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十年前, 无限世界。

    漆黑的烟雾笼罩,像是蒙上了漆黑苍穹铺下来的黑纱,白泽于黑雾中逐渐凝结出实体。

    羽翼撑开, 漆黑龙爪像是能撕破苍穹, 组合的修长马身笼罩漆黑魂魄阴影, 像是死神握着镰刀骑|乘在上, 将万物切割!

    一抹红光自黑暗之中闪过, 白泽狂怒,“游风间, 我终于出来了,受死!”

    身边早已露出雪白白骨的万千骷髅, 纷纷从地上站起来, 尸群朝着游风间走来,撑着裸|露骨折要将万物撕裂。

    游风间看着尸群奔袭而来, 眼睛像是贝加尔湖底深邃的蓝, 如湖水最底层一般透出蚀骨的寒气。

    他握着手中的黑白剑,将身侧的尸骸一一斩杀。没有血肉飞溅,没有断骨之音,这场屠杀安静得过于异常。

    每杀掉一只骷髅, 就有一段记忆涌入游风间脑海之中。

    是骷髅生前作为人的记忆。

    白泽笑道:“这世上的事情, 没有我不知道的, 我无所不知,将这些记忆抽调出来对我来说再容易不过。”

    他像是蛊惑,又像是上位者打发式地闲聊,“游风间, 承载这么多记忆,一定很痛苦吧, 要知道,这就是这群骷髅的一生。”

    游风间只是看完一段又一段的悲欢离合,手中的剑愈来愈快。

    在无限世界待了这么久,他的血早就比手中的剑更冷。

    这点小伎俩,打动不了他。

    斩杀到不知道第多少只骷髅,眼前突兀地出现一道白光。

    一个陌生的男人突兀地出现,穿衣打扮很斯文,身上的衣服都是高定,一看就是出入上流社会的人。

    这样的人,却出现在一家简陋的小卖部前,手里牵着一个小男孩要去买糖。

    游风间只是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熟悉,却记不清更多细节了。

    此刻正在等着男人买糖的小孩,突然转过头看着游风间道:“忘记了么?那个男人是你父亲,这个小孩……就是你。”

    游风间面无表情,只是握紧了手里的黑白剑,力道有多重只有他自己清楚。

    白泽说:“你能轻易走出别人的记忆,那能走出你自己的梦魇么?”

    祂说完这句话,场景突兀地转换,富丽堂皇的别墅里,皮肤苍白的女人在餐桌上用饭。刚才在小卖部买糖的男人坐在女人对面,笑着切割牛排。穿着背带裤的男孩笑着从楼梯上走下来加入这场用餐,坐在女人旁边,亲昵讨要女人盘中切割好的牛排。

    三人都没说话地享用牛排。

    游风间面无表情看着其乐融融的场景,一声不吭。

    白泽笑嘻嘻地出现在他身边,“熟悉么?那个背带裤男孩是你哥哥,那个男人是你父亲,至于那个女人,是你一出生就被你害死的母亲!”

    他话音刚落,楼梯上走下来一个年龄更小的男孩,就是之前小卖部买糖的小男孩。

    他刚走下楼梯走到餐桌旁,面色苍白的女人笑着就要抱他,可身体却越来越淡,像是发光的泡沫,最后变得透明,消失得无影无踪。

    切割牛排的男人放下刀叉,捂着脸泪流满面。背带裤男孩则是从凳子上站起来,极为愤怒地将买糖男孩推倒在地。

    和谐美好的场景顿时像被打碎的镜子,一块块斑驳掉落,幸福化为齑粉。

    游风间眼前陷入黑暗,只有白泽泛着白光,一步步靠近他,“你母亲是被你害死的。”

    游风间麻木道:“她是难产死掉的。”

    白泽笑得更欢,“所以说,是被你害死的。”

    祂用言语和场景刺激游风间,希望能从这个冰冷的人身上看出一点变化,露出一点不一样的神采,诸如痛苦、失魂落魄的情绪。

    然而注定让祂失望了,游风间还是一脸面无表情,麻木得像冰人,又像是停尸房的还没断气的尸体,要死不活。

    身体还活着,心却被冰封了起来,窥不见一丝破绽。

    万事全知的白泽有些苦恼,“有点头疼。”

    完全没有内心弱点,比无限世界的怪物更可怕。

    祂又笑道:“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祂一挥手,黑暗没有消失,而是出现血红的场景。

    方才富丽堂皇的别墅,早已是血腥一片,下面躺着两具尸体。

    一具是刚才那个苍白女主人的,一具是背带男孩的。

    二楼上还站着有人,游风间望过去,就见别墅的男主人,踩着扶手一跃而下。

    四肢以诡异的姿势折断,头如摔落的西瓜一样炸裂开,血液和脑浆飞溅。

    二楼上还有一人,是买糖男孩,它露出奇诡的笑容,看着楼下三具尸体。

    白泽笑道:“这是我给你的预言,你终有一天会如我的预言一样,杀死你的所有亲人。”

