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雪:“……”
也对,这人的脸皮要是不厚,蛊虫也不至于撞他就像撞铁板。
“……”渚清站在旁边等待了一会,愣是没听到这两位爷继续接下句,认命地打圆场,“若不是王爷出手,锦礁楼的麻烦也不会摆平得这么快。以凤凰玉做谢礼,也是应该的。”
渚清捧完颜王,又转过来端顾长雪的水:“但陛下今日也救了我不少师兄弟。不如这样,您拍下的小灵猫,便记在我账上。恰好这猫看起来很喜欢您……”
渚清的视线往下斜,看到某只被他寄予厚望、本该是和平使者的猫,正一边稳稳当当地窝在颜王怀里,一边花心地拿爪子扒拉景帝,水性杨花得令人不忍直视。
他沉默了几秒,仍是凭借着多年来为门内师兄弟做和事佬的经验,视若无睹地继续道:“……还特地偷了我的佩玉,叼来向陛下您献殷勤。这或许便是冥冥之中的缘分。”
“……”顾长雪看了看这只恨不能把脚踏两条船写在脸上的猫,“那这猫冥冥之中的缘分还挺多的。”
顾长雪这话说得不轻不重,语气淡淡,其实并没有包含多少嘲弄的意思。
不论如何,渚清的出现都为他解了围。而且人家已经白搭了一件师妹的遗物,顾长雪没有颜王那么不要脸,并不打算让渚清再掏腰包。
“记账就不必了。买猫的银子由摄政王殿下来付,他已经白拿了你一件宝贝,难道还好意思‘继续’,”顾长雪加重咬词,“‘再’占一次便宜?”
“……”颜王抬起眼睑,这一次倒是没有厚脸皮,只冲着渚清点点头,“黄金不日便会送到府上。”
“这……”渚清犹豫,“那陛下您可要另挑一件宝贝做为谢礼?”
“那就得看颜王愿不愿意忍痛割爱了。”顾长雪漫不经心地躲开猫咪探来的毛爪,“今日在这锦礁楼中,朕想要的宝贝唯有这凤凰玉。”
“锦礁楼对客人的进出可有记录?”颜王活像耳朵聋了,“今晚楼中来了哪些人,都有哪些货,清点之后列出名册给我。”
顾长雪挑起视线:“颜王——”
颜王:“即便引起这场暴动的人不在宾客之中,他的目标也必定在锦礁楼内。”
顾长雪:“颜——”
“……”颜王转过身,微微弯腰将怀里的猫塞给顾长雪,垂着眸子看着坐在椅上的顾长雪,声音低沉:“你乖一点。”
这人说话时的声音其实很好听。
并不是音色有多磁性,而是这人的咬字、语速、说话的力度,都带着一种特殊的气质,听起来很沉静。
让人情不自禁地联想,若是配上绿蚁新醅酒,红泥小暖炉,耳畔听着这人的念书声……想必会是一种舒适的享受。
“……”顾长雪一时安静了下来。
却不是因为颜王的声音。
而是因为这人状似无奈地放猫的同时,右手极其自然地搭上他手腕,指腹看似无意,实则精准地搭在他的脉搏上。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顾长雪也分辨不清自己的心跳究竟是变快了还是放缓了。
他首先想起的是,方济之给他的药粉还在袖子里。
糟了,来不及用。
但很快他又意识到,颜王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内学会诊脉。
这人应当是在检查其他的问题——比如之前他究竟是如何与颜王的力道相抗衡,将颜王的步伐拖停顿的。
勾心斗角的两脚兽之间,只有小猫咪的心思是单纯的。
它舒舒服服地窝在顾长雪的怀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颜王,片刻后属实忍不住对齐铲屎官之福的渴望,腆着脸探出毛脑袋,去舔颜王探来的手。
“……”猫舌头上的倒刺略有点刮皮,颜王很快就把手收了回去。
顾长雪抬起头,试图从这人的神情中探知些许情报,一无所获。
颜王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在原地站了片刻,目光落在顾长雪腰间悬挂的匕首上:“既然带了武器,下次就别拿它当装饰。”
“……干卿何事。”顾长雪抱着猫站起身。
他数了下出门不到一个晚上,自己究竟经历了几次试探,在心里狠狠地把“依方老的,想法子让颜王主动带我们进军营看看情况”的计划给划掉。
“既然颜王不打算归还凤凰玉,朕也没必要继续留在宫外了。”顾长雪抬腿就走,不打算给颜王第四次试探的机会。
用来安置伤病员的门厅四通八达,西面就是一扇侧门,为了方便人员进出,一直敞开着。
楼外的雪被风卷着往屋里涌,顾长雪走到门边,寒风裹挟着大雪扑面而来,吹得他微微眯起眼睛。
不远处,原本目送着顾长雪离开的颜王瞳孔骤然一缩。
风雪间,那道高挑的身影似与某几道模糊又熟悉的身影重叠,有那么一刻像是融进了雪色里。
没等他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就像是被某种潜藏在深处、又被压抑已久的本能驱使,三步并作两步迈到顾长雪身后,用力抓住顾长雪的手腕。
“?”顾长雪皱着眉回头,低头看看颜王紧攥着自己的手,抬起头刚想说我们俩的关系好像没到这么难分难舍的地步,“——喂。”
颜王的脸色差得能和几天前刚从风雪中回景元殿的方济之有的一拼。
“王爷。”
远处,一小队玄银卫举着火把,披着月色匆匆赶来:“军营里又出现新的石像了。”
“……”颜王像是猛然从某种恍惚的状态中惊醒,紧锁着眉头看了顾长雪一眼,收回手。
他总算舍得收起自己一直未归鞘的剑,在原地沉默地伫立片刻,再开口时,声音是惯常的沉静:“去军营。”
顾长雪转身要走。
“烦请陛下与我同行。”颜王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来,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
“……”顾长雪停下脚步。
一时间,今晚遇到的种种试探在他的脑中像走马灯一样地过了一遍。
顾长雪深呼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回过身挖苦:“你是做了噩梦需要黏着人的三岁孩童吗?”
