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始乱终弃◎
最强哨兵能捏碎山石的手指, 捏着毛茸茸发带，捧着一捧细软的发丝，笨手笨脚半天才打好一个结。
陆獒看着扎得歪歪扭扭的长发, 忍不住拆开重新扎一遍。云含雪能感觉到发丝上轻手轻脚的来回比划, 没做声, 让陆獒自己和发带作斗争。
来回拆了几次，在把发带的长毛捏扁扯坏之前, 陆獒总算打好一个还算看得过去的结。
陆獒松开手，“好、好了。”
见云含雪偏头打量系好的发带, 陆獒屏住了呼吸。
云含雪看出他的紧张, 整理发带的速度被拖得很慢很慢，在陆獒以为她要摘掉不够好看的发带前停下。
重新整理过的发带不知怎么做到的, 竟已经看不出拙劣的打结方式。和精致优雅的丝绸发带束起来时不一样，低马尾上像多了一个兔尾巴，多了几分稚气可爱。
她真好看。
少女身上多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物件, 陆獒心胀得满满的。即使知道还没到云含雪承诺的最后等待时间，也忍不住期待起来。
陆獒看得目不转睛，云含雪回头看见他这副模样，笑着捏住他的手指。纤细微凉的手指挤进大手, 像灵蛇缠住猎物, 被完全束缚住, 云含雪牵着他，轻声道, “明天来接我吧。”
“你说什么？”陆獒愣了一下, 惊喜地收紧了手, 双手包着少女手掌, 捧在脸前, 一副天降馅饼被砸中的不敢置信模样。
云含雪挑眉，“时间太短？嗯……我也觉得毕业季还剩两天，提前结束不太好。先接送再去匹配登记花不了多少时间，那就改成后天？”
“不不不。刚好！刚好！”陆獒已经顾不上分辨她是否是故意捉弄，一听要改时间，连忙否认，“我想去接你！”
云含雪晃了晃手，“一言为定。”
虽然原计划里是卡在最后一天直接去登记，释放出“态度在向导努力下柔和改变但没改变多少”的信号，但多出一步，让陆獒来接送主动参与进匹配见面过程，影响也不大。看着像吃到骨头的大狗一样兴奋的高大哨兵傻乎乎的笑容，云含雪心情也好了起来。
“在外面不可以这样笑。”云含雪抽出手，一边一只手捏住陆獒脸颊，“凶一点，脸板起来。”
脸颊像面团一样被揉来揉去，陆獒一点也不生气。他已经习惯了绷住面部肌肉不露出太多情绪的状态，听到命令，立刻屏住呼吸嘴角下撇。
做出的表情和这段时间的冷脸七分相像，但压不住的笑意像蜜一样从眼角眉梢涌出来，缠缠绵绵地勾住她的目光，完全将冷酷悍利气质盖过。
云含雪托起他的脸庞，“这么开心？”
陆獒被压着唇角没法说话，睁大圆溜溜眼睛，看着云含雪点点头。
“我要走了。”
精神波动雀跃得几乎要跳起舞，下一秒变成了小雨纷纷，他的情绪变化实在太好懂。云含雪慢慢抽走手掌，仰起头，在碰到陆獒之前告别，“明天见。今天没有练字也没有读书，自己记得补上。”
云含雪一走，冲动涌现的力气散了，陆獒四肢都酸软得厉害，但他靠在箱子上，还是忍不住咧开嘴笑了。
休息了一会，陆獒盘膝坐在集装箱前，在云含雪留下的纸笔上，一笔一划写下新的字。一通百通，写字时如何控制手掌肌肉运转方向他已经熟悉，云含雪定下的每天十个字，只起巩固记忆作用。
身边安安静静，没有少女耐心讲解字词的声音，陆獒才写了几笔，就挪了挪，有些坐不住了。
云含雪在的话，会给他讲故事，画画，穿插着战斗冒险真实体会和词汇的现场利用，凭本能做出的许多应对，在云含雪的讲解中，以过往其他人用过的战术，变成一个个新词，一点也不无聊。
她为他补足短板，补上他缺少的知识。上学时一点也记不住的词汇，被她娓娓道来，好像突然就能听进去了，也被带进了一个个词汇构成的故事里，怎么也忘不掉。
陆獒低头看见纸上不知不觉写出的一个字。
“云”。
陆獒搓了搓脸，试图降温。但握笔的手像有了自己的想法，给孤零零的一个字旁边，默默又添了几笔，变成并排的两个名字。
盯着看了半天，陆獒猛地揉碎练习纸吞掉，不留下一丁点痕迹。
训练场大门打开，封军团长拿着最近的几份汇报，再一次假装不经意路过。
“诶，陆獒啊，小云向导走了？”
“嗯。”陆獒板着脸点头。
封军团长看着他的冷脸，越看越顺眼。
从小云向导来了之后，一个月来虽然陆獒的脸越来越臭，让人明显感受到他的冷漠和抗拒，但暴躁骂人一言不合掀桌子的频率直线下降。作为往日直面喷火暴龙威力的第一人，老军团长虽然忧心依然没什么进度的匹配，但透过现象看本质，笃定他的脾气在慢慢好转。
听封军团长这样说的副手和亲人，都觉得他想要个靠谱又强的副军团长想疯了，陆獒怎么可能有个好脾气。但今天收到一份探索小队被救援的汇报，封军团长觉得，这就是实证了！
冷漠却能救人，说明什么？说明心地善良！说明靠谱！
陆獒被封军团长堵着看了又看，怪异感涌上来，他拧着眉拔腿就走。不自觉发散了思维的老军团长赶紧拦人，“咳咳，先别走。”
“咱们团出塔的兔崽子们多亏你出手，做得好，这是给你的奖励积分！探索军团永远是一家人，他们很想再见见你，军团演习你要不要来看看？”封军团长语速飞快，抛出演习的可能性后，又试探着暗示了几句陆獒的等级早已能够带队，队友也不都是麻烦。
封军团长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陆獒只愿意做独狼，这是谁都知道的事。但已经接触了向导，试探一下愿不愿意带队，不管是否答应，都不亏啊！
“……我会考虑。”陆獒不喜欢带其他人一起出塔，但云含雪的到来，救援后收到的感谢，感觉都不坏。另外，云含雪对未来塔外变化的计划，都需要人。
封军团长乍听还以为听错了，继而涌上的就是惊喜。老军团长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考虑一下就好，你好好考虑！”
有了向导的人，就是不一样！
“小云向导对你不错，你也别一直摆脸色。拉着向导出塔、训练，光干你喜欢的事了，也不问问小云向导喜欢什么？”封军团长喜滋滋地开始指点愣头小子。
云含雪喜欢什么？陆獒想起她在塔外面临战斗时的笑脸，面不改色解剖变异兽、研究热情高涨的样子，还是什么都没说。
云含雪伪装得太好，实在太有欺骗性。
“强行逼人出塔”的陆獒，背着黑锅一点恼火也没有，反而心里泛起隐秘的喜悦。
只有他见过云含雪的另一面。
陆獒一声不吭往外走，封军团长追上来像捧着宝贝似的，跟在旁边送陆獒离开，一路上嘴巴就没停过。
“毕业季还差几天就结束了，你看看，现在除了你们哪还有向导没做匹配登记？小云向导一心为你好，乖乖接受序列匹配，你要是不想拒绝，就早点答应，给向导留点面子，从送礼物做起，咱们哨兵体力好，接送都是应该的……”
虽然陆獒没说，但他可太清楚了，陆獒的变化绝对是因为向导！那他为向导说话，没毛病。
封军团长给陆獒留面子，没说得太过分，但光他知道的，对陆獒与云含雪的议论，已经相当难听。
陆獒突然顿住脚步，“接送向导要准备什么？”
封军团长一愣，拉着他就往办公室走，“你这就问对人了，来来来我跟你好好说说。虽然有点晚了，但第一次去向导学院接人，可不能马虎……”
向导学院一年一度的毕业季，一个月时间过得飞快。位于高塔三层的向导协会，结婚登记从月中开始，每天都在举办。协会外街道上的咖啡厅、花店、服装店，生意好得不得了。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向导协会渐渐没那么拥挤了，毕业季也即将结束。
街上哨兵们大都穿着剪裁精良的西装或其他流行款式，除了体型和身边能被同为哨兵向导的人看到的精神体，和来逛街的上班族或享受生活的绅士淑女没什么区别。
一层的集市喧嚣吵闹，带着艰难生活的血腥气，三层人数比一层少得多，街上妆点着少量鲜花，橱窗干净漂亮，似乎和塔前时代的热闹城市一模一样，离危险很远很远，战斗的杀伐气息，淡得几乎看不到。
按封军团长指点来买花的陆獒，即使穿着一身新的、干净的作战服，也和这里似乎格格不入。
电梯门打开，陆獒站在门前，像一脚踏入了不属于自己的地方，浑身都不舒服。
他读不出若有若无打量视线里写着的对“泥腿子”的轻蔑嘲笑，也读不出微妙笑容里对“野蛮人”的嫌弃，但本能地意识到，这里并不欢迎他。
窃窃私语声被敏锐的五感清晰捕捉，印证了本能的感觉。
陆獒面无表情地穿过人群，将嘲笑他粗鲁野蛮的声音丢在后面，并不在意，只专注寻找着封军团长推荐的花店。
狮子跟在身边，百兽之王傲慢冷酷地走过，不需要刻意释放压迫感，就逼得身边自动空出一圈，附近的哨兵和向导精神体瑟瑟发抖。
无论这些人说什么，都不重要，只要……云含雪在意他就够了。
陆獒绷着脸，任谁看了冷脸都不会想到，心里像幼稚鬼一样雀跃得快要跳起来。
想到云含雪的下一秒，陆獒耳朵同样捕捉到了她的名字。
谁在说起她？他们怎么说她的？
虽然知道云含雪表现出的都是伪装，但不妨碍陆獒因她被夸奖高兴。
“……看样子云含雪要变成第一个毕业季结束还没匹配的向导了。”
“陆獒稍微给点好脸色吊着，到最后肯定是始乱终弃玩玩罢了。上赶着送过去，真可怜。”
起初听到议论时陆獒更多的是无奈，背着黑锅的男人对“始乱终弃”的猜测相当无语。
什么始乱终弃？他像那么混账的人吗？！再说了，现在又不是、又不是他不愿意……
要说始乱终弃……
陆獒沉默了一下，怎么看，自己怎么像可能被始乱终弃的那个。
她一直可以选择别人，陆獒其实知道，选择他不过是因为他是最强的那一个。
陆獒在思维越发跑偏前，果断地停下思考。
“第一序列匹配不成功，肯定要开启第二序列，我准备递申请表了，反正陆獒会拒绝她。陆獒不疼，我来疼！我那么爱她，云含雪肯定会优先选择我吧？”
“要我说，陆獒精得很呢。天天见面见了一个月，滋味肯定很不错，该占的便宜都占过了，他拍拍屁股走人，什么也不用承担，下次还有新向导。”
“他先尝过了，我要求不高，第二序列匹配的时候给我摸摸小手……嘿嘿~”
“反正第二序列开始就是强制匹配，一天见三四个人，S级得匹配两个A级哨兵吧？多亏陆獒，大家才都有机会……”
窃窃笑声无比刺耳，像电钻一样撬开大脑，陆獒不自觉攥紧了拳头，竖起耳朵，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无声无息走去。他脸色越发黑沉，像一只充满警惕、戒备着护食的大狗。
在议论声中，提起S级向导云含雪像在说什么物件，和每月营养剂配给、武器等等差不多的可以用积分换的资源。
可能略微好一点。
但依然是【资源】。
云含雪是什么呢？
他想起她时，想起灿烂的阳光，想起雪山之巅的冰雪白云，想起兴奋的笑声，想起黑蛇铺天盖地的阴影，他们带着血腥味的亲吻和拥抱。
陆獒想起最初，云含雪说服他时淡淡提到的【资源】，她说起时冷静中带着淡淡的漠然，那时他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依然能告诉她，“大家都不容易”。
可现在……听到云含雪被这样议论，一阵阵怒火在胸膛中不断翻滚不休。
他已经无法视而不见。
陆獒见过苦难，也见过肮脏，但这次尤为难以忍受。他甚至厌恶议论声提起“拥有S级向导”、“摘下高岭之花”，从恶臭泥沼中伸出无数双手，要将云端的雪花拉下深渊，
她那么好，没有人配拥有她。
有那么多的目光注视着她，议论声中将他们的贪婪称为“爱”。
他们都还期待着看到她离开、她被抛弃，她跌落光辉灿烂的神坛。他明明有着最强的力量、最听她的话、最努力试图接近她得到她的认可，但在他们口中，他永远是最不合适的那个选择。
他第一次这么强烈地希望什么属于自己，或他属于她。
束缚的锁链，从一开始，就是云含雪牵着，另一端扣在了他脖颈上。
陆獒说不清为什么，有些委屈。
他甚至不由自主地想，如果第一次见面时，他就答应下来，会不会她会更喜欢他？会不会现在他们已经完成了匹配，他就有资格将恶心的注视挡在外面，没人能再这样讨论她？
陆獒攥紧拳头，一遍遍重复云含雪告诉他的时间，压抑着冲出去揍人的冲动。时间已经快到了，他不能冲动破坏云含雪的计划。
但笑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刺耳，恶心的讨论肆无忌惮。陆獒拐过街角，在餐厅明亮的玻璃窗后，看到了几张猥琐的脸。
他突然认出来了。
这是曾和林塬一起，堵在向导学院门前逼云含雪改变匹配选择的几个哨兵。
怒火猛地烧尽了少女为他套上的枷锁，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理智瞬间消失。
“狗比玩意给老子站住！”
冷酷的第一哨兵，眨眼间变成了过去那头暴怒的喷火龙。
砰——轰隆——
强壮的人形兵器一拳撞碎玻璃，玻璃碎片和拳头一起，重重砸在几个哨兵脸上。人像破麻袋一样飞出去，血柱溅得到处都是，温馨和缓的餐厅爆发出阵阵尖叫。
没被第一下扇到的哨兵，眼看着刚刚议论的主人公之一突然出现，暗叫不好，扭头就跑。陆獒不是一直都只在一层和地下活动吗？今天是撞了什么鬼，这么倒霉！
陆獒一脚踹过去，椅背砸在人背后，蒲扇大的巴掌就把逃跑的家伙扇了回去，和同伴摔在一起。狮子磨着爪子飞扑出去，有一个算一个，叼住精神体按在爪子下，短短几秒钟，就垒成了高山。
“TMD想跑？嗯？”
陆獒在变异生物腥风血雨中磨砺出的战斗技巧，用在几个废物点心身上完全是大材小用，谁都别想跑。
突发意外吓了一跳的餐厅客人和老板，除了靠得近的溅上了几滴血，倒没一个人受伤。看着被逼在角落暴打得不成人形的哨兵，安宁和平的日子突然被撕裂了个口子，猛地意识到S级哨兵代表着什么。
被压着一个打五个的哨兵等级也有B级，甚至有个A级，但在陆獒手下就像幼儿园小孩似的，毫无还手之力。
刚开始发现有人在餐厅闹事，还有人抱怨，但看清在发生什么后，有志一同地闭上了嘴，没人敢招惹暴怒中的人形猛兽。
老板顾不上心疼砸碎的橱窗桌椅，也顾不上为血溅脏的角落墙面心痛，缩着脑袋躲在收银柜下面，终于看到门外出现了治安队的灰蓝色制服，差点喜极而泣。
治安队刚掏出警棍想制止恶徒训话，但看清是谁……
治安队贴着门口墙壁小心翼翼挪进餐厅，隔着几米喊话，“我们是翡翠区治安大队，陆、陆团长……”
陆獒回头，深邃眉眼溅了一点血，煞气腾腾。
治安队差点腿软，咕嘟把制止暴力的词又咽了回去。
陆獒他们打又打不过，除非得到高层审批出动重型热武器，但他们只是治安队而已，哪有批下热武器的本事？还是小命重要。
治安队队长的声音堪称和风细雨，“陆团长您要不歇一会？这，打死了多晦气是不是？”
浑身剧痛的几个哨兵模糊听到治安队来了，先是一喜，听见后面的话，他们差点气得跳起来。？？？到底谁是挨打的？！
陆獒连打带骂发完火，理智稍微回来了点，“废物！”
治安队队长狂擦汗，“对对，他们哪比得上陆团长，他们不禁打的。您今天这是……”
陆獒火气又烧了起来，踢了踢一滩烂泥的几人，理直气壮地说出假话，“他们骂老子。”
几个哨兵人都傻了，拼命摇头：“呜呜！”我们没有！我们真没有！我们就是说了说云含雪！
向来看不懂人脸色的陆獒，这次却突然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陆獒沾着血的拳头捏的咔咔响，被打成猪头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哨兵们迅速闭嘴。
陆獒扯起唇角，森白锋利的犬齿闪着寒光，扯出一个冷笑，“敢骂，你们最好就敢承担代价。以后老子见一次打一次！”
陆獒满是杀气的眼神盯着几个哨兵，分明写着“如果敢说不是你们就完蛋了”、“侮辱云含雪比骂我更该挨打”。在他的目光锁定下，往日凭借自己的等级和地位耀武扬威的哨兵们，像一只只被猛兽盯住的食草动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如坠冰窟。
他们终于反应过来，陆獒到底为什么打人。
眩晕的脑子里只回荡着一个疑问：说好的陆獒不在乎向导呢？哪个王八蛋骗他们，骗得好惨！！
治安队队长当然看得出来肯定不止这个问题，但迎着祈求的眼泪汪汪的哨兵们的眼神，再看看陆獒缓和了些的态度，他胆子大了点。治安队队长干咳一声，“那是他们不对，但陆团长可以告诉我们嘛，这样动手吓到花花草草就不好了。我们先送医院，送医院哈。”
连花花草草地位都不如的几个哨兵被拎走，哨兵强大的恢复力底子在，他们又是高级哨兵，只要还有一口气，没有失控，送去医院起码都能活下来。
陆獒看着一片狼藉的地面，终于感觉到一丝心虚。
看着大步走过来的陆獒，餐厅老板的心差点跳出嗓子，抱住脑袋蹲下，“我我我什么也没看到！”
陆獒：“……要赔多少？”
“啊？”老板呆了一会，看陆獒虽然冷着脸，但压着不耐烦询问的样子，总算反应过来，“我这就算！”
留下的治安队队长抢过一半赔偿，之后账单交给挨揍的家伙们，看完一场惊心动魄全武行的老板和客人们面面相觑。
“陆獒其实是因为他们说得太过分才来揍人的吧？居然还会给赔偿，不像是往常听说的那么吓人……”
背后的议论，和匆匆离开的陆獒无关。陆獒在街角没人注意到的地方停下，努力擦了擦溅上血的新作战服。
陆獒擦着衣服，忐忑地看了眼安静的通讯器。
他出手前没有告诉云含雪，她会不会生气？
擦完的效果显然不太好，花店老板看见他的第一反应，依然是瑟瑟发抖，要不是没他手快，差点想直接关门。
“您您您有什么事吗？”
陆獒撑着店铺大门，低头看了看背后昂贵的鲜花，“买花。”
花店老板回归自己擅长的领域，松了口气，“您要送人对吗？”
陆獒一脸凝重，“有没有适合送人，能够表达喜悦，同时能够道歉的花？”
花店老板：？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狗狗：老婆要走，呜呜。老婆离开的1分钟，想她。老婆离开的十分钟，呜呜好想她。
狗狗：说我，哦。谁在说老婆，我要听听，骂我老婆？你们完了！-
猫是怎么叫的：喵喵
羊是怎么叫的：咩咩
狗是怎么叫的：老婆老婆主人主人我真的好喜欢你，吃了吗吃什么和谁吃，早安午安晚安明天见。
（突然看到这个网梗，真的好像（bushi））——
感谢“柰”小天使的1个地雷，亲亲呀！
感谢“轩辕子丝”小可爱的27瓶营养液，抱住亲亲！
第31章 第 31 章（二合一）
◎乖狗狗的颈环◎
陆獒打人的消息传到向导学院时已经很晚, 云含雪对流言能到什么程度心里有数，压抑的时间已经差不多，倒不奇怪陆獒会被点炸。
她同意陆獒来接她见面, 本就给陆獒放松了部分束缚, 只是刚点头, 当天就打架，还是有些出乎意料。
看看打架事发地, 再看看从自己渠道送来的情报里挨打的几个人是谁，云含雪噗嗤笑了。
是陆獒忍了一个月专门找上门打人, 还是他们运气不好撞上枪口？
李会长着急来报信的消息姗姗来迟, 云含雪一边假装刚知情，吃惊又担心地询问要不要去看望, 一边看着通讯器置顶里，终于跳出了陆獒的消息。
陆獒：“对不起，我打人了。他们嘴太臭了, 我没忍住。明天还可以见面吗？”
陆獒显然不觉得自己打人不对，只担心着云含雪说好的时间是否会受影响。云含雪几乎能想象得到，他删删改改半天，垂头丧气的大狗狗自觉做错了事, 紧张地等她回复的样子。
云含雪：“没关系。”打得好。
云含雪打开手边的小盒子, 定制的黑色颈环静静躺在羽毛里, 黑白色差引发无限遐想。
集压缩针剂、体征监控和临时传送石储备为一体的颈环，材质乍看和作战服外套一模一样, 戴上不仔细看也只会以为是衣服的一部分。内衬柔软的皮料上, 印着她的名字缩写。
翻开羽毛, 下面还藏着一颗铃铛和一个小小的挂牌吊坠。
云含雪指尖勾起黑色颈环把玩, 轻笑着打字补充：“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
陆獒把两句话反复看了几遍。云含雪应该没有生气？起码, 没有很生气。
在物资列表里选出的新款外骨骼，被机械咔咔运出，外骨骼一按开关，能表面长出突刺，没启动时还有个盾牌模式。
云含雪一直只用两款外骨骼，陆獒想多给她准备一些。另外，也有别的用处。
想起花店老板一脸一言难尽地给出的建议，陆獒按了按鼓起的突刺，将盾牌模式的外骨骼放平在地上，缓缓跪了上去。
高强度合金能抵抗变异兽冲撞，看似钝钝的突刺撞击时能分担、扩大伤害，但被陆獒的膝盖一压，稍一用力，身强体壮的哨兵还没觉得疼，就有些变形。
就这？打不出多少伤害，跪一跪真的能让人消气？
陆獒想了想，拿积分多兑换了两台外骨骼。压坏一个，还能换下一个，自己犯了错，总要做好准备。
陆獒第二天起得很早，带着准备好的礼物，赶到四层向导学院时，还有十几分钟才到约好的时间。
毕业季马上就要结束，向导学院内外的粉红气氛已经消散得差不多，即将重新恢复封闭状态，连出现在大门口等待的哨兵，都已经看不到了。
在这个时间段突然出现的陆獒，像逆着时间节奏而来，从走出电梯开始，就是被注目的焦点。
越往校门口走，陆獒越能感觉到若有若无的打量。哨兵敏锐的五感让他们很难被监听监控，陆獒第一时间就发觉，向导学院内从大门到接待老师，再到花花草草，多多少少都对他有些不满。
大门打开，李会长看见外面带着盾牌和花、依然穿着作战服的陆獒，差点眼前一黑。
她做了这么多年的哨兵向导匹配，什么时候带着礼物来接人，居然会带盾牌的啊？！
陆獒不会要送完花就接人出塔吧？要不要这么丧心病狂！
想起最近安排的见面节奏，今天还是训练场见面，李会长心重新放了回去。
李会长忙了一个月，总算看到陆獒主动了一次，眼看匹配成功的曙光就要来临，心里却酸得要命。明明是最早开始匹配的，却成了最后一个，在变成笑话的边缘徘徊，偌大宿舍区里本届毕业生都走完了，只剩下云含雪一个。
还好云含雪人缘好，还有些学弟学妹们来陪她，不至于太孤独无聊，独自度过被迫出塔回来后的辛酸艰难。
李会长的脑补已经跑远了，在脑补上推波助澜的云含雪，放任她七想八想，眼神止住跟在后面的新学生会会长乔雅过于明显的抗拒打量。
比起塔前时代的“娘家人”，向导学院年轻的向导们，地位更低一点，没资格对其他向导的匹配对象说什么或警告什么。但他们维护自己的心，云含雪已经感受到了。
按住暗潮汹涌的送别场面，云含雪腾出空看向门外。
校门打开，高大魁梧的陆獒几乎和大门一样高，冷着脸，站在门外仿佛恶霸堵门。
但仔细看，陆獒手里还拿着一束白玫瑰，玫瑰开在立在地上的一块突刺盾牌上，被他宽阔肩膀笼在中间，像他护着战斗废墟中开出的洁白稚嫩的花，带来送给她。
绷着脸、眉眼间没了暴躁，只剩下冷酷的时候，陆獒的匪气被削弱许多。四层模拟日光洒落，深邃锋利的五官割出淡淡阴影，像雕塑一般，看起来更像个英俊严肃的军官了。
即使在讲究仪态脸面的守卫军团，除了没穿军礼服外，大概也有人信他是新来的军团长，放在人群里第一眼就能被看到。
能一年穿到头的作战服被他难得拉得整整齐齐，挺括的长裤扎在军靴里，绷出长腿充满力量感的漂亮肌肉线条，腰带金属扣束得紧紧的，蜂腰猿背的标准倒三角，修长挺拔，看起来相当惹眼。
像个精心包装好的礼物，等待被人拆开。
哨兵极佳的视力率先看到了她，从云含雪看过去开始，陆獒虽然还能绷着脸，但眼睛微微发亮，一下子精神了起来。
云含雪微微挑眉。
陆獒什么时候偷偷打理的？像个拼命开屏展示自己的公孔雀。
和平时很不一样。
“陆先生，早上好。”云含雪轻声开口，眼中微微带着笑意，一眨不眨看着她的陆獒像突然被惊醒。
和初见、后来每一次见面时如出一辙的问候声，一如既往地温柔，却像多出了什么意味。
“早。”陆獒干巴巴地说。
他对从学院里陪云含雪走出的几人微微颌首，保持了封军团长专门嘱咐过的礼节，但实际上，出来了几个人都没看清楚，只注意了云含雪一个。
陆獒单手扛起盾牌，一把把花束塞给她，“送你的，走吧？”
看似敷衍的快速动作，已经熟悉他的云含雪，从匆忙中读出了青涩的紧张。陆獒余光瞥向她，偷偷确认着她是否喜欢花。
“谢谢，我很喜欢。”云含雪摸了摸袖子里的小盒子，目光落到陆獒身上，一触即分。
她很喜欢。
陆獒前进的步伐，微不可察地变得轻快起来，越过云含雪走在前面，忽然又意识到什么，放慢等着她一起。
李会长跟在两人身后，听着云含雪笑盈盈的示好和哨兵僵硬回答，看着他们好像和平常没什么两样，暗暗着急，却一身力气没地方用。
训练场大门缓缓关闭，将一切声音挡在外面。
云含雪转身，裙摆绽出一朵花，她抱着花束，按住陆獒胸膛，倾身靠近他。“这是你想的礼物？”
少女仰头靠近，逼得陆獒不得不后退，背抵在大门上。他摇摇头，老老实实地小声回答，“是军团长和花店的建议。”
他紧接着指了指花束解释，“包装是我亲手挑的！”
花束一看就是花店推荐款，不是几乎没有接触过这些的陆獒能选出的花朵，也不是他能想到的礼物。
对生活品质要求极低的最强哨兵，连平常的服装和饮食都是军团配给款，花钱的地方很少。
塔内保留稀少的塔前时代种子培育，生长越发困难，如今一枝未变异的旧时代的美丽花朵，就要一台普通外骨骼的价格。四层触手可及的鲜花美食音乐锦绣，建立在大量供养上，和一层截然不同。云含雪接受，但并不沉迷。
金色包装纸的颜色和狮子鬃毛一模一样，鲜艳耀眼的颜色，果然有着他的审美痕迹。
“很诚实。”云含雪指尖点着他的胸膛，“你觉得，你还有什么该告诉我的？”
陆獒砰地放倒盾牌，单膝跪下，“我没告诉你就打了人……我该道歉，是我太冲动了。”
陆獒的姿势有些怪异，云含雪差点没看出来他这是在做什么。
打量两眼，云含雪一时哭笑不得，“谁教你这样来道歉的？”
高大的男人蹲下也像小山一样，以陆獒的体型和力量，即使是合金“搓衣板”，用力也能压断，用上面的突刺疼痛惩罚的力度，还不如他勉力保持平衡不压扁突刺费劲。
陆獒见她笑了，更确定云含雪没生气了。
他轻轻握住云含雪手腕，“那……时间是不是要到了？”
陆獒笨拙地发出邀请试探，问出口又觉得不对劲，连忙紧张描补，“我是说，毕业季要结束了，我想一直见到你，我可以请你一起回家吗？不不，我是说我……”
他越说越语无伦次，被云含雪点了点唇压住，才戛然而止。
陆獒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深吸一口气，重新开口。
“向导云含雪，我为我最初见面时的偏见和态度恶劣向你道歉，我们再次认识一下吧。”陆獒微微仰头，眼睛里只有云含雪的影子。
“我是哨兵陆獒，今年23岁，S级，身高198，基础教育毕业，探索排行榜第一，目前是探索军团副军团长。父母已故，一处一层房产，370w贡献积分，无不良嗜好与疾病。”
他的自我介绍端正正经得过分，像要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她。
云含雪没有对这份重新开始的自我介绍作出回应，只静静看着他。
陆獒读不出安静注视中的情绪，试探着握住她的手，见她没反对，双手合拢，暖热她冰凉的手指。
陆獒低声道，“我会一直看着你，相信你，跟随你……我喜欢你。我想，成为你的哨兵，可以吗？”
他有着可怕的直觉，本能察觉到云含雪即使将生命交给他信任他、亲吻他、捉弄他、在他面前露出其他人都看不到的一面，即使现在，似乎也离得很远。
但没关系。
云含雪曾拿捏人心迫使他低头，这一次，他心甘情愿走向她，祈求她给予一个机会。
最强哨兵此刻也只是个普通人，眼睛亮亮地看过来，期待着未来。
赤诚又莽撞直白，格外打动人心，即使是铁石心肠，也忍不住为他柔软一瞬。
云含雪心里在想什么，面上丝毫不露。
少女神色无波无澜，让人心中生出无数忐忑，在陆獒期待的目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时，她忽然低头，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陆獒眼睛唰地亮了。
她是最高明的驯兽师，一步步踩着底线，侵入猛兽的领地，在期待和失落同时抵达极限时，恩赐般给予希望。于是那份希望的甜美惊喜如燎原野火，被铭记留下。
云含雪鼻尖抵着陆獒的鼻尖，声音轻得宛如叹息：“做我的哨兵很难，陆獒。”
“我不怕难！我愿意的！”陆獒急冲冲回答。
他明明年纪更大，却在她面前被她牵着走，鲁莽又热血得像个毛头小子，不假思索地跟过来，让人想要索取更多，束缚更深……云含雪眸色深深，凝望着他。
陆獒是她选择的刀，是所有利用选项中分量颇重的一个，也是可爱又有趣的亲手驯养的漂亮猛兽。
她对他很满意。
但望着什么都写在脸上，极强大又极笨拙，将一切捧给她看的陆獒，明知道只需要哄一哄，他就能把心掏出来，云含雪却说不出更多甜言蜜语哄骗。
也仅限于此。
想欺负得他哭出来，想要他只能求她，想将他藏起来，也想看他一直这样意气风发一往无前，但，都不会容许他离开。
云含雪心知肚明，真正的她相当恶劣。
“那么，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失败还是成功，你都将忠诚于我。你将听从于我，臣服于我，你的一切，都将属于我。”
少女的声音很轻，却一字比一字重地压在心上。
她清晰的宣告并不温柔甜蜜，状似无害的猎手展露出危险一面，层层叠叠束紧，猎物无处可逃。