    祂不信这世上有人没有弱点,祂知道游风间的弱点就是家人,就是为了家人他才在无限世界能存活到现在。

    游风间之前没有任何反应,一定是因为刺激不够,只要加大刺激,一定能让人露出破绽,这样祂就可以一击击杀。

    祂的断怨之刃,可以斩杀所有产生负面情绪的活物。

    只要游风间情绪崩溃,祂就可以杀掉他。

    游风间似乎真的因为方才那副场景,产生了动摇之心。

    他的头垂得很低,肩膀隐隐颤抖,缓缓向白泽走进。

    白泽看着他缩短距离,兴奋地双手颤抖,马上就可以靠手里的断怨之刃杀掉他了。

    长剑猛地贯穿胸膛,流出的却是透明如水的血。

    白泽难以置信胸口的黑白剑,“你……”

    游风间突然抬起头,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表情,眼中隐隐带着一丝阴郁,“白泽,不要小看我。”

    *

    回忆起十年前的场景,白泽苦笑,“居然再次被你这家伙欺骗了,游老贼,你害我好苦。”

    体内的游风间笑道:【遇到我,算你倒霉。如果不是故意将计就计,帮你把阴魂凝聚完,我又怎么好二次打碎呢……你也是心大,居然就把魂魄主核心放进心渊,还把我也放进去。】

    白泽猛地吐出一口黑血,他再难控制游风间的身体,意识渐渐失去。

    但祂不敢

    睡,他知道这一闭眼,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然而魂魄已碎,再次沉睡已成定局,祂终究是再次闭上了眼。

    眼中猩红的血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湖水般的湛蓝。

    伶舟知道他醒过来了,终于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封印住祂了,太好了。”

    游风间笑道:“当时知道要冒风险,你还不同意来着。”

    伶舟无奈,“我不同意又怎样,你还是要乱来。”

    对方推推他的背,“到床上去。”

    伶舟傻眼了,“啊?”

    现在这时机不太合适吧,虽然提前设置了结界,但房间还是被弄得乱七八糟,连床上都还要一些木屑碎渣,看着跟垃圾堆一样。

    这时间,这地点,怎么看都有些不合时宜。

    游风间反应过来,“你想什么呢,一会儿没见,你怎么变成那样了。”

    知道是自己想歪了,伶舟羞愧地偏过头去。

    游风间指了指床唯一没被碎渣玷污的小片地方,“坐那去,我给你渡阴力疗伤。”

    内脏估计都被震伤了,估计钻心的疼,还有心情和他开颜色玩笑。

    原以为他的话能洗干净对方奇怪的思想,哪知对方脸红得更离谱,“还说不是那种事!”

    游风间气笑了,“我就是亲一亲你。”才不会做那种事!

    伶舟垂着眼睛望着他道:“你就是果然就是要做,我没想错。”

    游风间:“……”

    思想污浊的竟是自己。

    他居高临下弯下腰,贴着对方的唇瓣吻下去。两人都闭着眼睛,感受对方的存在,气息与气息交融,暧昧因子充斥着四周,持续升温。伶舟热得仿佛被烤化了,身体却贪恋对方的温度,想要更多的触碰,腿架在对方的腰,手顺着摸上对方瘦削的肩胛骨。

    游风间觉得差不多,可以抽身时,伶舟突然睁开眼睛,一把抱住他,将他禁锢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持续加深这个吻。

    游风间眼睛蒙上一层朦胧水色,迫不得已闭上眼。

    不知吻了多久,伶舟突然松开他,游风间微微喘气,平复自己的呼吸,就瞧见伶舟像个红脸的小白兔,嗔怪道:“流氓。”

    游风间气笑了,“刚才是谁拉着我亲个不停的?”

    伶舟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坚决不肯承认刚才被情|欲支配的自己。

    游风间用手擦过留有水渍的唇角,“伶舟,以后不要那么单纯,我们以后还会做更亲密的事。”

    伶舟一反常态没有害羞到打地洞,而是抬起头,清澈眼眸一眼望进他眼底,“我知道,阿间,你也不要小看我。”

    游风间倏忽笑了,将头放在对方肩膀上,温热的呼吸打在对方耳垂旁,亲昵笑道:“我从不小看任何人。”

    第72章

    游风间再次见到谢鹤笙, 是在一个还算得上凉爽的夏夜,新雨初霁,空气都沾着草木香气。谢鹤笙穿着一身宽松运动服, 靠着蔷薇栅栏旁乘凉。

    游风间因为天天去伶舟家里, 很少回谢家, 这次回来也是想起有东西没拿, 结果一回来就和谢鹤笙脸对着脸。

    游风间轻咳一声, 装作若无其事道:“父亲。”

    谢鹤笙原本在欣赏已经凋落的蔷薇花梗,闻声转头看向他, 上下扫视逡巡一圈,像是在看他有没有缺胳膊少腿, “还知道家在哪儿?”

    游风间尬笑一声, 想缓过去这尴尬的气氛,就见月色下谢鹤笙一脸严肃, 月光也不能将他的脸色加以柔和, 甚至有一瞬间,冷酷得和谢长流一般。

    游风间现在相信自家随和的父亲,在公司里可能有另外一副面孔的传言了。

    谢鹤笙冷声道:“这两周没在家,去哪儿了自己交代。”

    游风间老实道:“伶舟家里。”

    他们的感情刚有很大进展, 哪怕伶舟劝告, 游风间还是像被妲己迷晕了的纣王, 不舍得离开他半分,只想如胶似漆地缠绵。

    谢鹤笙冷笑一声,“我谅你也是去小舟那里,确定关系了?”