颜王眼睛眨也不眨:“我是。”
顾长雪:“……”
彳亍。
算你够不要脸。
·
顾长雪和颜王离开前,渚清作为锦礁楼的主人,还是率领众师兄弟送了送两位身份尊殊的贵客。
——然后就看着两位贵客为“谁先上马车”这种屁点大的事,站在雪地里小撕了半盏茶的时间,最后还是不愿继续浪费时间在这种无谓之事上的颜王当先上了马车。
颜王扶着车门踩上车辕时,顾长雪状似无意地回过头,看了渚清一眼,就见对方手搭在之前自己在小树林中救了一命的年轻弟子肩膀上,冲他似有若无地微微点了点头。
之前的猜测被验证,这位群亭派的大师兄果然是为了感谢他救师弟一命,才特地赶来救场,帮了他一忙。
在玄银卫的扶持下上车时,顾长雪的嘴角都带着几分细微的笑意。
“你你你心情倒倒倒是挺挺挺好。”方济之的声音幽幽传来,寒颤打得他说话像个结巴。
顾长雪并不介意这一点被方济之点破。不论什么时候,当善意能够获得同样善意的回馈时,他都会心情好上很长一段时间。
带着轻松不少的心情,顾长雪随口问道:“我记得方老早早就被群亭派的弟子救出来了吧?就算是在这马车里呆着,也有暖壶捂手,你怎么冷成这样?”
顾长雪看了一下方济之,对方身上的衣服比进锦礁楼前还多,照理来说怎么都不会冷成这样啊。
颜王没吱声,敲了敲车厢的挡板。
“回陛下的话,”车外立即有玄银卫催马靠近,“方老确实是早就被救出来了。我们也为他准备了暖和的马车。但不知道为何,方老好像心情很差,不仅不乐意进马车,还把身上的衣服脱了好几件……”
方济之感受到顾长雪投过来的目光,立马像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梗着脖子道:“我我我乐意意噫!”
好好一句话,愣给他打着颤拖出戏腔。
玄银卫:“我们劝过方老,说这样很容易受寒。但方老就是不听,还骂我们到底是他懂医术还是我们懂医术……在马车外吹了半盏茶的功夫,冻得实在不行了,才爬回车里。大概是因为在风里冻过头了,比之前还要畏寒,给了三只暖手壶都不管用,我们只能临时凑了几件衣物给方老穿上。”
顾长雪听完,再次看向方济之。
这发的是哪门子疯?即便是他,也着实是想不通。
方济之抱着暖壶挪了挪屁股,面对着车壁拒绝说话。
顾长雪:“……”
老头子脾气够犟,人也挺有毅力,硬是面壁自闭到马车在军营前停下。
顾长雪跟在方济之的身后下车,免得这抱着暖手壶裹成球的老爷子冻僵的腿一哆嗦,整个人叽里咕噜滚下去。
脚踩上坚实的土地后,顾长雪环顾了一圈军营。
这片区域,原本其实是九天的驻地。驻扎在这里,能够很轻易地看到皇宫,如果有人举兵谋反,九天能立即出兵。
可惜时过境迁,如今这片瞭望塔一般重要的区域已经被颜王的军队占据……狼子野心可见一斑。
“王爷,”等候已久的参领向颜王行礼,刚抬起头想要汇报,就见抱着猫在军营中信步闲逛的景帝,“这……”
顾长雪懒洋洋地冲参将微微一笑:“我来奶孩子。”
颜·孩子·王:“……”
他没被顾长雪的讽刺动摇:“新的石像出现在哪?”
参领又看了一眼顾长雪,还是没胆子对颜王的决定提出质疑:“在军营外的小树林里。”
参领走在前面匆匆引路:“今晚,军营里负责采买的队伍从城里回来,路上经过这片小树林,才发现了这支被上报失踪已久、最后被判定为逃兵的小队。”
密林之间,树影横斜。
十来尊石像矗立在一片狭小的空地上,有的石像正疲惫地坐在老旧的水井边缘弓着腰擦汗;有的石像正面色激动地向某个领头打扮的石像行礼;有的石像大笑着冲身后的人伸手,像是要接对方扔来的东西。
参将蹲下身,拂开积得厚实的雪,露出底下的水囊。
水囊安静地躺在雪中,流出的水经过数日,早已凝固成冰,与雪融为一体。
石像静静地伫立着。
月光下,每一个人的神情都如此生动,仿佛随时都能活过来。
可他们的激动,他们的喜悦,他们的希望……都同他们的时间与人生一起,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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