她每说一个字，就像有电流涌现，从脊椎炸开。陆獒微微颤抖着握紧她的手，眼睛望进那双漆黑眼瞳深处。
“这是我的荣幸。”陆獒沙哑地回答。
云含雪笑盈盈地轻轻抚摸他的侧脸，声音里却有着轻冷的危险感，“阿獒，你知道塔前时代结婚时，念完誓词，神父现在该说什么吗？”
陆獒基础教育文化课几乎都学得一团糟，哪知道冷门的什么誓词，被突然问到，只能呆呆摇头。
但他敏锐捕捉到一个词，结结巴巴地重复，“结、结婚？”
“是，‘可以接吻了’。”云含雪猛地咬住他的唇，烙印标记般勾住舌尖，甚至涌出了血腥味。陆獒愣了一下，热烈地回应起来。
好不容易得到点头，大狮子恨不得圈着她出去转一圈，浑身滚满彼此的气味。
征服掠夺的本能疯狂鼓噪，却为她屈膝跪下，想要得到她，更想要被她得到。
男人长长了些的毛茸茸的黑发依然有些扎手，并不顺滑，桀骜不驯得和主人如出一辙。长度已经能一把抓住，云含雪拽着一个月来学习进度突飞猛进的“学生”脑袋，在太过作弊的哨兵体力让人喘不过气之前，迫使他后退，暴露出脆弱敏感的咽喉。
古铜色皮肤上用力时绷起青筋，浅色伤疤泛着淡淡的红。圆溜溜的黑亮眼睛看着云含雪，眼瞳深处似有金色火焰跃动燃烧。
“再抱一会吧？”陆獒拥着她没松手。他舔了舔尖尖的犬齿，满脸写着意犹未尽跃跃欲试，背后像有毛茸茸的大尾巴摇个不停。
才一会功夫，就学会撒娇了。
云含雪哼笑一声，放任了他拱来拱去磨蹭，静静靠着平复呼吸。
得到默许，陆獒弯腰紧紧环住云含雪，大脑袋埋在她颈侧，像野兽一样嗅嗅，仿佛在记忆她的气味，满足地呼出一口气。
才被塞回精神海没一会的金毛雄狮，在剧烈精神波动中抓住机会，晃着脑袋跳出来，蹭着云含雪衣角，倒像是双面夹击，毛绒绒的大脸盘和陆獒极为神似，一时看不出到底谁在学谁。
在云含雪的计划里，为麻痹监视者们，虽然有能力举办，但她并不打算举办婚礼。她控制的力量暂时都不能浮出水面，接触新的人际网略显急切，做事才是正经。但看着陆獒高兴得快傻了、不舍得分开的样子，云含雪忍不住笑了。
“想要抱抱，还是想要回家，嗯？”
陆獒迟钝地转过头看着她，有种被惊喜连续砸中的恍惚，“可、可以吗？”
云含雪微微挑眉，不动声色地微笑着开始挖坑，“我为我的哨兵准备了礼物，我的哨兵不想邀请我回家吗？”
“想要吗？和你的作战服一样的黑色，刻着我的名字……”云含雪声音越来越轻，引诱着陆獒听得越来越认真，甚至眼前已经随着形容描绘出礼物的样子，期待极了。
“好！”陆獒猛地点头。
云含雪调侃地望着他，“不先看看是什么？”
陆獒野兽般的直觉本能觉得又要被捉弄，但还是勇敢地跳进了坑里，“你送的礼物，我都会喜欢。”
云含雪摸出小盒子，示意他打开。
一条黑色的看起来有些像发带的布料叠得整整齐齐，静静躺在羽毛堆上。迷你装置卡在上面，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陆獒第一眼没看出是什么。稍微一动，铃铛和铭牌滑出羽毛堆，他立刻反应过来。
这分明是个颈环。
不，项圈！
项圈……
意识到刚刚答应了什么，陆獒脸上一烫。
一个月相处下来，时间久了，亲近时云含雪含糊地叫他“小狗”，恍惚间，他似乎真变成了一只始终无法得到许可被牵回家的野犬，在她脚边讨好表现，试图挽回做得不够好扣减的分数。当终于得到许可，少女牵起他，为他套上束缚，从此成为她的。
羞耻，却又令人口干舌燥。
陆獒喉结滚动了一下，云含雪靠着他的肩膀，亲了亲红透的耳垂，发出新的指令。
“自己打开。”
陆獒迟缓地动作起来，打开很简单，但攥着带子两端，像有千斤重，递到云含雪指尖时，他只觉得手指都烧了起来。
“该说什么？”
云含雪不去接，慢条斯理地逗着人玩。
在云含雪再次要求前，陆獒已经主动弯腰，环抱住少女的强壮哨兵，以祈求的姿势低下了头。
陆獒低声道，“请含雪帮我戴上，行吗？”
“乖狗狗。”云含雪环住他的脖颈，轻笑声让男人羞耻得几乎抬不起头。
柔软冰凉的皮料内衬贴住燥热的皮肤，云含雪在伤疤最狰狞的一段，轻轻留下一吻。
伤疤似乎比别的地方都要敏感，陆獒颤了颤，窘迫地想要避开。
他并不觉得丑陋，那反而是战斗的证明，但在云含雪面前，他总希望能更好看一点。
“很好看，是阿獒努力的证明呢。”
颤抖忽然停了，灼热的温度从被碰触的地方蔓延开。
云含雪扣上搭扣，最狰狞可怕的一段被项圈遮住，像装饰，像禁锢束缚，也像是伤口从此有了一层保护。
脖颈上多了一分重量，连穿作战服都不会把领子束到最高处的陆獒，十分新奇地摸着脖子。
被项圈禁锢，并不沉重难受。反而像多了一分脚踏实地的重量，得到了活着的、承担责任的清晰实感。
不再是孤独刮过废墟的暴风，不再是游荡在变异生物之间的独行者，突然多了一个切实存在的归处，变成云，化成雨，心里生出属于自己的柔软一角，全部珍惜地留给另一个人。
“跟我回家了，阿獒。”云含雪勾着颈环，拉人起来。
坐在地上傻乎乎只知道笑的陆獒，脖颈感受到轻微力道，顺着她的方向起身。
陆獒弯腰眼巴巴地看着她，“我们这就去登记好不好？”
像怕她反悔似的，云含雪刚一点头，陆獒迫不及待地伸手开门，抱起她就跑。
刚把人送到训练场，准备到时间再来接人，走出探索军团驻地还没走远的李会长，只觉得身边一阵风唰地飞过。
等停在电梯门前，李会长才从背影看清楚是谁。刚开始还觉得没关系，突然发现陆獒手臂搭着一角白裙裙摆，她猛地意识到不对，连忙追上去，“你要带着小云去哪？！”
作者有话说：
这波啊，这波是纯情直球克腹黑。
狗狗：勇敢狗狗，不怕困难！没有不爱狗狗的主人，只有不够努力的狗狗！-
感谢“柰”小天使的一个地雷，抱住亲亲！
第32章 第 32 章（二合一）
◎准予结婚◎
被云含雪连续捏脸提醒不要笑了, 在李会长赶上来时，陆獒好不容易才恢复冷脸。
陆獒被勒令不许出声，云含雪靠在他手臂上, 像出塔时被抱起来一样坐着。
云含雪轻声细语地解释, “谢谢李会长这些天的照顾, 我与陆先生见面顺利，我们决定去登记了。希望您能指导我们完成婚姻登记, 可以吗？”
“登、登记？！”李会长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炸得一脸懵，虽然感觉有些态度变化, 毕业季即将结束她也相当着急, 但这是不是太快了？
年轻的向导依然温柔乖顺，顶着哨兵那张臭脸还能努力描补出“顺利”, 李会长简直一言难尽。
“啊、哈哈，那很好啊，我带你们去。”虽然觉得这次匹配从开始到结束都不尽如人意, 但李会长还是得撑起协会的门面，忍着心里的酸涩难受，答应下来做好最后的扫尾。
向导协会忙碌近一个月的登记工作，同样接近尾声, 副会长带着人走过时, 留守的引导者们都为之侧目。
“居然是云含雪！”
毕业季中本届最后一个没有完成结婚登记的向导, 是协会近期关注的重点。李副会长多次跟随陪同时，协会内也出过许许多多主意, 只是改变都不大, 对于难搞的几年都拒绝向导匹配的哨兵, 看到他终于要和向导一起走入正常流程, 众人心情相当复杂。
看着陆獒冷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 要不是怀里抱着云含雪，谁都会以为他是来上战场的，而不是有喜事发生。
在其他人提议联系哨兵协会借人，防止出事时，李会长犹豫了一下，拦住他们。
陆獒虽然脾气不好，总让人怀疑他是会家暴的战斗狂，但起码一个月下来没对云含雪动手。
况且，叫来别的哨兵撑场面，他们也打不过陆獒。哨兵都是易燃易爆性子，陆獒和云含雪匹配成功，其他哨兵看不顺眼简直太正常了，说不好哪句话又要发脾气，还不如趁哨兵们不知道，向导协会顶着冷脸的压力全程处理完。
引导工作人员们迎接一对新人进门，笑容可掬欢迎礼数周到，但在两人背后，纷纷摇头叹气，眼神交流着说不出的遗憾和怜悯。
哨兵向导觉醒后资料就在塔内留存备份，婚姻登记手续和普通人不同，由哨向管理局下辖的向导协会负责婚姻登记，确认双方精神匹配，完成婚前教育指导后，允许登记。
确认他们是来结婚的，李会长在前面引路，带到白噪音隔离室。
隔音极好的隔离室中，嗡嗡流水声和风扇转动声形成轻微噪音，让哨兵过分敏锐的五感减少接受信息，开始放松下来，但隔离室中间摆着的一张类似手术台的金属床板，还是让人眼皮一跳。
仔细看就会发现，医院中针对发狂病人的束缚器械，在这里一应俱全，甚至更多。
止咬器笼头放在最高处，床板边缘搭着几个皮扣，手铐样式的枷锁锁链虽然涂上了鲜亮的浅色，但依然改变不了它们束缚的本质。
陆獒看着陈设，拧起眉。重重戒备让人厌恶又不得不接受，要不是云含雪在，他只想掉头就走。
云含雪手压在他手臂上，轻轻按下哨兵应激的暴躁状态，轻盈落地。
哨兵在精神安抚中发生抗拒或因失误堕入失控状态，对向导和辅助人员伤害极大，为此削弱哨兵武力值、限制行动，就是治疗时的第一选择。制造令人放松的白噪音隔离室，提供药物镇定辅助，虽然同样能起到作用，但从安全角度考虑，都比不上前一种。
正式治疗时，几种选择多管齐下，尽可能达到最佳效果。
虽然并不承认，但哨兵的另一面是疯子，出塔战斗五感频繁过载增加狂躁，精神稳定性/控制率下跌，增加失控可能，令人畏惧是众所周知的事。
正因此，连高级哨兵也在尽量控制出塔频率，增加接受安抚的频率，避免自己的控制率太低有失控风险。底层哨兵没有专属向导，只好出塔搏命搜寻资源，攒到钱去医院接受安抚。
和主流风向截然相反的战斗狂陆獒，在今年接受向导前，越发暴躁的脾气让人并不看好他的未来。
陆獒本来冷脸就够吓人了，拧起眉一脸不爽，压迫感令人背后发凉。
李会长相处一个月下来还有些抗性能鼓起勇气撑住，打开隔离室大门的协会引导者背后直冒冷汗，贴着墙努力用官腔流程撑起气势，“哨兵陆獒与向导云含雪，精神匹配时间一小时，请做好准备。”
曾经有人提出过精神同调率概念，理论上精神同调越高的向导与哨兵，安抚效率越高。但精神力检测本就困难，同调率研究一直没什么进展，如今依然使用的是以效果评定匹配成功与否的方法。
精神匹配主要用于确认向导精神力能够安抚匹配的哨兵，能提高一点控制率，就视为成功。
只有极低的可能，向导与哨兵无法匹配完成安抚。
百年来已有的几个案例，都发生于向导数量稀少不得不让低级向导越级安抚高级哨兵的匹配中。因此，双S级的这对哨兵向导前来协会完成精神匹配，更多的是走个过场，协会已经开始准备下一环节登记的文件和场地了。
“谢谢指导，辛苦了，我们会早点结束的。”云含雪笑盈盈地挡在引导者和陆獒之间，快被煞气逼得窒息的中年女性长出一口气，感激地看她一眼。
看着本该负责辅助完成器械操作的引导者被吓得不敢上前，李会长没忍住，上前一步，“小云，精神检测仪与拘束台是否需要协会协助完成开启？”
李会长已然忘了自己起初直面陆獒时的腿软发抖，只觉得她该撑起协会的门面，免得让人以为云含雪可以随便欺负。
“谢谢李姐，我虽然拿不动，但可以拜托陆先生帮忙。”云含雪婉拒后，轻声细语地询问道，“可以请陆先生躺下帮我打开拘束环吗？你可以调整到自己最适应的强度，我们尽快完成，不会很麻烦的。”
少女似乎在和他商量，但温柔笑脸下，藏着步步紧逼的压力。
听起来没什么问题的请求，和不久前系上颈环时无比相像。
“进来。”陆獒面无表情地低头越过门框，声音紧绷，大步流星看起来冷漠极了。
稍微逗一下就落荒而逃了啊。
云含雪抿住唇角的笑意，刚踏进去，大门就砰地摔上，摔门声在放着舒缓音乐的协会里格外清晰，吓了许多人一跳。
发觉声音来自精神匹配区域，众人顿时明白了是谁，怜悯的目光交流越来越多。
稀少珍贵的向导本该有被呵护的美好生活，落到连结婚都一脸凶相的战斗狂手中，明明是S级向导，以后跟着风里雨里去，生活可能比低级向导还要狼狈。
他们发出叹息：“唉，可怜小姑娘了。”
那么孱弱美丽的向导，哪里是凶神恶煞的猛兽的对手呢？连精神安抚都要向导请求帮忙，一点也不主动，在这些年见过的恶劣哨兵排名里都是前列。
李会长守在门外来回踱步，忍不住为结果忧心。
以陆獒这些年表现的状态，初次安抚能提升1%就不错了，希望向来优秀的云含雪看到这个偏低的数据，不要太难受才好。
门外阵阵摇头叹气，白噪音换成溪水声的昏暗隔离室内，阵阵细微声响连绵不绝。
“这么激动啊。”云含雪敲了敲止咬器，欣赏地看着被陆獒亲手一个个扣上锁链后，整整齐齐的作战服被勒紧，完全显露出的好身材。
黑色蛇尾消失在外套缝隙之间，她勾住陆獒克制不住攥紧的拳头，一个个指节掰开，十指相扣按在冰冷的金属台上。
“阿獒真好看。”
耻辱的束缚在她手下变了意味，被困住的狂犬被夸得脸庞止不住泛起红晕。
“在家里也准备一套，嗯？”少女轻声定下购物计划，低头吻了吻他的喉结。
“……好。”
只有隔离室内无声的器械知道，被人怜悯的柔弱小姑娘，牵着令人畏惧的恶犬的笼头，逼得他眼圈泛红，也无法逃开。
咔哒——
云含雪解开拘束带，陆獒猛地坐起身，剧烈喘息。
链接着金属台的精神检测仪滴滴响起，最终结果弹出。
【60%】——【63%】
“刚及格？怎么这么低？”陆獒弯腰环住云含雪，下巴放在少女肩头，越过她看到打印出的数据结果，沙哑声音猛地拔高，满是不可思议。
云含雪好笑地拍拍他，摸了摸侧脸被勒出的痕迹，“太高就太惹眼了。”
陆獒的精神稳定性越低，越符合觉醒后多年不曾接受过安抚的状态猜想，高层对他越要谨慎对待，也会更紧迫地希望能招揽成功，对终于匹配成功的向导也会更放松。
提前疏导安抚陆獒的精神海，是为了哨兵的安全。刻意调动精神力压制着始终无法得到的渴求逼他挣扎难受，模拟出接近狂躁幅度状态骗过检测，是为了计划顺利进行。
结果控制得刚刚好。
比曾经课堂上的测试结果低，既保障了输出数值不会和学院记录差的太多，也减弱了监视者们可能产生的向导到来后立刻为哨兵如虎添翼的担忧。
云·控分高手·藏拙却依然是第一·含雪，对此颇有经验。
发现是云含雪的故意设计，陆獒的注意力就从结果上飞走了。他抱着云含雪，像只巨大的抱抱熊，“那我们出去吧？”
陆獒的注意力已经飞到了下一个登记环节，甚至已经开始想回家了。
“不可以。”云含雪推开他，“去洗脸。深呼吸五分钟。”
陆獒茫然地看着她，怀里突然少了一个人，相当不舍得。他顺着云含雪手指的方向拧开水龙头，冷水洗了把脸，回头拉住云含雪的手，碰到她微凉的手指，才感觉没那么难熬。
履行命令的同时，他忍不住询问，“怎么了？”
从一开始就接受了安抚同时并行精神融合的哨兵，忽然只能尝试少量浅层安抚，就像吃惯了大餐突然只能吃盒饭，陆獒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求而不得的气息。
被水一泼，眉眼湿漉漉的，他古铜色脸庞上的微红更加明显。咬牙忍耐控制留下的止咬器印痕还没消散，眼角湿润，桀骜不驯与乖顺，凶悍和脆弱感矛盾地重合在一起，形成惹人探寻关注的复杂气质。
云含雪舔了舔唇，睨着他抽出手，“你觉得呢？”
少女的目光意有所指，陆獒像被烫了一下，狼狈地别过头。
精神匹配的一个小时过了大半，李会长终于等到隔离室大门重新开启。
配合得好的搭档半个小时内能够结束，但不配合的话，一个小时也只有微弱进展。李会长本已经对精神匹配结果不抱太大希望，看着云含雪神色似乎有些疲惫，赶紧上前挽住她。
“累坏了吧？要不去休息一会？茶水间有玛德琳蛋糕和果汁饮料，后面的流程交给我，不着急赶时间。不管结果怎么样，能匹配上就行，安抚程度可以随着相处慢慢提高，不用把初步结果太往心里去。一次尝试说明不了什么，小云这么优秀，肯定会是最好的安抚师……”
李会长生怕一直优秀的云含雪在陆獒这里连续受挫受到打击，等待时就准备了一套又一套安慰的话。
云含雪微微笑了一下，递过手中的结果报告单，“让您担心了。幸好结果还不错，陆先生很配合我呢。”
光看3%的控制率提升数据，在平均浅层安抚提升10%的数据对比下，看起来并不高。
但综合两人等级、控制率越低接受安抚后提升越少、陆獒多年不曾接受过精神安抚、陆獒对向导的抗拒等多个原因考虑，能拿到这个提升幅度，已经极为不错。已经是李会长猜测结果的三倍之多，S级向导的能力相当不错。
云含雪说得风淡云轻，把功劳都往“哨兵配合”上放，但李会长不用想都知道，她肯定做了相当多努力。
真正被迫努力忍耐了半个小时的陆獒，敏锐察觉了愤愤飘来的眼刀。
即使云含雪坚持自己没事，李会长看来也是她不愿给别人添麻烦太过善良，走到登记处前，已经手里塞了一杯热果汁。
登记处位于一处白色圆形小厅，和其他政务管理部门环境比起来，更像是个景点。
白色石雕之间垂落一条条绸带，神圣又华美，有几分像塔前时代的教堂，只是少了宗教意味的装饰和礼拜坐椅。捧着花束站成两列奏响音乐的协会工作人员，烘托出温馨祝福的气氛。
主持婚前指导的李会长，大步走到聚光灯下，站在略高一点的宣讲台上，撑起居高临下训话的气势。
“哨兵陆獒，向导云含雪，经审查均已年满18周岁，由协会引导见面相互匹配，符合《高塔哨兵向导结合规定》，准予结婚。在高塔的见证下，祝福这对新人，你们将彼此爱护，彼此扶持，全心全意为人类生存拼搏奋斗，为人类的未来，贡献自己的力量，孕育新的希望……
“向导协会将永远保障向导权益，向导的家园永远向你打开。”
李会长半点笑容也没有，板着脸在最后一句加强重音。她警告般看了一眼陆獒，提醒他协会保障向导权益，万一出事可以来找人帮忙。
虽然从开始见面到现在，云含雪能清晰看出来规则比纸糊的还苍白无力，但李会长有这份心就够了。
结婚登记完成的向导搬离学院，从此除了分享讲座或年纪大了之后留校任教，几乎不会再回到生活了至少十年的学院。
无论多少岁觉醒的向导，都是统一被学院抚养长大，结婚后与哨兵一起生活，接受哨兵保护，也接受向导协会庇护，从一个“家园”来到下一个“家园”。
毕业第一年，新向导们没有属于自己的“职业”，从婚前教育指导到学院课程，都鼓励着家庭和睦和养育子女，也是给向导们熟悉新环境、熟练频繁进行精神安抚的时间。
第二年开始，已婚向导们自动分配到两大军团和医院任职，在为家庭做出贡献外，向外提供精神疏导。哨兵们有做独行侠或者自己组建私人佣兵队伍的，但稀有的向导们绝无可能独自出塔。
听起来既是指导也是宣誓的话相当冠冕堂皇，祝福真切，但独立于普通婚姻体系外的向导哨兵结合，附属性极强。
云含雪被挽住手，交到陆獒手中，看向只有高塔内运转着的相机，在李会长不舍又无奈的注视下，极轻地笑了一下。
陆獒直觉她不高兴，心里止不住地焦躁起来，脸绷得紧紧的，看起来仿佛要杀人。
咔嚓——
温柔美丽的向导和严肃冷酷的哨兵，在照片上定格。
结婚登记文件一式三份，陆獒一笔一划地在云含雪名字旁边，写下自己的名字。
从云含雪第一次教他到现在，已经近一个月，像学生一样端端正正的字迹，已经有了自己的鲜明风格，骨正气直，自有一番锐气。
李会长瞄了一眼，有些惊讶。
出身贫民窟的陆獒，据说字迹极差、文化课稀烂，但现在看，好像还可以？
讶异只有一瞬，李会长收好保留在协会的一份登记文件，整个流程走完，送两人离开。匹配已经结束，她的工作同样已经完成，但李会长还是跟了出去。
李会长不自在地为自己解释，“既然你们匹配成了，小云也要从学校搬出来。我一直负责小云的事，年纪大些多点生活经验，陪你们走一趟吧。向导协会为向导服务，有什么缺的、需要添的，刚好我看看能一起补上。”
往年她也陪同过其他向导，但对云含雪，明明是最让人放心的向导，她却越发放心不下。
一起乘电梯上到四层，陆獒挡在外侧，云含雪被李会长挽着手臂，一路上只能听到李会长絮絮叨叨，去哪里可以订到性价比高的服饰、饮食、去哪里玩之类的生活细节窍门，都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哨兵不允许进入宿舍，最多只能在楼下等待。曾在校门前感受过的不善目光打量，在等待时变得越发浓烈。陆獒尽量无视这些干扰，静静仰头看着幽静漂亮的小别墅，止不住想象着她曾经会在哪里停留。
云含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偌大的小别墅最终收拾出的东西却没有想象得多。陆獒单手扛起几个箱子，还能空出手牵住云含雪。
李会长一直将他们送到一层红砖区，陆獒的住处。
为身为副团长的陆獒准备的房子本在二层，但他自己选择留在一层，住处离探索军团驻地不远。
同样是三层小别墅，但一层低矮的层高、偏暗的灯光和没什么设计感更呆板严肃的建筑造型，让小楼看起来灰扑扑的，和向导学院为云含雪准备的宿舍外观完全不能比。
从大门望进去，屋内几乎没有人住过的烟火气，家具都没几件，放眼看去空荡荡的，和陆獒的专属训练场极为相似的家徒四壁风格。
挑高的大厅前二层三层的房门紧锁，能看出压根无人使用，只有一层最靠近大门的一间屋子开着门，大概是陆獒休息的地方。
李会长看着就忍不住眼角抽搐。这哪里像个家！从分到房产到现在，真的有人住吗？根本就是出塔间歇歇脚处吧？
在李会长点评并介入前，云含雪善解人意地露出笑容，“这就是我们的家了。离军团驻地很近，很方便呢。”
李会长：……这都能找到优点真是她没想到的。唉，小云这样善良，真的会吃亏的。
但云含雪已经这么说了，李会长勉强放下心，依依不舍地离开。
明明往常讨厌往一层跑，从空气到光线都令人不适，恨不得早点结束这次匹配，但真要结束了，李会长却越走越慢。
全部流程走完已经是下午，返回高塔高峰期来临，李会长忽然听到走过的几人中有人小声议论着“向导精神力防护”。
“……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我家向导本来身体就弱，能多点自保能力也不错。”
“等等！请问你们说的防护是什么？”李会长反应过来前，身体像有了自己的思想，追上了那队探索小队。
探索小队看着妆容精致衣着讲究的李会长，愣了一会，却没拒绝回答。
拿着一个压根没听过的互助会名字纸条，李会长只觉得不可思议。
她在发什么疯？
她向来支持向导留守高塔、享受被照顾生活，向导协会会为向导们准备好未来的生活。但现在，为什么她忽然觉得，向导学会防护也不错？甚至，还想去互助会看看……
一直来去匆匆，除了送云含雪过来，并不在一层过多停留的李会长，缓缓走进了另一个街区。
人们总是对自己身边发生的“平凡事”视而不见，只有共情了、难受心痛了，才会有改变的冲动，从被蒙住眼睛困住手脚，挣扎醒来。
在身后推了一把的云含雪，轻笑着关闭通讯器界面。不枉她的一番表演，什么时间醒来，都不晚。
陆獒跑出跑进搬完东西，大跨步站到云含雪面前。他等待了近一个月，终于等到可以牵着她回家的这一刻。
陆獒低头看着娇小的少女，轻轻握住她的手指，却突然忘记了该怎么说话。
云含雪晃了晃交握的手，“我们该回家了。”
她牵起他的手，将他领回了家。
作者有话说：
好耶！回家了！
第33章 第 33 章（二合一）
◎请使用我◎
高大的哨兵被牵着手呆呆跟在后面, 走了几步才如梦方醒。
云含雪的身影为眼前灰扑扑的建筑被赋予了新的意义，不再是和其他地方没什么区别的普通落脚处，写上了他们的名字, 成为他们的家。
刚进门, 陆獒就匆忙去按门边的开关。所有为哨兵提供的建筑都经过特殊处理, 墙壁采用隔离室相同的隔音材料，开启隔离模式封闭门窗后, 能让五感敏锐的哨兵安然休息。只是平常陆獒短暂在家里停留，压根懒得开。
只是用的太少, 按了两下都没按对开关。
“在这里。”云含雪转身踩住哨兵脚面, 越过陆獒手臂，贴着他的手按下开关。
统一修建的建筑内外, 不另外装修设计的话格局都一致。
门窗接连关闭，嘈杂的街道声音消失，四周静得只能听到呼吸声。
越着急越出错的哨兵, 被不疾不徐地牵着，快要暴躁起来的情绪波动缓缓平息。陆獒不好意思地笑了。
“含雪。”终于将他们与外界隔开，他抱紧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向导, 像大型抱抱熊一样将她紧紧护在怀里, 胸口涨得满满的, 小声叫她，“含雪, 我好高兴。”
黑蛇游出阴影, 被大狮子飞扑压住, 驮在背上, 撒欢似的往前跑引路。
云含雪勾住黑色颈环, 拉着陆獒弯下腰，交换一个已等候多时的吻，“我在。”
一直板着脸的陆獒急切地低下头，汲取着云含雪的气息，完全没发现自己被牵着跌跌撞撞往前走。
吱呀——
云含雪从热情的漩涡中抽身，推开一扇门，精神体狮子咬住云含雪衣角试图拉她进去，蹲坐在门前。
“这里是……”云含雪微微挑眉。
陆獒被糟心的精神体再次卖掉老底，猝不及防被云含雪发现秘密，左右本也是为她准备的，他别过脸，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你随便看看，想改什么我来做，不费多少时间。”
和原本打开的房间门对门的一层大起居室，与小楼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别的地方说不上脏乱，只是没什么人气，不常用的角落积了些微灰尘，包括能看到生活痕迹的陆獒的房间，都像这里的主人随时会消失。
但这间卧室干净得不像话，床单铺得整整齐齐，看得出和毛绒发带同样手艺的手工皮毛地毯软乎乎地铺在地上，花瓶里白玫瑰静静开放着。在云含雪没注意的时候，花束已经被他手快地带回了家。
虽不华美精致，但处处看得出用心，并不是“随随便便”可以布置出的。
他已经期待了很久，一直为她的到来悄悄做着准备。
云含雪扫视一圈，似笑非笑地睨着陆獒，“怎么，我不可以和你一起住？”
怎么可能！陆獒立刻摇头。他恨不得全天都能抱着云含雪，一秒都不分开。
但……
“我觉得你会喜欢……”陆獒越说声音越小，看着云含雪有些不确定了，咬咬牙，又说出了另一个原因。
陆獒哑声道，“我现在就想一直抱着你，结合热的时候，我怕控制不住伤到你。”
哨兵向导初次结合后，结合热会开始以特定频率出现，也会因向导素诱导加强渴求，结合热期间的哨兵比动物世界求偶期时的雄性更加冲动，需要向导的安抚陪伴。哨兵的体力远超过向导，结合标记的激烈程度，即使是过往拒绝向导的陆獒，也有所耳闻。
“结合热”三个字飞快念完，说起来像烫嘴。光说起来，就脸上发烫。
他渴望，但也忧虑。
猛兽小心翼翼收着爪子，将自己困在随时可以挣脱的束缚里，为她留出安全的地方。笨拙的大狗垂下脑袋，害羞却又坦荡直白。
“阿獒控制不住的话，确实是个问题。还有吗？”云含雪推着他往房间内走，好似毫不在意地问道。
陆獒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听着平静到毫无波动的声音心中忐忑，茫然地摇摇头。
云含雪又推了他一下，倒退着走进房间的陆獒身后一绊，倒了下去。跟进来的大狮子歪着头好奇地打量他们，觉得很有意思似的，毛茸茸爪子搭住陆獒肩膀，尾巴兴奋地啪啪甩来甩去，金毛耀武扬威地晃得散开折射出一片金光，像在邀功。
“我确实很喜欢。”云含雪居高临下看着高大的哨兵以不设防的姿态倒下，轻轻踩住他，“别担心，交给我。我的哨兵，只需要听话。”
懒洋洋趴在金毛狮子背上，被长长金毛埋起来的黑蛇，像从冬眠中苏醒，森林王蛇体型从藏匿时缩小的状态抽长，尾巴缓缓垂下，束缚住还懵懵没察觉危险来临的大狮子。几乎像一条黑蟒的巨蛇圈住狮子，像绞杀猎物般，慢慢收紧。
精神力蔓延开，云含雪轻车熟路地侵入精神海，向导协会隔离室内克制住的浅层安抚，进一步加深。
咔哒。
刻着探索军团徽章的金属扣被解开丢在地上，云含雪拆开清早见面时就期待已久的礼物，黑蛇鲜红的蛇信嘶嘶吐出，冰凉地舔过僵住的男人脸庞。
精神体被触碰、些微相融的触感无论多少次，都格外鲜明。
“含雪……”陆獒沙哑地喃喃着心爱的人的名字，似祈求，又似高兴极了的确认。
云含雪低下头，奖励地亲吻乖乖敞开自己的陆獒，“嘘——”
“别动，让我看看你的极限在哪里，阿獒。”
陆獒隐约感觉不太对劲，但拥抱到云含雪的喜悦太过浓郁，已然习惯的服从，让他并不质疑云含雪的行事。逐步加深的精神融合烧得人头晕目眩，完全无法分辨话语后更深的含义。
浅层安抚跨过临界点，云含雪漆黑眼瞳中划过蛇鳞般的幽光，精神视野里的金色火焰狂暴跃动，像即将爆发的火山。精神融合带来的结合标记，引发混沌的高热，初次烧起的结合热如燎原的火，精神全然暴露在她的精神力下，神魂都被彻底冲刷落入另一个人的掌控。
“含、雪……”陆獒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身躯如拉满的弓，弹起又重重落下。
他迷蒙地向云含雪伸出手，依然站立着的向导衣冠整齐，不再挂着伪装的微笑，清冷如云端冰雪，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连一丝动情的向导素气息都不曾露出来。
好像只有他沉浸在高热中，无法自拔。
羞耻心无法自控地直线上升，陆獒眼眶泛红，却固执地没有收回手，试图触碰她的衣角，追逐在她身后，向猎人祈求援手。
“含雪……”
结合热中的哨兵本能渴求着向导的接触，战斗天赋卓绝的哨兵渴望征服、掠夺、进攻。健壮的哨兵肩宽背厚，几乎有两个云含雪的体型，他只需要稍微动一动手指，就能推开云含雪的手臂，反向压住她为所欲为。