    游风间表情有一瞬间惊悚, 显然没想到自家父亲还能这般料事如神。

    谢鹤笙离开蔷薇花栅栏,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 语气变得温和,“热恋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这么久不归家,做父母的会担心,知道么?”

    封闭的心打开一个缺口,里面有暖流流淌而过,游风间突然伸手,一把抱住谢鹤笙。

    他道:“对不起,父亲,下次不会了。”

    谢鹤笙笑了,略带力道地拍了拍他的头,“还敢有下次。”

    两人松开拥抱,转头准备回去,就见谢长流正站在别墅大门外面,一动不动地看着两人。

    游风间说不好是什么感觉,谢鹤笙笑道:“长流也想要拥抱?”

    谢长流冷哼一声,转身走过去。

    谢鹤笙咕囔着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傲娇,拉着游风间回家,眼前却是突然一黑,最后一眼是游风间担忧的神情,之后就彻底失去意识。

    再次睁开眼,他躺在自己床上,谢长流站在他旁边道:“家庭医生说你没有什么大碍,你看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谢鹤笙连忙摆手,“不了,感觉上半年至少有一半时间都是在医院度过的,闻到消毒水的味道都恶心。再说出院的时候不是体检过了么,没有什么问题。”

    为了不去医院,他为自己的晕倒找了个借口,“可能只是低血糖犯了,没什么大毛病。”

    他环顾四周,没有看到游风间的人影,“阿间呢?”

    谢长流抿唇,“和他的……男朋友打电话去了。”

    谢鹤笙看他的表情,笑道:“你的性子还是那么拧巴,我早说过了,碧涧的死怪不到他身上。”

    谢长流有些厌烦这个话题,但碍于提起这个话题的是谢鹤笙,也不好当场翻脸,只道:“我知道母亲的死不能怪他。”

    小时候不明白,所以用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进行报复。

    长大后明白事理,可还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因为如果不去憎恨,不去厌恶,母亲死亡的悲伤将无处纾解。

    可是去憎恨,去厌恶,便愈发加重他心里的负罪感,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被他厌恶憎恨的人是无辜的。

    他对游风间的感情很是复杂,已经不能单纯用爱或者恨来定义。

    谢鹤笙看他变幻莫测的脸色,不由得又叹气,“不知道活着的时候,能不能看到你们兄友弟恭的样子。”

    谢长流毫不客气地拆穿他不切实际的想法,“如果真有那一天,估计是您快死了,我们假装给您看的。”

    谢鹤笙皱眉,“你这孩子。”

    *

    游风间在房间里给伶舟打电话说不能去他家之后,就放下手机思考方才的古怪。

    就算是低血糖,医生也不可能查不出来。

    而且就在谢鹤笙晕倒的那一刻,他隐约感受到了一丝鬼气,但又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人无处察觉。

    难得有这样摸不着头绪的时刻,他坐在地上盘着腿,想能不能找出蛛丝马迹。

    保姆走进来打扫卫生,看见游风间坐在地上,惊讶道:“游少爷,你怎么坐在地上,快起来,别着凉了。”

    思绪被打断,游风间才察觉到自己奇怪的动作,有些懊恼,礼貌地请保姆出去,就要换身衣服。

    手机放在床上,凑巧这时候伶舟打了个电话,还是视频电话,游风间

    看也不看地点击接通,一边自如地换衣服。

    对面传来伶舟闷闷的声音:“你好像不太方便。”

    “挺方便的,”游风间将T恤领头从头顶穿过,四肢伸展开,笑道,“我在换衣服,你要看么?”

    视频里只看得见白茫茫的天花板,但能听到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最后是拉链的声音。

    伶舟不好意思道:“这种事情,不用和我说了。”

    游风间换好衣服,随口调|戏道:“行啊,下次邀请你一起洗澡,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

    他故意逗对方,果不其然就见伶舟羞答答道:“鸳鸯浴。”

    游风间轻笑道:“对,就是这个。”

    电话那头,伶舟红着脸,手点在自己肩头比划,“那个,你的衣服……”

    游风间看着屏幕里伶舟的肩膀,“嗯,直角肩,你的肩膀很好看。”

    他又相当直男地补充了一句,“就是不太健康。”

    不太健康的伶舟沉默一瞬,直白了当道:“你肩膀的那一块,衣服皱起来了。”

    其实不是衣服皱起来,而是裸露了皮肤出来,露出瘦削的肩膀和锁骨,白皙脆弱,看着很好下口。

    游风间不甚在意地将领口有些过大的T恤向上拉扯,遮住美好风光,漫不经心道:“所以你打电话来,是要做什么呢?”

    伶舟犹豫片刻道:“我想问一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游风间笑得轻松,“没有,什么都没发生。”

    伶舟:“可是你的白T恤穿反了。”

    游风间:“……”

    他无奈叹口气,“看来是瞒不住你了,等一下讲给你听,我先换一下衣服,随便你偷看。”

    伶舟相当君子,“我不会偷看的。”而且你也不会让我真的偷看。

    果不其然,嘴里是那么说,摄像头还是对着天花板,只看得见一片白。

    换好衣服后,游风间将事情说给对方听。

    伶舟沉吟一声,“叔叔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中毒了?”

