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萧惑也是同样的想法,反正他人也看了,人坐那儿好好的,那么多师姐们围着,说话骂人也中气十足,估计她身上的伤还不如自己脖子上这道鞭伤来的重呢。
抬手一摸,嘶嘶地疼,还是去孟师姐那讨点药才是。
想罢直接转头,穿过了蘼荼花架,走过了练武场。一路上碰到的人都是对他点头哈腰,没有一个不恭敬的。
没错,这才是正常的。
他,御风宗的少主,无妄山的主人,就该是被人景仰称颂,俯首顺从的,一个新来的小师妹居然敢跟他掉脸子,还不是一次两次,他没给人在背地里穿小鞋就已经够大度了。
还指望他到跟前去关心慰问,她配吗她?
萧惑为自己的心胸宽广感到不值,一边踢着路边的石子儿一边从鼻孔里哼气,只是没多久他就忽然间一个哆嗦顿住了脚,像是猛地想到一个要命的问题。
这,这难道不奇怪吗?
他突然间悚住,像是发现了什么重大的隐秘,呼吸都屏了起来。
回想之前的蛛丝马迹,这位小师妹身上的疑点实在是太多了。来历不明不说,还一点不把人放在眼里。话不会说,人也不会叫,更别提是讨好奉承笑脸迎人了。十六七岁女孩儿身上的天真烂漫,活泼可爱,她一样都不沾,天天死气沉沉面如冷霜,孤零零地窝在一个地方,
这样深沉古怪的性子哪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山下丫头呢?这难道不可疑吗?
最可疑的是才半年多时间她就在剑山大比上夺了魁首,半年哪!这对一个没有根基的人来说简直比登天还难。说什么天赋异禀这话他是一个字都不信,说是隐瞒身世别有用心倒是一点不假!
就跟、就跟话本子里说的为父报仇潜进宗门里的仇家女一样,不,也许她就是,心怀不轨,另有所图!
念头一出,火光似的在脑子里噼啪作响,吓得萧惑立马就往回跑,半路却冷不丁撞见了个人。
“师弟,你这么着急是去干什么?”说话的人红衣如火,肌肤若雪,此时舒眉展笑地望过来,如同身后那万丈晨光,夺目耀眼。
正是刚从练武场出来的孟师姐。
萧惑顿时朗笑起来:“师姐!”
师姐名叫孟竹秋,是二长老的独生女,也是他爹座下的首席弟子,天资卓绝不说,为人更是光明磊落,聪慧沉稳,从来都不输男子。
关键对底下的师弟师妹们十分照顾,以前萧惑犯了错被禁足,饿了两天,最后还是孟师姐偷偷给他塞了两个馒头。
到现在萧惑都还记着呢。
因此在孟师姐面前,他的脾气总是会收敛一些。
“师姐,我是去找我爹,我有事跟他说。”
“你爹?”孟竹秋纳罕,随后温文地说,“宗主下山去了,你这会儿去怕是见不到他,怎么,你有急事?”
急事,可不是急事吗。
萧惑顿住脚,一双深目跳出几分紧张的神秘,犹豫片刻才说:“我发现我们山上有个可疑的人。”
“可疑的人,谁?”
孟竹秋也跟着压低声音,谁知道下一刻就听她这位师弟吐了两个字:“温落。”
孟竹秋:“……”
她哑然的样子,显然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萧惑顿时压下眼角:“怎么,师姐不相信?”
孟竹秋立马说:“怎么会?不过师弟你从哪看出来的?”
他哼了一声:“哪哪都能看出来。”
“比如?”
“比如她之前从来都不跟其他师兄妹说话,下山除邪祟都是自己一个人,还有她一个野丫头修为怎么会涨进得那么快?怕不是隐瞒了什么,我觉得有必要先查查她的身世,是怎么被带到山上来的,有什么目的,还有……”
“还有”俩字刚说完就被一声轻笑打断:“师弟,我觉得你是想多了。”
他想多了?萧惑眼珠子睁大,接着听人徐徐道:“小师妹是通过入山试炼进来的,最后一关要过问心剑,是否诚心拜师,是否守戒,是否问心无愧,但凡有半点假话,便会命丧问心剑下,你觉得师妹会说假话吗?”