但没有得到允许，他什么也没做，迷蒙地喊着她的名字，过分忍耐下身躯都泛起了难以察觉的红，听话等待着，等待服从换来的甜美奖励。
“好乖。”云含雪轻笑着按着他，加深精神力输入。
一片炽热中，云端骤然变成黑暗的火海，已经呼噜呼噜变成一滩猫饼的狮子突然拼命挣扎起来，咆哮着却无法挣脱黑蛇的束缚。身躯与精神一个被困在触碰云端之前，一个跌入谷底，炙烤与寒冰同时来临，压力几乎令人精神崩溃。
云含雪垂眼看着他，笑意浅浅温柔如水，精神力却半点也不放松。
浅层精神安抚骤然一变，拖着精神力坠落深处，堪堪停在坠入精神图景之前。
逐渐被云含雪补上的破裂的内心薄弱处，深层精神力将死亡和黑暗的感知无限放大，逼迫他一次次面对，再握住属于他的力量。
“你可以的。”云含雪温声诱哄，牵引着男人走出。
如何驯服一头猛兽？
鲜美的食物，无情的铁鞭，缺一不可。
她的精神烙印，会成为他脆弱内心的坚固防线，亲手铸就真正坚不可摧的神兵，成为他的软肋，成为他的铠甲。
只对她俯首。
陆獒眸光涣散，在精神力战场上一败涂地，却又重新站起。他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拉高的作战服勒着贲起的结实古铜色胸肌，泛着蜜似的光，腹肌像一块块流动的熔岩，狂暴的力量伏在肌肉之下。雪白手指划过，极大的色差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
他像一块开始融化的焦糖。
云含雪忽然想起幼年即将进向导学院时，福利院院长偷偷塞给她的一块糖。
离开得太匆忙，那时她还什么都不懂，懵懂地进入学院，被带着换衣服，丢掉所有带来的与学院无关的东西。学院老师掰开她的手，拿出那个小小的纸包，那时她才发现，那是一块糖。
除了实在太小的孩子，福利院平时也只有营养剂吃。向导觉醒的高烧中，无数听不清的呓语、看不清的光点汹涌而来，她以为自己要死了，第一次向院长祈求，想要一块高塔建立日节日庆祝时才有机会吃到的糖。
院长答应了，但她没能吃到。
星星形状的焦糖被握久了，融化变得黏糊糊的，打开纸包拉出一丝丝糖丝。
她塞进嘴里想吃掉，却被学院老师打掉，告诉她不可以乱吃东西，学院会好好教导她礼节。
融化的焦糖丢进了垃圾堆，再没人看一眼。
后来她吃过许多糖，再后来，人们都知道，她口味清淡，可以吃糖，却并不沉迷。她是完美的，也是克制的，物质更多的是可以利用的工具，而非不可或缺的享受。
直到今天，云含雪忽然很想念那块焦糖。
不是什么好材料，闻起来甚至有些苦，也只有手指大的一小块。
但她很喜欢。
她想尝一尝，失而复得的一点甜味。
被拖入高热混乱的陆獒走出了痛苦的战场，痛苦让他从令人发狂的结合热中维持了一点理智，却依然无法得到解脱，难以自控地颤抖着，被逼出一声呜咽。
男人一遍遍念着云含雪的名字，原本凶悍的面庞泛着红，眼睛湿漉漉的望向她，可怜又可爱。
云含雪不得不承认，自己被愉悦到了。
她按着他，宽容地给予提示，“现在，我的哨兵该说什么？”
陆獒一瞬间像被那双漆黑的眼睛吞没，突然读懂了云含雪意味不明的眼神。
身为她的武器、她的力量、她的哨兵，陆獒涨红了脸，即使知道前方是自投罗网，也勇敢地没有后退。
陆獒结结巴巴地说：“请、请含雪使用我……求您了……”
“我很喜欢坦率的阿獒呢。”云含雪轻笑，“真可爱。想要什么，都要说出来哦。”
甜甜的味道丝丝缕缕弥漫散开，将两人笼罩在内。
火山边缘落下了一层甜甜的雪，凉丝丝，甜津津，落到滚烫熔岩上，有轻柔却不容忽略的重量。
陆獒模糊想起小时候父母讲的童话故事，甜丝丝的雪花，吃进去能一直快乐幸福。
冰雪落下被高温骤然升华，片刻清凉满足后是变本加厉的焦灼渴求。
他想要……一直、一直，和她在一起。
陆獒只觉得自己像在呼哧呼哧冒着白汽，全染上了她的味道，被圈定了领地，烙下归属印记。
为她的给予而由衷喜悦，为她的离开而希冀祈求。
男人泛着金色的眼瞳如烈日辉光，里面只能看到一个人的影子。
痛苦和快乐，温情与冷酷，善良和恶意，他的一切都在她脚下融化流淌，如为至高的神明铸就宝座。
并——
心甘情愿-
从混沌的高热中清醒过来时，为云含雪准备了近一个月的房间，已经一片狼藉不能用了。
陆獒撑起身，忍不住痛嘶了一声。
好在哨兵的体力没那么差，还有力气重新布置一下对面的房间，抱起云含雪去更舒适的地方继续沉睡。
温热的毛巾擦过孱弱向导纤细雪白的手脚，陆獒别过头忍住不去看，为她换好一身衣服。
云含雪困倦地睁开眼，看见陆獒露着胸膛在眼前晃来晃去，抬手勾住项圈，拉他一起躺下。
体温偏低的少女寻觅着热源，靠进热乎乎软绵绵的肌肉里，像抱着一只大玩偶，再次沉沉睡去。
陆獒僵硬着一动不敢动，过了好一会，听见呼吸重新平稳下来，才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云含雪，不由自主笑起来。
说不清为什么，就是很开心。
陆獒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安宁的时刻。
虽然过程和最初以为的不太一样，但抱着云含雪时心依然涨得满满的。
仿佛风也变得轻柔温软，笑着拂过相拥入眠的两人身旁。
狮子像喝醉酒一样懵懵抬头走了两步，试图一起挤进来，被懒洋洋的黑蛇甩了一下尾巴，打到脑壳，乖乖再次躺下。
云含雪睁开眼时，刚蹑手蹑脚下床、却没舍得立刻离开的陆獒，像一只巨型犬，正蹲在旁边眼巴巴看着她。
好大一只。
见她醒来，陆獒就笑了起来。
他年纪本就不大，和云含雪同届毕业的学生们一样，抛开烦恼，一心一意守着她时，笑得阳光明亮，干净得一眼望得到心底。
“早。”陆獒挪近了些，头也压在枕头边。像还陪她睡着一样，他歪头看着云含雪，“喝水吗？饿吗？要不要再洗个澡，我烧了热水。”
云含雪睡得很轻，即使身躯休眠，精神体也醒着，大概知道陆獒忙忙碌碌做了些什么。
往常倒还看不出来，青涩容易脸红的哨兵，曾经不被提醒都想不起来喂水的笨拙家伙，已经有了照顾人的自觉。
恶劣念头一一如愿以偿，满足感压过了她精神力消耗的疲倦，但整个人还是懒洋洋的。
“唔。”云含雪埋在枕头里打了个哈欠。
陆獒靠近后放大的脸庞，看起来实在太招人亲吻，云含雪轻轻贴了一下，却被陆獒反过来握住肩头，按回被子里。
陆獒蹲回床边，一脸认真地提议，“还是再睡一会吧？”
初次结合热后的哨兵根本经不起逗弄，在云含雪睡够、起来洗热水澡前，哗啦啦的冷水先放了半天。
云含雪好笑地看着陆獒落荒而逃。
他随便套上的一件短款作战服，大概没怎么穿过，绷得紧紧的，像只是给皮肤换了个颜色，转身时发达的臀肌相当惹眼，圆领遮不住的颈侧，黑色颈环下，齿痕显眼极了。
云含雪捻了捻手指，靠在床头伸了个懒腰。
不着急。
滴滴——
通讯器突然响起，消息提示音是置顶联系人专属的一款。
云含雪打开通讯器，微微挑眉，慵懒的气息骤然烟消云散，笑容隐没不见。
藏在冗杂信息中的情报，指向高塔科研部。
陆獒带着一身冰冷水汽走回来，发现云含雪并没有睡着。
少女屈膝靠在床头，低头快速敲打键盘。解开发带的乌黑长发流泻在肩头，显得她纤弱又稚嫩，让人想要拉到怀里好好呵护。
云含雪身边散着一堆推演后的草稿，简单记录的符号只有她自己看得懂，单薄背脊挺拔，冷漠出尘。
她甚至没多施舍给他一个眼神，专注忙碌着。
明明看起来十足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但陆獒看着她，却觉得自己离她更近了些。
优秀向导毕业生的假面卸下，露出真实的内在，不设防地容许他靠近。
没多少血色的脚趾宛如冰雕，露在被子外面，陆獒弯腰握住，果然一片冰凉。
“嗯？”云含雪踩着他手心，有些痒，头也没抬，“很快就好。不会耽误训练。”
陆獒握住云含雪的脚踝，单膝跪在床沿，为她套上袜子。
从向导学院宿舍搬出来的箱子，在云含雪点头前，陆獒一个都没动。白色毛茸茸的袜子和地毯、发带，是一起悄悄买下的，有些大，套上却更显得小巧可爱。
陆獒喉结滑动了一下，拉好被子，压在被角上。他拧开一瓶水递给云含雪，沾湿她干燥泛白的唇，“喝点水？”
“谢谢。”云含雪被喂着喝了几口，发完消息，抬头接过水瓶。
探索军团配给的饮用水和营养剂，和训练场一模一样，相当朴实无华。
“不问我在做什么吗？”云含雪侧身靠近暖烘烘的怀抱里，活体靠垫刚好能将她完全裹住，坐得稳稳的。
若有若无的甜丝丝向导素气味似乎又飘了出来，陆獒喘了口气，窘迫地后退了点，“可以告诉我的，含雪会告诉我。我听你的。”
“乖。”
全心全意的信赖和服从，总是令人无限着迷，唤起更多的贪婪。
作者有话说：
雪雪的向导素味道：白糖雪。
其实是郑渊洁童话《魔方大厦》里的白糖雪，可以吃的雪花，故事本身很有趣——
感谢“馒头鸡腿”小可爱的22瓶营养液，抱住亲亲！
感觉看的读者小可爱越来越少了QAQ是我的错觉吗
第34章 第 34 章（二合一）
◎高塔百年无人能做到的，他的向导做到了◎
云含雪偏头压低陆獒后颈, 坏心眼地让人体温再度上升。
一吻结束，云含雪笑着捏住送上门的大玩具把玩，漫不经心地抛出一个炸雷。
“由于产出成果不足, 科研部第三处, 隶属探索学派的研究经费暂停发放, 并追究相关责任。预计一个月内，高塔科研部将仅保留变异生物特质研究, 再无区域规则普适性研究。”
陆獒压根不知道所谓的探索学派是做什么的，能接触到的装备来源, 变异生物属性相关武器来自第一处, 保留着塔前时代部分科技的武器比如外骨骼，来自第二处, 包括精力药剂等后勤物资与第四处有关，第三处似乎的确没什么名气。
他听不太懂云含雪微凉声音里的嘲讽，努力理解了一下, 还是选择放弃思考，“这样不好吗？”
“世界破碎变异后，高塔内的科技依然能被利用发展，但曾走过的科技道路在塔外难以适应运转, 千年道路只需要几十年, 就迅速退回了手工制作工具的起点。
“连探索军团能接触到的最高科技, 也只有手/枪和外骨骼，虽然还有塔前时代建立的工厂, 高层甚至还保留着计算机网络, 但和高塔本身一样, 都难以复刻, 并不是长久之计。
“我们需要研究新的世界, 了解新的世界规则，寻找新的出路。”
末日压力下，目前能在塔外使用的工具，材料都经过多次更新，基本都掺入了塔外材料。
精神力辅助物质来自筛选出的特殊矿石熔丝，最好的坚硬外骨骼材料来自岩傀儡，但如果仔细研究时间线，会发现惊人的秘密。对百年后的如今影响深远的许多研究，都发生于高塔建立前后，末日后百年的研究进展格外缓慢。
多个学科受到世界变化的冲击，以科学观念重新认知世界的进展，一直缓慢无比。最简单也最明显的例子，人们用着在细节上越发精雕细琢、更新了许多新功能的通讯器，就很容易忘记通讯器也只有不到百年历史，底层设计根本毫无改变。
逐步内化封闭、针对塔内潜在危机出产的武器设备，跟其他细节一起，昭示着高塔统治倾向的态度转变。
科研部的主流认知也逐渐转向，就像塔前时代科学家们的宣告，规则大厦已然建成，后末日时代的高塔只能在已经发现的高大地基建筑上做些细小的工作。
对外科技更新越来越少，反而是塔内的科技还在不断更新。
“探索学派相信科学会重新理解整个世界的秘密，同样主张深入利用变异生物，比如取变异兽血制造药剂，比如驯化变异兽……但他们的经费这些年一再被压缩，一再否决研究项目，终于走到如今。高塔从顶层开始，已经腐坏了，当然不会允许他们存在。”
就像食腐的秃鹫无法容忍爱洁的凤鸟。
云含雪声音幽冷，压抑着怒意。
陆獒将她抱得更紧了些，猛地灵光一闪，“【FIRE】药剂？含雪的老师也是这个学派的科学家，对吗？”
看似符合主流要求，但压根和向导学院希望背道而驰的云含雪，不可能是向导学院的老师能教出来的。陆獒一直很好奇她的“老师”是谁，此刻似乎摸到了一点边。虽然还是有些不合理的地方，但已经是他看到的最可能的一个。
云含雪不置可否，“你该去训练了，明天我们继续出塔，蓝色区域No.37。”
她没说的是，科研部的情况比她告诉陆獒的还要糟糕。主持项目的负责人被关押，走投无路的研究员们无奈向披皮为互助会的生命协会成员诉苦求助，情报这才送到了她手中。
科研部三处上下还在指望高塔上层回心转意，但云含雪看得分明，即使他们能够留下，也不可能受到重视。
没关系，高塔不要的人才，她很需要。
既然他们对高塔还有希望，云含雪不介意提前让他们看清楚，节省彼此时间。
自从发现带回高塔的变异生物材料都被强制“灭活”，云含雪就对科研部研究进展缓慢有了个猜测。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在塔外拥抱一直以来追求的科学秘密。
陆獒没得到更多的信息，就被支使开，他抱着云含雪没松手，不舍得立刻离开全是她的气息的屋子，去冷冰冰的训练场。
黏人的大狗甚至学会了撒娇，“你自己收拾起来太累了。你坐着不用动，我先把你的箱子放好，再去训练，好不好？”
云含雪敛去冰冷，歪了歪头，善解人意地答应下来。一层两间大起居室，陆獒一间，她一间，大多数东西都在她的指挥下，占据了陆獒的屋子。
云含雪真正的研究分析都只保留在脑子里，箱子里大多是些日用品衣服和收到的礼物。陆獒被指挥的团团转，没多少生活痕迹的屋子里多出一个枕头，清一色黑色调的作战服旁边，挂上了白裙和发带，看着冷冰冰空间一点点填满，心也像被填满了。
陆獒身材高大，睡的是一张普通款双人床，多一个云含雪也不显得挤。他忙碌时云含雪拥着被子靠在床头，梳理通讯器内消息的同时，时不时看来一眼。
在她又一次低头看消息时，整理着衣柜拖延时间的陆獒忍不住抬眼偷偷瞄过去。
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阿獒在害羞什么？”云含雪拖长音调，意味深长地询问，在陆獒窘迫地准备自爆自投罗网前，对他招了招手。
“过来。”
等到终于腾出时间洗澡，已经过了许久。
云含雪放松手脚，靠在结实臂弯里被抱出浴室，精神力消耗加上之前的动脑，放松后又有些困倦。
她换上了宽松又不失优雅的长袖家居服，长发披散，毛茸茸的袜子过长，耷拉下一点，打破了完美精致的气质，多了一丝可爱俏皮。
合着眼睛的年轻向导，像吃饱喝足开始冬眠的小动物，热水将皮肤蒸得泛红，总是苍白的脸庞气色好了许多，即使没有控制神色释放出气势，看起来也没那么孱弱易碎。
陆獒挽起她的长发，弯腰抱着云含雪打开吹风机。
在云含雪带来前，他压根用不上这个，好在操作开关不难。
高大的男人环着少女，像抱着一个洋娃娃，捏着一个跟他巴掌差不多大的吹风机，笨手笨脚地打开，打开半天也只会对着头发直愣愣地吹。
表层发丝被吹散，淡淡的香气飘开。
云含雪用的沐浴露有着淡淡药材味道，微苦的香味在她身上越发显得清冷。避免伤害向导们的专用沐浴露昂贵高档得多，但基础材料和哨兵们从物资室领的肥皂差不多，同样的味道，从少女脖颈间飘散开，似乎就多了一分不同寻常的意味，变得更加好闻。
让他渴望更多。
陆獒努力不让自己像个混蛋一样太过分，在少女背后小心地收敛着，却怎么也闻不够。
房间里只能听到嗡嗡吹风声，陆獒本该觉得吵，却忽然希望时间过得再慢一点。
“像小狗一样。”云含雪像背后长着眼睛，睁开眼，坏心眼地问道，“好闻吗？”
被抓包的陆獒手中吹风机啪嗒掉了，“好、好闻。”
“好好吹干，等会，让你慢慢闻，嗯？”云含雪回头点点陆獒鼻尖，撩起长发，指挥着教他如何吹头发。
暖风拂过，粗糙有力的手指插进云含雪的长发之间，一点点向后理顺，吹干湿冷的发根。
桀骜名声在外，暴躁的第一哨兵，握着长刀的手仔细托着细软的发丝，以从未有过的耐心为云含雪服务着。
蓬松的长发如海藻般铺开，需要一点点用耐心做完的工序，虽然陆獒做起来相当笨拙，但上手很快。除了最初快把头发烤焦，之后连头发都没拽疼一下-
从陆獒风一样抱起人就跑后，一天多没见到人影，封军团长后来才知道，以为还要拖很久的匹配登记，居然闪电般结束了。
看到陆獒抱着云含雪去向导协会、搬家住进陆獒住处的人不多，连地下盘口，都是一天后才知道的最终结果。
最新赔率高达610的两人成功在一起的结果成真，令人大跌眼镜，爆炸般迅速传遍所有关注着的人耳边。
极少数压准了的人揽走大笔积分，据说主持盘口的庄家想追查黑掉，却不了了之。
乌荞拉了拉衣服，穿过巷子，低头走进地下一层的一间低矮酒馆。歪歪扭扭搭在街角的酒馆像极了违章建筑，但总能搞到些地下两层卖得贵的物资，生意相当不错。
脸上涂了药后泛着惨白，不仔细看很难将她和过去的采集队队长联系到一起。乌荞眼尖地找到了女孩躲着的角落，快步走近时，角落围成一圈的互助会成员对她笑了笑。
“No.10群鸟密林，变异鸟……”纸片上不知道已经转了多少手的探索经验分享，字迹被捏得有些模糊不清，互相在手中传递了一圈，被收回主持者手中。
坐在主持者身边的小男孩被轻轻碰了一下肩膀，回头看见乌荞，眼睛唰地亮了。
“妈妈。”压低的声音依然能听出几分清脆，她剪了寸头的女儿紧紧拉住乌荞衣角，“我们要走了吗？”
主持这次互助会见面的女人和气地笑笑，“祝你们一路顺风。”
围成一圈的互助会成员大都不知道彼此是什么人，只知道些基础信息，听说乌荞要走，善意地对他们点点头，“希望你们收获多多。”
乌荞止不住有些紧张，努力回了个笑脸。
乌荞想起刚刚去见的大人，曾在他们这支采集队被守卫军追捕时，以探索军团下属小队遮掩帮过他们的年轻哨兵，互助会藏得更深的真实力量，刚刚告诉她的选择。
出塔。
不是在守卫军庇护下努力完成短暂的一天采集就回家，而是留在塔外，换一个可能性生活。
“你们只有一次机会，接下封闭区域观测的任务，准时抵达沙虫虫海。我只能告诉你，半个月内不会受到变异兽攻击，但能否活得更久、在塔外如何寻找食物活下来，就要看你们自己。也许，也是死路一条。”
乌荞只沉默了三秒，就给出了回答，“赌了。”
乌荞带领着采集队努力到现在，并不是没有胆量或见识的笨蛋，但即使如此，从答应下来到现在，心依然狂跳个不停。
她不知道那个哨兵承诺的半个月不会被攻击的底气来自哪里，也不知道沙虫虫海到底有什么特殊的。但乌荞知道，没有人会理所当然的帮她，指望无微不至的保护完全是在做梦，能清晰告诉她存在风险，已经是相当真诚的帮助。
她已经带着采集队躲了一个月，他们不能重新回到原有的身份，积攒的资源能动用的不多，一动就会被查到，最终也是坐吃山空。而中间被抽调去解决二代问题的守卫军，这些天搜捕也越发紧张难熬起来。
更令人担心的是，她的女儿开始低烧了，除了年纪大于向导正常觉醒的时间段，15岁以上觉醒的人极少，所有表现出的征兆都符合向导觉醒前的状态。年纪越小觉醒高等级的可能性越高，但无论女儿觉醒成什么等级，乌荞都并不高兴。
向导和哨兵不同，稀少珍贵的向导生活在象牙塔般的向导学院里，由高塔集中抚养教育。
乌荞知道也许放手才是最好的，女儿身为向导觉醒后，对女儿的追杀和逼迫都会消失，她也会像其他向导一样，有最好的生活，最好的教育，只是得离开自己的父母，从此成为高塔的孩子，听从高塔的安排。
女儿告诉她不想离开，但他们在互助会打听到了可怕的消息。
诞生了向导却不舍得放手的家庭，不舍得离开父母的孩子，最后只会让家庭从此消失，或从孩子脑海里抹去。
他们别无选择。
塔前广场上，从四处散沙般聚集起来的小队，匆忙完成物资采购，终于站在一个不耐烦等待的哨兵眼前。
“你就是联系我的小五？怎么带的五个都是普通人？”家里实在太缺钱不得不接特殊任务的哨兵压着火气，打量了几眼面前干瘦的人影。
封闭了一个月暂时禁止进入的变异区域，即将重新开启，开启前需要完成测评，报酬丰厚。但沙虫虫海隔壁的白色区域变异直接吞噬了半支守卫军队伍，强度令人心里没底，挂出的任务军团里半天没人接取。
有的人觉得难度会变得很高，有的觉得不会变的太离谱，他就是抱着侥幸的后一种。
单独出来拉起私人佣兵队伍，他已经做好了其他人都是炮灰的准备，但都是普通人，还是令人犯嘀咕。
“算了算了，看你们准备的不少，专门买过沙虫虫海的攻略经验是吧？还挺认真，出塔听我指挥，别乱跑。”哨兵挥挥手，示意跟上。
刚踏入光门不久，循着采集队众人采购线索追来的守卫军追捕队就赶到了现场，然而来迟一步。已经有一队人过去，再进同一区域担心引发兽潮，尤其是去的还是不久前变异的区域，更得小心一点。
追捕队队长恨恨踹了一脚报信的下属，“艹，跑得倒是快，最好死在外面别回来！”
烈日下翻滚的黄沙是白色区域少见的恶劣环境，但曾在隔壁草原做过长期采集的乌荞，对虫海所在沙漠还算熟悉。她逃过追捕刚松了一口气，就被不远处忽然翻滚起来的沙漠惊得紧张起来。
带他们一起出塔的哨兵也慌了，“我去！反应比过去快了好多！”
“围成一圈！拿起你们的刀，防御！防御！”哨兵压低声音招呼着众人，但乌荞余光已经看到，他捏碎了传送石，已经开始返回倒计时。
采集队原队员们交换了个眼神，心惊胆战地看着变异兽飞速靠近的痕迹越来越多。过去最多面对一只E级变异，但沙虫起步就是E级，还是成群出现，实在由不得他们不慌。
蠕动着的庞大躯体猛地窜出地面，张开血盆大口，咔嚓咔嚓咬下。
“老三！”第一个被咬住拖进沙海的人出现，乌荞脸色一变。
即使努力挥刀抵抗，吞噬很快也轮到了乌荞。但被咬住时，她忽然察觉了不对。
等等……
沙虫似乎不是要吃掉他们？在把他们拖下去？难道一个月变异趋于稳定后，沙虫的饮食习性都变了吗？
即使意识到问题没那么害怕了，乌荞还是留下了一声尖叫。
传送的光芒席卷包裹着带队哨兵消失，他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带来的几个人惨叫着全部消失在沙海之下，差点吓得他肝胆俱裂。
带队哨兵跌跌撞撞扑出光门，“沙虫！沙虫又进化了！”
他无比庆幸，带着的是五个不要命的普通人，居然肯搏命一样冲上前为他争取时间，他这才惊险地赶了回来，还有命花悬赏积分。
一个月观测时间结束，陷落的队伍用生命的代价探出部分情报，沙虫虫海变异等级在带回来的消息里被重新评估，沙虫最新等级上调为D级，虫海正式归入蓝色危险区域。
鲜有人知的是，停留在沙虫虫海的不仅仅有五个原隶属采集队的普通人。
借道黑夜区域从另一个红色区域赶到沙虫虫海的云含雪，坐在沙堆上，远远看着一个个光点被拉下沙海。她注意到其中一个精神光点微亮，初步具有了向导“星球”的雏形。
值得关注。
沙沙蠕动着的沙虫群，在沙海下的空隙间围绕着拖下来的人类打转，人类诱人的气味让庞大的虫群躁动无比，却在族群最高意志命令下，没有虫敢对“食物大礼包”下口。
长出了小角的沙虫王，拱着圆滚滚的身体，在沙丘上讨好地在云含雪旁边蹭来蹭去。
‘做得不错。’云含雪确认目标完成，把钓沙虫王的其他区域低级变异植物丢给它，沙虫王大快朵颐，精神传来喜悦的情绪。
‘多……多多……’
之前留下的精神烙印，被再次唤醒时，依然有效。
虽然一直按照云含雪的命令统一虫海，也一丝不苟完成着新的命令，没有伤害虫海新来的人类，但精神沟通中沙虫王最初满嘴骂骂咧咧。
直到挨了精神力一巴掌，沙虫王迅速想起了该怎么乖巧。
人虽然好吃，其他区域的变异生物更好吃。
小命在云含雪手上，她不让吃，当然是做长期生意更划算。尝到甜头，虽然还表达不太清楚，它但已经打起了继续做“拉人-换吃的”生意的主意，起码已经有两岁小孩的智力。
‘可以。’云含雪点点头。
极目远眺，滚滚沙海已经平息，一点看不出曾存在过一队探索者和一群沙虫的痕迹。
陆獒在塔外最长生活时间为半个月，时间更长、换成普通人的话，云含雪暂时也没有数据可以支持。
云含雪在沙海中央留下了物资箱，带出来的水和营养剂，足够第一批人饮食一个月。只要它们能克服恐惧走出来，就能拿到留下的奖励和少量生存指导意见。
亲自带着沙虫护住的第一批长期出塔实验者，是基地前哨，云含雪并不包办一切，但也不会真放任他们在外面无依无靠极限求生。
沙虫王骂骂咧咧却无法违抗烙印的命令，沙虫虫海最危险的一部分已经解决。
但沙虫仅仅是在沙虫王限制下不攻击他们，普通人按照她的指导意见采集周围物资、尝试和沙虫协同进入新区域等等设想能否成功，就要看他们的了。
上次来沙海时，陆獒只知道云含雪能控制沙虫。之后去到其他区域，也看到过她甚至控制了A级变异兽。
但亲眼看到云含雪和沙虫王沟通后，整个虫海为之改变，一人撬动一个区域变化的伟力，如人与世界对抗，震撼无比，令人心旌摇曳，骄傲又期待。
这是他一人的战斗永远无法做到的事，是高塔百年来无人能做到的事，但他的向导做到了。
而她还将改变更多。
这是多么令人兴奋期待的未来，他为他能追随在身边，和她一起亲手打开未来之门而骄傲。
“怎么傻了？”云含雪放走发出沙沙声讨好她的沙虫王，回头看见警戒四周的哨兵，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有些傻，但很可爱。
陆獒喉结滚动了一下，忽然无比想要亲近她。他收紧手臂，将抱着的云含雪压在怀里，低下头，鼻尖抵着少女鼻尖，低声请求，“我想要……”
还没说完，云含雪撩起挡风沙的面纱，缩短了最后的距离。
沙漠中的旅人焦渴地汲取着稀少珍贵的水源，对彼此的赞美变作可以感受到的力量。
“大狮子喜欢我这样哄他，嗯？”云含雪轻笑一声，推开沉迷其中的哨兵，“我们该走了。”
少女衣物纹丝未乱，只有蹭散了的长发需要重新扎起。陆獒被调侃得闷不吭声，面红耳赤地拍掉身上的沙砾，抱起她原路返回起点区域。
沙虫王察觉大魔王已经走远，从两人消失的地方探出头。它闻了闻附近的味道，人类的血腥味令虫兴奋，但好像还有些奇怪的味道。
沙虫王一口吃掉云含雪为它留下的食物，懵懵地重新缩回沙海之下。
跌入沙海深处的人类依然散发着诱人气息，沙虫王咔嚓咔嚓口器开合，绕着他们转了一圈闻够了香味，才舍得带着小弟们离开。
作者有话说：
沙虫王：不能吃，那就拿人类的味道下饭好了QAQ（弱小委屈无助，但能吃）-
感谢“想吃荔枝了”小可爱的20瓶营养液，抱住亲亲！
第35章 第 35 章（二合一）
◎我有向导了。◎
在返回高塔的晚高峰到来时, 在塔前广场围观的哨兵相当多，有事没事的，都想留下来看看八卦热闹。
陆獒和云含雪清晨出塔, 双S级哨兵向导匹配成功的爆炸性消息传出来时, 大家大跌眼镜的同时, 想去求证也已经看不到人了。连封军团长后知后觉想要堵人的时候，都已经联系不上。
陆獒和云含雪从光门中甫一出现, 就吸引了众人目光。
“不是吧？我女神真和他成了？”
“擦！说好的不可能呢？既然乐意怎么不早点说，还老子压的钱啊！”
“我女神都嫁给他了, 脸还是这么臭……秀什么秀, 云含雪又不是不会走路，怎么到哪都抱着！呜呜呜这简直是一朵鲜花插在xx上啊！”
过去回塔时陆獒都是提前放下云含雪, 两人一前一后并没有更多接触。但这次回来，陆獒理直气壮地抱着云含雪坐在手臂上，压根不撒手。
再想否认迅速传开的匹配成功消息, 也得正视现实，跟连体婴一样亲密拥抱着回塔的两人，怎么看也不像是假新闻。
这就更让人难以接受了。
或酸溜溜或火热的视线注视下，陆獒的耳力足以听到他们的议论声。他明晃晃挡在云含雪身前的手臂, 相当碍眼, 微微弯腰挡住云含雪大半身影, 除了正面看，从别的角度偷瞄最多只能看到一抹白裙裙角, 气得围观哨兵们不爽极了。
精神体狮子跑在前面开路, 陆獒板着脸, 好像压根没听到吐槽一样, 大步走过广场。
没人敢拦在他前面, 当然，也没有合适的理由。
陆獒前天才暴打了几个守卫军的哨兵，送他们去了治安队，回头就抱得美人归，由不得人不担忧。有人眼睛瞪得大大的，念叨着“肯定要推开”、“一点也不懂礼节”，觉得向来优雅自持的云含雪一定不会让自己这样出现在塔内，和粗鲁莽夫也并没有很亲近。
然而他们等了又等，直到两人影子都快看不到了，也没看到云含雪推开，反而靠得稳稳当当，似乎还在笑，令人大跌眼镜。
“也不知道女神到底看上他什么！”
“还不是协会匹配的锅？我上我也行！
“秀什么秀，过去也不见他是这么爱出风头的人！不看了，回家，气都气饱了！”
“哼，他最好一直是第一……云含雪跟了他，也不嫌弃他成天打人成天出塔战斗，后面有她的苦头吃。”
陆獒只当没听见酸气冲天的议论，云含雪大概听了听风向，放任了大狮子故意秀瞎人眼的举动，确定还在控制的方向内，也不再分给这些事多余注意。
“这么高兴？”云含雪回到家，好笑地看着男人亮晶晶眼睛。
陆獒点点头，又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太幼稚了？”
他早就憋着气，如今能光明正大抱着他的向导出现在人前，一路上得好好绷着脸，才不会高兴地笑出声。但他心满意足回来后，抱着云含雪在怀，突然觉得赌这一口气其实没什么必要。
……还白白给他们看了云含雪坐在怀里时有多好看。
“没关系。”云含雪拽着颈环拉低男人，亲了亲他的眼睛。
因她而骄傲、而耀武扬威的哨兵，也很可爱。
陆獒和云含雪在一起的爆炸性消息，令每次匹配总在前列、本来第二序列A级哨兵选项他们足足占了2/3的守卫军相当怨念，探索军团哨兵们虽然震惊，也有些酸，但并没有那么在意。相反，只要正视自己反正没资格匹配S级向导后，娶回他们共同女神的陆獒，也算是自家人，反而让人与有荣焉。