    游风间摇头,“寻常的毒应该不可能,否则医院不会查不出来。”

    伶舟道:“那便是不寻常的毒,或者说另一种可能……”

    那一种可能,他却是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

    游风间勉强笑道:“怎么?”

    伶舟面色凝重,“或者是叔叔可能中了蛊毒。”

    蛊毒大多拥有潜伏期,前期一般没有什么表现症状,游风间后面观察了谢鹤笙几天,都没发现什么太奇怪的地方。只有心情变得焦躁了一些,但这些可以用天气热,心气变得浮躁来解释。

    但游风间却觉得不太对劲,因为谢鹤笙是个精神相当稳定的人,无论外在表现得多浮夸,内心波动其实很小。

    包括在他葬礼那天,谢鹤笙失声痛哭,游风间都不敢保证其中有几分是真,几分是演。

    他从不怀疑谢鹤笙对他的爱,只是他知道,谢鹤笙天生是个淡漠甚至孤僻的性子,早年甚至离群居所。后来遇到他的母亲,他才学会融入社会,当一个温和体面的人。学会真的去感同身受,体会喜怒哀乐,通过夸张的动作语言,去表达心里那一点感受。

    或许他和谢长流生性骨子里的冷淡就是遗传自他,无论外在如何改变,本质难以更改。

    哪怕游风间一直没回家,谢鹤笙也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当谢鹤笙因为保姆没打扫干净一处地方就大发雷霆时,游风间才会如此意外。

    之后也是,谢鹤笙除了面对他和谢长流情绪正常,其余时候都显得暴躁,甚至阴晴不定,动则打骂请来的小时工,短短几天就有好几个人请辞。

    游风间隐隐感觉到,谢鹤笙好像在无声地发生改变。

    直到一周后,看到谢鹤笙在拿小刀肢解麻雀的时候,游风间终于忍不住了,“父亲,你在干什么?”

    谢鹤笙听着他的声音,只是笑着转过身,随意地将半死不活的麻雀扔进院子,优雅地掏出手帕擦拭手上的血液。

    然而血液早已干,把手擦红了也擦不掉血迹,他烦躁地将手帕扔在地上,又缓缓微笑道:“我只是想实验一下,如果将鸟的双翅切掉,它们会多久放弃飞上天的想法,它们挣扎的样子很有趣。”

    游风间抿着唇不说话,只是觉得眼前的谢鹤笙陌生得可怕。

    莫名地,他想起那天下午去探望谢鹤笙,想起了那天预言梦。

    也就在那天,他被谢鹤笙射了一枪。

    他一直以为是被鬼怪附身了,可谢鹤笙有粒子光枪,什么鬼怪能接近?

    没有鬼怪的控制,那一天,谢鹤笙是真的想杀了他!

    知道这个事实,游风间不寒而栗,他居然想不起任何细节,想不起谢鹤笙是在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的怪物。

    一根无形的线将他缠绕住,汇聚成丝网,等他明白时,早已经身在网中,挣脱不出。

    他一时失神,然而面对未知走神是很危险的事,不知什么时候,谢鹤笙已经站在了他身前,手中的刀朝他刺来。

    哪怕还没反应过来,但游风间身体反应快过思维,下意识拦截刀刃。

    然而对方的动作十分诡异,手骨竟然当场扭曲弯折成不可思议的弧度,像游走的毒蛇,顺着游风间手的动作顺势而上,小刀像是翩翩飞舞的银蝶,在他上臂留下浅浅的一刀。

    血流出染红了白T恤,有几滴溅落在地板上,游风间连忙退回一步,捂着受伤的上臂,面无表情看着这个陌生的人。

    谢鹤笙背对着大门,光线被他的背部遮挡,面部呈现一片阴翳,只有眼瞳微微泛着血色。

    他轻轻舔舐划伤游风间的小刀,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欲|望,对着游风间笑得漫不经心,“其实我不只好奇小鸟失去翅膀是怎么挣扎的,我还好奇人类失去四肢会怎么挣扎。”

    他声音变得低沉,低沉得甚至有些难以听清,像是来自地狱的吟唱,游风间只能勉强辨认他说的话。

    他说:“阿间,你愿意帮我解答这个疑惑么?”

    第73章

    谢鹤笙拿着小刀, 就要再次刺过来,游风间警惕,就见他还没走两步, 就猛地倒了过去。

    他视线移向把谢鹤笙抱住的谢长流, 冷冰冰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帮我。”

    谢长流收回刚才攻击的木棍, 冷哼一声, “我没有你这么冷酷无情, 更何况我帮的是父亲,不是你。”

    游风间:“你知道?”

    谢长流回以冷漠的一眼, “别以为只有你知道父亲的异常。”

    “说话别这么冷漠,我们好歹是一家人, 哥哥, ”游风间突然笑道,“我可以这么称呼你么?”

