父子有一瞬的慌乱。
不过,二叔到底是经过些风浪的,很快就镇定下来,问:“老五,你怎么也来市场了?”
听二叔管对方叫老五,另三个小年轻交换了一个眼色,其中一个还低声对大嫂说,“这就是那个当大官的侄子。”
“……”狄思科回身指了大卡车的方向,“我来市场卖菜的。”
闻言,二叔有点蒙了,连忙问:“你不是在当厂长吗?怎么跑来卖菜了?”
“啊,我已经被调离工厂了,现在负责的就是卖菜的工作。”
二叔不相信,“你来市场管卖菜工作了?”
“不是,替单位卖菜的,”狄思科用下巴点了点附近的摊位,“跟大家一样,就是来批发市场找销路的。今天香菜还行,没什么人卖,但尖椒太多了,我们降到三毛钱一斤,赔本儿才能卖出去。”
二叔自己不上进,但内心的官本位思想相当根深蒂固,闻言就急道:“你怎么就不能当厂长了呢?当厂长多好呀!卖菜能有什么出息!”
侄子当厂长,他虽然沾不到什么实质性的光。
但是,他能出来显摆啊。
就像在农贸市场这边,大家知道他有个侄子是当官的,都对他客气得很!
代销农产品的时候,也愿意把他们爷俩带上,借他的势狐假虎威。
想到这里,他赶紧往另几个年轻人脸上扫了一眼,拉着狄思科往远处走了几米。
狄思科脚下跟着他的步子,但说话的音量却没有降低:“二叔,我也愿意当厂长,但领导不让我当了,我也没办法,其实现在卖菜也挺好的,早上三点钟就去地里摘菜,就当锻炼身体了。不过,唯有一点不好,现在我不当厂长,就没有奖金提成了,每个月只能拿两三百的死工资。”
“啊……”
“我最近的日子确实不好过,所以,爷爷奶奶那边每月一百块的养老钱,我就先暂停一阵子。等我这边缓过来了,再给老两口送钱去。”狄思科一脸欣慰地说,“好在您跟政哥现在都能出来赚钱了,那我就放心了。”
二叔急道:“给你爷爷奶奶的孝敬钱怎么能停呢?”
自打狄思科和他二哥都能上班赚钱后,就每人每月给老两口一百块钱,这几年从没断过。
老头老太攒着这笔钱,一直没怎么花,已经攒了一万多块。
虽然因为他们父子俩的赌博前科,这笔钱一直由老太太自己收着。
但家里有事的时候,老太太也是舍得给他们父子花钱的。
老两口跟着他们过日子,这笔钱不就是替他们攒的嘛!
狄思科不再多言,“二叔,政哥,司机师傅还等着我呢,我得赶紧回去收菜了,先走了啊!”
他摆摆手,就在众人的目送下,跑向了那辆大客车,坐上了后座的位置。
他今天为了收菜方便,打扮的十分贴近劳动人民,海魂衫,迷彩裤,黑色三紧鞋。
连亲媳妇都有点嫌弃他这个造型,就更别提外人了。
反正怎么看都不像个当大干部的。
对面的年轻人问二叔:“您不是说,您侄子是当大官的吗?大官还要亲自下地摘菜啊?”
二叔还没回过神来,张口结舌道:“他以前确实是厂长啊,电视上总打广告的那个逸丝洗发水就是他们厂的。估计是其中有什么误会,改明儿我再问问他!”
三个年轻人嗤笑一声,也不打算继续劝大嫂了,摇头晃脑地离开了香菜摊。
他们收上来的代理费是要均分的,狄家父子年纪不小,还干不来脏活,唯一的用处就是大官叔叔的身份可以偶尔用来镇镇场子。
既然他侄子不是大官,他们也就没必要带着这两人分钱了。
*
回家后,狄思科将见到二叔父子的情景,告诉了郭美凤。
“二叔二婶要是来问我现在做什么工作,您就说我被调去了区里的清水衙门,每个月拿死工资,现在的工作就是收菜卖菜。”
郭美凤被那烂泥扶不上墙的狄老二气得嘴唇直哆嗦。
别说老五不是什么大官,就算真的成了大官,跟他狄老二有啥关系啊?
他是养过侄子,还是关心过侄子?
什么好事都没干过,竟然还觍着脸在外面用老五的名头招摇撞骗!