就算S级哨兵陆獒过往只是挂名副团长，探索军团的哨兵们也开始将他挂在嘴边。
“S级向导当然要配S级哨兵！多般配！”
“就是就是，不服去找管理局重新定规则！”
“想追云向导？你几级啊，不看看自己配吗就酸不拉几嫌弃我们副团长！”
尤其是这些天两大军团塔内演习即将开始，本就摩擦颇多的哨兵之间吵得更加火热。
云含雪婚后出塔的频率和一个月相处时没太大区别，只是来训练场时被围观的次数越发增加，前两天没来训练场，一大早和陆獒抵达驻地门前，就见封军团长笑呵呵地迎了上来。
“小云向导早啊，恭喜恭喜。我们陆獒脾气虽然差了点，但心地好，要是你觉得哪里不舒服，随时来找我老封！你是他的向导，就也是我们探索军团的向导，军团永远为你撑腰，绝不放过任何小错误！这样日子才能过得和和美美嘛，对吧？”
陆獒往前走了一步，把云含雪挡在身后。
封军团长无语地看着他，“还怕我吃了小云向导啊？”
老军团长从初次见面就在竭力创造机会，之前陆獒还向他取经问过第一次去接向导该怎么做，陆獒是知道好意的。但……
“含雪是我的向导。”陆獒低声道。
封军团长：……
封军团长噎了半天差点翻白眼，“好吧好吧。陆獒啊，上次跟你说的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小云向导刚毕业，过去也没看过两军演习，你看你是不是该表现表现，带小云向导热闹热闹？拿出你排行榜第一的气势嘛！不下场也没关系，教那群小兔崽子两手，他们争个好名次，多好看？”
他说别的陆獒也许懒得听，但提到云含雪，陆獒不由得听了进去。
云含雪过去在向导学院里封闭教育长大，也许真没看过演习？她会喜欢吗？
陆獒下意识想看云含雪的神色，被捏了捏指尖，突然反应过来，绷着脸点了一下头，“到时候叫我。”
“好好好！”封军团长大喜，“我就不打扰你们训练了，马上送名单给你，都是聪明娃娃好苗子！你放心！”
陆獒砰地关上训练场大门，绷着的神色立刻松懈下来，哼了一声，“他也知道是打扰？”
云含雪睨他一眼。
暴躁的喷火龙和冷酷的哨兵都已经是过去式，越发像个幼稚小狗，跟在人脚后当小尾巴。
“含雪想去看演习吗？”抱怨完，陆獒自己也不好意思了，大个子从身后环着云含雪的腰，低声询问。
云含雪摸了摸毛茸茸的大脑袋，“你不想带队，也不想和其他哨兵接触，是吗？”
陆獒被问得一顿。
作为最出名的独狼哨兵，曾经亲眼看到过背叛的人，陆獒的确对同伴没多少期待，独自探索反而更让他感到舒服。但云含雪到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似乎，并没有那么抗拒合作，抗拒同伴。
云含雪询问时已经知道了答案，看到陆獒沉默，她回头捧着男人的脸庞让他正视自己。
“你探索出了30%的成果，但还有70%是其他人完成的。相信我，我不会允许他们背叛我们。为我握住这份力量，我的哨兵。”
陆獒最后一丝不适应，在少女注视下消散不见。
“我会做到的。”陆獒沉声承诺。
云含雪希望他能走出这一步。
况且……他虽然知道的不多，但也清楚，云含雪要做的事，需要很多人。
她在变得更好，他也不能落后。
与军团演习同时接近的，还有区域变异增强的糟糕消息，从沙虫虫海返回的哨兵带的队伍近乎全军覆没，从一个月前爆出三个变异区域后就有些紧张的塔前广场氛围，压抑而匆忙。还未进行观测的另外两个区域，和沙虫虫海相连的草原探索时间推迟，红色高危区域异形冰川的探索评估重新定级任务，压根没人接取。
刚因为陆獒和云含雪的婚事有些热闹的探索军团内，对区域探索的未来愁云密布，守卫军却似乎一点也不慌。
“塔外变异厉害又怎么样？变异生物也没什么意思，就是出产资源稀罕了点，但我们自己也能产，大不了不要了就是了。高塔固若金汤，真来了高塔，爷爷我送它们吃枪子！”
从塔外被找回来的林塬，虽然逞英雄出塔后，一个月里再不提出塔，但夸口的调子却起得格外高。
身为守卫军元帅的小孙子，林塬的话被守卫军传得沸沸扬扬，趁着这次机会，又踩了一脚探索军团胆小如鼠被塔外吓破了胆子。
云含雪听着早早抵达训练场等待副团长“集训”的探索军团哨兵们的议论声，情报她早几天已经听过，但再听一次，还是觉得可笑。
别人可能会觉得林塬放话很霸气，她却看出了林塬身为A级哨兵初次亲身出塔后，被吓破胆子的恐惧。热武器无法在绝大部分已发现的区域使用的问题，没人会特意提出来扫兴。高塔建立后从未遭遇过兽潮围城，大话谁不会说？
林塬的撑场面，大概也有林家的意思。
“有人来了。”哨兵们你推我我推你赶紧停下议论守卫军是非，回头一看，站得更直了，“陆副团长早！云向导早！应到参与演习小队长十五人，实到十五人，请您检阅！”
S级哨兵陆獒的名声谁都听过，除了能打、战斗狂外，就是不要向导也不要队友。挂名做副团长做了几年，一次演习都没参加过不说，平常遇见都少得可怜，分享经验和带队培训更是没有的事。
小队长们心里都服气他的能力，私下叫他陆神，前一阵子还听说陆獒顺手救了人，大家都说他大概是面冷心热的好人。但陆獒能不能教、会不会凶的要命，救人是不是只是运气好，都令人心里没底。
陆獒板着脸和站成两排的哨兵们互相盯着看了几秒，小队长们更慌了。
怎么回事？是不是对他们不满意？还是看他们不爽，觉得添麻烦了？
女神救命啊——
云含雪看着一群五大三粗的哨兵站在训练场门前大眼瞪小眼，忍住没笑。
陆獒救人被夸就十分不适应，要面对一群哨兵开始带队，别看一脸严肃，也偷偷在紧张。他一紧张就按她教的脸更冷了，小队长们被一盯，也紧张起来。
好在陆獒迅速反应过来该做什么，推开训练场大门，牵着云含雪走在前面，“都进来吧。”
S级哨兵破坏力太强，每个月总有那么十几天，驻地被他训练的动静闹得地动山摇，小队长们第一次来陆獒的独立训练场，看清里面的家徒四壁风，都愣了一下。再一看，陆獒牵着向导一直走到箱子边，拧开水瓶放好。
面对向导的脸色，起码柔和了八个度。快看不出来和外面一张臭脸的是一个人了！
但要是他们匹配成功，他们大概比陆獒还夸张。
小队长们偷偷看了几眼，在陆獒冷冷目光扫过来前，乖巧地站好。
集训课程是在云含雪建议下两人商量好的，度过见面的尴尬，陆獒直接切入正题，“离演习开始还有一周，多的教了你们也学不会，我也没有带队友的经验，这几个动作是我总结的搏杀技巧，我尽量教会你们。”
不像其他高级哨兵见面先打招呼问候，陆獒的风格相当直白干脆。直愣愣的，却又能感觉到真诚。
小队长们原本指望的只是陆獒能具体说一点探索经验，没想到他一上来，就丢出了一份大礼。
搏杀技巧可是要命的东西！就算演习时用不上，出塔的时候也有可能能保命的！
小队长们的心顿时火热起来，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被陆獒按着纠正时，也没人喊一声苦累。陆獒挑出几个动作最不标准和最标准的，分别做示范，倒拿着长刀抵着他们肌肉指点方向。
动作最不标准的小队长学了半天，也有些跟不上，接触了几个小时感觉到陆獒并不是那么冷酷的人，苦着脸求饶，“要不，陆神你再做一遍？拜托拜托。”
陆獒刀柄抵着他的腿根，连续三下，疼痛条件反射逼得人迅速反应，做不准的动作立刻标准起来。
“好好学，我有向导了。”陆獒的回答字正腔圆。
哨兵小队长们愣了一下，突然都笑起来。
以前又敬畏又害怕陆獒，真接触到之后才发现，第一哨兵也不是那么不好接近嘛！独自出塔只是个人选择，不分享经验可能也有别的原因，哪里是传说的那么粗鲁暴躁不堪？
也许是传言有误，也许是匹配向导后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但都很令人高兴。
小队长们一遍终于练完，跟在陆獒身后来训练场边缘拿水，横七竖八地或坐或立，围在训练场边缘咕嘟嘟喝水喝营养剂。发觉陆獒其实不像传言那么凶，更像是个靠谱的带头大哥，推崇实力的探索军团哨兵很快和他亲近起来。
有人好奇地询问，“陆哥，你戴的是拘束环吗？”
医院检查控制率降到及格线下的哨兵，都会收到建议戴上止咬器和拘束环出行的通知，降到30%以下就是强制佩戴，也有人担心自己出事，没有太大问题的时候也会戴上。当然，戴拘束环的人比戴全套控制器械的人少得多。
拘束环携带简易脉冲装置和压缩向导素针剂，在哨兵失控失去意识时可以及时救援和限制住行动。但对高级哨兵效果偏低，同时价格昂贵，出现在陆獒身上挺令人惊讶的。
陆獒茫然了一下，才将他们说的拘束环、指导手册里的拘束环和自己脖子上的颈环对上号。彻底觉醒后就没去过几次医院，更别说戴控制器械了，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云含雪送礼物时，大概已经想好了后面的解释。
“……是礼物。”
“不是拘束环。”轻柔的声音忽然响起，将训练场上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走。成为注视中心的云含雪神情自若，“只是样式相似，但没有脉冲控制装置。用来监控心跳和体质状态，可以更好地调整训练节奏。”
原来是这样？听起来像是最新的什么科技……
小队长们交换了个眼神，心中止不住震惊。
陆獒已经是最强哨兵了，但他依然在高标准要求自己、努力提升能力，他们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看着陆獒在云含雪身边坐下，有人大着胆子笑嘻嘻开口，“副团长和云向导感情真好！”
他们都发现好几次陆獒往这边看了！都在一个地方，却还不放心，刚一闲下来就去守着保护自己的向导，孱弱的向导离不开人，但这份心也很难得。
陆獒：“嗯。”
开玩笑的小队长瞬间呛住。
有了前车之鉴，面对娶走众多单身哨兵女神的副团长，哨兵们决定还是不要吃狗粮给自己添堵了。
休息时间的聊天迅速转向最近的出塔问题，哨兵们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正欢，看见云含雪坐在箱子边静静倾听，突然都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这些是不是很没意思？云向导觉得无聊了吧？”
云含雪摇摇头，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大家都是高塔的英雄，为抵抗变异努力生活，怎么能说是无聊呢？刚刚那个任务联动计划就很有意思。”
听着向导解释自己也“喜欢出塔”，小队长们心情格外复杂。
虽然她和陆獒没有表现得特别亲密，也没有去听音乐、购物、开宴会之类的维持向导们在学院时一样的生活，但他们坐在一起的气氛都不太一样。她还会为陆獒找理由！
别解释！明明就是为爱牺牲，夫唱妇随，向导协会姻缘一线牵，嫁什么随什么（划掉）
唉，这么好的向导，怎么就不是他们匹配到的呢？
云含雪恰到好处地表达了一下自己态度的转变，在众多吃狗粮+怨念注视下，话锋一转。
“我和陆獒会继续出塔，演习结束后如果你们想来，在我们去红色区域的时候，可以一起来。有人带队相对安全，可以得到更多的历练提升，你们觉得呢？”
“这么快？！”小队长之一脱口而出，相当吃惊。
婚后第一天带向导一起出去还能说是重温，结婚后才几天，就还要出塔，还要带向导一起，是不是太过分了！
但刚被秀了一脸，他们把多的话都咽了下去，眼前更重要的还是出塔的事。性命攸关，没人会不把这个放在心上。
“咳咳，我是说，真的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您和陆哥？”
“可以的。”云含雪不急于一时让他们做决定，打开通讯器晃了晃，“大家加个联系方式吧，回去好好考虑，陆獒尽心教大家技巧，也是希望探索队伍的实力能得到提升。”
小队长们纷纷拍胸脯保证认真训练，训练结束，他们一个个加了通讯号才离开。
陆獒拍拍他们的肩膀，绷紧的脸庞终于露出一丝真切的笑容，爽朗明亮，“好好练！别给老子丢人！”
两人一起送走了哨兵们，陆獒回头环住她，黏在云含雪身上。“我做得怎么样？”
收获了认可犹未满足的男人，眼睛亮亮的，望向手握缰绳的云含雪，像极了摇着尾巴期待主人夸奖的大狗。
看起来是孱弱的向导令人不放心、离不开哨兵保护，但只有他们知道，是高大强壮的哨兵一刻也离不开他的向导。
“你觉得呢？你的队员们那么期待……”云含雪靠着他，故意拖长了音调，才揭晓答案，“阿獒做得很好，给你个奖励。”
云含雪打开通讯器晃了晃，“刚刚有人偷偷改了给我的备注，想不想看看我给你的备注？”
潜行在阴影里的黑蛇已经为已经看清楚了，陆獒在监督训练时悄悄修改了通讯器里她的名字，加了数字“1”，排在第一个。
虽然加上新认识的小队长们，陆獒也只有二十个联系人，但依然很有仪式感地调整了备注和提示音。
陆獒脸上一烫，没想到云含雪已经发现了。他不久前坐在她身侧，余光不经意瞄了一眼。
她的联系人一翻翻不到头，许多名字甚至都是他从未听过的，她却好像都记得是谁并很熟悉。
云含雪慢条斯理地逗着大狮子，“不想看吗？”
“想看！”陆獒脱口而出，云含雪睨他一眼。
陆獒低下头，看清了没看到的第一页联络人。他的名字前，多了一个特殊的人形符号，排在第一个。
影子里的黑蛇，盘旋爬上陆獒肩头。
精神结合后，向导能通过精神体传递声音，有些缥缈的传音，和耳边的轻笑声重叠，反复回荡。“还想要什么？”
“呜……”狮子被捏住后颈摸到尾巴尖，在他的训练场上通红了脸，落进少女手中滩成一只猫饼。
作者有话说：
OOC小剧场：
狗狗：就要特殊备注就要特殊置顶就要特殊！老婆老婆我滴老婆！（幼稚贴贴）
雪雪：嗯……这是你自己撞上来的（微笑）训练场是个好地方，我看好很久了（满意微笑）
第36章 第 36 章（二合一）
◎【绿洲】◎
“第三场——探索军团A9小队胜！”
演习开始后连续的三场胜利, 让将训练场一分为二的两批人马呈现出截然相反的态度。一侧欢呼，一侧脸色阴沉。坐在边缘正中间观景台上的守卫军元帅和探索军团军团长的神色倒是没太大区别，两个老人脸上淡淡泛着笑, 只是一人笑意不达眼底。
二层守卫军团训练场被拆去平日里的隔档, 分割成一个个小训练场的空间, 迅速扩张还原成一个占地极大的完整训练场，俯瞰其下, 演习中一场场小型变异区域里的战斗搏杀模拟胜负正在决出。
“小子们谁赢了？我瞧着……似有陆獒战意风格啊。”林元帅慢慢问道，眯着眼睛似乎看不清场上的发展, 迟暮之年却仍像半阖着眼睛的狮子, 敛去眼中精光。
“是探索军团。”守着他的年轻人，正是A级哨兵林塬。越过广阔的训练场, 看向最高观景台下举起手臂宣布胜利的哨兵们，他看不出来什么是“陆獒风格”，只觉得虽然S级哨兵没抵达现场, 却仿佛处处有着他的影子。
林塬咬着牙，十二分的不甘。“前三场而已，算不了什么。爷爷再瞧瞧军团后面的本事。”
早上开幕时高塔议会执政官出场鼓励过众人，广播同时转播过, 面对整个高塔的冠冕堂皇宣言已经过去, 场上聊天都放松了许多。爷孙俩的小声交谈除了身边的人很难听到, 在家受宠的林塬难免带出了些愤愤和轻佻。林元帅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一句, 封军团长却看得分明。
被宠坏的小玩意罢了, 作为亲人尽心尽力地陪着跑前跑后就是最大价值了, 都懒得跟他多说。
演习一共十场比试, 为节省体力、减少对战伤害, 并不是循环赛，而是抽签匹配一组，以军团获胜比例计算最终胜负。重在展示本年度最新的能力、技术进展，促进两大军团交流，也以广播和少量报纸宣传出的战力安定民心。
而对军团来说，本就已经互相看不顺眼的两大军团，通过演习互相踩两脚、发泄情绪，简直太正常了。
虽然没有明说后果，但军团胜利与否的结果，将是来年争取资源倾斜时的有力佐证。
装备较差、兵源第一梯队高级哨兵很少落入探索军团，在面对守卫军巨大的劣势上，探索军团凭借出生入死打磨出的悍勇，却总能夺下一部分胜利，没有被死死压制。
“我们这个副军团长啊，就是不喜欢热闹不爱束缚，总说S级一出场这就没法打了，不肯来，肯教几手也是看在新婚的份上，我也实在没办法啊。”封军团长状似无奈地抱怨着，笑呵呵地对台下招招手，还没到颁奖宣告的时候，他做得并不出格，比起庄重宣布胜利，更像是对亲近子侄的喜爱。
听起来像抱怨，但对陆獒和学到“几手”的小队们的欣赏和喜悦都快溢出来了。
延续陆獒加入探索军团几年的风格，并没有出场的S级哨兵和S级向导，探索军团每胜一场，就会被提起一次，关注度比在场的所有人都高。尤其当本次演习探索军团接连胜利，总能提到他们的名字。
但令探索军团扬眉吐气的胜利，在第五场开始后戛然而止。
探索军团虽然赢了前几场，但一直以来供应着最好资源的守卫军，贪腐也好、骄傲自大也好，依然有着属于他们的杀手锏。塔内和塔外战斗存在极大的差别，比如……无法在塔外适用的科技。
枪口徐徐冒起青烟，为适应塔外探索，虽然配/枪但战斗时并不依赖它的探索军团小队强行躲闪，栽倒在地。
更优质的外骨骼和全身武器装配、更充足的药剂……比的是战斗力，也比的是财力和背后的支持。
艰难地又赢了一场的探索军团小队长，仰头看着正中间挂出的结果，崩裂的伤口汩汩涌着血，她却笑了出来。
“5:5……副团长！我们赢了！”
是平局，也是胜利！虽然和设想的大胜不同，但比起往年绝对是的进步。
“赢？”对面守卫军怜悯地看着她，“演习不存在平局，你们脑子里是不是只有肌肉，连演习的目的都忘了？”
最终结果从台上缓缓升起。
展示了更多的技术突破的守卫军获得附加分，获得胜利。
“这？！”刚刚还欢欣鼓舞的探索军团众人像被一棍子打蒙了。
守卫军大声欢呼着，安静的探索军团就显得格外沉寂失落。
领着守卫军各队返回的林塬，骄傲地仰着头，“别在意，这是军团的差距，高低的差距，你们赶不上是正常的。要不，你们也试试争取一下科研部的支持？哈哈哈哈哈你们有吗？最近可是腾出了一个研究处，也许新来的实习生会乐意帮你们呢？”
他们不就是缺了这个吗！塔外根本用不了的东西，守卫军拽什么拽！
广播正式通告军团演习结果，为期三天的演习落幕，气得要命的探索军团小队长们离开后，彼此没有相约，却在陆獒的独立训练场门外相遇。
认真学习了一周的哨兵小队长们，带着更新换代后的战斗技巧返回自己的小队，逐渐传开的陆獒版本探索经验分享，也在离开前送到了他们手中。这些天苦练吃透难得的高端技术，希望在演习扬眉吐气，也希望在未来的出塔探索中胜利。
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羞愧、愤怒、被打击后迫切想证明自己的渴望，都变成聚集来的哨兵们细微的表情和精神波动变化，汇聚在云含雪眼底。
“祝贺大家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好成绩，都进来吧。陆獒在训练，你们可以一起来。”少女亭亭而立，开门时笑容温柔又亲切，让人不自觉想要信任依赖。
即使被封军团长回来好好夸了一通，也觉得有大力支持后却依然失败相当难堪。但自己学了陆獒的本事却依然没赢，已经做好被训准备的小队长们眼圈红了。
“是我们的错，明知道过去他们强在这里，却没有想出办法真正解决……”
或者说，想办法解决了，但重点在如何躲避和防御技术方面伤害、战斗中夺取对方设备，但在自家武器装备革新上，没法从科研部获得充足支持，就没法解决。
往年演习胜负咬得很紧，一般钉死在4:6，有时候探索军团选中的队伍被刻意狙击，还会再低。今年的平局强行失败，吃亏吃得实在令人心有不甘。
“5:5平局，说明你们并不输给他们。塔外才是你们的战场啊，不要忘了，你们是探索军团。高塔的武器、高塔的资源、高塔对世界的了解……都是你们的功勋。”
云含雪轻声细语中将小队长们的失落扭转，拨开云雾，指出清晰的可以支撑他们继续胜利的逻辑底气。
技术供给的差距、两大军团方向的差异，想要以人力弥补实在太难。
守卫军长期在塔内活动，负责塔内守卫，下辖出塔采集而已，训练场是他们的主场，技术也是用习惯了的，和出塔探索的探索军团并不在同一个起跑线。
小队长看着云含雪，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虽然分享的经验、教导的技术都来自陆獒，但亲眼目睹两人相处的小队长们都不傻，看得出来，是云含雪带来的变化。
曾是高悬明月般的向导，即使不再只悬在天空，属于了另一个哨兵，光辉依然照耀着他们。
大概也只有云向导，会这样为他们考虑、会这样鼓励夸奖他们吧？
陆獒一板一眼完成着自己的训练，训练场来了这么多人，自然牵动了本能的关注。远远看着云含雪三言两语让哨兵们都乖乖听话，莫名有了极强的既视感。陆獒结束最后一个动作，大步走来。
云含雪微微一笑，“陆獒来了，你们也该训练了。演习刚结束，正好巩固一下你们的收获，休整一番再出塔。”
哨兵们连忙立正站好，“副团长！”
些微负面情绪在高强度训练中迅速烟消云散，训练场隔离层足够结实可靠，为训练中的哨兵们隔离了外界噪声影响。云含雪安安静静托腮坐在边缘，通讯器亮了一下。
她望着厚重的隔离板，唇角微翘。
开始了。
“不许动——！！！”
塔前广场爆发出一阵大吼，相比往常稀少了不少的人群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是突然包抄而来的守卫军，连忙有多远躲多远，免得被牵连。
治安队管塔内一般事件，大多数时间在和普通人的日常打交道。守卫军除了守卫外，出动时一定针对“平叛”。不管是搜寻“散布危害人类谣言”的人，还是抓捕逃跑的重要犯人，都与他们有关，他们对普通人来说，几乎是决定生死的难以承受之重。
演习结束当日，不仅刚被关进训练场的探索军团小队长们相对松懈没有出塔，赢了的守卫军被集中训话制定完未来训练方案后，也三三两两相约喝酒打牌，听着其他人的吹捧嘻嘻哈哈。
关押前科研部要犯的区域和其他重犯不同，即将转移的犯人们被看守得并不严格。已经多年没有研发成果、手边也没有什么材料的研究者，看起来似乎毫无威胁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研究者哪里比得过看守的哨兵？
哨兵们懈怠地聊着天，发现犯人逃跑后堵截的命令，甚至是在半个小时后才发布的。
……倒不是真的那么晚才发现，主要是半个小时内悄悄搜捕没找到人，压不住了不得不扩大上报。
分开跑的二十多个人听到背后的追击声，还有些犹豫的腿，立刻挤进了最近的一个已经开启的光门。
后赶到的人都愣住了：“他们疯了吗，宁愿死在塔外也不肯被审判？等等，这个区域已经进了多少人了？这是要引发兽潮的啊！”
发现人数超标，没人愿意挑战一下会不会引发兽潮。
原本要进入光门的小队尴尬地立在门外，不敢贸然踏入。本来还要继续追击的守卫军小队，在光门前紧急刹车。
看清残留着最后光芒的定位数字，守卫军小队更是心里一惊，“怎么会是沙虫虫海？！这里不是在变异吗，怎么又有人开启了！”
“呃……队长，还在收购荆棘果呢……”队员小声提醒。
荆棘果作为优秀且相对容易获得的止痛药之一，资源收购积分一直还不错。解除封锁但重新评级的虫海利益动人心，总有人觉得就算是沙虫变异，先前的哨兵能回来一次，他们也能回来。
“他们运气怎么就这么好！带回去审审，没准就是他们放跑了逃犯！”小队长不爽地踹了一脚恰好开启光门的私人佣兵队伍，看着恢复平静不再接受传送的光门，他冷笑一声，“让他们多活一会罢了。哼，花了那么多资源，这就跑了，便宜他们了。不是说相信总能找到塔外规律普适性吗？那他们一定能在塔外好好活下来吧！”
恶意的希冀落到逃出高塔的研究者们身上，变成烈日、狂暴的风沙和席卷而来的虫潮。
研究者们起码已经是进入高塔后的第三代，作为没觉醒的普通人，众所周知，难以抵抗塔外变异。他们过去最多是在守卫军保护下前往白色区域探索，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已经列入蓝色区域的真实环境。自然的伟力令人心动神摇，研究多年的知识在这一刻全都堵在了脑子里。
“我们要死了。但，真美啊……”
为首的前任副处长萧晓握着逃跑时搜来的警棍，其他塔内功能已经全部失灵，只剩下金属棒可以被挥舞重击的原始功效。她苦笑了一下，心知这根本打不过据分析已经抵达D级的沙虫虫群，但……还是想努力一下。
跟在她身后的研究者并非同一领域，第三处从被卡住各个项目经费不断刁难后，就几乎变成了“废物”回收处，被排挤的理论、没法出成果的项目，都往这里丢。
处长和副处长们被带走后，她这个临时副处长也是赶鸭子上架，暂时维持大局，但没多久就不用维持了，第三处被一网打尽，作为无法产生效益、被扣上损害人类利益等大帽子的部门，被连续打压，最终即将接受审判。
原本萧晓还期望着能逃过一劫，自证清白，但很快就想办法打听到，他们即将被带走。
并不是转移去接受审判，而是被“审判杀死”，从此失去身份。
萧晓也是在羁押即将转移前才知道，高塔还存在【养殖场】。极少有人知道，在人类数量急剧减少的如今，每个犯错的人类，都不会被直接杀死。
萧晓的出逃计划就此诞生。即使死在塔外、死在被追捕中，也比最糟糕的结果好得多。
沙虫转瞬即至，萧晓努力按照研究时看过的经验试图组织反抗，但战斗侧人员和研究侧人员的战力差距绝不是勇气就能弥补的。
声声尖叫声中，萧晓怀疑自己的腿已经被咬断了，她绝望地伸手摸了摸沙虫的皮肤，在沙海没顶前嘟囔了一句，“这是要把我们拉到巢穴里慢慢吃？沙虫习性都变了不少……能近距离看见变异到底是怎么长的，也不亏了。”
和她一起出逃的研究员们吓得半死，听见这么一句，也噗嗤笑了。
“就是，牙口真好……”
做出逃出高塔决定时，他们就已经做好了死在变异嘴里的准备。
苦中作乐突然被敲击声打断，“喂，你们这就满足了吗？”
“？你们听到了吗，有人？”
“塔前时代沙漠有海市蜃楼，我们也有死前幻觉吗？”
萧晓猛地发现不对。
等等——
沙海之下有人！沙虫并没有真的吃掉他们！
反应过来之后，萧晓才发现自己腿没被咬断，只是尖牙利齿扎穿了裤子和鞋，被嚼来嚼去。往前看，沙海下竟有着一个庞大的地下空间，昏暗无光，但从层层叠叠虫躯撑起的天穹漏出光线，足以看清前面的人形。
抱着圆滚滚沙虫的，显然是个人类。
“你们……怎么做到的？！”萧晓被沙虫放开，一骨碌爬起来，对人虫并行满肚子不可思议。
变异区域人类无法长期生存，人类无法与变异共生，这几乎是高塔建立后的常识。但这一刻全都被打破。
已经被高塔打压到极点吃过苦头的研究者们，一切发生的太短暂，还没来得及彻底绝望，看到不可思议的一幕，燃起的不是恐惧，而是兴致勃勃的研究欲。
乌荞拉着女儿的手，躲开周围张着大嘴游来游去的沙虫，“跟我们来吧，不管你们擅长什么，来到绿洲，就是我们共同的同伴。”
在她身边，不久前刚多出来的逃亡者聚在一起，和研究者们数量相仿。全是变异的危险世界里看到同伴，是令人高兴的事，但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同样令人升起压力和警惕。
“你们是……”萧晓犹豫了一下，拉住跃跃欲试眼中放光的同伴们，“你们一直在这里生活？没有兽潮吗？”
乌荞摇摇头，“我们也是几天前到的，兽潮来过一次，但规模不大，被沙虫们挡住了。”
乌荞知道他们在担心害怕什么，但早到的逃亡者，并没有多少争权夺利的念头。
她没说的是，她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天，也正是这段时间，前采集队成功在沙虫庇护下从其他区域勾引/偷袭到了猎物，沙虫越发愿意与他们配合。兽潮来了，但更多的是让沙虫们吃了个溜圆。
这样会不会养出更可怕的生物，她并不知道未来如何，但目前发生的一切都和物资箱里留下的指导一模一样，可怕的智慧笼罩在这个小小的塔外庇护区域上，让人根本生不起独自做主的意识。能按照指挥尝试一步步活下来，自然越发期待跟随指挥能抵达的未来。
“我们对沙海的了解很少很少，下一次兽潮即将来临，作为人类，我们理应团结一致。这里不是高塔，来到这里的人都相当于死了一次，我们至少不会背后捅刀。”乌荞看着如痴如醉开始念叨许多听都没听过的理论的新逃亡者，特殊的气质让人很容易猜到他们的身份。
萧晓同样是激动起来的其中一员，在她看来，如果真要害他们，这些人没必要救下他们，尤其是对面明显武力相对他们这些人更强，却依然友好对待他们，比高塔抓捕他们时好多了。
有了对比才有了伤害，只要做事就被允许做研究、从零开始建立他们的研究场地，塔外的生活比他们逃亡前想象的好得多。
即使被打压过，曾在第三处处长等人保护下勉强守住最后研究阵地的研究者们，对人类能有多肮脏认知并不充足。他们只高兴于——
又可以开始研究多年无法前进的项目了。
过去不是没有人提出理论研究和技术研究可能受限于高塔环境和外界不同，所以无法得到极大提升。但探索队伍本身生存已经很难，带队出塔还要护着一心研究的研究员们，难度何止翻倍。研究员们只被允许在白色区域活动，收获一个个被改造成功又反噬人类的白色区域。