    想起之前谢鹤笙对自己说的一番话, 谢长流诡异地沉默一瞬, 才道:“你爱怎么叫不关我的事。”

    反正之前又不是没叫过。

    游风间没心情逗弄便宜哥哥,露出一点忧心的神色,“现在不知道父亲出了什么问题。”

    他给伶舟说了情况后,对方二话不说就来了, 还顺带带上了张大盛。

    张大盛掀开晕过去的谢鹤笙的眼皮, 又凑近心脏听一听动静, 还捣鼓了其他的,望闻问切那一套全用上了。

    谢长流一直紧紧盯着张大盛,生怕他有什么不轨举动,拧着眉问伶舟, “你带来的人真的靠谱么?”

    看着不像是高明的医生,更像是天桥下面拉二胡的。

    之前闲谈, 伶舟知道谢长流小时候伤害过游风间的事情,对他没有好脸色,“总好过你毫无办法。”

    谢长流冷冷地冲他飞了个眼刀,但知道这个时候又不能开罪他,否则父亲可能真的就没希望了。

    按捺下性子等待诊断结果,就见王大盛将谢鹤笙一只手放回被子里,摇摇头。

    谢长流心下一咯噔,当场神色慌张道:“我父亲怎么了?”

    王大盛又摇一摇头,忧郁叹气道:“没

    怎么样,身体挺好的,就是我有些饿了。”

    谢长流:“……”他难得有了咬牙切齿的冲动。

    游风间有些了解王大盛的脾气,要是真没有事儿,早就拿着出场费跑路了,根本不会赖在这儿蹭饭。

    他下楼让保姆准备饭,又上楼问道:“有什么问题,王叔你尽管说,我们都能接受的。”

    他们现在最不能接受的,是谢鹤笙没有任何问题。

    这样他们就只能看着谢鹤笙变成一个恶魔,却无能为力。

    王大盛沉吟一声,“还是吃完饭再说吧,叔怕一说完,你们就没心情吃饭咯。”

    游风间还没回复,谢长流就已经脸色阴沉道:“您尽管说,我们受得住。”

    他的称呼都不自觉地改变了。

    王大盛没有第一时间说什么,而是看向伶舟,“你真的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么,伶舟,还是说你在自己欺骗自己?”

    游风间猛地看向伶舟,伶舟沉默一瞬道:“我从谢叔叔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失心蛊的气息。”

    怕游风间以为他故意隐瞒不说,他连忙解释道:“但是那一丝气息很快就消失了,我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就没和你说。”

    游风间抿唇没说话,看向王大盛希望得到合理的解释。

    王大盛点头,“没错,就是失心蛊,这东西很擅长隐藏,潜伏期很长,除非是擅长医道的人,否则难以发觉。”

    谢长流问:“失心蛊是什么?”

    伶舟想将功补过,主动解释道:“失心蛊顾名思义,会让人失去本心,中了这个蛊虫的人,会心性大变,无限放大心中的恶意,暴露出人心底隐藏的黑暗面。”

    王大盛点头,“但根据过往案例,也有一两个极恶之人中过这个蛊毒,反倒是变得喜欢做好事了,这么看来这个蛊倒也不一定是放大恶念,但心性大变是肯定的。”

    谢长流听得一脸玄幻,蛊虫这种只存在于武侠修仙小说中的东西,居然会出现在他身边。

    不过之前无限世界走了一遭,他对蛊虫是否真的存在毫不怀疑。

    游风间问道一个关键问题,“这个东西的来源,是哪里?”

    谢鹤笙虽然才年至中年,但活的和退休的老年人一样,每天公园散散步,体育锻炼一下,在家里看看书,就没有其他什么活动了。

    很难想象这样的生活,居然会中这么离谱的蛊毒。

    游风间想到上一个里世界中的最终boss程晓,包括精神病院副本的记者,都疑似有蛊虫的痕迹。

    是谁在他身边,在暗中操作这一切?

    他眼神凛冽,不自觉看向伶舟,对方被看得心里不自在,犹豫片刻,还是道:“失心蛊这种蛊虫饲养条件苛刻,几乎要绝迹了,但也并非完全消失……”

    张大盛不由得笑道:“伶舟你说话还是这样瞻前顾后,有啥不能说的,能养这玩意儿的,除了天师协会会长谌剑锋,还有谁有这能力和金钱?”

    伶舟保持沉默。

    会长确实是养蛊高手,说是与蛊为生不为过。

    能养出失心蛊的人,除了他,再想到不到第二人。

    只是这么明显的事实摆在面前,他却不敢轻易相信了。

    张大盛笑道:“伶舟,虽然我知道你不愿意轻易相信,但事实就摆在面前。他都不愿意藏了,你还有什么要顾虑的?”

    伶舟垂着头,语气有些闷闷的,“只是猜测,没有证据,不能因为我们只知道他能做到就怀疑他,万一是……”

    张大盛敛起笑意,眼角受的刀伤皱起来,看着有些凶意,“伶舟,你要学会接受现实,不要逃避。”

    “现在说这些话还太早了,我们先去找他问清楚,”伶舟将头抬起来,不知什么时候眼眶已是微红,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可以轻易怀疑他。”

    他不满十岁父母就被鬼怪杀害,成为了孤儿,如果不是遇到谌剑锋,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哪怕在天师协会里,他恭恭敬敬地称呼谌剑锋为会长,但心中却是将他看成长兄般尊敬的。

    最敬爱的长兄,疑似陷害爱人的父亲,又让他如何能轻易相信和接受?

