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雪久久不说话,不代表颜王也没有反应。
颜王垂眸看了会顾长雪,抬起手,修长有力的手指捏住走神走得魂游天外的顾长雪的下巴:“回神。”
“……”顾长雪随着思绪飘远的目光立即收回来,皱起眉不客气地打开颜王的手,“管好你的爪子。”
“……”一旁抱团的弟子们被吓得一齐缩脑袋。
顾长雪大概天生属刺猬,高攻高防。被戳一下后,浑身的刺都立起,攻击性极强:“朕看起来很傻?”
顾长雪冷笑:“明明要用蛊对付你,却闹出蛊虫暴动这么大的动静。非得等你有了防备,再进行偷袭?”
“朕有那么多的机会。在景元殿里,在天字一号房里,在小树林里……”
顾长雪嗤笑一声,把搭在手臂上的大氅砸回原主的怀里:“还有今年仲夏。朕若有蛊,为何不在那时趁机杀了你?”
“……”颜王微动了下眼皮。
顾长雪说的巧妙,乍一听只会让人觉得今年仲夏或许两人发生过矛盾,并不会泄露颜王每年都会发病的秘密。
顾长雪几乎是踩着颜王的底线跳舞:“你也可以说,朕当时就试过下蛊,失败了。那为什么朕明明知道蛊虫对你无用,还非要在今天闹这一场?生怕你不知道朕会用蛊?”
这锅,顾长雪不但拒绝背,还要甩回去:“问朕之前,不如先自己反思一下吧。你麾下的军营出了人命,现在你参加的拍卖会又发生了蛊虫暴动,幕后之人真不是冲着你来的?”
是不是冲着颜王来的说不准。
反正顾长雪是挺期待颜王跟幕后之人狗咬狗的。
“……”旁边的群亭派弟子们安静如鸡。
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心里多少都有些后悔。后悔为什么非要跑来跟这两位爷搭话,结果被卷进了神仙打架里。
但凡这地上有条缝,他们肯定争先恐后地跳下去。
现场陷入短暂的安静。
顾长雪自顾自地在近旁找了把椅子坐下,闭上眼假寐,权当这是大戏拍完后的休憩时间。
片刻后,他听见颜王平静地道:“那你为什么要来锦礁楼?顾景?”
“……”顾长雪睁开眼。
颜王神色淡淡,并未因为顾长雪的反驳而恼怒或是陷入沉思。
很显然,顾长雪说的这些,他也早想过。
他静静地站在原处,垂着剑望来:“其余诸事,皆可辩驳。”
“唯独这一点,始终说不通。”
颜王再次重复:“你为何要来锦礁楼?”
别说只是为了宁神安胎的小灵猫。他不傻,没有那么好糊弄。
他不信能在小树林中洞悉人心、看透他本意的小皇帝,真的会跟个小媳妇一样,为了一只能安胎的猫,冒着大雪,赶来京都远郊的锦礁楼。
要说这猫能无痛打胎,他可能还会相信点。
“……”顾长雪眼神微动,缓缓看向颜王。
顾颜难对付,是他早就知道,也早就料想到的事。
但在此之前,他认知中的——或者剧本中所展现的“颜王难对付”,多半是指这人喜怒难辨、阴晴不定的脾气。
可能上一秒,这人还在兴致盎然地看着哪两个土皇帝互相争斗,下一秒就骤然不高兴,阴着脸把这两个土皇帝的地盘推平,一个凌迟一个吊死,剩余的将士全沉塘。
像这样一个随心所欲、情绪不稳定的对手,是很容易找到弱点,趁机攻破的。
但如今这个站在他面前,立体的、活生生的颜王……
他冷静理性,情绪稳定。一剑能劈穿楼阁,凿刻山岩,甚至不怕毒,不畏蛊。
一旦找到了真正的漏洞或疑点,一切旁枝杂叶都无法蒙蔽他的眼睛,目的性清楚到可怕。
顾长雪从未有哪刻能像现在这样,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顾颜这个角色——不,这个人的威胁性。
“……”顾长雪坐在椅上没动,大脑却空前亢奋。活跃的思维在短短几秒内编织出数条逻辑链,难以取舍地挑着最优解。
正当他有些惋惜,可能要将本可以在后期再打出的底牌说出口时,足踝处突然有某种温热的、毛茸茸的东西一掠而过。
“咪——”
顾长雪下意识地低头,思维还沉浸在高速运转中,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团优雅地蹲在他的脚边,正毛爪梳头的毛团是什么:“——猫?”