萧惑一愣,确实是没想过这茬,他耷拉着眼皮道:“问心剑的威力,我当然知道,只是……只是她看我的眼神就像……”
“就像什么?”
萧惑犹豫片刻小声道:“就像特别讨厌我似的。”
他说这话还有些别扭,就像丢人不想承认。
而听完这个理由的孟竹秋则睁大眼睛:“她舍命救了你,你还怀疑她?”
“舍命?她怎么就舍命了呢?她不是在那儿好端端的……”
萧惑还想辩解,可孟竹秋下一句就让他当场愣住。
“师弟,我听四长老说,你身上的冥毒是她帮你逼出来的。”
静默里一丝料峭的风刮过,拂过青年猝然惊愕的眼梢和微颤的瞳孔,他两片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可到头来却发现无话可说,连本要脱口而出的狡辩也直接哑火在了那丝料峭里。
直到孟竹秋走远,萧惑还有些怔忪,像是记不清到底发生过什么了,脑子里一个劲儿回想着刚刚孟师姐说的那句话,却还是抓不住头绪。
他手摸着自己的耳下,不知不觉站在了水池边。不多时,水面上映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额头饱满,眉目俊朗,仿佛有人用深刻的力道削刻而成,虽然凌厉但并不粗糙,反倒有几分风流的俊俏,是顶顶好看的样貌。
只是此时的萧惑皱起眉头,直愣愣盯着耳后莫名多出来的两个黑色洞眼儿。他先前跟冥蛇缠斗昏迷,醒来后居然一直没有发现。那是跟冥蛇交手的时候被咬伤的,冥蛇毒性猛烈,凡人被咬伤几乎当场立毙,就算是修真大能也难免会损坏根基。
而他现在之所以能活蹦乱跳站在这儿是因为另一个人帮他把毒逼了出来。
那个人是小师妹。
难道真的是她救了自己?
到现在萧惑还不愿相信,但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就姑且当她是救了自己吧。
只是他从小倨傲惯了,做不出关心体贴别人的姿态,尤其是对一个自己讨厌的人。
大不了之后对她好点,不对她翻白眼总行了吧?
没心没肺想完,结果当天晚上邢夫人又拿着一盒吃食来打发他:“去给你温师妹送去。”
“还去?”萧惑当场不乐意。
邢夫人威胁说:“你若不去,就别想再回潜心殿,明天就打发你到一念崖面壁!”
萧惑最终还是乖乖拿着食盒出来了。
一边走还一边不满地咕哝,想不通他娘为什么非得打发他去。
随便找一个人送过去不就行了,好歹他自己也算是个病人呐。
光心疼人家,不心疼自个儿儿子,真狠。
腹诽完之后,吊儿郎当地出来了。
此时已是夜幕初降,群山静伏,天边银钩初挂,淡影清辉,映着山下的万家灯火,旧梦凡尘。
也映着药庐里那小小的一方窗楹。
窗是虚掩的,屋内一豆灯光徐徐燃烧,温柔的,明亮的,四下寂静无声,只有一道细细的人影在灯下晃动。
是温落在发愁。
她散了头发,雪片似的脸托在手上,睫毛纤细,眼睛玲珑,是单纯不谙世事的长相。此时她皱着眉头看眼前堆成小山似的东西,什么枇杷啊凤梨啊,灵丹妙药啊之类的,还有从一堆甜腻腻的点心盘子,全都是白天来探望她的人堆在那儿的。
大多数温落是用不到的,她也不贪嘴,可她越是拒绝那些人就越往她这里塞,明明她都说过不要了。
这么多东西,吃不了是要坏的。
温落纠结着,颇有些恼人的模样。
此时的她并没有发现窗外还有一双眼睛。
睫毛浓密,眸色湛然,还透着一丝不怀好意,不是萧惑是谁?
他本来想把东西直接放在门口就走的,可看到那扇冒着亮光的窗缝儿时又忍不住起了坏心思,要不然干脆装个鬼吓唬吓唬她?
萧惑是想到什么就干什么的主,从不拘时间地点,下一刻就悄悄踮着脚趴到窗户缝儿里,正要来个引风灭火,手诀都捏好了,却冷不丁地窥见了里面一丝光景,然后就这么呆住了。
他看到什么了呢?