“他已经被人打断了一条腿,怎么还不长记性!”郭美凤恨恨道,“这事你别管了,他要是敢登咱家的门,看我不拍死他!骂他一顿都是轻的!”
狄思科对亲妈的战斗力还是很信服的,所以将事情交给老妈他就彻底撒手不管了。
再次去上班以后,他跟潘芝花又跑了一趟莲花乡政府。
包圆了乡里的尖椒。
“黄乡长,以后我们每天出两趟车拉尖椒,务必要让大家只摘全绿的尖椒。”狄思科保证道,“只要能确保这批全绿尖椒的供应,剩下那些变红的尖椒,我也能尽快帮农户们找到销路!”
这月他们没有运输费的压力,所以狄思科要求三辆车每天都要出车,上午下午各跑一趟,从莲花乡里收菜。
仗着有全国蔬菜信息系统的采集工作,经合办从农委那边收集了全市的蔬菜种植信息,和各乡镇联系电话。
要是莲花乡的菜收不上来,还可以去其他乡,甚至其他区收菜。
这阵子是北京蔬菜淡季,大部分蔬菜的批发价都是按照外埠菜的价格走的。
收购价加上长途运输费,让批发价相当可观。
所以,只要农贸公司能从本地收到菜,利润都是翻倍的。
这天,狄思科下班回家时,郭美凤和狄二婶正在客厅里交谈,二婶不停用手背抹眼角。
而前方的电视里正叽里呱啦放着动画片,狄嘀嘀和狄嘀嗒对大人的忧愁一无所知,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屏幕。
见他进门,二婶赶紧抹了抹眼泪,强笑道:“老五回来了?”
狄思科笑着招呼一声,就坐在了自家崽的旁边。
郭美凤主动说:“我给你二婶打电话,她才知道小政他们在批发市场做的工作。”
二婶哑着嗓子说:“他俩骗我说,小政是给运菜的大货车当司机的,老头子帮他押车。谁能想到这俩挨千刀的,会去当菜霸呀!我看他俩是好日子过到头,想进去吃牢饭了!”
狄思科挑眉问:“我政哥有驾照?”
“有。”说起这个驾照,二婶这嘴里真是比吃了黄连还苦,“他们原单位被卖给私人老板了,小政下岗的时候,得了几千块买断工龄的钱。他年纪轻轻的,还有老婆孩子要养,不能在家里吃干饭呀!所以我们就想给他重新找个工作。你二叔花八千块钱,给小政报了一个驾驶培训班,让他去学个车,以后出来当司机。”
狄思科无语:“什么培训班要交八千块啊?”
“学开大客车的,当时培训班保证包教包会包分配,学成以后能把小政安排去公交公司。我寻思当公交司机是铁饭碗,就让他交钱去学了。谁知道,学了好几个月,驾驶证刚到手,培训班就黄了,老板揣着钱跑了,那包分配的事也打了水漂。”
二婶吸吸鼻子说:“全国这么大,人家要是有心躲着,咱能去哪儿找啊。我寻思反正驾驶证已经拿到了,听说他考的那种驾驶证什么车都能开,不能当公交司机,去当个卡车司机也成啊!谁能想到这父子俩居然敢在这种事上骗我!”
郭美凤觉得狄老二就不是安分的主儿,要是不给小政找个正经工作,这对父子不知会闹出多大的乱子呢!
她最怕的就是有人打着老五的旗号在外面狐假虎威,仗势欺人。
老五本来就是当过明星的,万一被爆出这种负面新闻,肯定会影响名声呀!
“既然小政已经有驾驶证了,还是得帮他找个正经工作才好,”郭美凤问儿子,“你那边能不能给他联系个当司机的工作?不一定非得是铁饭碗,现在私营企业的工资也挺高的,先安排个工作给他干着呗。”
狄思科对上二婶期待的视线,叹口气说:“二婶,您还是先回去吧,让政哥去交警那边核实一下驾驶证的真假。要是有合适的工作,我会帮政哥留意的。”
二婶只觉晴天霹雳,“他那驾驶证不、不能是假的吧?”