看着兴奋行动起来的一个个人影，乌荞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正如指导所说，新来的这些人，会是他们的帮手。
沙海深坑尽头是一处处盘根错节的根须，很少有人能抵达被虫群守卫的沙海中央后再潜入地下。地下望去，荆棘果储存着大量水分的根须饱满庞大，泛着淡淡的青色，倒真是个【绿洲】。
走投无路不得不逃亡塔外的人一直都有，只是出塔也是送死，数量极少。好死不如赖活着，要不是塔内实在无法生活，比起葬身变异生物口中尸骨无存，人们宁愿被塔内审判。但悄无声息出现在少数人耳边的小道消息，还是引发了一点点波澜。
据说，高塔之外同样有人类生存，他们能在塔外生活？如果实在活不下去，是不是……
云含雪静静看着通讯器上的汇报，露出淡淡笑意。
打出明牌，吞下逃亡者和被保留下来没有过多损伤在争权夺利里的研究团队，即使她并没有直接出现，沙海的发展一步步按着她的计划向前，被放弃驱逐的人类，有了新的去处。
“得好好谢谢议会，致力于为我送人呢。”
第37章 第 37 章（二合一）
◎重启人造区域计划与精神防护“诈骗”◎
演习的结果让探索军团憋屈又压抑不住地高兴, 被视为扯了遮羞布的守卫军团自然不怎么高兴，尤其是两个月来连续抓捕失利、守卫失利后，高塔执政官亲自勒令元帅登上六层, 向议会汇报近期工作, 并给出警告, 若继续维持这样的工作效率，下一年的预算将重新核定。
已经领守卫军团几十年、后代几乎将守卫军视为囊中之物的林家, 自然心情不太美妙。
陪同祖父观看演习的小孙子林塬，在自觉讨好了祖父、抹消自己莽撞出塔的错误时, 被拖着老迈身体汇报结束回来的林元帅吊起来抽了一顿, 从他的父亲到大哥，没人为他说情。
守卫军带队参与本次演习的副军长, 客客气气地前往探索军团致歉，声明演习中的挑衅绝非守卫军的意思，守卫军与探索军团如同手足, 他们很愿意帮探索军团催促久久不到位的装备分配。
流连在二层酒馆和他的狐朋狗友聊天的林塬，过去围在身边的人已经换了一批，但他的身份和性格决定了，身边的人性质没什么区别。
密切关注着议会动向的云含雪, 收到从酒醉的林塬口中泄露出的消息后, 也不由得有些怜悯……
当然不是怜悯林塬。
清除了一个研究处的高塔科研部, 在向导学院毕业季结束后紧跟着开启的科研附属学院毕业礼上，成功补足了缺少的人数, 新组建的部门热切想要得到军团资源, 被守卫军送到了探索军团手中。
封军团长演习后一连多日都高高兴兴走路带风, 曾参与陆獒教学的小队长们, 带着已有经验在全团开启推广。
陆獒对此并不理解, “这不是我做的好事，他们该知道这是你的付出。”
他能和哨兵们好好相处、努力尝试教学，期待他们做出更多的事，但从小队长们到封军团长口径一致地对他的夸奖，让他很不适应。
云含雪看着拧起眉的陆獒，他看到的权利更多看到的是他人该有、该更多的一份，而非自己拥有的。高大勇猛的哨兵心底有一份善良，像个孩子一样笨拙又固执地想为她争取名誉。
云含雪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
“你以为封军团长不知道吗？”
别开玩笑了。
没人真的是傻子。云含雪从未以为过把陆獒推到前台就能掩饰掉自己的动向，借陆獒跳出向导协会和大量束缚是真的，但在监视他们的人眼中，她驯化陆獒心向高塔是一码事，她和陆獒从此绑定是另一码事。云含雪确实在削弱他人眼中自己的攻击性，但不代表她真的什么都不做。
被向导学院精心教导过的娇花，有能力控制学生会帮助老师们管理学院，即使真的被高塔那一套洗脑，来到新环境也不可能真的关起门来相夫教子、侍奉哨兵。或者说，她真的相夫教子唯陆獒命令是从，压根就是在用受高塔洗脑的向导绑定最强哨兵的高层，反倒要不放心了。
封军团长期待的是探索军团的力量扩张，和陆獒绑定的“云含雪”需要更好更稳定的生活，云含雪表现出的陆獒开始接触军团，固然是个高端力量和军团联合的危险信号，但更多的是他将回到高塔。
桀骜不驯的野犬在塔外游荡，没有束缚就不可能控制他，但当回到塔内，回到高层擅长的游戏规则里，只有拳头是玩不转的。就算陆獒拿到了探索军团的大权，受科研部等部门维持物资后勤的军团，也不可能真的完全听他的，反而是他会被绑在军团上。
这是阳谋，但身在局中的人不得不这样做。
这也是云含雪在展现给他们看的。
“云含雪”有心计，但没有很强，一心向着在高塔生活，也一心为自己的哨兵打算，总的来说还在高塔培育的标准向导范围内，是高层熟悉的人设形象。
他们当然知道陆獒的变化来自云含雪，她会努力学习适应新的环境，出塔、战斗和谋划权力，都是正常的。但作为模范向导的“云含雪”，作为向导依附并绑定哨兵体系下的作品，她不会，也不能去争夺自己哨兵的权力。
至少眼下明面上如此。
“军团长……知道？”陆獒显然更困惑了，“他确实夸过你，但……”
“你害怕吗？”云含雪捧着男人被问得一头雾水的脸，打断他被越绕越懵的思路。
陆獒摇摇头，“无论做什么，我都不会害怕。”
他专注地看着云含雪，耳尖爬上浅浅的红晕，“我会保护你。反正我不懂这些，我听你的。”
“乖。”云含雪抿住他的耳尖咬了一口，终结这个话题，“那就好好教他们，好好做你的副团长。”
背过锅的陆獒，执行力和武力都很强悍的最强哨兵，他树立起来的标杆，在一切颠覆时才更好用。
云含雪虽然在让陆獒收敛探索军团的力量，但并非想用他们做什么。外战的军团，在内忧外患时是不适合也不能对内举起屠刀的，好好提升对变异生物的战力和信心才是正理。
陆獒的战绩摆在那里，实打实的分享技术，没人傻到梗着脖子推出去不要，最多是研究一下怎么改良更适合推广。由于塔外战斗方式所限，军团战斗单位和统领制度相对扁平，但不代表觉醒者小队长们手中无权。相反，在正常编制的五人限制下，五个觉醒者都有着可以分开带领普通士兵的权限，必要时刻分散为多个小队。
在两大军团之外的私人佣兵队伍中，除了被军团开除、放弃的渣滓，以及军团（包括少量守卫军）中的哨兵出来捞外快，没能通过筛选的低级哨兵是佣兵们的骨干。作为更接近底层生态的探索军团，探索军团开启推广经验、推广技术模式后，逐渐散开的第一批军团外受益者，自然是私人佣兵。
一个带多个的推广循序渐进，高端技术普及能改变的战斗力，落到普通哨兵手中其实不多，但真正得到改变的，是探索军团对军团、对自己未来的信赖希望。
推广中，不曾亲身接触过陆獒的人对他们副团长的认知被徐徐洗刷颠覆。
更颠覆的，是私人佣兵队伍。
追求活下来、活的更好，是人的本能。他们听说了探索军团的变化，自然寻觅起该如何得到最新更新的技术。
最强哨兵从上而下提供技术增强探索军团，给本来就颇热闹的互助会交流添了把火。从一个个互助会悄然传开的经验分享、技术分享，真真假假冒出来不少。自然，也包括生命协会下属的诸多互助会发出的分享。
忙碌的毕业季、高塔各部门纳入新血和年中两大军团演习很快过去，曾被仰慕追捧过的完美向导云含雪，似乎随着结婚销声匿迹。
几个月来，虽然她依然出现在人们眼前，但必然和她的哨兵同行，本该能在三层奢华商业街或音乐厅见到的人，更多符合了哨兵的活动范围，在一层塔前广场和探索军团驻地多次频繁出入。
高塔时代的季节月份变化除了时间改变，气候变化并不明显。室内城市只要资源拨付到位，一年365天都可以温暖如春明亮如昼，塔外的四季昼夜变化更加混乱。
但十二月的到来，依然意味着一年即将结束。
同时，也意味着新一年毕业的向导，可以开始为毕业一年后开始工作、正式出现在社交圈内做准备了。
“小云，你的生日宴会真的要订在三层？陆獒既然当了副团长，还要出塔，又要请这么多人，会不会有些吃力？”李会长和几个向导学院老师，在云含雪毕业后依然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收到云含雪的请柬，不免有些担忧。
自觉身为朋友也身为引导者的李会长，委婉地询问着是否缺钱。难得聚在一起，来给他们发请柬的云含雪被围着询问，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摇了摇头，“没关系的，陆獒很支持我。这次生日宴请的都是朋友，也有一些陆獒认识的人，如果办的不好，那多丢脸呀？”
李会长好笑道，“你倒是比以前俏皮多了，看到你过得好，那我就放心了。放心，你亲自来邀请，我一定到。协会也很希望看到你顺顺利利的。”
学院老师脸色不太好看。“比以前俏皮”、“过得好”，说明什么？说明云含雪过去在学院过得不够好嘛！
“学生会的小家伙们都很想念你。既然是朋友之间的宴会，大家都放松些，不必担心丢脸，重要的还是之后怎么做事。”
云含雪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夹枪带棒地聊起来，一方代表向导协会，一方代表向导学院，都钳制着向导的一生。一般向导毕业后参考学院成绩建议，接受协会分配，正常情况下他们是同时给向导施压的，但她在学院铺路铺的够久了，能力和声望都有，才有现在对话语权的争夺。
生日宴会是社交圈的亮相，也是接受评估和审视的一部分，宴会不重要是不可能的。
评估是一部分，宴会后她身为“S级哨兵陆獒的S级向导”，她究竟去学院、协会、学院控制更多的医院、还是协会关系更好的军团、以及哪个军团，都代表着态度的变化。
也就是……云含雪在明面上，也有资格挑选了。
“去哪里吗？”云含雪抱歉地笑笑，李会长和学院老师争了半天，在他们准备转向自己要个答案时，她提前拉走聊天节奏，“我还没想好，陆獒不太想要我和他分开……”
学院老师摇摇头，“你就是性子太好了。前两天我们还在说，你去医院还能顺便把工会建起来，有学院的经验，含雪协调医院的事肯定也很顺利。况且你安抚科目学得是最好的，五大三粗的哨兵们自己会照顾自己，有能力的人啊，还是得多多发挥才行。含雪你说是不是？”
她抛出了新的诱饵，李会长也理直气壮地给出自己的方案，“这次上三层陆獒没来，听说前几天帮你来拿衣服时，又把人给打了？唉，你还是太年轻，要好好劝劝他，一直这样怎么行？哨兵嘛，跟小孩似的，要多哄一哄。”
李会长继续道，“但探索军团确实太危险了，你们一直这么跑，身体哪里吃得消？还是没有孩子，才这么轻率。毕业第一年第二年你要抓紧点，要不问问他考不考虑调到守卫军？林元帅也很看好他，最近据说在和科研部准备重启人造白色区域计划，为采集保驾护航，他来肯定一切顺利。”
人造白色区域是前些年就有的设想，但科研部培育白色区域不断失败，更危险的选择绿色区域屠杀变异生物后保留部分需要的生物形成白色区域、甚至集合高级哨兵屠杀蓝色区域强行降级这个计划，稍微尝试后失败就立刻被叫停了。
人类面对变异生物力量微小，但高级哨兵对低级变异是存在碾压的，只是高级哨兵人数太少，变异生生不息杀之不尽。
云含雪装作认真倾听的样子，但并不认为守卫军能够成功。
人造白色或其他低级区域，是没错的，甚至可以说是人类在塔外生存的必须之路。但在高塔目前形式下，由守卫军主持，是根本不可能成功的。
因为……那需要适应塔外的技术革新（比如云含雪一手筹划下，高塔外沙海中研究员们正在做的事），以及用人命和时间去堆积胜利。那是个漫长的、短期很难看到结果的未来，守卫军等不起。
在半年来共计八个绿色、白色区域变异后，收缩的塔外采集区相比总数变化不大。但在探索军团有了“愿意归入高塔体系的陆獒”的支持重新抬头后，越发转向内部的守卫军，也得谋求自己的出路。
简单来说，林元帅知道他们做不到，但他要做的不是成功建立塔外统治区域，毕竟对一心生活在塔内的大环境来说，根本没这个必要。林元帅重启这个计划，是拿来作秀向议会证明守卫军也有能力的。
稳定供给资源比不确定的探索收集更好，而当压过探索军团，建立人造区域失败这件事，甚至不是守卫军的麻烦，反而还能作为放弃塔外世界固守高塔的重要证据，让人相信去塔外探索比在塔内经营生活更好。
“重启人造白色区域计划？”学院老师嗤之以鼻，“我最近还听说向导能用精神力制造屏障，建立精神防护呢。这不是讲故事吗？学院都没有的事，不要瞎说，我们含雪年纪还小，被骗了就不好了。要我说，还不如……”她及时收声，但脸上的不以为然相当清晰。
忙于与她争夺的李会长，却忽然顿了一下。
精神防护。
她知道这个，甚至……她也尝试过。
那不是故事，也不是瞎编的，虽然很难制造、即使成功也力量微弱，但那确确实实可以成功。
一种莫名的恐惧笼罩了她。此刻的李会长尚不知道，这是透过缝隙隐约看到世界外一角的人，对依然沉浸在幻想中的人和整个大船未来的惧怕。
始作俑者云含雪无辜又乖巧地顺着学院老师的话点点头，“我也听说互助会为了吸引会员，胡编乱造了很多事呢。陆獒跟我说过，有人甚至编出了低级哨兵巧妙反杀A级、S级变异兽的故事，经验分享骗了好多钱。”
“这也太离谱了。怎么真有人信啊，被骗了可得及时报案，最好请治安队再做做防诈骗教学。”刚有些不安的李会长忍不住笑了，学院老师也笑出了声，一时间餐厅包厢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送走他们，云含雪在二层等到了陆獒，明显刚活动过手脚的哨兵低头牵起她的手，一起踏入电梯。
“刚刚和谁‘切磋’了一下？”云含雪打开陆獒攥紧的拳头，拿手帕擦了擦他掌心的薄汗。
陆獒走出电梯抱起她，唇角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一对二十的车轮战还能输，啧，一群废物。”
二十这个数字一出，不需要他详细说到底打了谁，云含雪就知道了守卫军团里发生了什么。
除了担任高级职位的哨兵，守卫军的A级哨兵都出手了。
陆獒在高塔内的打架斗殴，被探索军团诏安的这几年已经急速减少，作为唯一的S级大杀器，连演习都并不下场，他的精力更多发挥在塔外。总有人会觉得，我上我也行，只差一个等级，能靠人数堆积。
不幸的是，他们真的想多了。自视甚高的守卫军很少会想到，他们的战斗频率和陆獒根本不是一回事，更别说等级的差异。
李会长不知道，陆獒并不是因为前些天打人才没有进入三层。
揪住林塬过去的狐朋狗友见一次揍一次的陆獒，今天有别的任务，带着云含雪的请柬，送达守卫军中部分有向导的哨兵手中。这些年从学院走出的向导们均收到生日宴会的邀请。只是一部分由云含雪亲自送，在两大军团的向导们，则由陆獒送抵哨兵手中。
让陆獒去送，一方面是针对军团中隐藏着的云含雪一脉，作为新的亮相，一方面是压制住一些脑子还不清醒的人免得来宴会上闹事。
哨兵与哨兵之间的服气与不服，是可以用力量打出来的。
“我的哨兵自然是最强的。”云含雪笑盈盈地夸奖他，“做得好，回家有奖励哦。”
第38章 第 38 章（二合一）
◎西装暴徒的交谊舞◎
握着被擦干净的手掌, 干燥而温暖，跳出哨兵怀抱的云含雪拉着他往屋内走去，陆獒闷闷地说。
“可惜林家人不在。”
正式有了为云含雪出头的资格后, 他揍林塬的狐朋狗友揍了不少, 警告这些脑子进水的混账不要瞎打主意。但逼到眼前的罪魁祸首林塬, 云含雪却不许他特意去找他的麻烦。
本以为这次能抓住林塬或者守卫军林家别的人揍一顿出气，没想到还是没找到机会。
云含雪知道他在为什么生气, 笑得肩膀发抖。
她却故意调侃道，“担心在宴会上被别人比下去？”
“明明是他被我比下去。”陆獒立刻为自己正名。
骄傲的第一哨兵往前一步, 和狮子一前一后搭住云含雪肩膀, 环着她，像要让她看清楚自己的英武强悍。
陆獒深邃的眉眼亮闪闪的, 仿佛闪着金光，在云含雪拿出奖励前，抢先争取道, “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
他在守卫军团训练场打倒曾跃跃欲试参与云含雪第二序列匹配的哨兵时，听他们说起了参加宴会要带去的生日礼物。他也准备了，但听说除了生日礼物外，他们还准备了宴会见面礼。
别人送双份, 他要抢先送！送好几份！
“哦？”被挤在中间处于劣势的云含雪歪头看他, 毫无孱弱的向导被身强体壮哨兵困住该有的瑟缩。她气定神闲地勾住黑色颈环, 牵着猛兽低头，将他推进房间, “生日礼物还是当天拆更好, 现在, 是接受奖励的时间。”
少女打开已经大变样的衣橱, 作战服旁边的抽屉里, 放了一个礼盒。
看包装，显然是陆獒曾为云含雪取过衣服的三层服装店出产。
向导的制式白裙是学院出品的提升精神力设备，但不代表向导们要一直穿学院的白裙。数量稀少的向导衣食照料都有高塔物资供应，另外支付积分，从军团物资兑换到高档服饰店购买，有不同档次可以选择。
只是由于增幅精神力恢复的材料紧缺，还需要技术支持，非学院订购时一套衣服订购周期很长，几个月才能拿到一批。
云含雪的衣服其实不多，新买的类似马术服的一套衣服便于活动，还有……也很好看。
但陆獒确定自己那天拿走的盒子里，没有这个。
“怎么多了一盒？”陆獒有些疑惑。
云含雪笑而不语，懒洋洋坐在床边地毯式，踢掉鞋子，换上简单的家居服。余光看见她解开裙子纽扣时，陆獒像被烫了一下，立刻抱着盒子背过身。
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分灵敏的五感能听出布料委顿在地、划过皮肤的声音，陆獒头也不敢抬，低头看见捏扁的盒子里，露出一角黑色。
是一身西装。
传统的黑白色调，搭配一条勾勒出金边的黑色领带。
陆獒愣了一下。
在云含雪指挥着去取衣服时，过去从未参与过类似社交的陆獒，第一次知道了宴会上该穿什么才算得体。
他见过云含雪为宴会准备的裙子，也知道这是云含雪踏入不见血的战场的筹备。她会是宴会绝对的主角，即使没有“得体服装”，只要是她希望的，陆獒也不觉得有什么丢脸的，并不为此感到失落。
现在他知道了，她将牵起他的手，一起走进那个陌生的世界。
“不会穿？”一只手从身后伸出来，搭上他腰间的金属扣。云含雪轻笑着将轻薄的作战服下摆扯出来，“我来帮你吧？”
半年前的陆獒作战服永远凌乱随意，下摆胡乱塞着，撩起衣服随便擦汗，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被闲置许久的带着军团徽记的皮带，成为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陆獒抽了口气，逃跑似的带着盒子窜进对面的房间，“我我我自己来！”
原本为云含雪准备的房间，使用率不高，看着墙上钉上的拘束扣，陆獒迅速挪开了眼睛。
在预计时间内没有等到人出来，云含雪从铺开的纸面中抬起头，敲了敲对面的门。
吱呀——
陆獒没有锁门，他站在镜子前向门口望来，浓眉锁得紧紧的，脖子拧来拧去，满脸写着不适应。若是不熟悉的人第一眼看见，恐怕还会以为他即将发火暴走。
云含雪眸光微深。
常年穿着作战服的哨兵肌肉被作战服完全勾勒出来，但穿上剪裁修长的西装时，看惯了的身材依然显现出令人眼前一亮的味道。
觉醒天赋后的哨兵身体得到进一步优化，陆獒块垒分明的肌肉大多被衣料掩盖，很好地修饰了体型。
他有着优越的头身比，肩宽腿长，长腿与白衬衫之间以腰带横隔，得到过充分锻炼的部分显露出来，发达的胸大肌和臀肌都很惹眼，却看起来不至于虎背熊腰的粗野难看。
搭在脖子上的领带完全没打好，松散地挂着，最上面的扣子打开，白色衬衫下露出黑色的颈环和蜜一般的肌肉。
宽阔的臂膀与胸膛撑得衬衣鼓鼓囊囊，胸口绷出一条缝隙，甚至让人担心纽扣崩掉。
本该系好的外套随便搭在肩上，一看就是扛猎物时的习惯性动作，熨烫整齐的挺括布料仿佛要飞起来。
服装的文质彬彬被穿着的人打破，不羁狂野的气质迎面而来。
近两米的身高带来危险的压迫感，穿上优雅西装的男人并不是绅士，而是——
西装暴徒。
野兽穿起文明的外套，激发出引人注目的矛盾气质。
让人想藏起来，想做一些过分的事。
咔哒。
陆獒感觉到云含雪的目光落下，束着腰带的手不由得用力，又绷紧了一格。
“穿起来是不是很奇怪？”陆獒离开镜子前，不自在地扯了扯衣领。
陆獒见过别人穿西服。
不仅服装店里，三层街上悠闲度日的少数人也会穿，虽然他不明白看起来像个弱鸡仔一样有什么好看的，但他们的女伴似乎对此都很欣赏那份文雅。
云含雪和他的过去生活环境不同，即使知道云含雪和普通向导不一样，在服装上也几乎没有表现出特别倾向，陆獒也有些不确定，她会不会像更喜欢那些人的样子。
穿上之前陆獒也想过自己会是什么样子，只是穿上后，他不得不认清，自己压根穿不出那份“气质”。
……衣服在他身上一点也不服帖，他甚至怀疑自己要把衣服撑爆了。
就像野兽穿上人类的衣服，看起来庞大又有些滑稽。
陆獒不确定云含雪的沉默注视中包含着什么情绪，眼巴巴地看着她，等待最后的评价。
云含雪搭住陆獒的小臂，踩在他的赤脚上，不疾不徐地扣好最后的纽扣，手指穿过领带，打出漂亮的结。
薄薄的衣料下肌肉充满了爆发力，心脏在她手中泵出汩汩热血，略有些小的衣服受剪裁限制，身体稍微有什么变化都格外显眼。低着头一动不动任她摆弄人偶一样摸索的陆獒，目光灼热而专注。
“你——”
陆獒竖起了耳朵。
云含雪拉着刚打好的领带，迫使陆獒低下头。
领带环遮住了黑色颈环，带来更强的束缚。压根没感受过这样紧绷的男人本能不适地扭了扭脖子，卡在咽喉前的束缚让他呼吸都压低了几分，明明不适应的陆獒却忍了下来。
云含雪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唇边笑意加深，“你不舒服？”
“……有一点。但没关系。”陆獒老老实实的回答，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重复一遍，“含雪喜欢的话，我没关系。”
刚还有点紧张的陆獒咧开嘴，也笑了起来。他三两下套上搭在肩上的外套，虽然受衣服束缚有些难受，但他依然弯腰环住了少女，“宴会上应该也需要这样穿的吧？让他们都看看！”
最后一句说得格外理直气壮，像有了人撑腰。来自云含雪的意志延伸，让猛兽违反本能地低伏下来，成为她的巨型犬。
云含雪手指隔着衬衣触碰到下面的颈环，却解开了一个扣子。
“你穿着不舒服，就不用穿。买新的也好，穿作战服开启宴会也没关系……”云含雪扯开系得端庄优雅的领带，在衬衣下露出的燥热皮肤上留下一吻。
咽喉被轻声吐息吹得微微颤抖，陆獒只能听到他的向导发出新的指令。
“你穿起来和别人一点也不一样，但不是奇怪，是……”云含雪否定了陆獒最初对自己形象的不满意，她拉开外套缝隙，贴上男人精壮的腰身，轻笑一声，“我确实喜欢。以后可以在家穿。”
也许，是只在家穿。
陆獒身体猛地绷紧，本就被撑到极限的衣服缝纫缝隙嗤啦一声裂开一角。
少女低声哄骗，“在你的奖励坏掉前，来陪我跳支舞吧。”
过去武力经验丰富，从没有跳舞经验的陆獒手脚僵硬，“我会好好学的。”
云含雪拉着他的手放对位置，向导学院的优等生率先脚步轻盈地跃出，牵着凶残的人形兵器落入悠扬的音乐中。轻轻哼着歌的少女数着拍子，跳起最简单的交谊舞，在黑红二色布满的世界里，添上了轻快的一笔。
“阿獒这么聪明，一定学得很快。”
云含雪的夸奖声音未落，陆獒险险刹住脚步，才没踩到她。
武力满分的哨兵初次学习，笨拙又僵硬，像只刚学会走路的抱抱熊，云含雪笑盈盈地望着他，却好像没发现似的，数着拍子继续提醒前后脚步。
舞蹈其实不难学，能迅速控制肌肉运转、调整身体状态的哨兵，一个循环刚结束，就知道了该怎么做。但看着少女始终望向他的目光，又一次循环开始，陆獒悄悄乱了一处节奏。
“你是故意的吧？”云含雪不轻不重地瞟了第三次狼狈退后的陆獒一眼。
云含雪握住他的手固定交谊舞姿势的手松开，陆獒连忙追上来牵住她，垂头丧气地承认错误，“我……我就是想多跳一会。”
云含雪好笑地看着他故意出错试图延长时间，却刚开始冒出小动作就被发现，颇有几分可怜。
相当熟悉他的云含雪不用看也算准了撑坏的位置，冰凉手指恰好顺着先前裂开的缝隙深入，陆獒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需要注意的事暂时都忙完了，云含雪很乐意多玩一会。
云含雪半贴着浑身燥热的男人，笑盈盈地推着他换了个新的舞步节奏，“这么喜欢跳舞，我不叫停，就不许停哦。”
陆獒抽了口气，意识到了不妙。
不再拘束于交谊舞循环的云含雪，以第一名毕业的实力在舞步上显示得同样清晰，陆獒努力跟上她的节奏，但很快，两人都发现，他似乎总有将柔软的舞步跳成力量感十足的战斗动作的离谱能力。
“真可爱。”云含雪笑眯眯地亲了亲他。
舞步从一个房间跳到另一个，从不同舞步展示变成随性的舞动，相贴的两人舒展着身体，亲吻着彼此，舞蹈重新回归了原始的表达快乐的肢体语言。
砰。
撞到柜子的哨兵一点问题都没有，反倒是柜子被撞得裂了条缝，掉出里面的东西。晕晕乎乎追着亲吻的陆獒余光突然瞄见掉出来的几张纸，猛地清醒了一点。
在他迅速捡起来之前，云含雪同样看到了掉出来的东西，她从热气升腾的怀抱里退出来，“这是什么？”
云含雪捏住带着自己照片的旧报纸，挑了挑眉，望向陆獒。
陆獒的西装外套已经被甩掉了，被撑裂的衬衣破破烂烂挂在身上，胸膛起伏间结实的肌肉若隐若现。被发现了之后，他甚至似乎没想过挡住检查继续藏起来，只是本就泛起红晕的脸庞更红了几分，乖乖拉开柜子坦白，“我……我想多了解你一点。”
秘密的柜子里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只有一份显然新做不久的剪报，和两张乐谱。
剪报上有着云含雪曾出现过的所有报道，不多的照片看起来熟悉又陌生。
云含雪第一眼觉得乐谱有点眼熟，回忆了一下，终于从记忆里翻出来，这是向导之间曾很流行的情歌，出自某个音乐会。
近半年来摆脱向导学院无处不在的束缚后，她虽然保持着对相关信息的了解，但绝大部分精力都得以转移，甚至没能第一时间想起来。
云含雪很少来放着打扫卫生工具的杂物间，被意外撞开的柜子里，藏着的是哨兵的秘密，也是他的真心。
“我还没完全学会……”陆獒低声道，像犯了错一样低着头。
云含雪筹备着以宴会亮相，向一批人发出可以接触的信号，同时还研究着塔外技术进展……陆獒知道她在做什么，但要理解或搞清楚该怎么做，在她发布命令之外，他迅速抓瞎。弯弯绕绕的政治，精密的科技，优雅的艺术，他哪个都不会。
陆獒想为她做的更多一点。
“我想听。”云含雪拿起陆獒藏好的秘密，往起居室走去，好像只是随口一说。
陆獒追上她，“我在学了！”
云含雪在卧室门前停下，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他，“不唱？”
敏锐的直觉立刻上线，陆獒试探着伸手拉住云含雪，没被拍开，从身后抱住她，“我只唱给你听。”
“当我醒来看到你的笑容……”
陆獒的确没完全学会，甚至没多少艺术细胞，只能勉强保持没跑调。两首曲子是轻快甜蜜的风格，本是描写爱情的表白，但被他一唱，莫名其妙就带上了土匪抢亲、恶霸强迫的味道。
云含雪忍笑忍得发抖，陆獒察觉了她的笑，沮丧地松开手，一下坐在地毯上低下头，“我唱的不好听。”
“不是哦，我很喜欢。”云含雪回头按住他的肩膀，少女低头看着他催促，“怎么停了，继续。”
陆獒虽然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但听到她的认可，立刻从沮丧焕发了光彩，越来越低的歌声重新中气十足，望着云含雪，从眼角眉梢淌出轻快的喜悦。
云含雪脚尖踢了踢他，陆獒顺势倒下，没被叫停，即使带上了混乱的呼吸声，肺活量极强的哨兵歌声仍在继续。
“自己解开。”云含雪轻声发布命令，准许他的渴求。
本讨厌被束缚、刚穿上时嫌弃不舒服的陆獒，腰间束得紧紧的，束出宽肩窄腰的漂亮倒三角，但匆忙间竟一时打不开金属扣。
云含雪的笑声从空中落下，陆獒破损的衬衣挂在身上，磨蹭中更乱了几分，他焦急又羞耻，被依然衣冠整齐的少女看着，面红耳赤得完全说不出话。
云含雪居高临下踩住他，“扎得这么紧……哨兵，你在期待什么？”
陆獒闷哼一声。
“我的哨兵发现我喜欢，所以在诱惑我吗？”云含雪的声音轻而危险，不容逃避。
云含雪承认，她确实被诱惑到了。
断断续续的粗犷歌声变了个调，夹杂着模糊的名字呼唤声，许久后才停下。
云含雪在抱枕悄悄起身时睁开眼，金毛大狮子已经愉快地占领了主人离开后的位置，入眼一片金灿灿，狮子脑袋啪叽挪到她眼前，舔了舔少女额头。
“别闹。”挂在狮子身上睡觉的黑蛇蛇尾圈成圈，拉犯蠢的狮子回去。
陆獒睡前去洗澡时没顾上打扫地面，红着脸默默把西装碎片捡起来装好，听见云含雪醒来的声音，差点一个趔趄一头栽进衣柜里。
屋内只开启了一盏半年中新买的台灯，半年前冷硬的屋内陈设已经大变样，调到最低的光线勾勒出少女的轮廓，被被单遮了一半的雪白纤细的脖颈如天鹅，稍一用力就会折断似的脖颈，仿佛会发光，牢牢吸引着视线。
陆獒回头呆呆地看着云含雪，无论多少次，总能让他某一瞬间立刻忘记想说的、想做的事，只被她占据。