“咪!”小猫叫了一声,站起身撅起毛屁股用力抻了个懒腰,毛绒绒的长尾巴再次从顾长雪的足踝处擦过。
在勾引两脚兽这件事上,纯洁的小猫猫是无师自通的。
这只纯洁的小猫猫甚至还比其他的同伴更加天赋异禀一点,还懂得脚踏两条船。
顾长雪的手刚伸出去,这毛团子就身体一扭,滑不留手地擦着顾长雪的手背吧嗒吧嗒跑开,方向明确地踩着爪垫溜达到颜王脚边,贴着颜王的足踝蹭了一圈。
成功地在第二只心仪的两脚兽身上留下自己的气味后,小猫威严地在颜王的脚边坐下,毛尾巴优雅地盘起,随后冲着顾长雪咪咪叫,俨然像是某种召唤。
……某种妄想坐拥齐铲屎官之福的召唤。
“……”颜王垂下视线,片刻后伸手将这只毛团子拎起来,走到顾长雪身边。
小猫嗲嗲地叫着,四爪并用一个咸猫翻身,抱住颜王的手臂,趁势钻进颜王的怀里,一顿挨蹭撒娇。等颜王走近顾长雪,又探出颗毛脑袋,冲着顾长雪狗腿兮兮地伸了下毛爪。
“你干什——”顾长雪的注意力原本集中在颜王还没有收入鞘中的剑上,话问到没一半,腿上突然被一枚碧绿的物件砸中,拾起一看,是一枚形似鸟雀的玉,“这是什么?”
“自然是陛下一直心心念念的凤凰玉了。”
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几分像是刚剧烈运动完后的气喘:“刚刚发现玉不见,还当是被什么人趁乱偷了,原来是被这小家伙叼走。害我跑了好几趟冤枉路。”
“……?”顾长雪心想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过什么凤凰玉,转身一看,竟是之前在锦礁楼门口见过的那个不爱笑的青年弟子。
青年弟子喘匀了气,向顾长雪与颜王行礼:“见过二位贵客。在下渚清,乃是这座锦礁楼的管事。”
渚清抬起头,露出的面容算得上清秀儒雅。
只是他的眉宇总是微锁着,透着几分郁郁寡欢,似乎心里藏着某些难以释怀的哀愁事。
颜王面无表情地撕了一会儿粘住自己手臂的猫猫虫,最后放弃在这种无谓的事上浪费时间:“凤凰玉?”
“是。”渚清收回不小心被猫猫虫勾引走的视线,“这玉能测蛊虫,天底下仅此一枚。”
“……”颜王的瞳孔微缩,视线变得凌厉,笔直地扎向渚清,“能测蛊虫?”
顾长雪不用看就知道,颜王的疑心病肯定又犯了。
好在渚清并未被颜王的视线吓到:“不错。这枚玉早些年落入魔教左坛长老的手中,还是朝廷拉出红衣大炮,摧毁了魔教,兜兜转转,才回到我手里。”
渚清看向顾长雪手中的玉,眼底掠过几分悲意和不舍:“这也是我师妹的遗物。”
“……”顾长顿时感觉手里的玉有些烫手。
“早些年,群亭派……”颜王略作思索,“你说的师妹,是那个名动江湖、英年早逝的铸剑师池羽?”