    张大盛也不逼他,只是拍拍他的头,“先吃饭吧,之后的事情再说。”

    这一顿饭果然如张大盛所说,吃得没滋没味,所有人都各怀心思,气氛低迷得像是在参加谁的葬礼。

    吃完饭游风间陪伶舟去天师协会找谌剑锋,却意外没看到人。

    正巧江决明在那,他热络地告诉伶舟,会长有事出任务了。

    伶舟于是只能带着游风间离开天师协会。

    看伶舟红着眼眶一言不发,又想到谢鹤笙生死未卜,游风间心像是堵了一块棉花,酸涩胀痛,非常难受。

    所以他伸出了双手,拥抱伶舟,渴望汲取温暖。

    体温迅速传递,明明是大夏天,暖意却没剩下多少,伶舟还是觉得心冷得发抖。

    他感受着游风间的呼吸,听对方手轻轻拍着他的背,说没事,都会过去的。

    伶舟想控制住情绪,眼泪却无声簌簌往下落,他自责自己的脆弱,又想起游风间的洁癖,哑着嗓子道:“阿、阿间,先放开我吧……会滴在你衣服上。”

    对方没有动作,伶舟又唤了一句,“阿间?”

    游风间还是抱着他,“没事,没事的。”

    日光下澈,透过树叶间隙的碎金光点落在地上,站在大树下的白衣少年相拥,引得过路行人驻足多瞧两眼。

    哭过之后情绪释放出来,心情一下子平复了,伶舟有些难为情道:“让你看笑话了。”

    游风间放开他,从兜里掏出纸巾给他擦泪,“哭给我看怎么能算笑话?你要是这么在意这些,我以后还会见到你更多笑话。”

    伶舟接过纸巾,没有跟他拌嘴,“谢谢。”

    “都说别说这些话了,”游风间强撑笑意,“谌剑锋不在,那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这句话只是宣泄自己的迷茫,他不指望从伶舟那里得到答案。

    伶舟却道:“他未必真的是出差了,有些时候他会以出任务为理由在家休息。”

    游风间问道:“那你知道他家在哪里么?”

    伶舟点点头。

    于是两人打车去目的地,看着出租车朝着郊区驶出,游风间意外道:“谌剑锋不住在市区?”

    伶舟点头,解释道:“会长喜欢养蛊虫,蛊虫喜欢安静的环境,所以会长才搬去了郊区。”

    这倒是很符合科学怪人那一类的形象,虽然谌剑锋外在形象更像是出入上流社会的成功人士。

    距离市区不知道驶出了多远,出租车才终于停下,停在一栋小别墅前。

    郊区虽然树木郁郁葱葱,但只有一栋别墅孤独地矗立在这里,还是难掩荒凉。

    两人下车走到别墅门前,看着紧缩的大门,门是指纹锁,游风间正要暴力破门,就见伶舟将大拇指怼门上,门叮地一声便开了。

    游风间有些惊讶,他只知道伶舟和谌剑锋关系好,但没想到会好到互有对方家门钥匙的程度。

    伶舟会给谌剑锋钥匙很正常,但谌剑锋可不是那种轻易会信任别人的人。

    但谌剑锋这样的人,伶舟却有随意进入他家门的资格,是不是也能说明伶舟在谌剑锋心里,也是不一样的存在呢?

    游风间收起胡思乱想,走进别墅,发现里面没有人在,布置上也很特别,家具少得可怜,只有一张沙发和茶几等,几乎没有烟火气息,像是很久都没有人住过一般。

    游风间拧眉,“谌剑锋已经修仙成功了?”

    伶舟被他不合时宜的冷笑话逗笑了,“没有,只是会长经常出差,他确实很少回家。”

    游风间:“那他现在是不在家?”

    伶舟摇头,“不清楚,我们可以去地下室看看。”

    游风间意外,“还有地下室?”

    伶舟点头,“地下室全是他养的蛊虫……我几年前去偷看过。不过那次之后,会长说蛊虫很危险,让我不准再进地下室,我就没进去过了。”

    “没想到几年前你也会干这种幼稚的事,”游风间一笑,但笑容却并不轻松,“不让进地下室,有秘密啊。”

    甚至可能是不为人

    知的秘密,想到这里,游风间脸色冷下来。

    伶舟点头,“进去看看。”

    如果错怪了会长,他会道歉自己的误闯,接受惩罚。

    两人找到地下室的入口,顺着地道楼梯走下去,下面宽广极了,甚至隐隐比别墅上区宽敞几倍。

    巨大的灯泡照亮了地下室全貌,入眼的就是密密麻麻的蛊虫封在罐子里,规规矩矩地放在架子上。

    游风间有些惊讶道:“这么多,少说有上万瓶了吧。”

    这么多蛊虫如果跑出来,那还真是有些麻烦。

    伶舟显然也很惊讶,“第一次见的时候,大概还只有几百瓶。”

    没想到短短几年,就增加了这么多。

    他们尽量小心不触碰到这些瓶瓶罐罐,继续向前走,除开瓶瓶罐罐的蛊虫,还出现了别的东西。

    地下室墙壁上,依次排开挂着一堆狰狞的怪物。

    怪物相貌恶心恐怖,像是被剥皮的某种动物,又像是人形异种,露出浑浊的眼白与完整的牙槽。

    游风间心跳如雷,后背发凉。

    挂在墙壁上的怪物,就是之前树林袭击他父亲的异形!