直到对上另一双笼着朦胧睡意的眼睛，才猝然惊醒。
云含雪懒洋洋地埋在被子里，瞟了一眼陆獒古铜色的后背，“穿另一件。”
“你再睡一会，我做好饭叫你。”陆獒翻出衣柜里少有的不是作战服的衣服，黑色工字背心被撑起来，没了作战服，颈环就更为显眼，遮不住的地方斑斑点点，像被盖上的烙印。
住在一起后的第一周结束，陆獒就接过了做饭的任务。倒不是不能吃营养剂，吃饭更多的是为了让在家总是埋头工作的云含雪定时饮食同时休息。
云含雪又睡了一觉醒来，淡淡的油香已经弥漫开。
厨房外已经摆好桌椅，陆獒端着碗出来，看见神清气爽起身的云含雪立刻笑开，“早。”
高大哨兵的黑色工字背心被幼稚可爱的小熊围裙遮住一部分，普通款式硬是被他穿成了大人穿小孩玩具般的滑稽模样。
狮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云含雪旁边，陆獒放下碗，挤开它，熟稔地从裤兜里摸出一双袜子，单膝跪下，让她踩着自己的膝盖，为云含雪穿上，“小心生病。”
真正住在一起后，陆獒很快发现云含雪其实不怎么在意整齐和生活细节，犯困或者沉浸研究/推演时，忘记吃饭喝水都正常。当他开始注意提醒孱弱的向导穿衣保暖，云含雪就迅速愉快地将这件事交给了他。
托着刚睡醒还带着一丝热气的脚心，重新放回拖鞋里，陆獒蹲在云含雪身边，微微仰头看着她。
少女低头打完一行字，分出注意力咬了一口鸡蛋，刚醒来没仔细束好的长发调皮地落了一缕，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引着人为她挽好。高居神坛的完美向导走入生活，依然令他目不转睛。
云含雪注意到他的注视，把陆獒堆高的盘子拖过来，示意他坐下吃早餐。
云含雪烹饪课能拿到满分，但陆獒在的时候，她几乎不会动手。在她的满分教学下，陆獒这个学生的烹饪技术实在算不上优秀，多次锻炼下来只比普通好一些。
好在云含雪其实对饮食要求不高，吃营养剂也可以，也能面不改色咽下陆獒的作品。
真正有要求的……算是陆獒。
陆獒过去觉得弄熟了能吃就行，实在来不及生吃也可以，是个烤肉都能烤出焦炭的厨房杀手。但给云含雪做的时候，却总是忍不住精益求精，每每多出至少两份，比较后选出最好的放在云含雪面前，今天也一样。
当然，多出来的食物进了他的肚子之后，能量消耗极大的哨兵还要再多喝两管营养剂。
“今天的早餐也很好吃。”云含雪歪头碰了碰坐在身边的陆獒脸颊，闻到他打理过自己的清新味道，加深了这个吻，“走吧，我们的绿洲有了新发现。”
作者有话说：
感谢“潇湘筱雨卿”小可爱的8瓶营养液，感谢“南风知我”小可爱的瓶营养液，挨个抱住亲亲！——
嗯……狗狗唱歌差不多……腾格尔的《恋爱循环》叭（bushi）
第39章 第 39 章（二合一）
◎小云向导，生日快乐。◎
无边无际的沙丘上依然看不到人类的踪影, 烈日炎炎黄沙漫天，似乎和过往许多年里毫无区别。
头上长角的沙虫王在精神烙印的呼唤下迅速赶来，虫群翻涌如海浪, 如果忽略掉部分沙虫身上挂着的小型草编袋子, 沙虫王出现后立刻伏地爬行靠近, 生怕被再扇几下的样子，倒真像是杀气腾腾准备对人类下手。
云含雪拍拍它的角, 投喂了一波，摘下干草袋, 里面干燥变脆的纸张上荆棘果刺画出淡淡的痕迹, 是最新的展示汇报。
干草变成的袋子取材自隔壁草原区域，沙虫王的长角显示出莹白柔润的光泽。角的光亮在阳光灿烂的沙漠区域里并不怎么显眼, 但只要用袋子围挡住，就会发现，长角宛如塔前时代的深海鮟鱇, 相当吸引注意。
但正如鮟鱇灯下是一张大嘴，沙虫王同样如此。
精神力甚至能感应出沙虫王的精神光点自长角变得明显起来，向外散发着友善乖巧的信号。
既是灯泡，又是类信号发射、增幅装置, 虽然并不强大, 但麻痹周围生物已经足够了。
仔细感受过沙虫王的精神波动, 云含雪肯定地点点头，“他们分析的没错, 沙虫王有着类似催眠的精神力, 会影响周围存在。”
处在变异过程中, 半年来进化趋于完整的沙虫王, 是很好的研究素材, 盯准它安排上的研究员们，也有了长足进步。
虽然人数少、研究器材捉襟见肘、物资也不如塔内享受，但在研究材料上，塔外绿洲的研究员们堪称财大气粗。
说到底，在高塔中等待探索和采集队伍带回来资源再加以分析，或者被护送着前往白色区域研究时，科研部都是以死亡的变异生物材料、活着的E、F级变异生物研究为主。那时压根碰不到活着的C级变异兽，更别说半年来在沙虫虫群配合下，钓回虫海的其他变异生物。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向来是科学的组成部分之一。
即使在高塔风向转变的如今，依然坚持他们的理论、守着或许不可能出成果的项目努力的研究员们，相当简单而赤诚。外面的世界有着太多可以研究和尝试的东西，宛如一座桃源。
科学是认知世界的方式，世界变了，科学也就变了。过去缺少大量求证资源，但在虫海中，云含雪给他们补足了。
萧晓总结提出，变异生物的等级划分并不完善，低等级的变异兽同样有可能出现特殊能力进化。
“……我们发现，沙海中依然存在食物链联系，沙虫食物包括荆棘果丛、沙虫本身以及沙海地下水中的水生生物，水生生物定期啃噬荆棘果丛茎块维生，荆棘果丛扎根于沙虫骸骨，三个月以上汲取尽营养物质后沙化消失，荆棘果正式成熟，沙虫不食用根系，守卫荆棘果丛，成熟后吞噬，产卵于水生生物体内。
沙虫的毒性来自荆棘果丛，单独食用水生生物的沙虫不存在毒性，但同时会造成生命极为短暂、骨骼弱脆等问题，目前养殖最高体重约为40公斤（以人体体重估算）。至此，我们可以说，真正在沙海存活下来。
人类百年居于高塔，今日重回世界……”
半年里虽然沙虫王在精神烙印控制下不会杀死人类，但无法顺畅沟通的沙虫和人类之间，究竟谁占据主导位置，是沙虫奴役人类去寻找食物，是互相利用，还是人类驭使沙虫，经过了好一番努力。
到现在，人类终于在沙海站稳了脚跟。
亲眼看着都没什么差别的沙虫虫群，从出现沙虫王、人类到来后，逐渐出现了储备粮、兵蚁型沙虫、工蚁型沙虫等多种分化。似乎只要有一点外力影响，时刻处于变异中的变异生物就能形成新的进化方向。
花费漫长时间深入沙海腹地观察、总结规律、利用规律，绿洲已经进入了良性发展，第一批人类与沙虫的共生走上前台，萧晓写下的研究报告里，压抑不住的喜悦已经溢于言表。
研究员们分工在药剂、生物养殖种植、解剖等多个领域又同时进行配合，作为高塔实际上最支持科学理论的一批人，从高塔的光电科技，迅速转向了生物科技。熟悉了的科技规则在这里转了个弯，还有熟悉的影子，却饱含想象力的变化。
虽然还要面对来自其他区域的间歇性兽潮攻击，但依靠区域霸主沙虫群的主场优势，绿洲的居民们已经开始展望未来。
“变异生物药剂、变异生物器官改造武器、生物合金装置……还希望能想办法获取矿石，在区域建立堡垒抵御兽潮？”云含雪看着汇报中的未来计划失笑摇头，“立足沙海，谋取周边两大区域，胃口真不小。”
但她喜欢这样大的胃口。
有了困难，有了目标，才有动力实现，连想都不敢想的话，还谈什么塔外生存？
别看第三处的研究员们过去被排挤得厉害，这不代表他们彻彻底底埋头搞研究不会给上头画饼。要是一点不会，第三处也不会存活到现在了。
庇护研究员们的处长被抓，一起逃亡的副处长萧晓画饼技术直白了点，但也在努力争取。
事实上，萧晓向她请求资源扶持，提出的目标，这也是云含雪计划的下一步布局。
趋于保守的高塔风向，并不是干掉某个人、随便说几句话就可以直接大转弯的。
沙海绿洲是走出高塔生活的前哨，抢先立足，测试塔外生活的诸多可能性，才能在正式转变高塔政策风向时，拿出足够多的证据和利益，击碎缩在塔内“安居乐业”的梦，促使认为出塔就是玩命送死的人们开始认同离开高塔。
频繁出入各大区域，精挑细选过的变异生物，当然不是让它们留在原区域大摇大摆生活的。正式建立驻地时，塔外驻地的人类数量绝不止现在这么点，吸引兽潮的频率也会直线上升。以变异生物应对兽潮，是最佳选择。
云含雪摸摸吃饱了的沙虫王脑袋，写好回信放回干草袋子，上次信件中请求的少量工具，被绑到沙虫圆滚滚的身上，没入沙海消失不见。
亲眼看着沙虫王急速离开，又耀武扬威地昂着脖子回来，在中央绿洲深处等待的萧晓心情格外复杂。
虽然清楚沙虫王是被人驯化控制着的，但每次看到，都忍不住心生震撼。
“那位大人回信了！我问的数据有消息吗……”“我呢我呢，我记得之前的药剂记录有一份和现在的很像，有带来吗！”“我的工具……”
发现沙虫王回来，埋头做实验、观测记录的研究员们都跳了起来，像小孩子终于等到过年，来要糖似的，兴奋地围住沙虫王。
“排好队，一个个来……”萧晓不由得笑了，她将信递给乌荞，由乌荞聚集人们，大声宣读出最终决定，“收割常青草原，尝试移植，培育沙漠绿洲！”
沙海中的研究和生活有了好消息，但核心依然依赖着控制整个虫群的沙虫王，而沙虫王对人类的和谐相处，建立在云含雪的精神烙印上。
即使从未见面，一切基础都握在另一个人手中，也很难升起不听话自己干的念头。逃出高塔的人虽然可以看做亡命徒，但只要是人，都希望好好活下去。
塔外鼓励好好生活、好好经营据点、努力研究发现区域新变化，时不时因做出的贡献获得奖励。
没有各种收费，也没有守卫军，却不是混乱无序的自由，秩序依然存在在沙海绿洲的小小据点上。
不时通过沙虫王写信沟通，受到云含雪的许诺安抚，真诚相信着自己在为人类未来事业奋斗、在为自己的未来奋斗的不到六十个人，在放弃了高塔的生活后，对探索世界爆发出极大的热情。
变异后本就调整了危险等级，又在沙虫不断向外吞噬隔壁区域中被认为连带着依然在变异的常青草原区域，成为他们的新一站。
和沙海相比，常青草原的环境实在太适合人类生活，即使暂时不能生活在这里，率先从多次研究过的白色区域掠夺资源，人类吃饱、培养沙虫虫群后再向危险区域进攻，也理所应当。
往常人类观测中，只有人类吸引来兽潮时、S级变异生物扩大领地时，才会被周边入侵的区域，规则在人类的介入下被正式打破。
虽然人很少，变异生物不管在陆獒还是云含雪面前，其实依然孱弱，但对区域的改变切实存在。看似弱小的一步变化，虽称不上从此对变异攻守易型，但正如萧晓信中所说，人类从此回到了世界上。
直到陆獒返回高塔时，眼前依然残留着那无边无际的金色沙丘。
沙丘下，是【绿洲】。
高塔三层最出名的琳琅宴会厅，从十二月三十一日清早就忙碌起来。乐团的站位、餐车与侍者的等待，都散发着奢华的芬芳。
傍晚时分，三层的模拟日光显现出星月灿烂的光辉，穹顶比白天光线稍暗，建筑外争奇斗艳的灯牌和路灯同时闪耀，反而比白天更加辉煌灿烂。
电梯从下层上来，带着一二层的、穿着相对简单的人们向宴会厅走去，常待在三层商业街的客人出场比他们档次高得多，一辆辆车从街区驶出，停在宴会厅前。
挽着礼服下车的客人将打着缎带的精致礼盒交给侍者，有的高傲不屑，有的故作惊讶，都问出了同一个问题：
“云含雪邀请我来，怎么不出来迎接？”
得到雇主要求的侍者赔着笑脸，大声宣扬，“xx将军/向导学院xx教授/高塔医院xx医师/……请！”
门外侍者两侧排开，门内花束拼成生日宴会的祝贺词，靡靡香气和悠扬的音乐营造出舒缓的氛围，沉迷于高塔内“和平生活”的客人熟稔地拿起酒杯，走进还没开启的宴会角落，融入自己熟悉的圈子聊天中。
“……半年过去，我还以为我们的第一向导要被带坏了，没想到审美还是很不错的。啊，我爱C大调，听，多像无忧无虑的鸟儿。”
没多少营养的奢华生活讨论认可了云含雪的宴会布置，虽然只是一点细节，但也轻松地拉近了他们心中与她的关系。不经意般擦肩而过的许多人相视一笑，轻声细语中送出新的礼物，等待着今天这里主人到来。
陆獒僵硬地坐在宴会厅后休息室内，只觉得香气甜得发腻，让人浑身不自在。他拧了拧衣领，低头看了眼通讯器，总算等到云含雪明确要求的时间。
休息室旁边盖着丝绸的玻璃箱子流光溢彩，被从前方迅速送来的礼物，在里面堆积成山。在宴会开始时才会揭开幕布，从滑轨运到厅前，作为展示柜，也是一座漂亮奢侈的装饰，和宴会厅内的气氛极为融洽。
陆獒走过时停了下来，一点点堆积上来的礼物将最早放下的盒子遮挡起来，他熟悉的金色包装盒放在了最下面角落。
从幕布缝隙中，轻盈跳到前端的狮子看清了厅内已经抵达的人群。
礼物如山，宾客如云。
即使云含雪半年来看起来没联系什么人，只是安安静静跟着她的哨兵在探索军团和高塔外活动，人缘也好得出奇。
人们喜爱她，亲近她，也有人仰慕她，追随她。
分明是第一次步入高塔社交圈，却似乎所有人都围在了她身边。
包括他。
陆獒捡起角落的礼物盒，擦掉指纹和灰尘，让金色包装闪闪发光。他稍用力蹬墙，轻松跳到天花板，五指借挂灯定住身形，轻轻将礼物盒放在最高处。
放好犹不满意，调整了几次，上下来回跳跃仔细看了几遍，确定选择了最佳角度，打开幕布的第一眼就能被看到，陆獒才重新在地面站稳。
被派去看大厅内布置的金毛狮子磨蹭着回来，看见金色包装盒放在最上面，人立起来，虚幻又真实的飘逸鬃毛飞舞着，抬起爪子玩耍般扒拉扒拉。
狮子刚伸出爪子，就被陆獒踢着后腿后退。
“离远点，毛都掉上去了。”陆獒踢走糟心的精神体，才突然反应过来，精神体不会掉毛，也碰不到哨兵向导和其他精神体之外的东西。
“……”
陆獒不好意思地左右看看，快步走向约好的地点。
休息区属于宴会厅后台，陆獒停在原地时侍者知道他的身份，并不驱赶，只是对冷脸的高大哨兵有些害怕和奇怪。
陆獒站在礼物柜附近时，连一个背影都压迫感十足，甚至没人敢上前放礼物。看到他走了，侍者们才松了口气，赶紧来完成该做的工作。
看看摆在最高处的礼物盒，侍者们忍不住好奇，“他就是S级哨兵陆獒吗？原来最强的哨兵不是只会打打杀杀，也会悄悄给喜欢的人小惊喜啊。你们看到了吗？一跳就跳那么高，好厉害！”
对战斗和哨兵究竟有多少战斗力极为陌生的侍者窃窃议论，被看了个正着、耳力灵敏全都听见了的陆獒，离开的脚步飞快。
走过拐角，盛装立在宴会厅前等待最后几位重量级客人的云含雪，偏头看向陆獒。
所有人都会承认，她是这里绝对的目光中心，在宴会厅外侍者簇拥下，无论是曾经认识还是刚刚见面，人们惊叹和赞美的目光是少女最好的点缀，让她闪闪发光。
新一辆车在宴会厅门前停下，几乎和对面来的两辆车撞在一起，车上分别带着两大军团和议员家族的徽记。
陆獒余光将这些看得一清二楚，大步走向门前，牵起云含雪的手，侧身微微将她护住。
高高的台阶下，带着守卫军徽记的车上下来的青年，弯腰为另一辆车打开车门，“方局长，小心台阶。”
云含雪挽着陆獒的手臂走下台阶，提起裙摆行礼，“局长、林副帅晚上好。没想到我的小小宴会，竟然惊动了您莅临此处，是我的荣幸。”
哨兵向导管理局局长，同时是议会四大成员之一，全家住在议会所在同一层六层的方局长，年纪不大，看起来刚刚步入中年。但没比他小几岁的守卫军团副帅、林家长孙林川，在他面前做足了谦卑模样，扶着车门，做起了侍者的工作。
让一层及以下的高塔居民看见，大概会吃惊极了，但云含雪看见这一幕，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事实上，这再正常不过了。
听起来管理局像是个行政部门，实际上，是军政部门，直接管理两大军团。守卫军林家虽然在下一级的向导协会眼里，也是需要认真对待的人物，但在议会里压根没有一席之地。
执政官每十年换届一次，但高层的四大家、议会四大成员，从未改变。
方局长没有下车，靠在靠背上眯眼打量着云含雪，或者说……云含雪身后的陆獒。
云含雪的笑容无懈可击，陆獒绷着脸，习惯了无拘无束的猛兽忍耐着华服锦绣的束缚，却始终没松开手。
如果仔细排布陆獒与云含雪的出塔时间，就会发现，相比过去，他的出塔频率在缓缓降低。
而其中唯一的变化，就是云含雪的到来。
方局长收回目光，和蔼地笑笑，“你们都是好孩子，是高塔的中流砥柱，要不是我还有公务在身，该去喝杯酒才是。不过，以后大家都是为高塔未来努力的一份子，不管是去军团还是医院，总有再见的机会，也不急于一时。我很看好你们啊，小云向导，生日快乐。”
他递上一份礼物，挥挥手，车辆重新启动。
云含雪做足了惊喜和受宠若惊的模样，管理局局长亲自送来礼物祝福的消息，迅速传入宴会厅内。
封军团长一左一右被儿女挽住手臂，虽然儿女的哨兵等级都不高，但年轻人的气势一点不输，怒目瞪了一眼守卫军来人。老军团长笑呵呵地弯腰重新坐回车里，对云含雪招招手，“生日快乐，小云啊不用管我，你们年轻人玩得开心点就行啦。”
他显然是来为自家副团长站台的，出面的目的已经达成。
封家兄妹笑嘻嘻地挽着手走在陆獒身侧，云含雪向林川看去，对他探究的注视视而不见，笑意温柔。
“林副帅，请？”
柔顺的向导成为桀骜不驯哨兵与高塔之间的纽带，至少，看起来如此。
声称是朋友之间小型宴会的生日宴，聚集了除了顶级实权人物外的绝大部分活跃人物，新生代哨兵向导们济济一堂，自发形成的小圈子，聊着最新潮的动态、最前沿的技术。
直到主人到来，宴会开启，在返回宴会厅的云含雪夫妇身边，两大军团的代表同时踏入宴会厅。
从向导云含雪迈出进入高塔社交圈的第一步开始，就已经是绝大部分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云含雪总能有办法让人们相信，她真诚地将大家视为朋友。而当前来赴宴的人身边，有着目光灼灼看向她的向导时，这份亲和力得到了无限扩大。
感谢朋友们赏光到来，展望未来相亲相爱生活，最初的开宴祝词后，音乐调子一变。
云含雪挽着陆獒的手臂，领舞滑入宴会厅中央。
柔美的舞步对面，利落的舞蹈为甜蜜风格的交谊舞卷入一场新旋风，力与美恰到好处地展现在两人身上，强大的自信气场，甚至让看到的人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跳错了舞步。
极富个人舞蹈风格，或者说，极富个人武技风格的陆獒，在一个循环结束交换舞伴时，滑出舞池。他守在玻璃柜前，如守护财宝的巨龙，沉默地注视着舞池中央。
恰到好处跳到云含雪身边的林川，牵起年轻向导的手，开启下一支舞。
“没想到会是林副帅亲自赴宴。林塬的伤还好吗？我本想去看望他，但一直没找到机会，实在很抱歉呢。”云含雪微笑着轻声说道。
林川露出温文尔雅的笑容，“林塬的伤……云小姐不是该最清楚了吗？”
林塬半年前闹腾出塔，回来后又迅速转向保守，酒后失言把林家的脸丢了一次又一次。追究源头，就在眼前的少女身上。
林川藏起眼底的轻蔑和恶意，轻声细语，仿佛朋友闲适聊天。
“怎么了？”云含雪一脸无辜地询问，“抱歉……”
一心一意依附于哨兵人生的向导，笑容真诚又纯净。纤细美丽的高岭之花温柔地道着歉，即使知道源头出自她，也很难对她生气。
“这个发卡不太适合你。你的发丝也有些干燥了，没有好好打理，是吗？像你这样美丽的小姐，出去风吹日晒惊恐逃命真是太难了。”林川低头看着娇小的向导，自以为贴心地感叹起来。
林川带着她转了个圈，礼服裙裙摆绽出一朵飘逸的花，旋转中完全符合舞蹈节奏氛围的优雅步伐，在舞池中央看起来格外相配。
曾酸溜溜过的人，目光不由得在站在旁边的陆獒，和舞池中间来回徘徊。
陆獒绷着脸神色丝毫不变，只有目光一直追着云含雪的身影。过分敏锐的耳力让他清晰听到中央的对话，刚开始还顺着关注起云含雪的长发，听着听着，忽然发现了不对。
陆獒脸慢慢沉下去。
他搞不懂弯弯绕绕也讨厌这些，但真正跟着云含雪走到一句话能绕八个弯的名利场中心，火气无限升腾。
那傲慢又轻蔑的样子，实在令人拳头痒痒。
但是不行，他答应过云含雪。
第40章 第 40 章（二合一）
◎她在利用你！-关你屁事。◎
宴会保留了三层一贯吃吃喝喝玩玩乐乐的风格, 来自探索军团的哨兵向导们在宴会厅里显得格外格格不入。最显眼的正是坐在礼物堆前，身影如标枪铁塔，脸色冷淡的陆獒。
温柔缱绻的风似乎吹不到他身上, 反而让空气越发冰冷。
云含雪的裙摆在舞池中绽放出一朵又一朵的花, 言笑晏晏间衬得待在一旁的陆獒更加冷漠, 要不是追着向导的目光还停在她身上，大概已经有人开始怀疑这对新婚夫妻名存实亡。
以暴躁粗莽闻名的战斗狂哨兵, 走上高塔上面几层后，相关联的议论大多是嫌弃与嘲弄。
但当喷火猛兽不再暴走, 安静地站在原地时, 既让人心生不安，也让人开始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临了。
过去是压根无法将陆獒拉到这样的场合, 似乎无法沟通，但他的战斗力始终客观存在，能拉拢忽悠来做些事, 那就赚大了。
尤其是，他的向导如此出风头亮眼，无论是出自哨兵本能地希望给向导提供更好的生活，还是独占欲发作, 显然都是很不错的切入点。
舞池中央光彩夺目的少女是无可否认的中心, 而不经意般慢慢聚到陆獒身边, 有一搭没一搭说话的人群，形成了另一个中心。
耳边嗡嗡嗡总有人说个不停, 说着什么喜好、赚钱之类的无聊内容, 陆獒绷着脸始终无动于衷。
……大部分是听不懂七绕八绕的暗示, 小部分是没兴趣, 剩下的则是云含雪在宴会开始前就告诉过他要做的事：板着脸站好, 不必理会他们。
尽管不知道他站在这里究竟有什么用，但陆獒一直忠实地执行着这个命令。
包括忍耐怒气和烦躁。
见陆獒油盐不进，大部分聚集来努力挖墙脚的人努力后，纷纷选择放弃这个又臭又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暴起揍人的危险铁塔。但依然有人换了个战场走到他身边。
稍接触云含雪后，林川就从为林家找回脸面的恶意针对，变成了试探能否拉拢。
但试探被云含雪无辜地挡了回来，连故意戳痛脚指出她本不必和陆獒匹配绑定，都没能撩起向导的怒气露出破绽，林川不得不承认，自己那个蠢弟弟被揍得活该。
看起来引人攀折的美丽花朵，纯白稚嫩的小白兔，也许毕业前考虑过林家。在向导服从协会安排后，展现出了有条不紊梳理向导学院学生会的聪慧和手腕。只是刚出学校，似乎还比较稚嫩，不太懂外面的世界，尚需要人引路。
可惜林塬搞砸了。现在为她引路的是她的哨兵，是陆獒，是探索军团。
林川的拉拢在云含雪那里落了空，看着陆獒留在舞池边缘，顿时来了兴趣。
宴会开始前迎接方局长时，方局长没有对陆獒冷淡的态度做出任何批评。他们都清楚，过去的陆獒不仅不会给这些人好脸色，别说不给局长问好了，大概会直愣愣开始骂娘表示这样有什么用，别耽误他出塔。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冷脸不发一言同样是一种态度变化，可以被利用起来。
给莽夫武装上了属于高塔的协助的脑子，上面的人会很乐意看到这样的未来，但对守卫军并不完全是好事。想到方局长对这对双S级的态度，林川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林川拿了杯酒，停在陆獒身边，“介意我坐在这里吗？我们的最强哨兵？”
暂时没有聪明人在身边的莽夫，又因为向导已经开始学会冷静，是最好骗的了。
停顿几秒后，林川猛然意识到，他儒雅客气的询问，连一个音节的回应都没有换来。
陆獒目不斜视直视前方舞池中的云含雪，好像身边的一切都是虚无不存在的。林川脸上的笑僵硬了一瞬，没想到自己也有被无视的一天。
“林副帅！能请您跳支舞吗？”
好在林川带来的人很快为他解了围，不至于当众被人发现他被晾着了。林川使了个眼色，守卫军下属的其他人，带着他的计划再次靠近。
只是无论换谁来，陆獒都是一动不动。林川尚能保持住风度翩翩，换成追随的下属，眼看宴会即将结束，自己却没完成任务，说了半天嘴都干了，愣是什么反应都没有，不由得气急败坏起来。
“她就是在利用你！”游说的下属刘明脱口而出。
让他说，当然不是真觉得云含雪心机深沉利用了什么。但向导们依附哨兵，为哨兵谋划换取更好的生活，怎么不算利用呢？
陆獒看起来确实喜欢自己的新向导，正因此，更要再接再厉。
见陆獒脸色猛地一沉，刘明顿时心中暗喜，加大力度准备抓住痛点突破，“听说陆副团长过去八年一直不要向导，最不喜欢向导麻烦多事，怎么让她爬到你头上了？”
话术里，危言耸听突破防线再开始给出结论诱导达成自己的目的，是相当常见的。
说到底，向导哨兵才是最亲近的人，大肆质疑的内容连挑拨的人自己未必多相信，但能为守卫军在两人中暂时挑拨离间制造隔阂，他就有胆子大肆渲染起来。
“瞧瞧，和她在跳舞的是科研部一处处长的丈夫吧？她整场宴会只看了你几眼，把你当个摆设放在这里，要不是还没达成目的，早就把你踹开啦！”
最后一句踩着音乐高音尾巴说完，终于，看着前面的陆獒回头看了他一眼，“关你屁事。”
名声在外的莽夫一如既往的粗鲁，施舍般给出的回应，冷漠又气人。比直接抡起拳头暴躁打人，更显得羞辱，让人难以接受。
“你——”差点以为自己计谋有效的刘明气得脸都黑了，但在陆獒冷冷注视下，却骂不出一个字。
第一哨兵连坐着都像一座小山，力量的压迫感让他明明坐着，却像在俯视，压在宴会厅一角，像永恒不变围绕着中心运转的沉默星球。
陆獒忽然站起身，林川的下属刘明瞳孔猛地放大，下意识后退一步，戒备道，“你要干什么？”
糟糕，气头上的莽夫的拳头，他可不想尝！
陆獒从刘明身边擦肩而过，被挤在哨兵和精神体之间，刘明冷汗聚集到最多，蹬蹬蹬倒退几步。恐惧带来的本能反应根本无法遮掩，等他回过神，才发现陆獒并没有动手。
而是像无视垃圾一样，越过他立在前方。
对来的所有人脸色都一样冷漠的陆獒，起身望向一曲结束，正要与宾客告别的主角。冷漠得像坚冰的脸庞微微柔和下来。
就离谱，莽夫也有两张面孔了！
刘明恨不得跳起来揍他一顿，但撬墙角失败，还是老老实实忍下来，默默退入人群。
他们在玩的是权谋算计，不幸的是，不会这套体系的陆獒看起来依然直愣，被带到别人熟悉的领域即将打败他，但他身后，云含雪同样擅长这些。
而他们对陆獒的接触，恰恰为云含雪提供了信息
回头看见有人臭着脸从陆獒身边退走，她隐蔽地翘了翘唇角。
云含雪借着这次宴会，将平时不方便见的人一口气见了个遍，陆獒的出场则为她吸引走了另一部分需要试探态度的人。
一直在旁边守着的陆獒，在她打理完交际后，看向他时，西装革履却肌肉鼓鼓绷紧的高大男人，猛地眼睛亮起来。
像一只终于等到主人回家的大狗狗，沉默的注视变得明亮灼热，倒映着她的影子。
云含雪忍不住笑了，于是陆獒也笑了。
他当然想要夺得她的注意，夺得她的所有碰触、拥抱、目光，但因着她的要求，他在边缘忍耐下来，忍住酸涩，咽下怒火，抛离暴躁，只剩下纯粹的爱意，静静等待忍耐后甜美的果实。
陆獒其实听到了所有耳边的窃窃挑唆声，但……
无论是林川还是其他人，都想错了一件事，陆獒并非被蒙蔽欺骗。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云含雪要掌控他，利用他，创造一个不一样的未来。即使不是完全理解每件事，不一定知道所有事，但脚下的路无比清晰明确。
陆獒正是在知道自己做什么，一步步踏入她的牢笼。
并，心甘情愿。
利用就利用吧，被套上项圈也好，用尽力量顺从也罢，没关系，只要能一直、一直，这样下去。
她的目标，也是他的目标。
他们之间，无可挑拨，无人可接近。
陆獒在她向他伸出手时，大步走向云含雪，牵起她的手，好像只能看到她。
落在宾客们眼中，羸弱纤瘦的年轻向导被高大强壮的哨兵牵起，几乎被笼罩在陆獒阴影中的少女，像被打上了属于另一个人的印记，无声被宣告着所有权。
云含雪笃定地伸出手，并握紧了他，像拉住狂奔的骏马缰绳。
衬衣下，颈环微微绷紧的力度，带来无可替代的安心。
陆獒的笑容只出现了一瞬，就在云含雪注视下收回，笑意盈盈的告别宾客和冷淡陪同，主动释放好意和沉默支持，落到人们眼中带来了不一样的意味。
所有客人陆续离开，侍者们收拾残局，打包礼物准备送往他们的住处。短暂又漫长的三个小时，比一次出塔还令人身心俱疲，云含雪提起裙摆走出宴会厅，夜晚的三层街道温度和白天没什么区别，但刚从温暖的宴会厅出来，少女手臂依然本能地颤了颤。
陆獒掌心包裹着她冰凉的手，轻轻拉了一下。
“我抱你回去吧？”
云含雪偏头看向他，新做的外套有些像燕尾服的设计，陆獒身材高大挺拔，穿上却没有贵气优雅的腔调，反而更显得利落凌厉。
她的哨兵没有在挑拨中有任何动摇，直白又主动地递出请求，眼巴巴看着她，显然无比期待，却在她没点头前没有进一步动作。
云含雪转身，将两只手伸进陆獒掌心，被握住的手反过来将男人可以拦截的手臂推后，埋进他怀里。
“好啊。”
陆獒呆了一下。
少女仰头贴着他的胸膛，不是拥抱的拥抱，能把她完全抱在怀里挡住。她漆黑的眼睛倒映着尚未熄灭的宴会厅灯光，像盛着无数闪耀的星星，但她只噙着笑，看向他。
陆獒的外套一半罩在云含雪身上，挺括宽大的外套几乎将她全部盖住。
礼服裙遮不住的纤细脖颈盈着光，仿佛承受不住外套的重量，像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姑娘。精心打理挽起的长发在整场宴会后不经意垂落一丝，落在孱弱的肩头，更显得云含雪年纪小，无辜又俏皮，无需多说一个字，只一个眼神，就能轻易拨动人心弦。