说完,也不等狄思科回话,跟郭美凤招呼了一声,就匆匆忙忙往外跑。
郭美凤拍了拍老五的肩膀说:“你别担心,他要是再敢作妖,就让老二也把孝敬钱停了,让你爷奶收拾他!你二叔那边有我盯着呢,你就专心工作吧。”
狄思科答应着。
没过两天,本市日报上就刊登了一条广告——
“为了减少企事业单位团购蔬菜的步骤,星火农贸服务公司成立了京城首家蔬菜配送中心,并推出了一项全新业务,蔬菜直销配送服务……”
第150章
临近国庆假期, 机关大院里的人都有点心不在焉。
如今实行的还是每周单休制,只有周日可以公休一天。
但今年的中秋节是周五,国庆节是周六。
周五下午就可以带着过节福利提前下班了, 连休两天半!
好多办公室里都提前交流起了放假安排。
以往这种时候, 一定少不了闲得长毛的经合办, 不过,今年的经合办众人却没心思在办公室里扯闲篇儿了。
他们眼下有两件十分重要的事。
一是练习合唱曲目, 争取在歌咏比赛中勇夺第一。为了实现这个目标, 他们全体成员,每天午后都要合着交响乐团的演奏带合唱两遍。
以防竞争对手窥伺,潘芝花还把排练地点定在了距离大院五百米的街心公园,弄得跟地下工作者接头似的。
第二件事嘛,就是成立蔬菜配送中心, 提供蔬菜直销配送服务。
自打农贸公司在报纸上打了广告,经合办里就被闹得人仰马翻。
几乎所有人手都被撒了出去,可惜仍是不够用。
办公室里的电话不知第多少次响起时,郝佳喝口水润了润喉咙, 深吸一口气才拿起话筒。
立马换上堪比寻呼小姐的甜美嗓音。
“您好, 星火农贸服务公司,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对面依然是询问蔬菜配送服务价格的人。
“同志, 我们每周都会为您提供近期市场鲜菜配送品种的价格表,价格基本与农贸批发市场的批发价持平,另外加收10%-15%的服务费。您只需在第一次订货时,电话通知所需的品种、数量和配送时间,此后的订货单, 让送货员带回即可。”
对面又询问了什么,郝佳偏头夹着话筒, 从办公桌上拉过笔记本,在上面写下了“调料”二字,然后在后面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对方想要油盐酱醋之类的调料,农贸公司当然是没有的。
不过,狄主任说了,只要客户的要求不过分,就答应下来。
郝佳这几天充当接线员,已经听过各种千奇百怪的要求,所以,面对配送调味料的提议,她毫不迟疑地说:“调味料也是有的,如果您有需要,我们可以为您配送。”
对方显然比较介意服务费的问题。
在电话里拐弯抹角地询问,服务费到底是10%还是15%。
郝佳熟练地问:“同志,请问您单位食堂有多少人用餐,每天要送几餐的菜呢?”
隔了几秒,她便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来,仪表公司(民营),210人,午晚两餐。
然后在后面画了一个小星星,以示重点标记。
“按照贵公司的用菜量,我们将收取10%的服务费。”
农贸公司暂定的规则是,采购量在一百斤以下的,加收15%的服务费,一百斤以上的收10%。
通常来说,每人每顿饭的菜量是半斤左右,像仪表公司这种规模的单位,每天要采购180-200斤的蔬菜,数量不算小了。
郝佳又回答了对方的几个问题,将所有信息记录下来就结束了通话。
放下话筒后,她习惯性地想跟同事们分享一下电话内容,可是,面对空空如也的办公室,郝佳终于记起其他人已经出去跑业务了。
这个蔬菜配送中心,生意不大,但麻烦事着实不少。
联系客户、组织货源、净菜加工、保鲜贮存、蔬菜运送,哪一个环节都不能出岔子。
她拿着自己的笔记本走出办公室,在楼道里晃荡了两遍,发现整个二楼只有主任办公室和财务科有人。
真可谓“十室九空”。
狄主任那边她不敢去闲聊,就提着本子去了财务科。
会计方晓云见她在门口探头探脑,笑着问:“不在办公室接电话,你乱跑什么?”
“我一早上已经接了六个电话,嗓子都冒烟了,出来转转。”郝佳坐到她对面问,“方姐,大家伙这个月都忙得脚不沾地了,下个月发工资的时候,能多发点吧?”
方晓云睨着她说:“那你闲得在办公室打毛衣的时候,也没少发工资啊!”
