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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妘算着时辰不早了,便起身回府。萧怀野面上不显,只和苏鹤余说了一声,
“我出去一趟。”
他说罢就闪身离开,苏鹤余倒是饶有兴致地看着窗外,悠悠开口,
“萧怀野,此人有趣,那点暗戳戳的心思更有趣……”
屋外闲云楼的下属适时敲门进来,递上一封密信,
“小姐,公子有信送到。”
苏鹤余应声接过,展开信笺细看,不禁一笑,
“哥哥也忍不住要回来凑热闹了?”
“不过照他游山玩水的速度,年前能入京就算好的了。且不必管他,等来了再说吧。”
*
第二日起来天色正好,日光明媚。陆妘照旧晨起去了书塾,今日景深过来授课,她可不愿迟了。
她挑了套烟蓝月纹衣裙,簪珍珠银钗,清丽素雅,随手拿起白玄送的珠子挂上,望着云雀不免低声一笑,
“呆雀儿,你被白玄雕成这般模样,定是委屈极了,像他一般,也是个傻的。”
陆妘接过朝檀递来的书箱,脚步轻快的出了门去。
静水流深,窗外忽而送来微风,更显书塾清幽。陆妘手上翻着书页,未发一语,或许是过于安静,屏风那头的郎子也不知这头有人。
他们总想着课上说的都是治世之道,并非姑娘家喜欢的抚琴作画,品香点茶,贵女么,学着如何掌家理事,安顿内宅便是,学这些又有何用,所以皆认为陆家小姐只是一时兴起,等早起两回觉得无聊了就不会再来了。
所以各家郎子们说话也没了忌惮,开始交流起近来听见的消息,
“听说了不曾,五皇子已然收到陛下召回的旨意,如今正往京城赶呢。”
“不错,这两年四皇子在朝上也算冒头,可如今却要多出一个劲敌了……”
“你说四皇子也有些政绩,背后又有德妃娘娘本家撑腰,若立为东宫太子,是极合适的。”
另一人闻言轻笑,
“若论起政绩和母家,谁又能比得过五皇子,白家的兵权这么多年也不是空有名头的。”
“更何况,若当真要说,七皇子虽无背景,但朝中也是有不少人夸的。”
“此番五皇子回京,是有好戏看咯……”
旁边的人凑趣开口,
“不止呢,如今五皇子、白玄也都回京,又到了议亲的年纪,可不是众家争抢的香饽饽了?”
陆妘闻言挑眉,托着香腮细细思索起来,若他们不提,自己倒真是没想起来,自己这些好友都该议亲了……
“你也别说风凉话,若是叫他们先定下了诸位心仪的小娘子,还指不定上哪哭去呢,所以照我说,回去便赶紧请父母上门提亲,免得让人捷足先登。”
陆妘不觉揉了揉太阳穴,无语凝噎,好端端又扯到婚嫁之事,吵得人脑子疼。
好在景深自门口进来,扫了一眼还在闲聊的郎子,他们便赶紧乖觉地坐正。他见陆妘垂着眸子,秀眉微蹙,也不知在想什么,不觉带上一抹探究。
他悠悠坐定,
“今日便论世间男子与女子,与孰轻孰重。”
陆妘听见今日的论题,不禁抬起头来,正好对上景深清浅的眼眸,总感觉世间所有俗世都无法扰乱他的情绪,没来由地有些羡慕。
论题一出,屏风那头的郎子们便热火朝天讨论起来,
“先生,学生以为男子顶天立地,在外奔波,女子只需安守后宅,三从四德,如此看来自然是男子重于女子。”
一旁也有不少赞同的声音,
“不错,身为君子,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1],至于女子,并不需对此上心,皆为君子之责,所以男女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景深随意敲着桌案,不置可否。陆妘却是怎么都坐不住了,她冷笑着扬声,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2],男子为阳,女子为阴,本就是世间之道,怎会有轻重之分?且不说史书上那些为家国而死,令人敬佩的女子。若无女子,何来后代延绵?不过学生愚见,所谓三从四德,皆是男子为了束缚女子而制定,女子也可走出后宅,踏向广袤山河,辽阔天地,心中亦可有志,为万世开太平。”
众人听见书塾里突兀出现了姑娘家的声音,一番话掷地有声,重重敲在心头,他们才后知后觉,原来陆妘一直都在呢。
虽说这番话说得不无道理,但他们早已习惯男子当家作主,怎么可能当真认可?不过想着陆妘的身份,谁也不想当那个出头鸟去驳她,索性都望向景深,状元郎安坐在上,定不会容忍陆妘大放厥词。
他们却都想错了,景深脸上罕见露出笑意,侧头看着陆妘点头,
“说得很好。”
郎子们听见这话颇为不服,脸色实在是不好看,嘟嘟囔囔开口,
“先生没觉得陆小姐此言不妥么?”