    伶舟显然也发现了,面露霜寒。

    低沉喑哑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伶舟来在下家里做客,怎么不提前通知在下一声,在下好提前做准备。”

    两人一起转过身,就见谌剑锋穿着一身宽松道袍,手里拿着一个小罐子,料想里面装的也是蛊虫。

    他笑语吟吟地看着两人,眼中露出诡谲的笑容,“两位来找在下,一定是为了失心蛊的事情吧?”

    第74章

    再多的心理粉饰, 都无法掩盖这赤|裸|裸的罪证,伶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只是声音颤抖道:“……为什么?”

    谌剑锋把玩手里的蛊虫, 眼皮子一掀, 淡淡道:“你是在问什么?为什么要害谢鹤笙, 还是故意将你们送进里世界副本?”

    伶舟有些崩溃, 游风间扶住他, 冷声道:“果然这一切都有你的手笔。”

    就说他明明已经从无限世界彻底脱出了,却还是会莫名其妙牵扯进一些副本, 简直太反常了。

    “承让,”谌剑锋笑容优雅, “将你送进去也是为了测试, 希望莫见怪。”

    游风间:“测试?”

    谌剑锋漫不经心解释道:“测试你有没有资格当在下的蛊母。从第一次受谢家邀请参加葬礼时,在下就注意到了你。”

    他暗地里是天师协会会长, 实际也是名流出身, 正巧那天没事,就受邀参加了谢家的葬礼。

    他像是过路的旅人,散漫地向住宿老板细说过往,“那个时候你躺在棺材板里, 在下也瞧不见你, 只以为是参加一场普通的葬礼, 还觉得有几分无趣。直到后面你从棺材板里爬出来,在下知道那一趟值了。”

    他漫不经心的神色发生稍许变化,眼中逐渐染上一层狂热,“从棺材里出来的你鬼气森森, 活像被鬼怪奸|污了上百次,从骨子里都透露出非人的邪意, 那样子实在是太令在下着迷了。”

    游风间被他恶心的比喻弄得心头恶寒,忍住怒意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在下对你非常感兴趣,”谌剑锋道,“你的阴邪之体,或许是最适合当万蛊之体,所以在下才设计了很多关卡,看你能否通过考验。”

    游风间忍住憎恶的情绪,“所以我父亲、伶舟、谢长流,还有其他被牵扯进来的人,都只是试炼的一环?”

    “没错,”谌剑锋有些遗憾道,“可惜你似乎比在下想象得更有力量,不仅能通过在下的考验,甚至在下都没有十足把握能控制你。”

    游风间冷笑道:“你这么喜欢这些恶心的虫子,为什么非得控制我来做什么万体?”

    谌剑锋笑道:“在下也拿自己做过实验,只是可惜,失败了,不过血肉因为经过蛊毒淬炼,在下已经是百毒不侵。”

    他举着手中的罐子,“这里面装的就是失心蛊,这东西没有解药,你只能看着谢鹤笙变为空壳,渐渐沦落为沉迷恶欲的魔鬼了。”

    游风间已经不想再听,从系统空间抽出黑白剑,冷声道:“拔剑。”

    他知道谌剑锋擅长用剑,现在的局面已经不能用语言解决了,他必须弄死这个家伙为民除害!

    谌剑锋笑道:“别生气,与在下做一桩交易如何。”

    游风间不答,只是剑尖指向他,说道:“拔剑。”

    对方自顾自说道:“失心蛊没有解药,或许只有在下的心头血姑且能挽救一下,毕竟在下算半个万蛊之体,不过在下自然不会将心头血轻易交出,所以只有一战。”

    他平静的眼,燃烧起一丝疯狂,“在下输即死,心头血让与你,在下赢,则你的身体便交给我。”

    夙愿似乎即将达成,他难掩激动,手指激动得颤抖。

    游风间面无表情,“我说,拔剑!”

    谌剑锋扯唇一笑,随手一抓,便从地下室吸附过来一把长剑,“小朋友还真是沉不住气。”

    游风间眉眼冷下来,“受死!”

    谌剑锋,“正合在下的意。”

    谌剑锋剑招出自正统道家,招式是大开大合,富有古朴之意,长期练剑,早已达成返璞归真之境,可以说是难逢对手。

    偏偏游风间的剑招是从万千次杀机中领悟的,是杀人剑术,不讲求技巧,更追求一击必杀,更契合剑术是杀人技法的杀伐道,招招狠辣,正好与谌剑锋的剑法相克制。

    不过几分钟,两人便过了上百招,招式之迅疾,肉眼甚至难以捕捉动作,只觉得有残影掠过。

    伶舟在一旁看着,握住手里的桃木剑,根本无从下手。

    两人剑术水平相当,打得难舍难分,游风间寻找时机,谌剑锋也在寻找破绽。

    游风间动作放缓,故意漏出缝隙引对方上钩,对方果然按捺不住袭来。游风间闪躲过这一击,见谌剑锋因为出手露出空隙,手腕一旋,身体歪斜找好角度就要刺去!