“那能一样么,”郝佳小声说,“我现在就是担心,咱们整天忙成这样,那蔬菜配送中心真能赚钱吗?总觉得咱们狄主任有点想一出是一出!这农贸公司才成立几天呀,又搞起蔬菜配送了!听说领导开会的时候,’胡轻松‘投了反对票,他只想搞大宗批发,毕竟那大宗批发是真的赚钱,一车菜至少能赚两三千呢。”
方晓云“嘘”了一声,小心地往门口看一眼,也压低声音说:“现在能赚两三千,是因为赶上了蔬菜淡季,莲花乡的菜今年晚熟,搭上了卖外埠菜的顺风车。等到本地菜大批量上市的时候,就未必能赚这么多了!”
郝佳与经合办的很多人一样,怀疑这个蔬菜配送服务,是否真的能办得起来。
她展开自己的笔记本说:“现在已经有三十多家单位给咱们打过电话,其中有二十家有采购意向。但是这些客户,零星分散在全市各区,咱怎么给人家送货呀!再过一阵子,区里的三辆卡车也得还回去了。”
方晓云也不知领导有什么打算。
她兼职农贸公司的会计,单位里的资金往来,她最清楚不过。
副主任胡青松负责修建蔬菜保鲜库,昨天就来财务科说过,务必要给他预留十万左右的资金,农贸公司要修建一座40立方米的保鲜库。
而农贸公司每天收菜送菜需要的车辆不是小数目。
账面上这点钱可不够买车的。
大家现在都等着看领导要怎么解决车辆问题呢。
*
狄思科并不打算一口吃成个胖子,生意都是一点一点壮大起来的。
保鲜库无可替代又刻不容缓,所以他没怎么犹豫就批了修建保鲜库的款子。
可是,马路上到处是货车,在资金紧张的起步阶段,农贸公司没必要花上几十万组建车队。
没钱买车,咱就租嘛。
全市卡车最多的地方,一个是运输公司,另一个是搬家公司。
狄思科尝试找这两个公司询问了合作的可能。
不过,运输公司的车大多是跑长途运输的。
而搬家公司的工作时间与农贸公司重叠。
为了讨个好彩头,多数人都是上午搬家的,农贸公司的收菜送菜业务也是上午进行。
所以,即便双方都有很强烈的合作意向,这事仍是成不了。
狄思科最终只能将目光放在私人车主身上。
周六接了孩子回家后,郭美凤跟他说:“你二婶回去问过小政了,他的那个驾驶证是真的。”
“他去相关部门核实了?”
“嗯,”郭美凤着急地问,“你帮他留意合适的工作了吗?”
“这事先不急。”
“怎么不急呢,赶紧给他找个正经工作,也就不用跟着那不靠谱的爹胡混了。”郭美凤这阵子一直担心那对父子闹幺蛾子,追电视剧的心情都淡了。
“我要是轻轻松松就给他找个工作,他干两天就说不干了,那我是不是还得给他找新工作?咱不能围着人家过日子吧?”狄思科将自己看好的工作透露给她,又提醒道,“您先让二婶等几天,等她实在等不及找上门来的时候,您再告诉她。”
郭美凤心想,儿子说的有道理。
那就再等等吧。
不过,她能等,二婶却等不了。
她把那爷俩拘在了家里,不让他们再去批发市场当菜霸欺负人,心里却抓心挠肝地等着狄思科这边的消息。
左等右等没动静,她忍不住再次求上了门。
郭美凤瞧着她眼底的青黑,心情还挺复杂的。
她这个弟妹,年轻时的日子过得极舒心。狄老二一辈子啃老,他们小两口把孩子扔给老两口,时常出去下馆子看电影。郭美凤那会儿还挺羡慕这个弟妹的。
可是,她年轻时候有多舒心,上了年纪后就有多糟心。
狄家老两口老了,没人约束的狄老二彻底放飞自我,真是什么糊涂事都做得出来。
郭美凤心里一软,索性就将儿子告知他的情况转述给对方。
“小政有过赌博案底,一般国营单位是进不去的。老五这阵子托了不少关系,才给他找了两个条件不错的工作,你们回去选一选吧。”
二婶以为能有一个工作就不错了,没想到人家竟然给找了两个!
急忙打听工作的具体情况。
“一个是在大华超市当司机,他们超市最近不是开通了免费班车嘛,路远的人可以坐他们的班车去超市购物……”
二婶忙说:“那个班车在我们小区门口有一站,我还坐过一次呢!”
