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媚子!”
卫慈挨次给谢家族中长辈敬完茶,便在一株碗粗的茶花树下赏花,忽然一女子的嗓音在她身后愤愤然传来。
卫慈转过身来,对上了一双饱含怨恨的眸子。
是个年轻姑娘。
卫慈上下打量了她,又见不久之前这女子一直跟在婆母温氏身边,还喊温氏为姑母,她便能猜出个所以然来。
换做是旁人被唤作“狐媚子”,大抵会气急败坏。这个称呼是针对浪/荡/女子。
可卫慈不在意。
她已经重活一世,上辈子时便名声不好。她此刻就全当是这位姑娘夸她容貌美艳。
锦书和寻墨正要开腔争执,卫慈却先一步莞尔笑道:“表妹,你也甚美。”
温良玉忽然不知该说什么了。
她骂了卫慈,可这人竟然还夸她!
她明明占了便宜,却又觉得自己好像完全不如对方!
何为“你‘也’甚美”?!自己又不是夸赞她美貌!
谢老太太就在不远处,瞧见这一幕,她老人家不由得更加注意这个新妇。
“小小年纪有这么胸襟,倒也是少见。”一言至此,老太太眸色一冷,看向温氏,“表姑娘虽是谢家贵客,可也不能当面辱骂新妇,她可是侯夫人!只要一日没和离,新妇就是侯爷的脸面。表姑娘不懂事,你这个当姑母的,务必多家管教!”
温氏也被堵到哑口无言。
可她实在是气不过啊!
她这出类拔萃的儿子,如何能娶了仇人之女?!
再者,那女子不正是狐媚子么?!生了这副容貌,不是狐媚子,还能是什么?
娶妻要娶贤,太过美貌的女子没一个是好东西。
温氏心中堵闷难耐,没有开席之前,便借故提前离场:“儿媳身子不适,先回佛堂了。”
温氏直接拉下脸,带着两名贴身仆从,就离开了上院。
今日谢家族人都在,谢老太太不能当众愠怒,但也没给温氏好脸色。
实在可恶!
哪有世家主母像她那般不识大体的?!
朝廷送嫁的人还没离开西洲呢!
演戏得演全了呀!
谢老太太面上含笑,热情的招呼朝廷礼部官员,以及长宁侯府卫家的送嫁队伍,这一日的认亲宴也办得十分隆重。
晌午过后,朝廷礼部官员与卫家送嫁人马,启程离开。
谢家指派兵马,亲自送到了西洲与中洲的交界之地。
没有给人留下任何把柄。
礼部官员摇头轻叹。
他没有拿捏到谢家一丝丝的错处,回去之后,不好向皇上交代啊……
谢家就算忠心耿耿,可朝廷依旧不放心。
没有哪一任帝王会任由自己的臣子肆意壮大。
谢南州的名声太盛了。
甚至坊间还有传言说,他乃天道之子,迟早会将中洲拿下。
*
大婚之后,仿佛一切皆归为了平静。
常胜侯府谢家,不会轻易为难卫慈,谢家人表面上与她亲和,但实则若非必要,根本不会挨近她。
可若是在府上碰见了,也会笑着打招呼。
自那日认亲宴之后,卫慈就没有再见到过谢南州,她也不会刻意打听谢南州的行踪,总之,心态十分随和、佛系。
谢老太太自然还是命人盯着卫慈。
得知她这几日不是晒花茶,便是看书舞剑。
在打听到卫慈所看之书,是兵法与奇门遁甲后,谢老太太不免来了兴趣。她年轻时候也是专爱武装,不爱红妆。
遂叫人将卫慈叫到了镜月堂,专门与卫慈讨论了片刻兵法布阵。
片刻过后,谢老太太震惊之中,又透着些许遗憾。
她震惊于京都卫家能养出这么好的女儿,又再一次遗憾于卫慈终究不能成为她的孙媳。
侯府护院过来禀报要事时,谢老太太原本应该让卫慈回避。
而卫慈也的确站起身,打算先告辞。
她识趣得很。
很清楚自己在谢家的地位,不该知道的事,一丝丝也不会听到耳朵里去。
“祖母,孙媳先告辞了。”
谢老太太却摁住了她的手背,又让她重新落座,笑道:“自己人,不必在意。”
她更想看看卫慈的反应。
卫慈一愣。
自己人?
祖母该不会是在试探她吧。
卫慈只好继续待在此处。
那护院得了谢老太太眼神示意,这便如实说道:“老夫人,朝廷昨年答应下拨的粮草,至今尚未落实,可需侯爷继续上书一份去朝廷?”
谢老太太眸色一凛。
朝廷苛扣粮草已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
但直接不下拨粮草,究竟是何意?
让谢家兵马在西洲自生自灭么?!
谢老太太一掌拍在了桌案上:“不必让侯爷继续上书,老身自会想法子!”