景深转头淡淡看着说话的那人,挑眉道,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3],而后有阴阳,若连这个最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今年科考你们也都不必下场了。”
陆妘悄悄冲屏风挑了挑眉,虽然那男子看不见,但气势可不能输。景深定定看了她一眼,才继续授课。
一早上的时间似流水无痕,转眼便至。陆妘意犹未尽,等郎子们都离开了,自己才缓缓收拾起东西,却见一角衣袍映入眼帘。
“先生?”
景深垂头看着她,目光扫过她脖颈上那串剔透的珠子,敲了敲书案,
“你今日所言,胆大包天……”
陆妘调皮地眨了眨眼,歪头问,
“先生明明觉得我说得很好,难不成是哄我的?”
景深不着痕迹地收回眼神,淡淡道,
“说得好与胆大包天,并不冲突。”
陆妘步摇轻晃,毫不在意地开口,
“本就是我心中所想,若不说出来当真要憋死人了。”
景深任斜斜日光照在侧脸,似镀上一层圣光,
“想说便说,我自然不会拦着你。”
陆妘眼中浮上喜色,双手一拊,
“先生可不许反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闻言眉心微动,眸色深深看着陆妘,
“我可不是什么君子。”
景深说完便推门而出,留下满脸迷茫的陆妘,
“先生说自己不是君子?”
这头白玄正好过来寻陆妘,翻身下马,把鞭子顺手抛给门口小厮,笑着道谢,
“有劳。”
他熟稔入府,半路上正巧撞见了景深。两人在朝上已然见过,只是却不知为何景深此时在陆府,白玄拱了拱手,问道,
“景大人?今日休沐,怎的早上不在府中歇着,反倒是来了陆府。”
景深敛眉回礼,
“见过世子,在下每逢休沐都要到陆府书塾授课,此时方散学。”
白玄眼神一转,挑眉道,
“哦?竟有此事,不过景大人乃陛下钦定的状元,即便我尚在隋州,也听过大人才学名。能得大人教导,那些学生也算有福了。”
景深嘴角轻扯,
“世子过誉。不知世子入府可是有事?”
白玄粲然一笑,眼神却飘向后院,
“我来找小九,就不打扰大人了。”
景深微微点头,
“世子慢走。”
白玄笑了笑,迈着步子朝垂花门而去,沐浴在阳光之下,张扬肆意,热烈鲜活。景深侧身看着他,眼神中有一瞬间的汹涌,却在迎面送来清风时归于平静,似无事发生。
白玄刚进后院便被嬷嬷拦了下来,恭恭敬敬将人请进凉亭里喝茶,随即派人去支会陆妘。
白玄也不着急,拿起茶盏慢慢喝着,心里却忍不住想起刚遇见的景深,其实他早就知道陆妘与景深是旧识,那年陆家兄妹在晋州的崇明书院逗留许久自己也是知晓的,所以今日既然见了少不得要试探试探,他可不希望这位景大人自不量力,对小九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他倒当真希望所有的男子都离陆妘远远的,别眼巴巴地凑过来。不过这回自己就守在京城,看谁还没点眼力见。
陆妘刚过来就见他在亭子里发呆,还不时点头,疑惑开口,
“你这般出神实在想什么呢?”
白玄听见她柔柔的声音,顿时站了起来,凑到她旁边,
“小九,你今天早上做了什么?”
陆妘自顾自倒了盏茶,
“我在书塾听学呢,今晨一番辩论,着实痛快……”
白玄闻言忽然有些低沉,
“哦,所以你去听景深授课了?”
陆妘点了点头,有些不明所以,
“不错,先生才学过人,我实在是佩服,况且他并不认为女子就应当居于男子之下,确实难得啊。”
白玄心底涌上燥意,摆手道,
“不提他了,今日我带你出去玩可好?”
陆妘想着午后也没什么事,便点头道,
“好啊,只是我还未用午膳,再等会儿吧。”
白玄唤来夕雾,接过她手中的帷帽就戴在了陆妘头上,如此将美人面遮得严严实实。
他笑着开口,
“何必在府里用膳?我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1]出自北宋张载,横渠四句。
[2]出自老子《道德经》。
[3]出自老子《道德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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