“对,就是给那个免费班车当司机,一个月三百块,按时打卡上下班就行,也没啥业绩压力,还能享受人家超市员工的福利,单位给交保险。”
按照郭美凤的想法,让小政去开免费班车正好。
不用接触钱,他也就没有闹幺蛾子的机会。
每天开开车,下了班直接去超市买点菜,单位还给交社保,这工作不比国营单位差,多稳定啊!
“另一个是给国营单位当送菜司机,每天早上四五点钟就要出车,给各大单位食堂送菜,一趟下来大概要送六七个单位吧,有学校,也有企业机关。”
“他负责送菜的同时,还得帮忙搬货,当面跟食堂的负责人对接货物,然后再把第二天的菜单取回来。这个工作的好处是时间短,基本一上午就能干完,下午就可以休息了。”
二婶听说是国营单位,眼睛就亮了,送菜也行呀。
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心里还是更信任国营单位的。
她正想问问送菜司机的工资,就听郭美凤继续道:“但这份工作也有个麻烦,人家单位要求司机自己带车上班。可以是大卡车,也可以是面包车。卡车司机的工资是一千块一个月,面包车司机的工资是七百一个月,车钱和汽油钱都包括在内了。”
若是给自家孩子找工作,郭美凤肯定选第二个。
二手面包车的价格不超过一万块。
她问过老五了,一升汽油才两块钱左右,送一趟菜顶多需要五块钱的油钱。
刨去油钱,每月还能余下五百多的工资。
关键是这个工作只上半天班,下午的时间完全是自由的。
下班以后开车去农贸市场拉几趟活,一下午也能赚个三五十块。
这样的话,一个月能进账两千来块钱。
四五个月的时间就能把买车的本钱赚回来。
尽管工作辛苦点,但每月两千块的收入,在这年头可算是高工资了,比狄思科那个主任的工资还高呢!
但二婶暂时想不到这些,带车上班这一点算是把她难住了。
家里之前的存款早就被那爷俩赌没了,这几年先是给他俩看病,再给小政考驾照找工作,存折里的钱已经见了底。
除非动用老两口的棺材本,否则这车是买不起的。
二婶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还得跟儿子商量商量,谢过了嫂子就匆匆离开了北海公园。
*
狄思科今天去公司接了媳妇,夫妻俩是手挽着手一起下班回家的。
狄主任原本心情很不错,可是瞧见跑出来迎接爹妈的狄嘀嘀和狄嘀嗒以后,心情顿时就不美丽了。
“这才几月份呀,你俩怎么穿上毛衣了?”狄思科在一白一红两件毛衣上打量,问,“谁给你们买的?以前没见你们穿过啊。”
狄嘀嘀爱惜地在胸前的小辣椒上摸摸,“二奶奶给的!”
狄思科尚未反应过来二奶奶是谁,就听郭美凤说:“你二婶下午来打听小政的工作,顺便给他俩带了两件毛衣,是她自己织的。我瞧着好看,就让他们穿上试试。”
于童在毛衣上摸了摸,“毛线挺好的,二婶手艺也不错。”
郭美凤有一说一,“她年轻的时候就爱搞手工活,现在还接帮人织毛衣的活儿呢。”
狄思科瞄着俩孩子胸前的大青椒和小辣椒图案,刚放松一点的心情顿时就不好了。
莲花乡那几万斤挂红的尖椒还没着落呢!
他下午被黄乡长的电话连环轰炸,催着他兑现当初收尖椒的承诺。
可是这么多的挂红尖椒,他还真没找到合适的销路。
川菜馆子吃不下几万斤的红尖椒,最近北京的气温也不适合加工干尖椒。
狄主任算是被这几万斤尖椒给难住了。
他伸手在穿着红辣椒毛衣的狄嘀嘀脑门上弹了一下。
狄嘀嘀立马跟郭美凤告状:“奶奶,我爸爸打我啦!”
狄思科:“……”
告状精果然名不虚传。
而且还夸大事实。
郭美凤立马瞪眼睛,“你没事打孩子干什么?你小时候我打过你吗?”
狄思科递给她一兜子红尖椒:“行啦,给你一兜子辣椒当赔礼。”
郭美凤知道他现在是菜贩子,以为这是他们单位在卖的菜,接下以后又不客气地点菜:“你们单位有没有雪里蕻,芥菜疙瘩,白萝卜,红萝卜什么的?”
“您要干嘛啊?”