宛如风中摇晃的脆弱花朵，终于落入坚实温暖的庇护温室中。
但只有他知道，遮挡在外套下的背脊挺拔如剑，这具孱弱身躯中，隐藏着多么强大而独特的力量。
“你今天真好看。”陆獒想到什么，就说了出来。
不仅仅是美丽的妆容服饰，也是因她而来的一切，全都成为她的光辉。
陆獒收紧手臂，娇小的少女被揽入怀中，藏进沾着他的温度的外套中，稍一用力，托着她的腿弯轻轻抱起。
即使从他们身后看，也最多只能看到泻出的一抹长裙裙摆，如月光点亮雪山之巅。
云含雪任由他动作，多次配合习惯的拥抱里，轻松找到最舒适的位置，被体温笼罩，竟有些困倦。
“跳得开心吗？”陆獒几乎拿出自己最快且不颠簸的速度，急速赶回了家。关起门来，温热的怀抱里，关心之外，终于泻出了一点点酸。
云含雪恶趣味地笑了，“我这么有人气关注，你会担心吗，哨兵？”
调侃的目光停在他身上，陆獒别过头，不想回答，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我……不讨厌别人看你。”陆獒喉咙绷紧，“只是想……”
猛兽乖乖收起爪子，在驯养者的专注聆听下，剖开自己的真心。陆獒越来越低的声音突然大声起来，“我只是想让你多看看我！”
陆獒耳朵通红。
云含雪舔了舔唇。
无论过了多久，她的哨兵横冲直撞的勇敢后，带着一丝青涩的害羞，总是那么可爱。
“不用担心哦。”云含雪拉住陆獒的领带，牵着他低下头，“我最喜欢阿獒了。”
轻柔的亲吻从唇角下移，陆獒被放开，湿润的吻却没有停下。棱角分明的下颌忍不住绷紧，露出颈侧漂亮的肌肉线条，滚动的喉结被忽然含住，陆獒急促地喘了口气，抱着少女努力走得稳当，却难以自控地跌跌撞撞向前走去。
“跪下。”云含雪声音轻柔。
柔软的地毯绊住了他们的脚步，高大凶悍的男人忠实执行了她的命令，以卑微的姿势单膝跪在床边，微微仰头望向她。
急促起伏的胸膛绷紧了衬衫，丢开的外套下，强壮的体魄像雕塑一般。
云含雪指尖划过他的咽喉，“作为今天听话的奖励……接下来要怎么做，阿獒这么聪明，一定知道的吧？”
“含雪……”陆獒沙哑地叫着她的名字，逐渐含糊不清。
淡淡的冰凉甜味逐渐弥漫在空气中，她被取悦的信号让陆獒无比满足，即使浑身仿佛被放在火上烤，几乎紧绷到了极限，却依然紧紧望着她，在得到命令前，并不前进一步。
“乖狗狗。”云含雪声音多出了几分慵懒，雪白的脸庞上浮出潮红，脚尖踩着他的肩膀，眼尾颤颤，垂眼低低看着陆獒。
少女轻笑着诱哄，“自己来。”
陆獒脸上几乎要烧起来，身体却像不再是自己的了一样，执行着另一个人的命令。在云含雪的注视下，渴求和羞耻同时降临。
“嘘——还不可以。”云含雪的通知，同时让他停下，艰难地忍耐着。
明明可以解脱，却在极限前主动停下，违反本能地克制着。并不是不想得到，而是知道在允许前，自己无权得到。
被向导素强制诱发的结合热烧得哨兵眼睛泛红，全身肌肉止不住地微微震颤，焦躁不安的沉重喘息，像即将爆发的猛兽。但他依然双膝跪地，燃烧着火焰的眼瞳里，却流露出柔软的祈求。
祈求她，给予允许。
衬衣和裤脚纹丝未乱，乍看衣冠整齐的男人听话地待在原地，终于等到被主人捧起脸庞。
“阿獒好乖。”黑蛇盘旋着缠上狮子身躯，云含雪柔声夸奖，手指握紧汗湿的后脑短发，逼迫已经快到极限的哨兵仰起头，承受一个肆无忌惮的吻。
云含雪愉快地伸出手，像拆开礼物的蝴蝶结，解开一个个纽扣，只剩下套在颈环上的黑色领带向下垂落。
“唔……含雪……”过多的津液溢出唇角，滴落在灼热的古铜色胸膛上，几乎让人怀疑要被蒸发成白汽，淌过他的伤疤，沾湿他能捏碎变异兽坚硬头颅的手骨。
恶劣的入侵让躯体本能地绷紧，陆獒低低的声音，像是祈求，又像是确认，唯独没有抗拒。
出生在一年最后一天的少女，收到了她的礼物。
被侍者收拾好送回一层的礼物山，在久敲门无人理会后，只好放在了门外。
一层夜晚的穹顶昏暗无比，只有些微光亮，却足以照亮前路。
不知过了多久，通讯器同时震动，通讯器在新的一年到来时，同时收到来自官方通知频道的鼓励新一年好好生活、奋斗等等的官方辞令。保留了高塔前纪元历法，却不再庆祝新年到来的高塔，唯一节日是高塔建立日，但新一年到来、共同展望新一年的习惯，依然保留了下来。
颇受关注的S级向导初次踏入社交圈，过去半年里的沉寂、失落等负面猜想都被扫开，收获的好评以极快的速度传开。
即使宴会后几天她依然停在一层和塔外，没有多多来往，也没人会认为，云含雪并不被接受。相反，送往一层住处的请柬一天比一天多，回复的礼物和信件来往在高塔中，暗流悄无声息地融入其中。
连守卫军中的来往都随之增加，更不用说探索军团。
封军团长陪在云含雪身边，一起看着训练场上陆獒带着一支小队完成一组适应训练，不约而同露出了笑容。
“听说准备带队去蓝色区域演习？”封军团长明知故问，亲手批复的文件还躺在他的办公室里，看着陆獒带起小队，真正有了些副团长的样子，实在止不住的高兴。
“要不要我再加点物资支持？科研部有测试新武器能否塔外运行的任务，要不接下来顺便做了，赚点积分资源？小云和陆獒辛辛苦苦忙碌着，我老了，帮不上什么忙，给你们盯好后勤，有什么要求别怕麻烦，告诉我就是了。”
年轻的哨兵藏不住话，听见这边的聊天，立刻扭头大声回应，“我们不怕累！陆团两把刀杀穿变异兽，我们也能历练历练！”
“不专心训练。”陆獒拎着人后衣领，像拎小鸡仔一样拎出队伍，“增加一倍，现在开始。”
年轻哨兵的脸立刻垮了下来，封军团长笑出了声，“别看我，就该让陆獒好好治治你们！”
年轻哨兵哭丧着脸重新开始一组训练，在陆獒凶恶的目光注视下，一点反抗也不敢有。
区域探索特性导致探索小队人数都偏少，塔前时代的军方铁血训练虽然被继承了部分，但个体的强大更为突出。这也让队伍变得更加分散难管，直到有□□头足够大，功绩足够高，挑出来彻彻底底碾压他们，才有服服气气地听话。
被加练了的年轻哨兵好不容易训练完，同伴们都在休息了，他擦了把汗狗腿地凑过来，“封团好！陆神，再教教我这个动作吧？”
有陆獒立起的技术在，他就是板上钉钉的榜样招牌，被加训责备的哨兵虽然被训的时候不爽，但感受到提升、看到身边的人提升、还能被带着庇护着出塔，好处多多，压根不记仇，反而追着想学。
云含雪淡淡笑着婉拒封军团长的过度热情，没表现出多少对军团权力的渴望，但围绕在陆獒身边建立起来的哨兵团体，已经逐渐清晰起来。
原本次次跟陆獒一起出塔的云含雪，在新一年开始，间歇性留在了高塔。看起来似乎对塔外逐渐失去了兴趣，或者……从战斗狂哨兵手下争取了自己的自主权。连带着陆獒，也减少了前往高危、黑色未知区域的频率，让关注着的人松了口气。
探索榜上陆獒的名字依然高居榜首，但似乎，也开始沉浸于高塔的和平，变得安全起来。
作者有话说：
OOC小剧场：
反派（挑拨离间）：她就是在利用你！
狗狗:可是有力量的人有那么多，她只利用我，还不是喜欢我！
狗狗：老婆，他跟我说你的坏话！
反派：？？？
反派：TMD恋爱脑给老子死啊！——
感谢“大大今天日萬了嗎”小可爱的10瓶营养液，抱住亲亲！
第41章 第 41 章（二合一）
◎世界不给的，我们自己去拿。◎
云含雪和部分观察到表现出的变化的人, 一样愉快。
看到了想看的，给出了他们想看的，短暂的稳定关系轻松可得。
新一年上半年的几个月里, 基本确定了前往医院就职的云含雪, 要不是还没到正式可以接受调职的时候, 在提供了几个减轻向导负担、优化安抚流程节奏提高效率的建议后，已经要被院长欢欣鼓舞地接进医院了。
但云含雪关注的并不仅仅是这些。
带着一队精英哨兵谨慎地进入A级变异兽领地, 无论是陆獒还是其他人，都在抓紧时间休息。云含雪分配了先前所得资源, 在地上画出地图, 确认下一步探索目标。
包括近半年来跟随探索军团副团长陆獒的哨兵小队在内，在一次次判断正确下, 无人对云含雪手握指挥权提出异议。
塔外区域内，能带着大家回去的强者受到追随尊敬，能带着大家高收益低损失回去的核心更令人心服口服。
云含雪表现出的对塔外的熟悉和适应并不出格, 哨兵们回去之后对“向导帮了大忙”之类的内容大肆宣扬，只是听起来过于像吹牛，即使传出去，听起来她也只是为了更好地立足、跟随哨兵而已。
向导们柔顺孱弱的形象深入人心, 礼貌尊重和不自觉的臣服, 短时间内实在难以分辨。
当然, 轮换带队的最强哨兵不折不扣执行命令，也是双S级同时出现时权柄归一的有力支持。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篝火边, 云含雪分析完下一步试探围捕目标后, 看着哨兵们有些疲惫的神色, 忽然道, “‘高塔外战斗生活造成精神狂躁’可以确定是误认了。”
“真的？！”“科研部的新研究吗？”“那我们在塔外的停留时间是不是可以延长了？！”
哨兵们猛地精神一振。
狂化失控困扰着哨兵们, 减少出塔频率和出塔时间，增加向导素和安抚次数，都是为了避免失控过早到来。
陆獒无所畏惧在塔外最长停留了半个月，但过去他的暴躁脾气人尽皆知，没人敢赌自己能不能有S级哨兵的硬抗实力或者好运。
要是真的确定是误判，一次出塔的消耗基础上能带更多资源回来，探索区域边缘地形，也不必断断续续多次拼凑完成，对探索塔外世界是相当强的利好消息。
一双双眼睛都看了过来，等待云含雪的肯定。
“哨兵五感灵敏的同时也容易五感过载，狂躁变化与战斗有关，但在塔外时间越长，最终因战斗上涨的狂躁幅度越低。战斗结束后立刻返回高塔，不利于战斗时瞬间增加的狂躁降低，最终积累的幅度偏高。”
云含雪轻轻点头给出答案，她环顾一圈，“这不是科研部的研究，我以我的向导名誉担保，这份研究经过长时间观测和追踪。”
亲手安抚过陆獒精神海，又一起出塔观察过他精神海变化，虽然还没在塔外以几天、半个月的时间长时间停留，但云含雪能确认陆獒战斗时增加的狂躁频率存在波峰波谷。
其他生命协会的向导，提供了另外的哨兵数值样本。
唯有和哨兵一起出塔的向导，才能在不需要仪器判断的情况下，捕捉到清晰的波峰波谷，揭开这份谜底。
观测至今，答案基本确定。
粗糙的纸张上画着简单的数据表格和折线图，接受过高塔基础教育的人都能看懂。表格上没有点出接受观测的人是谁、身处哪里，但截取的半个月时间中，对照组的确呈现出云含雪所说的趋势。
“这、这……”传阅了一圈，小队长将表格重新递给抱臂警戒的陆獒时，手都在发抖。说不出究竟是兴奋还是恐惧。
究竟是真是假，战斗后延迟一段时间再返回高塔，花积分检测一下精神控制率就知道了。
有资格踏入红色区域的哨兵，起码都是B级，不至于这点积分都不舍得花。
陆獒弯腰抱起云含雪，走在最前面，打断尚没有形成议论的思考，“时间有限，该走了。”
脑子乱糟糟的哨兵们条件反射地跟了上去，身后交换着兴奋的眼神。
高级觉醒者数量多、又身处高危区域时，吸引周围变异生物的速度会增快，没人会蠢到在战场现场争执质疑起来，但听到这样的好消息，还是忍不住吃惊。
守卫军的“人造白色区域计划”，在连续折戟两次后大伤元气。陆獒轮换着为探索军团不曾进入红色高危、不敢进入更危险区域的哨兵们带队探索，虽然个人的探索数据没有极大改变，但探索军团的战绩得到了肉眼可见的大幅度提升。
虽然敢去陆獒带队之外的区域的人依然很少，但敢于向红色、黑色区域踏出第一步，就是挣脱封闭的长足进步。
——探索军团直接影响到私人佣兵队伍，最明显的表现就是，畏惧高塔之外的人们开始好奇，互助会中的区域经验分享获取人数持续增加。
陆獒和探索军团的得力表现，直接堵死了守卫军失败后，本可以抛出的“塔外无用、颇增损耗”大踏步倒退风声。
云含雪再次踏足沙海时，跨过区域边界前，就和沙虫从沙堆里探出的脑袋打了个照面。
一排晒着太阳的脑袋上，有的种着弯弯曲曲的爬藤苗，乍看仿佛是在哪里不小心剐蹭拽出来的。但当沙虫动起来，扑过来时爬藤猛地暴涨，与之共生的沙虫被迅速抽瘪，长大的爬藤展现出了凶残的一面，试图束缚住入侵的敌人。
围绕着区域边界充当“警报器”的沙虫，刚要扑过来，又在精神压制下默默趴了回去。
精神视野里两个精神光点此消彼长，云含雪压制住特殊沙虫看了看，“虽然都是弱小的E级变异生物，但攻击和整个警戒区域的虫群配合起来，应该能拖延消耗入侵的至少高一等级的变异。很有意思的想法。”
沙虫虫群供养一只沙虫王，普通沙虫等级低但数量多、死了没关系，就是它们最大的优势。
其他生物和沙虫的结合、沙虫改造进化后形成新的生物武器，受到人类控制，近一年的研究实验，绿洲的生物研究进展成果斐然。
“这是目前沙虫的变异结合改造最新成果。我们同时在探索变异的特殊能力是否能单独剥离使用，有了一点小心得。”
身后传来有条不紊的介绍，沙虫王带着两条背着人的沙虫钻出地面，摇头晃脑地对着云含雪蹭蹭讨要食物。
“我是云含雪，萧晓，乌荞，很高兴见到你们。看来你们在绿洲过得还不错。”云含雪像看到老朋友一样，对她们招了招手，“上次的试管还够用吗？精神力训练做得怎么样了？”
绿洲目前的核心和一手制造绿洲的背后之人第一次见面，原本准备的见面辞令，在沙虫王舔狗一样冲上去的瞬间，都失语了。
萧晓感觉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反而是乌荞注意到陆獒，先意识到了他们是谁。
“S级向导云含雪？！”
萧晓愣了一下，向导们的一贯形象和信件中谋划雄心实在有些割裂，但从虫群撑出的缝隙通道里钻出来前，听到的点评不是假的。
乌荞最初的吃惊很快被自己压下，接过话头，诚恳表达了一直以来的感谢“……这座绿洲还很小，没有高塔那么方便，但好在变异后的世界没有彻底断绝我们的希望。幸好我们能遇到您。”
曾艰难撑起采集队的乌荞，对基地的未来有着无限期待，变异生物虽然凶残，但换个方向，同样可以利用。她甚至觉得，现在比过去的生活好得多。
乌荞恰到好处地打开了话题，云含雪没有一起深入绿洲，在区域边缘，命令沙虫王带着目前研究出的特殊沙虫出来，一一仔细看了个遍。
云含雪听着他们的兴奋介绍，笑盈盈地点点头，“你们做得比我期待的更好。”
萧晓顿了一下，乌荞吸了口气，认真问道，“所以，您希望未来怎么做呢？”
他们都知道，生活不太方便但还算彼此和睦、一起为生活的更好努力的环境，只是因为现在区域里只有不到五十个人。但绿洲不会永远只有这些人。
固然可以过一天算一天胜利，但不考虑未来，努力也变得无谓，生活始终存在被随时夺走的不安感。
正如迷茫的最强哨兵需要一个改变的目标，绿洲的所有人同样需要。
“你们大概都想到了，我并不喜欢现在的高塔体系。无论是被压榨欺辱的普通人，被排挤驱逐的研究者，还是必须依附于哨兵生存的身为向导的我，都不过是想过得好一点。现在的高塔缺乏机会，但塔外有着无限可能。所以……
我想要所有人都有资格获得机会，争取得到梦想的未来。
我想要带着大家一起离开高塔，重新站在世界上。”
云含雪轻笑，“是的，我来自生命协会。或者可以叫我们……反塔协会。”
乌荞屏住呼吸，猛地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离开高塔的退路，就来自这份安排。
描绘的未来太过美好，以至于难以让人相信。乌荞摇摇头，“但那太难了，我们愿意面对危险，但也许别人不会愿意。重新走出来，也许需要很长、很长时间。”
“我必须承认，高塔的存在是有必要的。我并非想要立刻摧毁所有人仅有的避风港，一切并不是非此即彼的。”
云含雪柔软纤细的手轻轻握住对面的两人手掌，“我们出塔是为了回到高塔，回到高塔是为了离开高塔。高塔内的资源不是永恒不变的，近年来向内的压迫和欺骗不断上升，你们最清楚这一点。我们已经在高塔里等了太久太久，为什么不告诉大家，从现在开始改变？”
并不高亢的声音中却有着坚定的力量，极富感染力。
只要注视着她清澈的双眼，就会不由自主地相信，她的真诚与期望。
萧晓和乌荞一时竟无法避开她的注视，只能听到心砰砰直跳的声音。
对大时代付出聪明才智，力挽狂澜的幻想，足够点燃热血。
萧晓脱口而出，“感谢您上次带来的熔岩果树，我们还有一点新发现。”
云含雪不动声色地听着，一年时间孤悬在外，虽然没有能力反抗给予一切基础的强权，但在目标不明的时候，隐藏一些重要内容，他们是可以做到的。这正是她借着这次见面，需要在他们心中确立的一部分。
她明白他们的担忧，虽然在塔外能生活，但和高塔内还是不一样的，推动高塔立刻转向是很危险的。而本身只作为试探性前哨基地的绿洲，过度、过快扩张人数，谁也说不好会不会出现内乱。
这次询问，是逐渐有了身为绿洲负责人自觉的两个人，认真做出的试探。
“我们针对永夜区域隔壁的熔岩区域特产做了分析，喷出烈焰的果树分化出了特殊的消化器官，能够吞噬对应区域，催化爆发出火焰。目前正在尝试进一步分析有效成分，改造成便携武器，您看。”
萧晓提到新研究，就来了精神。
形状有些像干枯树枝的新武器违反过往科研常理地以木制为主，扎根在沙虫身上，提前给最下方袋子一样入口的根系填充凝固的熔岩，十分钟后，树枝尖端突然凝结出一个个红得发亮的果实，得到指令，甩出枝头，砸落一阵轰鸣。
炸开的沙海沙坑很快被风带着其他沙砾补平，但留下的震撼久久不散。
云含雪眼前一亮，“生物版本热武器？”
“是的，熔岩区域的岩石矿成分很特殊，只有被消化后才能引爆。移植到沙虫身上后，威力比记录里的熔岩果树战斗力降低大概一半，一共能使用五次，由于选择的是肉食沙虫，寿命短暂，需要经常移植，具体耗损暂时无法确定。”
萧晓忍不住笑了，像展示自己优秀成绩的孩子一样骄傲地说，“上次兽潮它成功杀死了一头B级！”
萧晓已经做出了选择，连最新制造的药剂都交了底，在云含雪给予肯定，并拿出听都没有听过的过去【FIRE】药剂等记录时，萧晓简直如饥似渴地扑了上去。
乌荞也不觉得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
“两个月前兽潮中断手重接实验失败，尝试移植变异器官让普通人获得能力这条路，暂时没有走通，只好截肢。但还好，大家情绪还很积极。
本来我们商量着，将变异生物的特殊器官移植到我们身上，如果能抵抗排异反应的话，也许就有机会进化成拥有变异生物特殊能力的‘超人’，可惜失败了。但‘超虫’还是能做到的。”
乌荞开玩笑般说出疯狂的计划，眼中是对未来的渴望。
普通人对异能的渴望和幻想，从觉醒者出现前就一直存在，觉醒者出现后，数量稀少的觉醒天赋就像吊在前面的胡萝卜，让人梦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拥有伟大的力量。
但在绿洲科研下，走向了另一条路，或者说，另外许多条路。
普通人在末日到来百年后，第一次在材料之外，利用到了变异的特殊力量，效果虽然比不上原本的变异生物，也开始在觉醒者们身后，有机会发出自己的声音。
“我一直相信，躲避和妥协永远解决不了问题，我们要走出去，接受和适应这个世界的改变。世界不给的，我们自己去拿。”云含雪坐在虫群搭建起的沙海凹陷阴影里，对头顶无边无际的阳光伸出手。
少女身躯孱弱无比，宣言傲慢又狂妄，这一刻，却没人提出异议。
那么雄心勃勃，那么理所当然。好像不是压着高塔百年末日沉重压力的现代人，而是塔前时代末日降临前，宣告自己为世界万灵之长的人类。
她确信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眉眼迷人，闪闪发亮，令人心折。
他们确信，这会成为现实。
“我也有礼物带给你们。”云含雪穿过区域边界，将穿越数个边界后身躯极大幅度缩水的成长期岩傀儡带了过来。
离开原本领地前，按照云含雪离开前命令迅速吞噬成长壮大自己的岩傀儡，最高已经长大到三米。但岩傀儡穿越边界受到不同区域削弱压制，现在只剩下近一米高，脑袋占了一大半，剩下的才是零零碎碎的石块。
“这是……岩傀儡？！”萧晓眼珠子差点黏上去，几乎瞬间想到了用处，“天啊，这就是我们最好的防御！”
人类的渴望，永远不容小觑。
从这一天开始，区域中的变异生物们突然失去了狩猎者的身份，从诱捕试探、抵抗兽潮变更成主动出击的沙海区域，让它们变成了猎物。
虽然只是相对整个世界极小的一片区域发生变化，但在逐渐蚕食周边的沙海四周，正式攻守易型。
在听到云含雪告别时提醒的大概长则三个月以上短则一个月不会再来，注意沙海防守时，陆獒直觉发出了警报。
两人穿过沙海屏障，避开闻着味过来的变异生物，慢慢往来处返回。
陆獒还没来得及询问未来有什么事，就听到云含雪提起了似乎毫不相干的内容。
“封军团长前些天提起来，你的探索战绩该获得高塔授勋，应该是仅次于最高贡献勋章的银星勋章，但过去你一直不愿意领，就一直耽误了。这次我写好稿子，你上去念两句鼓励大家？”
云含雪像随口聊天，疑问句却是陈述的语气。
人类存在过的痕迹在他们路过的区域中几乎完全消失，空旷的大地上，一个身影快速路过。除了他们自己，无人能听到这里正在发生的对话。
“我……”陆獒已经习惯在独处时，将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我小时候也幻想过上领奖台，收到奖励，被人吹捧。但我父母死去时，同样有人吹捧，杀戮的荣耀是用生命换来的，这算不上伟大。”
云含雪却摇摇头，“你作为唯一的S级哨兵，树立起的榜样可以很有号召力。告诉大家付出的努力该获得回报，在塔外生死拼搏的人，不该被嘲讽排斥。”
勋章璀璨夺目，但放到身上就是伤疤，云含雪当然知道这是残忍的。但并不是不去拼搏，就可以避免残忍。
聚集在塔内不断内卷，只会越来越残忍。
虽然直接命令也会得到肯定答复，面对自己家的哨兵，云含雪还是耐心地多解释了几句。
“你要知道，不是为了勋章去付出生命，而且因为付出生命做出的贡献，得到了勋章。该有的勋章不可以让他们窃取，消失在历史空白里。让高塔以后的历史告诉所有人，我们天生打不过塔外的变异，我们天生就生活在高塔内。”
争取该握的权力，占领该有的道德高地，控制容易被欺骗的思维。
毕竟，他们不上前一步，自有其他人上前。
“这同样是你死我活的战争，哨兵。”
陆獒低头时，在少女束得整整齐齐的低马尾中，忽然看到了一根白发。
陆獒的心不由得一颤。
他知道云含雪为做到她许诺的走出高塔，付出了多少心力，他敏锐的直觉也嗅出了风雨将至的气息。
“我在。”虽然看见许多字就脑壳痛，但是必要的事，陆獒从不推卸。“我会好好背下稿子。”
演讲稿早已准备就绪，看着陆獒严阵以待满是认真的侧脸，云含雪捏捏脸颊靠近安慰他。
“绿洲一切顺利，我就放心了。秘密不可能一直遮掩下去，抢在议会发现我们在联合军团、改造塔外之前，逼他们一把，他们会像被踩到尾巴一样跳起来，再掉进陷阱。”
云含雪柔声道，“会有点危险，但不用怕。”
高层有着对高塔内科技的依赖，玩弄权术，闭关锁国，轻视洗脑过的向导，不屑只会战斗的哨兵。云含雪对抛出演讲刺激后，可能会面对的危机，全都心里有数。
以高塔大义为名，要求他去清扫离高塔区域近的高危区域，或者杀死危险等级高又有珍惜资源的S级，而她……会被要求留在高塔，以此确认他们的忠诚。
陆獒顿住，僵硬地转过头。
少女的语调轻描淡写，他不安的直觉却在疯狂上涨。
他突然懂了。
陆獒声音颤抖，几乎说不出话，“你要……你要自己做诱饵？”
“真聪明。”云含雪依然笑盈盈的，却冷静到近乎冷酷。
作者有话说：
感谢“柰”小可爱的1瓶营养液，抱住亲亲！
第42章 第 42 章（二合一）
◎请下令吧◎
“不行！”陆獒像被点燃了引线, 暴躁大吼起来。
陆獒凶狠地瞪着他一直以来服从的向导，第一次强烈抗拒云含雪的决定。他眉头拧紧，唇绷成了一条直线, 森白的犬齿闪着寒光, 仿佛在威胁, 恨不得吃了她似的。
“不行，我不同意。”陆獒急促地喘了口气, 一字一顿地重复。
一年来，多次承受安抚, 也接受教学引导后, 他的脾气已经比过去收敛平静很多了，但此刻他像是一座极力压制着自己、即将爆发的火山, 可怕的危机感将要毁灭他，也毁灭一切。
直面骇人压迫感的云含雪，却连笑容角度都没变一丝。
孱弱的少女歪了歪头, 甚至还能疑惑地询问他，“你在怕什么？”
“太危险了！”陆獒面对S级变异兽时都不如现在心慌，几乎瞬间想起了落进岩傀儡陷阱的那次。
逼高层一把？有一点危险？
说起来轻巧又放松，但将自己包装成“弱点/软肋”留在高塔高层眼皮底下当诱饵的云含雪, 根本就是在玩命！
他眼睁睁看着云含雪受伤的事, 有一次就足够了, 再来一次，陆獒自己也无法肯定自己会冲动成什么样子。
即使现在他还压根不知道云含雪打算怎么设计陷阱, 但想一想就令人发疯。
陆獒眼睛爬满血丝, 握着云含雪的肩膀, 几乎要将人紧紧锁在怀里, 从此再也不能分开。
“老子不同意！”他嘶哑地低吼, “一定有别的办法！你这是在用自己走钢丝，万一出事了、出事了怎么办！”
被陷阱针对的当事人尚一无所知，陆獒却是确确实实快要被点炸了。
脾气好了许多的最强哨兵神色狰狞，如一头困兽。无法在不擅长的谋划上给出新的意见，桀骜不驯的哨兵在强烈危机感中失控，却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喃喃不断重复着，不同意，像在抗拒接受现实。
他泛红的眼睛瞪着云含雪，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一点对拒绝的回应，却什么也没有看到。高大健壮成天和变异生物战斗的哨兵，从没有这么无力过。
云含雪安静地看着他，浅浅的笑容风一吹就不见了，像亘古不变的冰川注视着闹脾气的不懂事孩子，沉默压得人几乎喘不上气。
温情平和的生活与珍贵的生命，都无法绊住她前进的脚步。
目标已经落下，目标就在那里。
“老子TMD是你的哨兵，不是只会躲在后面的孬种！我不会让你出事……一定有别的方法的，对吧？”陆獒有些气急败坏，看着云含雪，已经知道自己做的一切可能都是徒劳。
暴跳如雷的哨兵挫败地停下吼叫，声音哽咽，“求你了。”
云含雪一直等陆獒发泄完情绪，听得进去话了，才开口。
“舒服了？”
“舒服个屁！”
云含雪看着幼稚还嘴的哨兵，擦掉陆獒不自觉落下的眼泪。她轻轻叹了口气，“陆獒。”
“……我在。”陆獒甚至没有意识到他已经泪流满面，红着眼睛咬牙望着云含雪。
无家可归的凶悍恶犬被带回了家，为了留下他的家，他什么都愿意做。
“你是我的哨兵，阿獒。即使我不在了，你也会完成命令的，对吗？”
云含雪的声音好听极了，仿佛不是在说起自己的死，说起这次的谋划，而是在展望充满希望的未来。
陆獒无法接受，更不愿意接受，想到云含雪可能出事就已经够糟了，云含雪亲口提出的失去她的可能，每一个音节都宛如凌迟。
她看过来的目光很柔和，却含着不可承受的重量，压弯了陆獒的背脊。
陆獒目眦欲裂，挣扎了许久，在她的注视下，从牙缝里挤出回答。
“是的。”
无声流泪的男人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凶狠地看着她，却显得格外可怜。
即使以云含雪的铁石心肠，也不由得柔软了一瞬，稍作解释，“我可以想别的办法，但这是能将危机控制到最低，最快结束的一条路。”
黎明前的一切付出都是有价值的，所以，包括她自己在内的一切，都可以放上战局牺牲。
“……请您下令吧。”
陆獒低下头，像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将头颅送到少女掌心。
他为她献上忠诚，也为她献上一切。
云含雪捏了捏他僵硬的后颈，凝固的气氛被柔声安抚重新融化，“乖阿獒，相信我，我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五月中旬，高塔建立日只有半个月就要来临。一年中唯一可以休息、领一点好吃的犒劳全家的日子，让人们都处在停不下来的期待兴奋中。
今年的建立日前，不一定每年都有的授勋仪式，以前所未有的气派在隶属哨向管理局的礼堂举办，并开启往常只在执政官换届时短暂开启的屏幕，与广播同时转播。
被探索军团提报的本次授勋主角，对绝大多数关注出塔的人来说，是个熟悉的名字。
S级哨兵，陆獒。
作为家属的云含雪噙着得体的微笑，看着陆獒一步步走上高台。
从男人面无表情的脸上，她读出了恍惚和抗拒。
但他依然在执行命令。
直到一步步走上高台，陆獒遥遥看着台下人群中的云含雪，明明是她一手主导的他的授勋仪式，他的脑袋一切思维，却仿佛都被抽离了。
温柔微笑的少女在人群中看起来格外人畜无害，友好又亲切。
但如果真的认为她是孱弱无害的，那就大错特错了。
她的伪装过于优秀，除非她自己愿意，否则大多数人都会被轻飘脆弱的云雪表象欺骗，看不到藏在背后的疯狂与冷酷。
她表现出的一切，不过是因为她很清楚，人类对友好无害的同类更容易产生好感和信任。
正如她的名字。
云含雪，流云和雪花，易碎易逝，却孕育着雷霆寒冰，惊天动地的疯狂力量。
……正如她这个人。
陆獒胸口一阵阵的抽紧，紧紧盯着台下的少女，眼睛都泛酸了，从艰难答应下来那一刻起就折磨着自己的痛楚，依然无法停止。
遥遥对视着的两人，任谁看都是热恋的小夫妻。