他看到了那张烛火微光中透出几分困窘的脸以及除却衣衫下刺目血腥的红。
血淋淋的伤口,像是被利爪一样的东西狠狠抓伤,这么远,都能看见是深可见骨的,狰狞着,像是要翻开她的血肉,碾碎她的骨头。
萧惑愣住,不敢相信那副单薄的肩膀上会留下那么可怖的伤口,是谁伤的她?又是谁会对一个女子下这么狠的手?
震惊之后他又瞬间明白。
那是冥妖的爪牙,是为了救他落下的伤。
这样的事实让萧惑心头呼地涨热,眼神也隐隐有些颤抖。
她真的救了他?她……居然会为他涉险?
萧惑突然有些控制不住呼吸,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丝缝儿里看。
那样的窥视,与那偷窥女子洗澡的梁上君子无异,反应过来后的他冷不丁地打了个颤,慌忙缩回了头。
正要掉脚往回走,却一不小心踩到了一截树枝。
细碎的动静立马引起里边人的注意:“谁?”
说完这话的温落立马拽好衣服,起身走到窗边,待要开窗拔剑,却见那窗棱被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拨开,而后是一张月光融融的清俊面庞。
“好巧啊师妹,你还没睡哪?”
窗沿下,白日里公然调戏打诨的男子此时却有些拘谨地站在那里,眼神闪躲,不知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温落眼里泛起一丝诧异:“是你?”
她说话的声音是没有情调的,像是不爱搭理人,瞧不上他的样子。
这让本来想要找个借口离开的萧惑心里不是滋味了。
只是他居然没有立刻甩脸子离开,而是故作坦然地仰脸:“我娘让我送点吃食给你,顺便叫我好好当面谢你。”
他说这话的神态,实在与白日相差太多,可温落无意追究,只淡淡张唇:“不必谢我,你走吧。”
说完就要关窗,下一秒一只手却突然撑住:“别,你这样我回去没法交代。”
温落皱眉:“便说见着我了,东西你自己吃。”
“等等!”他突然有些急,一只手撑着窗,另一只手掀开自己衣领,说,“你看,这是我娘抽的,她要知道我糊弄她,回去还要挨打的,我就给你送进去,说几句话就走,绝对不多待。”
他表情凛然,倒真像是正派的仁人君子,温落抿着嘴唇没有说话,看了他一眼之后这才把门打开。
高大挺秀的男儿一脚踏进来,跟在身后,温吞的步调,眼睛落在她拉拢的肩膀上时闪烁了一下,随后说:“我知道是你救的我。”
“……”
“我也知道是你帮我解的毒。”
“……嗯。”
温落的表情浅淡,始终是沉默且疏离的,眼神也不落在他身上,只从喉咙眼里发出那么一点回应。
沉默,木讷,事不关己一样。
萧惑被她的态度冷落了,不得不开口问:“你难道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比如你为什么救我?”
他直觉得不到什么答案,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可谁知道她居然认认真真回答:“没有为什么,就是顺手救了,换了别人我也会去救的,你不用自作多情。”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萧惑表情就扭曲了。
什么叫顺手?什么叫自作多情?
这话实在太抹人的面子,简直聊不下去,再聊就是自讨苦吃。
而萧惑从来不是自讨苦吃的人,听完这句噎人的话干脆把头一撇,冷冷道:“既然这样,那我走了。”
话里带气,抬脚的动作都大了些,只是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像是不甘,又像是瞧她有什么反应,可当发现这人只是默默摆弄屋里的物件看都不看他之后,就愤愤地把门给摔上了。
因为用力太猛,那扇破败的木门来回晃悠了几下,没多久就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温落的表情这才有了些变化,她慌的一下转身,在那扇老旧的破门跟前走了两步,接着低头抱着门框两侧,试着把它重新按回去,可没想到稍微一碰,原本固定在墙上的铁轴子居然也掉下来了。
破烂的墙皮,铁轴子也烂掉了。
明显是装不回去了。
温落愣住,眨了眨眼睛,没有办法,只能笨拙地把那扇破门挡住,随后设了个结界,这才扭头上床。
黑暗中,她翻了个身,嘴里嘀咕着骂:“混蛋萧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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