“腌过冬的咸菜呀,下个月就得准备上了。咱家人多,我打算多腌点,酱萝卜,雪里蕻,鬼子姜多腌几坛。”郭美凤瞅瞅手里的红尖椒说,“辣椒也多给我来点吧,我再抽空做点八宝酱菜。我采购量大,你是不是得按批发价给我呀?”
“您每种要多少,给我列个单子吧,等这些菜大批下来的时候,我帮您运回来。”
每年入冬前都是郭美凤最忙碌的时节,而且大多数当家主妇都这样,狄思科从小看到大,早就习惯了。
他陪着老妈忆苦思甜,聊了半晚上的咸菜。
第二天早上出门时,又把昨天那袋子尖椒提走了。
郭美凤晨练回来后,被小阿姨告知尖椒不见了,怀疑家里遭了贼。
发现其他东西都好好的,只丢了一袋子尖椒后,郭美凤站在院门口骂那小蟊贼不识货,顺走什么不好,顺了一兜子尖椒!
小蟊贼出门后并没直接去上班,而是提着那兜子尖椒,坐进了食品公司董事长的办公室。
他抿了一口茶,在装修气派的办公室里环视一圈,感慨道:“管姐,您这日子真是越过越红火呀!”
管歧珍似笑非笑道:“你要是觉得好,也回企业继续干呀!日化厂的日子不是也挺红火的!”
“好马不吃回头草,我现在这日子虽比不上您,但也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狄思科笑问,“您听说我们的蔬菜配送中心了吧?从下个月开始就要给各大单位配送蔬菜了。”
“你大清早跑来,不会是拉生意的吧?我们公司食堂的菜是从市蔬菜公司采购的,已经合作很多年了,暂时不太可能换供货商。”
狄思科啧道:“小瞧人了不是!我不但不是来拉生意的,反而是来送生意的!您也知道,食堂买菜的时候,通常也会采购油盐酱醋之类的调料。我们那边目前只经营蔬菜,没有其他项目,我寻思食品公司就是生产调料的,做生不如做熟,与其从别处采购,还不如跟您合作呢!”
有生意送上门,管歧珍当然乐意接着。
蔬菜配送还属于新兴行业,未必不能做大。
而且各大企业机关的食堂是调料消耗大户,他们没准儿还真能借着蔬菜配送中心的渠道,提升销量。
“欢迎呀,需要什么调料,随便拿货,我就能做主给你们出厂价。”
狄思科也是搞过企业的,当然知道这出厂价和批发价差了多少,至少便宜8%呢。
他将那兜子尖椒提上来,“那就先谢谢管董支持农业工作了,这是我们区莲花乡盛产的尖椒,先送您一袋当谢礼!”
管歧珍:“……”
她也算有些阅历的人,但送礼送尖椒的,她还是头回见。
她往塑料袋里瞄了一眼说:“你们这尖椒够红的呀,一直没摘呢?”
“早就开始摘了,前段时间就有本地绿尖椒上市了,这批红的是打算送到食品厂做八宝酱菜或者辣椒酱的!”
管歧珍掰开一块辣椒尝了尝,被辣得猛灌了两口茶。
她摆摆手说:“不行不行,咱北方能吃辣的少,也就是这几年有南方人北上,才有了川菜馆子。我们公司基本不生产这么辣的酱菜,你想推销辣椒还是找别人吧,我们的产品目录里没有辣椒酱。”
狄思科又给她倒了杯茶,玩笑道:“亏您还是四川媳妇呢,这么多年还没习惯吃辣啊?”
“我跟老张的口味都没变过,好在我俩都是吃食堂的。”
两人围绕口味的话题聊了一会儿,狄思科抬腕看了眼手表说:“时间不早了,我就不耽搁您工作了,管姐,您给我个准话儿,有没有渠道能把这批辣椒销出去?再不卖就得烂在地里了。”
“咱市里这些食品厂酱菜厂,你就不要打主意了。咱产的都是传统口味的酱菜,没有太辣的。”
管歧珍沉思许久也没什么头绪,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给她家张海岩播了过去,询问他是否有这方面的关系。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她举着电话嗯嗯两声,就捂着话筒问狄思科:“你们有多少货?报价多少?”
“送去哪里呀?”
“保定,你师兄的一个老乡,在那边办厂呢。”
“一毛五一斤,大概有四万斤。”
红辣椒的收购价是八分,刨去往返运费和人工成本,四车辣椒顶多能赚七八百块。
但他们这次的目的不只是赚钱,主要还是给莲花乡的红辣椒找到销路,八分钱一斤,总比烂在地里好吧!