顾长雪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颜王,发现对方的神色似乎有些松动,怀疑之色削减大半。
很显然,这位在《死城》剧本中从未出现过的池羽,在江湖、甚至在颜王这里都颇有名望。以至于大名一出,颜王就对“玉石能测蛊虫”这种奇事打消了怀疑。
“是。”渚清低声道,“旁人或许不知,我师妹虽以铸剑闻名江湖,但私下里时常炼制些稀奇古怪的小物件,从机关到玉石珠宝,皆有涉猎。”
“即便如此,这枚凤凰玉在她的诸多作品中,也是最为独特的。毕竟迄今为止,世间再没有第二个宝物能像它一样,可以测出执握之人体内有无蛊。”
渚清的话音落下,颜王的视线也在同一时刻落到正拿着凤凰玉的顾长雪身上。
他紧盯着顾长雪:“如何看出体内有无蛊虫?”
蛊师养蛊,都是以自己的身体为载体。
孕蛊,更是得先中蛊,才能伪装出孕脉。
“只要执握之人体内有蛊虫,不论死活,都会发亮。”渚清随意扫了眼顾长雪手心灰扑扑的玉,“像陛下这样,就是体内没有蛊虫。”
颜王皱眉看了会毫无反应的玉石,伸手欲取。
顾长雪下意识地让了一下。
按照《死城》的剧情,早在先帝在世,颜王尚且还是个无知稚童时,一场大局就已经布下了。
宫中的所有皇子、皇女,甚至是先帝,体内都被人下了蛊,这才一个接一个的死于非命。
而颜王每年仲夏之夜发病,也是因为蛊毒发作。
“躲什么?”颜王挑眉看了顾长雪一眼,仍是将玉石从并不敢继续做大动作的顾长雪手中拿了起来。
那玉石依旧灰扑扑的,没有丝毫亮光。
“……”顾长雪绷紧身体,没有将心头猛然松开的那口气展露出来。
他庆幸了一秒自己一直坐在椅子上,方才颜王将凤凰玉拿走的瞬间,他是真的有了几分腿软的感觉。
但庆幸完,他又忍不住蹙了下眉头。
这不对。
按《死城》的剧本,小皇帝和颜王的体内都应该有蛊毒。
如果说最开始凤凰玉没测出他体内的蛊,顾长雪还能用“或许与我穿进小皇帝死去的身体有关,可能是某种蝴蝶效应”来解释,颜王体内没测出蛊,那就是妥妥的不对劲了。
如果没有蛊,颜王每年一次的发病究竟是什么原因?
方老也说了,颜王百毒不侵。中毒也不可能。总不能颜王真是什么alpha、omega吧?
顾长雪看向颜王手中的凤凰玉,难不成是玉有问题?
可能性不大。毕竟渚清不可能拿整个门派开玩笑,对颜王说这么容易被揭穿的谎言。
“……”一直站在旁边沉吟的颜王脑内显然也过了一遍这个逻辑。
但对比不太希望颜王深究的顾长雪,颜王本尊当然更在意真相。
即便知晓渚清说谎的可能性几近于零,颜王仍然迈开步子,随意找了个群亭派弟子正在治疗的中蛊伤员,把玉往人手里一塞。
玉亮了起来。
“……”颜王盯着玉沉思片刻,将玉拿起来,换了几名中蛊的伤员试验,凤凰玉无一例外亮得像颗灯泡。而落进被颜王临时召入楼中、蛊虫暴动时并未在场的玄银卫手中时,凤凰玉又像死了一样没有丝毫动静。
玉没问题。
……所以孕脉确实并非蛊虫伪造的。
莫名其妙砸到头上的崽是真的的可能性又大了几分,颜王走回来时,脸色都是沉的。
顾长雪的脸色比颜王的还沉,糟心着与剧本相矛盾、脱离他掌控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被两张一个挂得比一个长的棺材脸夹在中间的渚清:“……”
片刻后,还是顾长雪当先开口,强迫自己别想太多,先把眼前的谎给圆了:“颜王满意了?既然已经知道朕是为了什么来锦礁楼的,是不是能把手里的凤凰玉还给朕了。”
顾长雪冲颜王伸出手,懒洋洋地挑眉道:“算朕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担心将凤凰玉的存在告诉颜王,颜王会见猎心喜,夺我宝贝,才几番隐瞒。不过颜王想必不会——”
颜王迎着顾长雪的视线,面无表情地将玉收进袖中,没搭理顾长雪快怼到他眼皮子底下的手,轻描淡写道:“度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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