“……为高塔安全，人类的希望，立下了不朽功勋。让我们祝贺银星勋章获得者，探索军团副团长，哨兵陆獒，发表获奖致辞！”
云含雪望着他，伴随着台上授勋发言结束，轻轻鼓掌。
掌声像按下了一个开关，外界的一切突然开始涌入。和难得出面的执政官、哨向管理局的方局长站在一起，连接受别上勋章时也只是微微欠身的陆獒，僵硬地站直，在开启的命令中，重新找回自己的喉咙。
“我是陆獒。”掌声中，陆獒咬着牙，背出了这些天看过无数遍的演讲稿。
陆獒的大脑却慢慢再次抽离，回忆起演讲稿的起点。
他想要怒吼，想要放弃，但嘴巴依然一刻不停。
这是命令。
“……我们的先辈在变异降临后建立高塔，我们在高塔中长大，在高塔庇护下实现我们的梦想，用一代代的探索与奉献，铸就我们如今的生活。
我，是力量强一些因而负责战斗的你们，你们，是会读书、会研究未来、会创造的我，我们是一样的人类。
我所承载的荣誉，也是我们每个人有机会、有资格拥抱的。这里是我们的家园，我们的生与死，我们的亲朋好友，都存在于此，保护我们的家园，是理所应当的。”
被云含雪亲手调整过后，形成机械性记忆的背诵除了最初的几个字，甚至听不出多少念稿痕迹。
低沉有力的声音从礼堂涌出，落街道，传出广播，传出一层塔前广场上只要在电梯里都能看到的屏幕，极富感染力，让无数人选择为此驻足。
台上台下的人都在安静聆听，听着演讲里对危急时刻建立高塔、高塔守护人类的赞颂，方局长的笑意真实了几分，满意地微微点头。
这些都是宣传中不问自明的事，是凝聚人们在一起，继续辛勤奉献的美好描画。只有相信这些，才会继续辛辛苦苦做事度过一天又一天。
——我们是一样的。
这是世界上最大的谎言。
在议会的带领下，高塔当然会越来越好。
果然啊，接受向导的哨兵，从此套上了笼头，可以被握在手中了。
向导对生活的希望，对高塔的依顺，就是最好的方向控制。不需要强行扼住猛兽拼得鱼死网破，洒下利益，回到高塔体系内的哨兵与向导，都会走上一样的路。
虽然演讲似乎话里有话，强调陆獒和所有人站在一起，吸引关注和赞誉，但陆獒确实在这次授勋仪式以自己的荣誉为基础，增加着高塔统治的正义性。已经帮助稳定了人心，小小沾点便宜抬高一点自己，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谁会在意家养的狗是不是多吃了一点呢？
陆獒忍着身边黏腻贪婪的注视，看向台下，看起来像注视着台下所有人，但只能看见一人。
云含雪听着演讲过半，顺利完成了前半部分铺垫，陆獒被台下的声音赞誉，被台上的、没到此处的人满意注视，她笑了起来。
陆獒像大男孩一样露出阳光灿烂的笑脸，铿锵有力地说，“是我们共同的希望，让我走到今天，让我获得了如此殊荣。
我在塔外探索的日子，铸就了荣誉，也带来了力量。”
他在她的注视下，云含雪的意志贯彻了他的身躯，以他的口说出她想要说的话。
方局长肉乎乎的脸猛地抽搐了一下，在突然变了一个角度的话风里隐约有些不安。
陆獒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二十四年前的今天我诞生于高塔地下一层，我的父母不过是最普通最普通的普通人。
而最初，我不过是一个B级哨兵，九年来我走过山川湖海岩浆沙漠，我的探索有幸被大家看到，变为银星勋章。在高塔外变异的风风雨雨中，身为S级的我，我的力量也比九年前得到了增长。
……
感谢探索军团，感谢高塔。
多年前我们失去了外面的天空，一代代我们不断探索着回到世界的道路，我相信，我们终将并肩重回大地上。”
只要不蠢的人，都听出了演讲里就差明说摆数据的一份信息。
“出塔……能变强？”
礼堂一片安静，只能听到演讲的回音，礼堂外的声音却迅速焦躁嘈杂起来。
“是啊，你看常去采集队的那些人，有的回来之后进治安队了！”
“就是就是，我姐姐的丈夫的小叔叔家邻居的二侄女，嚯，比我力气大多了！”
“你们发现没有，虽然军团演习都是守卫军团胜利，但是守卫军上场的队伍高级哨兵多得多，装备也好得多啊！所以探索军团这么厉害，是因为……？”
“就算只能提升一点点，日积月累下，我和我家囝囝是不是都有可能觉醒？最低级的觉醒也行啊！”
“听说了吗，近半年来，陆獒与探索军团共同出塔探索，演习后小队收益提升了好几个百分点呢……”
像一股鸡血强行打入了人们心中，宏观的伟大理想在百年宣传里已经听得够多了，但绝大多数人类永远是最关心自己生活的提高的。
谁会想死？谁不想变强？谁不想赚钱？
只是没有足够的希望而已，只是在潜移默化改变的风向里，越来越恐惧高塔之外，越来越不知道塔外是什么样。
混在人群中接到任务的协会成员，将早已准备好的数据、传闻迅速传播开，为满是激昂情绪，稍缺数据支持的演讲骨骼，填上了更令人信任的血肉。
“陆獒！”“陆獒！”“陆獒！”
“这是新的时代！”
“探索未来！！！”
呐喊声不知从何处响起，迅速聚拢成狂热的声浪，如曾经航海时代和淘金热中有过的狂潮。
突然发现以为驯化了的猛兽拽着缰绳往另一个方向狂奔，始料未及的这部分宣讲让方局长笑容猛地僵硬在了脸上，泄露出几分罕见的被冒犯的恼怒。
他吸了口气，却没有立刻制止，而是顺着高塔对抗变异保护人类的丰功伟绩说了下去。
虽然守卫军的人造白色区域计划接连失败，但在他口中，似乎变了个样子。
不是失败，而是循序渐进积累经验，高塔没有放弃重回家园的可能，议会依然在为了人类未来谋福利。
授勋已经将陆獒台到了高处，作为高塔的标杆，方局长不可能立刻说他都是胡说八道，那会损害高塔的名誉。
“……我们该学习陆獒能打硬仗、敢于迎难而上的精神，管理局已向议会提交提案，由陆獒带领队伍清除危害高塔和高塔探索的毒瘤变异。想必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将听到胜利的消息。让我们为他鼓掌！”
再想关起门，在聚集起来形成新倾向的风浪中，也不能直接说出来。
乍一看，仿佛打开高塔回到世界，已经是可以看到的未来。
但部分人清楚，这不过是蒙骗大多数人的画饼话术。
云含雪知道他大概在想什么。
比以前好用听话了点的恶犬没有咬人，只是一门心思往高塔不愿意看到的外面跑，也许并不是有反叛之心。到底有多忠诚，到底准备做什么，能不能继续用，试试就知道了。
试探，平衡，是权术的必然选择。
以陆獒的战绩，堪称高塔时代前无古人，授勋等级随之提高，虽然不是最高勋章，但也有资格被大肆宣扬，是高塔期待的鼓励付出的标杆型人物。
除了陆獒站在出塔探索这一边，和封闭高塔风向截然相反，一切都能满足高层的期待。
当然，也能满足形成出塔热潮的计划。
虽然B级因出塔进一步觉醒成S级，是断章取义，但切实存在的少量提升，只是被夸张了一点而已。
不夸张，怎么令人为利益心动，怎么将抵抗变异的正确名声再次激发出希望？
一手武力，一手民心所向正义性，最快激发矛盾，也能最快消除。
即使看起来身为棋盘上可怜的棋子，节奏也握在她手中。云含雪不需要知道具体会让陆獒去哪里，但风气和共同的思维大势都会走向同样的选择。
她等着他们来。
陆獒看着台下，和云含雪一起露出笑容。
云含雪困在孱弱身躯中的疯狂梦想，由他开始降临。
她会如愿以偿，他用生命保证。
热烈的演讲气氛一直延续到几天后，建功立业的内卷热情汹涌澎湃，塔前广场也多了些生面孔。
……多数是被激起雄心壮志的守卫军新人哨兵。
云含雪等待的试探也很快出现。
来自执行官向两大军团签发的命令，为保障高塔安全进行高端区域的探索，看起来吻合了人们对塔外的期待。
任务有条不紊地分派出来，重点提出“选择能力卓越者”完成后，最难的一部分自然而然地落到了陆獒头上。
封军团长一脸艰难地通知陆獒选人出塔，进攻上一批探索小队全军覆没没能回来的区域，至少杀死当前区域的A级变异兽。
听起来只是A级，但仔细看，这是一个已知的A级变异兽领地、这些天刚确认再次变异的区域，危机重重。
“半月为期。”封军团长本就是从小队长做起，即使年纪大了，前两年也还带队出去过，当然知道这有多危险。
他在管理局派下来监督任务完成的人背后，小声快速地补充一句，“如果事态艰难，尽快回来，人最重要。”
半个月是陆獒曾经出塔创造的纪录，但那不是在危险的红色区域、A级甚至可能A+级变异兽领地完成的。
在官方记录中，人们都知道这是在塔外最长存活时间，许多探索光门记录都是半个月之后没人回来，才敢确定全军覆没。
封军团长顶着任务第一次出发失败的压力，更希望陆獒能活着回来。
挑的队员已经集结好，陆獒弯腰抱起云含雪，刚要走，就被监督员拦住。
“等一等。”监督脸上挂着和气甜腻的笑，“云向导眼看就要入职了，出塔恐怕不太合适。陆团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向导的，你的安抚序列一定排在第一个。等你顺利回来，再好好团聚。”
毕业第一年的向导完全为自己的哨兵服务，但依然属于高塔。管理局出面留人，还不是以“外面危险”的理由留人，陆獒完全没有理由再把人带走。
即使他们都清楚，这是留下的限制。能对她好，也能对她不好，警告哨兵不要轻举妄动，好好完成任务。
监督员看着他们牵着的手，目光落到陆獒脸上，“都是为高塔贡献嘛，你不会不愿意吧？”
“等我回来。”陆獒蹲下来，抱了云含雪一下。
但他清楚，在云含雪目标达成前，他都不会回来。
他必定逾期不归。
陆獒所有本能都在叫嚣着停下，不好的直觉拉响警报，但他慢慢松开云含雪的手，转身大步离开。
“出发！”
半个月时间一晃而过，陆獒带队出塔的消息被众人关注着，期待刚刚在授勋中引人燃起希望的最强哨兵再次带来希望。但没能在最初的两天返回的小队，让关注转向了不安和瑟缩。
如果连第一哨兵都死在塔外，收益远小于付出，是不是这本身就是错的？在高塔内努力工作日复日，虽然得到的越来越少，但起码还能活着。
怜悯或恐惧的流言涌动着，几乎被认为已经死在塔外的陆獒的亲密伴侣云含雪，依然留在一层，每天去塔前广场稍做等待，准备着入职医院的事，好像一点也没有受影响。
直到二十天后，住处房门被敲响。
“向导云含雪，管理局为您分配了新职务，请在一日内跟随我们前往五层疗养院，开展您的安抚工作。”
“疗养院？”云含雪皱起眉，孱弱苍白的少女如风中花朵，颤抖着不愿意面对，“怎么会是疗养院？我明明接到了医院的通知——”
管理局派来的干员由守卫军小队陪同，说话底气十足，“哨兵死亡后向导将于三个月内再次开展匹配，匹配前，高塔规定需要为我们退役疗养的英雄们贡献一个月的安抚治疗。这是规定，云向导，请跟我们来吧。”
守卫军小队胸前挂着特殊的徽记，并不是往常守卫采集队的那些人，仔细看会发现，和曾经运走科研部第三处众人的小队一模一样。
“死亡……？”说完许久，少女像如梦方醒，喃喃重复了一遍。云含雪脸上毫无血色，优雅得体的完美向导骤然破碎，猛然拔高的声音如折翼濒死的天鹅哀鸣，“才二十天！我不相信！陆獒一定还在冒着死亡为高塔战斗，你们现在就要带我去分配给别人？！”
愤怒激烈的指责却难以掩饰背后的无力，匆匆赶来的封军团长瞬间鼻子一酸。
管理局干员和守卫军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云含雪，状似善解人意地说：
“您的心情我们理解，但请节哀，已经二十二天了。这是规定，并非我们刻意针对某个觉醒者。我们希望能尽快探索出高塔外的世界，每个人都在为高塔贡献自己的力量，这也是陆獒付出生命换来的希望，看到您被好好照料、爱护，他也会高兴的。”
失去哨兵保护的向导像一块肥肉，谁都能闻着味过来流口水。封军团长脸色铁青，但在抛出的高塔大义下，根本无法阻止。
干员怜悯地看着美丽少女眼神逐渐绝望，像失去了一切。
陆獒表现出了一点不对劲，必定和云含雪有关，但怎么看也只有点小聪明，翻不出什么浪。
原本的高岭之花跌落神坛，失去庇护，无助地被逼到了死角，没人会怀疑已经绝境的她还有底牌。
干员压低声音，多给了一点消息，“别不愿意了，陆獒接下军令却带着精锐全军覆没，要不是看在你是他的向导的份上，肯定是要被批判的，住处和勋章都要被收回去……都是为了高塔，你说对吧？”
云含雪睁大眼睛，一滴晶莹的泪从腮边滑落，可怜又脆弱。
听到这边出事、发现陆獒没有及时返回后就关注着云含雪的人们，不由得心头一颤。
云含雪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屋子，所有关注的角度都能看出她的挣扎、为哨兵难过，最终定格于近乎圣洁的奉献，听话地走出房门。
“我愿意为高塔贡献一份力量，这是我该做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我的毯子呢”小可爱的28瓶营养液，抱住亲亲！-
这波，这波是是人是鬼都在演，演技不佳的陆獒被迫当做背景板禁止出场。下章开始解谜开始反转！
狗狗：……呜呜呜呜呜我要回来，我要老婆！
第43章 第 43 章（二合一）
◎高塔的真相◎
电梯上行的缆绳摩擦声在安静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在五层停下时，开启后却不是和下面几层一样的室内城市，而是一座极高的黑石大门。
门上闪烁着浅淡的蓝光, 极富科技感的扫描射线穿过电梯门内几人, 影子倒映在大门上, 变成骷髅骨骼和无所遁形的武器轮廓，并迅速予以标红。饶是协从带人过来的守卫军, 也极少看到这样一幕，本能地绷紧了后背。
虽然知道这和高塔只在大事发生时启用的屏幕科技出自同源, 但比起看起来无害的屏幕, 这里的封锁明显透着森然。
[确认完毕，请求验证。]
[验证通过, 权限开放，准予通行。]
[向导云含雪，欢迎。]
电子音冷漠无波地宣布后, 亮起的屏幕上只剩下一个身影。
大门层层打开，门内一片阳光灿烂，令人放松的鲜花绿树遍布其中，漂亮的小楼林立, 一看就是适合放松休养的地方, 即使是下层环境最优美的向导学院, 也不如这里十分之一。
连守卫军的哨兵都忍不住露出了心向往之的神色，但下一秒, 听到花团锦簇的深处爆发出一阵不似人的咆哮, 飘在云端的心立刻一沉。
电梯门内, 无人前进一步。
只要五感强大的哨兵脱出第一眼的向往, 仔细看就会发现, 在大门内层围绕美丽的风景树立着纤细的银丝，一圈又一圈，看起来并不强大，但若小瞧了它，不注意碰上去，就只能得到一具焦尸。
一层供应不足的电量在这里格外充沛，全自动激光发射器立在银丝顶端向内瞄准，一旦触发，死无葬身之地。
有人从绿树下的下午茶椅子上坐起来，“云向导来啦，等你许久了。开门有点麻烦，别介意，也是为了安全嘛。”
赫然是哨向管理局的方局长。
埋头专注于自己生活的人们很少有人会去了解，高塔上面是什么。
毕竟每天都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打转，登上高一层都需要特殊手续和铭牌，连权限更大些的哨兵和向导们，最高也只能踏入第四层。那么上面是什么，又有多少关系呢？
越往高塔高层走去，室内城市容纳的机构、人群越少，开启的第五层大门内，只有一组建筑，疗养院。
云含雪余光不着痕迹地扫过电梯里的五层、六层按钮。从第五层开始，已经需要管理局局长亲自开启大门，不出意外的话，第六层的按钮只是个摆设。这正是她登上五层的目的之一。
方局长像看到亲密的朋友子侄一样，对外招招手，“怎么不过来？这么些年也就你一个S级向导，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的，你肩上的责任很重啊。
疗养院一直人手不够，又是高塔的战斗英雄们的养老之处，高塔不会放弃每一个为高塔牺牲流血的人，不能随意处置，才请你过来帮一阵子忙。有点辛苦，但如果是你，一定没问题的吧？”
方局长亲切中带着官腔，微微带笑的胖脸上，几乎写着“你那么心善一定不忍心他们去死吧？”几个大字。
云含雪毫不怀疑，如果她表现出一点抗拒或恐惧，今天的广播里一定会提到这件事，将双S级觉醒者在底层聚拢起的向往瞬间打碎。
——连一点“小忙”，连战斗英雄，都不愿意付出代价帮忙，又怎么能让人相信她和陆獒是为了大家才提出高塔之外的希望的呢？
而表现出一点不愿意的她，当然也不会被放过，该到疗养院做什么的还是要做下去。
至于欣然领命？笑话，把她都控制起来了，丢到“人手不够”的疗养院每天辛勤工作，还能翻出什么浪？
察觉有人有一点点动摇统治的可能性，立刻在声望聚集到最高点前打碎或夺取控制，权术的痕迹很明显。这样一来不管怎么选，吃亏的都是她。可惜，云含雪走出这一步棋，本来要的也不是让民众追捧，至少不是现在的追捧。
“您这样看重我，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才好。”云含雪露出感激，柔顺地走上前，只当没有看到周围危险的武器，“我一直听说退役的英雄们都在疗养院休养，能够有机会与他们见面，还是得感谢局长给我的机会。我会尽力安抚大家，为高塔的英雄们出一份力。”
云含雪越过银丝，从吱呀打开的缝隙踏入，毫发未损。她微顿，露出几分哀伤，“他们就像他一样，为高塔拼搏作战。陆獒如果在的话，也会高兴的吧。”
方局长探究地看着她，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番回答。少女之前的激动似乎只是过于伤心，她伤心又坚强地重新站起来，盲目地追随英雄、为高塔奉献，相信这样能换来自己下一轮匹配利益继续被高塔保障……
看起来一点问题也没有，是个有点小聪明，依然彻头彻尾被高塔控制着的向导。
但她可是S级向导！
S级，有这么简单吗？至少他看不出来。
想到过去见过的S级拨动的风雨，方局长的心就不由得提了起来。
这也是发现有点微妙不对后，迅速安排云含雪进入疗养院的最主要原因。看来看去操作都很正常，也没显示出其他S级向导出现的可怕能力，但既然有了怀疑，为什么不趁早压榨干净价值呢？养虎为患，没人那么天真。
心里转着念头，方局长越发亲切，“我叫曲院长来带你走一走，也好安排你的工作，没问题吧？”
电梯门缓缓关闭，一层层开启的大门也随之合拢，最后留在带队上来的人们眼中的，离电梯最近的地方，竖着和建筑风格相似的度假风木牌。
【退役哨兵与向导治疗调养医院】。
方局长引荐了疗养院曲院长，就转身离开了，看起来依然走的是大门，但路径通往哪里，就不一定了。
曲院长并非向导，眼下微微青黑，狗腿地送走方局长，才淡淡转头对云含雪点点头，纡尊降贵地吩咐，“跟我来。”
“局长很看好云向导的工作，工作日程表会很快发给你。哦，杨、啊不，汤医师，你们俩应该认识，到科室你们俩自己分配住处，也可以随便走走。五层通讯器不能使用，有什么问题……”
“也别找我，你们自己分配。”曲院长做这个甩手掌柜做得相当顺手，压根不往风景如画的疗养院内部走，脚下一转，就走到最靠近大门的小房间里，啪地关上了门。
跟在他身后的向导状态比他糟糕得多，三十多岁的向导脸色惨白，黑黝黝的眼瞳和眼圈几乎融为一体，本就瘦削，如今宛如游魂。
她是云含雪曾经的学姐，比她年长十多岁，两个月前意外丧偶，进入疗养院不到一个月，就已经从保养良好的美人变得形销骨立。
“学妹。”汤医师露出飘忽的笑容，“你来了。”
云含雪回以笑容，“我来帮你。”
汤医师牵起云含雪的手，以约定过的方式，快速将这段时间的情报转告给她。
疗养院长年缺少向导治疗，并不是没有向导，而是濒临失控的哨兵太多。身为【资源】的向导，在医院和家庭里被克制地使用，并不是极限，这里才是。
五层往上，几乎与高塔以下隔绝，难以收集到足够的消息。但从边角拼凑出的消息，已经足够云含雪为这里布一次局。
云含雪闭了一下眼睛，精神视野骤然亮起。
密密麻麻的星球般光点在视野中亮起，本该明亮耀眼的精神光点却一个比一个光芒黯淡。看似环境优美的疗养院，阴影冲天而起，扭曲的半透明光柱如火焰熊熊向上燃烧，聚集着涌向穹顶，又顺着消失不见。
疗养院……听起来那么贴心又善良，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哨兵向导均属于军职，只不过过于弱小的一部分平时算民兵，身份高的横行不去，但到了退役时，绝不是到了年纪，而是…不得不退。
那是失控哨兵或濒临失控的焦躁。
即使不仔细看疗养院周围，聚集在电梯里的精神体们焦躁地刨着地面跳来跳去，率先发现了危险的气息。直觉足够敏锐的强大哨兵踏入五层，优美风景下隐约的不适就会扼住他们的喉咙。
混沌的怨恨呓语在无数人共同凝聚的精神波动中变得震耳欲聋，压迫着柔软的精神力。濒死的向导和失控的哨兵们共同沉入精神图景，庞大的精神力相互影响、相互融合，变得扭曲而混乱，却无人能够逃离熔炉般的巨型火焰，被死死控制着，逐渐磋磨成火焰需要的模样。
这哪里是可以休息疗养的地方？
分明是熔炉前的【柴房】！
目的地，只有死亡。
像感应到了精神力充沛的存在，一缕缕灰暗的影子涌向云含雪，像一只只手，试图将她一起拽进深渊。
面对只有向导能看到的骇人风景，云含雪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
云含雪仰头向上看去，虽然目光无法穿过穹顶，她却仿佛看到了六层里巨型火焰凝聚成真正的太阳，牢牢定格在高塔顶端，洒下光芒，在高塔最下方，光逐渐无法保持明亮，一点点黯淡、消失、凝聚化作脆弱的实体。
化作【结晶】。
化作她曾在精神图景中看到的一幕幕。
能力不足的向导可能迷失在精神图景里，甚至无法发现疗养院的秘密，只是觉得浑身不舒服。对云含雪来说，深入精神图景就像回到了家，无论面前几乎外显的混乱精神图景，还是普普通通接触失控者时遇到的精神图景，差别都不太大。
已经握住答案的人，会恐惧死亡迷宫吗？不会的。
混乱的呓语对留在这里的向导是折磨，等级越高、能力越强，越痛苦。云含雪神色平静，慢慢走进深处。
从觉醒的那一刻起，她就聆听过了这份混乱和绝望，老师牵引着年幼的她走过精神图景深处，没有什么能再影响到她。
如今已经几乎没人记得，高塔无法复刻，不是因为科技不足，而是因为，高塔的诞生本就不是因为科技。
记载历史里被敬仰尊敬的第一代向导，历史里只说她带领人类在这里存活，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有高塔。好像提出目标后，高塔就凭空长了出来，具有了特殊的能力。
S级哨兵武力断层碾压其他哨兵，S级向导连在历史记录中，看起来都如此平平无奇。唯一的强大，大概就是最初两代执政官都是S级向导。
但云含雪知道，高塔之所以能保护人类，不过是第一代觉醒者的牺牲。
以及她的老师们的一代代牺牲。
据老师说，在变异们的感知里，高塔是一座巨大的坟墓，没有资源，自然不会理会。
但【坟墓】的建立和维持，都饱蘸血泪。
第一位S级向导以全部精神力赴死，创造了高塔。
第二位S级向导牺牲，创造了返回传送，将高塔藏得更深。
高塔变得逐渐安全，但曾希望人类繁衍生息后重新回到世界的目标，却逐渐被淡忘，逐渐沉迷于和平，畏惧塔外的一切。
对向导的洗脑，就此诞生。
但向导的牺牲并不是永恒存在的，就像一座启动的机器或炉子，需要不断填充能源，维系这份庇护。
从自己牺牲的伟大，到吞噬他人生命延续庇护的卑劣，只需要一个念头。
历史上甚至没能留下一点痕迹的百年来第三位S级向导，被填进炉子无声无息死去。
过去百年来高塔里的优秀存在，有的缄默无声，有的同流合污，有的失踪或死去，成为熔炉新的薪柴。
普通人也许能续几秒，普通哨兵向导死去的精神体也许能续一天，越强的人续的时间越多，但不是有燃料就可以继续的。
就像一滴墨被越来越多水冲散，逐渐趋于无，必须添加新的墨才行。
传送石，正是精神体的结晶。人们无知无觉地使用着同族的尸骸，在血肉上存活，传送石时间越来越长，也代表着这次的薪柴已经不够，需要新的S级填充。
尝到甜头的议会四家，从一开始就不会放过云含雪。
好在她还有老师们。
上一位S级向导唤醒了熔炉中牺牲的精神体，但庇护高塔这件事本身，就会逐渐消磨本体的存在，逐渐失去自己的意志，变成纯粹燃烧的精神力。
本就诞生自他们的高塔庇护体系，自然拦不住尚存的精神力来到云含雪身边，一起踏入精神图景，模拟出一个又一个学院内压根不会学习的事物。
醒来的高塔前辈们，亲手教导云含雪成长，十几年来，越来越多人消失，只剩下沉甸甸的知识，传递到云含雪手中。
最后一位老师在两年前沉睡，保留下最后一点清醒，与云含雪约定，在摧毁如今的高塔统治后，带着人类离开高塔，唤醒她一起毁掉这份吃人的庇护。
连他们自己都要忘了，他们的名字，但云含雪记得他们每一个人。
她承诺过，她会带老师们一起，重回阳光下。
现在，是开始履约的时候了。
云含雪一步步走过，精神力蔓延开来。
丢到疗养院里的人有不愿意听话的，也有被压榨到濒死还要继续压榨出最后一滴价值的，和五层相连的六层，才是高塔真正的核心。从这点看，五层到处都是濒临失控哨兵，天然形成了六层的保护屏障，也离供给燃料很近，相当方便。
别的失去哨兵的向导来疗养院做事后，被榨干一波可能会按照规则放走，但云含雪不觉得自己能被再放回去。
比起安抚其他哨兵，显然让她为议会服务、服务完直接送进火堆当燃料，更划算。
但……
高塔和平太久了，没人能反抗他们太久了，他们忘记了五层通往顶层，最为接近核心。
他们也忘记了这里有数量最多的向导，也有数量最多的哨兵。
——只要他们能好起来。
这是高层的控制，也是她诱饵钓得真正的大鱼。
真的得谢谢议会，让她顺利踏入没有足够理由也没法接近渗透的地方，亲手将刀柄和正义的大旗塞到她手中。
疗养院对她打开了大门，军团向她聚拢，她就有了刀柄。
高层议会是不需要出塔的，能踩在军团头上作威作福的管理局局长不过是议会四家里最弱的一个，手握无上权柄的执行官也不过是议会的喉舌。军团是他们的狗，觉醒者是他们的柴，依然能动用科技武器的议会，只要不出塔，似乎就立于不败之地。
云含雪不怕他们仔细分析后发现自己控制向导学院，向导学院规则内的力量，只要还在规则之内，戴着镣铐跳舞，是打不破现在规则的。
被豢养的鸟雀、扎根于墙壁的藤萝，没有向供养者抗议的资格，更没有一呼百应被相信的底气。
然而，绿洲出现了，她就有了正义。
陆獒离开后立刻对她动手，一番表演换来的不忍注视，为揭破议会的肮脏做出了铺垫。
人们对美强惨总是有无与伦比的好感，受到迫害的受害者天然被迫反击天然站定一步高地。英雄被不信任、被压榨，为高塔征战付出一切却什么都无法保护，忍无可忍站起来拨乱反正，也无可厚非。
云含雪承认，她同样欺骗了大众，她并不是表现出的那个弱势受害者。
——但那又如何？
这是她打造的“师出有名”。
云含雪温柔地笑着，对疗养院深处张开手臂，很少有人看过的精神体黑蛇身躯暴涨，顶天立地的巨蛇如神话中的烛龙，撑起天穹。
疗养院中半死不活混混沌沌的所有人，那天，都被一股难以匹敌的力量惊醒，听到了一个声音。
“想要活着离开吗？”
“想要报仇吗？”
她说，“信从我，活下来。”
灰暗的精神海中亮起了光，黯淡的星系中猛地多出了一颗庞大的星球，如恒星般灿烂辉煌。
那是怎样的光啊——！
云含雪身边影影绰绰出现了无数影子，曾崩溃到试图拉她一起去死的精神海慢慢平静下来，一个个身影摇摇晃晃从疗养院房间里走出，顺着精神力的感召，来到云含雪身后。
在疗养院混沌折磨下瘦削的身影，像无数鬼影从地狱返回，前来复仇。
往常疗养院内最多是彻底失控的哨兵砸几个房间、毁点花花草草、嗷几嗓子，还算清净，在自己房间里大吃大喝宅着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但今天来了新人后，声音慢慢就不太对劲了。
被专门安排到这里守着疗养院的曲院长，出身议会四家之一，对疗养院是做什么的大致心里有数，躲得八丈远，恨不得闭耳塞听不听不管，让疯子哨兵和柔弱的向导们自己管自己去。
直到曲院长听着外面的声音终于察觉不对劲，打开窗，看到一排排走出住处的人影聚集起来，不知道要做什么，瞬间骇了一跳。
他强撑着大喊，“你们要干什么？！怎么都出来了，快回去！小心我电你们啊！！”
一张又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转过头，冷漠地看着他，搏杀出的煞气如有实质地压过来，差点把曲院长吓得跌跟头。
“反了你们了，院长的话都不听了！真是要给你们好好治疗了！”
曲院长虽然知道这里重要，知道守着的哨兵们危险，但哪里见过这场面？他手哆哆嗦嗦地伸向胸前，但在摸到时刻不离身的保命控制器前，眼前一花，被轻松按到了地上。
“你不想死，对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柰”小天使的1个地雷，抱住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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