*
为了采购这批辣椒,那位四川老板特意往京城跑了一趟。
最终以一毛四一斤的价格,收走了四万五千斤。
等到这批尖椒完成采摘,装车离开时,经合办的同志们终于迎来了他们期盼已久的迎国庆歌咏比赛!
这是徐叔阳上任后第一次在机关内部举办文艺活动,所以综合办主任非常重视这次比赛,直接将活动地点选定在了区文化宫。
各单位的演出人员还需要提前来文化宫过场彩排。
经合办和税务局都是全体成员参加大合唱。
中午吃过午饭,就由各单位组织前往文化宫彩排了。
上车前,狄思科笑眯眯地跟邻居挑衅,“杨局,虽说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但您今天可别收力啊,有啥绝招都使出来!要是我们得了第一,您可别说是让着我们的!”
杨局笑骂:“你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等我们税务局赢了,你别说我们以多欺少就行了!”
“哈哈,杨局,你们那边人那么多,一辆车能坐得下么?要不您来我们经合办坐坐吧?”狄思科跳上大客车,冲隔壁招手说,“我们这边松快!”
杨局财大气粗地说:“走你的吧,我们有两辆车!”
于童早就带着孩子坐上了客车,全程目睹二狗子是如何欠欠儿地撩拨隔壁领导,将双方火气都挑了起来。
她总觉得二狗子像个反派,忍不住低声说:“你就不能低调点?万一输了,你不嫌丢人啊?”
“输就输呗,这阵子卖菜赚了些钱,一万五输得起。”狄思科兴致勃勃地说,“比赛就是要把气氛搞起来,热情拉满,大家都客客气气的,还比什么呀,多没意思!”
“咱们要参加的是文艺演出,又不是体育比赛。”于童吐槽一句,就扭头问后座的郭宏伟,“小磊的水痘恢复的怎么样了?”
“基本已经好了,身上的水痘都结了痂。”郭宏伟不好意思道,“我怕他还没好利索,万一传染给其他小朋友就不好了,所以考虑再三,今天还是没让他来。”
狄思科点头说:“这种活动咱们区里经常组织,以后有机会再让小磊来参加。孩子刚病愈身体虚着呢,先顾着身体吧。”
郭宏伟叹道:“就怕少一个人,会影响今天的比赛成绩。”
大家纷纷安慰老郭,只要大人无人缺席就好,童声部少一个人没关系。
然而,大家这话说得还是太早了。
上周末在歌舞团排练时,因为没换统一服装,即使小磊因病缺席,也没看出会对演出有什么影响。
可是,今天的正式彩排是换了演出服的,这样一看就看出了点问题。
第一排的小朋友都是上白下蓝的打扮。
女生穿裙子,男生穿裤子。
可是小磊缺席后,六个小朋友里,只有狄嘀嗒一个男孩。
由于他并不是六人中身高最矮的,他被安排在了右手边第二个位置。
所以,观众们在下方观看时,就会发现一排光溜溜的小腿里,混着一个穿蓝裤子的。
作为今天的指挥,又有点完美主义强迫症,王老师总想调整一下狄嘀嗒的位置。
可是调整了两次以后,她仍是不满意。
杜金金和郭美凤都是来帮女同志化妆的,见状心里不由一阵紧张,生怕王老师为了节目效果,把狄嘀嗒这个臭小子刷下去。
孩子已经练习了一个多月,要是现在被刷掉,那也太伤孩子的心了。
“童姐,老师不会把咱狄嘀嗒拿下吧?”
于童皱着眉摇头:“应该不会,童声部本就人少,要是把咱儿子拿下,声音就更小了。”
狄嘀嗒在大嗓门儿界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王老师显然也舍不得放过狄嘀嗒这个大嗓门,走下台问:“男孩的服装有没有同色短裤?”
“没有,买来就是女孩裙子,男孩长裤。”于童在袋子里翻了翻,“我这边只有两条备用的裙子。”
闻言,杜金金麻利地蹲下身,从她随身带来的百宝箱里仔细翻找一遍,然后抖出一顶棕色长假发说:“实在不行,就给狄嘀嗒戴个假发吧?让狄嘀嘀和狄嘀嗒当一天姐妹花!”
反正别把我们孩子刷下来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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