护院愣了一下,这才应下:“是,老夫人。”
待护院离开,卫慈拉住了谢老太太的手。
她自是知道帝王想直接灭了谢家。
可谢家守卫边陲数年,苦劳功劳皆占了,落下这么一个下场,也难怪谢南州有了反心。
谢家不是贪图皇权,是为了自保啊。
她知道谢家今后的造化,遂先卖个人情,奉上了一半嫁妆。
闻言,谢老太太吃惊的同时,一口回绝:“那怎么能行呢?你的嫁妆,便是属于你自己,我谢家不会占了你的嫁妆。”
卫慈却坚持,道:“祖母,我的嫁妆丰厚,虽只能解燃眉之急,但聊胜于无。”
谢老太太最不喜占人便宜。
她更是明白,卫慈迟早会离开谢家,故此,虽然谢家如今的确很缺银两,她还是犹豫不决。
卫慈有自己的盘算。
她不能直接说,自己要在谢南州身上下注。
眼下卖了谢家人情,她日后也能有好日子过呀。
遂,继续说服谢老太太:“祖母,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一家子平安喜乐,才是最重要的,眼下,既然钱财能派上用场,替夫君解一时之忧,我自然要拿出来。当个守财奴又有什么用处?“
这一番话,愣是让谢老太太愧疚难耐。
难道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丫头看着……当真不像有恶意。
谢老太太拉着卫慈的小手,连连长叹:“好、好啊,好孩子……”
*
此刻,无极斋的庭院内。
谢南州负手而立,他面前是一株白兰花树,是他十岁那年,父亲亲手所植。
而今,父亲早已仙逝,玉兰花已长成了苍天大树,他自己亦是成人。
谢家的重担压在他肩头数年了。
他选择了一条谢家先/祖皆不敢走的路。
但似乎除此之外,无路可走。
其实,谢家在京都也有祖宅,谢南州幼时便是在京都长大,彼时,家翁尚在,他则是京都贵圈出了名的小公子。可后来,帝王忌惮,谢家屡遭弹劾,无奈之下,只能举家搬迁西洲。
可这也是徒劳。
帝王已经对谢家疑心甚重。
谢南州心里很清楚,要想真正解决谢家的生存危机,靠着搬迁根本解决不了。
根源,在京都!在龙椅上!
听了护院禀报,谢南州剑眉倏然一蹙:“夫人奉上了一半嫁妆?”
护院如实答道:“回侯爷,正是。老太太试图阻止,可夫人心意已决,已经命人将嫁妆从私库搬了出来,还叫人直接送去了军营。”
谢南州眸色更沉。
卫家女对他而言,无关紧要。
在那个梦境之前,他早就想好了如何安置卫慈。
可那个梦实在恼人,扰了他几日不曾睡好觉。
眼下,卫慈又奉上嫁妆,那么谢家就欠她一份人情了。
谢南州稍作思量,既然卫慈已经做出此举,他总不能强行再退回去。
“知道了。”
*
不多时,谢南州将谢四叫到了跟前问话。
谢四对西洲了如指掌,为人精明活络。
谢南州从来都是话不多,言简意赅,单刀直入:“老四,西洲哪家的首饰铺子最好?”
闻言,谢无恙愣了一下,旋即开始捧腹大笑,他着一身深红色劲装,身段清瘦颀长,那张风流相的俊脸笑到涨红。
“哈哈哈哈!二哥,你这是学会了讨好女子了么?我听闻二嫂奉上她的嫁妆,所以,二哥这才打算买几样首饰感谢二嫂嫂,是么?”
此刻,家主他面无表情。
只淡淡的看着谢无恙继续大笑。
直到谢无恙自己察觉到兄长神色不对劲,这才堪堪止了笑意,桃花眼中竟还笑出了泪痕。
“咳咳……”谢无恙站直了身子,神色也逐渐肃重起来,“西洲比不得京都,不过姻缘斋的首饰不错,西洲世家子弟成婚,都会从那里购置首饰。”
谢南州这便转身往外走,一个字也不多做解释。
他去买首饰,的确是为了“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卫慈大方在先,他这个大男子,总不能抠抠索索。
谢无恙憋着笑意,正要转身时,谢南州的嗓音从他身后传来。
“若说出去半个字,罚你三个月月银。”
谢无恙无奈耸肩。他本想去告诉谢三他们,二哥竟会给女子买首饰,还真是破天荒的一次。
可眼下,他只能一个人憋住了。
唉!
*
谢南州辅佐西洲,认识他的人不少。
再者,他的容貌与气度着实无人让人轻易忽略。
故此,谢南州一踏足首饰铺子,掌柜就认出了他,立刻笑着上前迎接:“侯爷!竟是侯爷!侯爷大驾光临,可是为了给新妇购置首饰?”
“……”
谢南州负手而立,清隽的面容自带一股冷漠。
不过,西洲百姓似是习以为常。
侯爷好像的确不曾笑过。
谢南州自是不会离开掉头离开,直接开腔:“劳烦掌柜挑几样最好的首饰,给我包好即可。”
西洲百姓爱戴他,掌柜亦然,立刻将铺子里的镇店之宝都搬了出来:“侯爷,您瞧,这些都是铺子里最好的首饰。”
谢南州:“……”
他哪里会挑首饰?
不过,倒是随手选了几样。
金玉步摇簪、金镶红宝石耳环、绞丝银镯……旁的太过花里胡哨,他自己瞧着也不甚喜欢,卫慈那般清媚容色已经足够明艳,他倒是觉得,不加修饰会更好。
“包好。”谢南州淡淡启齿,示意随从付银子。
掌柜立刻包好首饰:“侯爷,下回可带着夫人一道过来挑选。”
谢南州本不该应承,可他素来对百姓甚好,象征性的应了一声;“嗯。”
他这么随口一应,随从震惊了。
侯爷还打算日后带上夫人一道过来……?
夫人怎么就开始得宠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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