    但谌剑锋反应也快极了,很快补好间隙,反手格挡住一剑。游风间错失良机,没有时间后悔,只能继续寻找破绽,然而对方突然改变战略,不再防御,而是全面露出要害,用尽全力朝他刺来一剑。

    游风间感觉违和,但想冒风险先行击败对方,索性也放弃防御,全力刺出一剑。剑尖相抵,剑气激荡,周围装着蛊虫的瓶子震得轰隆响。两人谁也不肯退后一步,非要决出一个胜负。

    游风间正要使出全力,就感觉对方的剑气减弱,来不及思考,只凭借身体记忆加强攻势!他的剑气震断了对方的剑尖,直朝对方胸口刺去。

    眼看就要成功,就见一把剑更快,就要抵达他咽喉取他性命!

    游风间瞳孔一缩,谌剑锋用的是双手剑!

    他一直在藏拙!

    眼看避无可避,只能受这一剑,然而一只光箭穿透剑气屏障,硬生生将直抵喉咙的这一剑射偏了轨道。

    可以让他命悬一线的这一剑,最终也只是堪堪擦破了脖子上的皮。

    游风间一个后翻,与谌剑锋拉开距离,面无表情地摸了摸脖子上流出的血,“谌剑锋,你还真阴毒。”

    也怪他太掉以轻心,居然会认为谌剑锋是真的光明正大比剑,而不会使用卑鄙手段。

    他感激地看向伶舟,如果不是伶舟射出的那一箭,可能真的要挂了。

    谌剑锋面色阴

    晴不定,看不出喜怒,只道:“伶舟,你要站在他那一方?”

    伶舟坚定道:“会长,我不是站在谁那一边,我只是想告诉你,这次你真的错了。”

    而且错得离谱。

    谌剑锋面无表情道:“我们相处那么多年,我以为你会明白我。”

    他不再使用别扭的谦称。

    伶舟:“我不明白,如果是要以伤害无辜的人为代价,我宁愿永远不明白。”

    “伤害无辜的人?”谌剑锋笑道,“伶舟,你没资格说这种话。”

    伶舟握了握手中的剑,抿唇不语。

    谌剑锋突然笑道:“你应该很清楚,杀死你父母的鬼怪,是被你的体质吸引过来的,他们是为保护你而死。”

    伶舟:“别说了。”

    谌剑锋像是没听见道:“你憎恶的不只是杀死父母的鬼怪,还有招来鬼怪的自己,所以拼命学习道术杀鬼救人,希望减轻自己的罪恶感,我说得对吧?”

    伶舟:“会长,请你别说了。”

    谌剑锋叹气,“我当年是出于多方考虑收养你,但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你自己就是恶的源头啊,你是天生的恶人。”

    他话音刚落,两只箭矢直接射向他面门,他看都没看,凭空握住两只光箭,轻轻一捏化为齑粉。

    他有些疑惑,疑惑过后便是发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伶舟,你是傻了?居然用我交给你的道术反过来杀我?”

    伶舟放下琉璃弓,面无表情道:“不敢。”

    游风间担心地看向他,就见对方摇头道:“没事,我知道父母从来不会怨我。”

    那么温柔的父母,为了保护他的父母,就算死后,也不可能怪他的。

    是他自己想要做点什么罢了。

    谌剑锋到底还是不懂他。

    伶舟再次举起琉璃弓,搭弓拉弦,这一次是瞄准的对方的心脏,“这一次,一定会中。”

    箭矢射出,这次谌剑锋没再躲,任由箭矢穿透肩胛骨。

    伶舟最后到底还是心软了,偏离了心脏,他没有问对方为什么不躲。

    谌剑锋将箭矢拔出,鲜血迸溅而出,他浑然不在轻笑道:“这一箭之后,伶舟,在下不会再手软了。”

    红瞳黯淡一瞬,随后便是更为嗜血的红意,“伶舟,你和他都得死,乖乖给在下当炼蛊的材料。”

    他道:“在下很早之前就说过,在下有一掌断江、一剑劈山之能吧?”

    游风间怼道:“可惜这里没有江给你断,不过你的地下室请随意。”

    谌剑锋冷笑一声,竟将手中握着的剑丢下,徒手朝他冲来!

    谌剑锋移动速度极快,距离不足五米,突然卷起道袍袖子朝他劈上一掌!

    游风间用黑白剑吃力地抵挡,只觉心肺震荡,等掌风散过去,宽阔的地下室竟硬生生被劈成两半。

    知道是对方给自己下马威,游风间冷笑,“既然谌会长不可惜,那我也不留手了。”

    他将阴力灌注在黑白剑之中,笑靥如花,“我也早就说过,谌会长,这种事情并非你一人能做到!”

    他举起剑,随意绕着地下室横劈出两道剑气。

    三秒过去,无事发生,谌剑锋端着一副斯文相,正准备出言嘲讽,就听见墙壁崩裂之声。

    地下室开始剧烈震荡,天花板开始倾斜。

    游风间竟两剑,将整个地下室横切了!

    游风间笑眯眯道:“谌会长,地下室很快就要塌了,不如我们先出去吧……不过你的宝贝虫子可能要保不住了。”

    谌剑锋额角青筋绽起,却还是强撑着笑意道:“你很好。”

    游风间挑唇,“自然。”

    三人迅速撤出地下室,因为地下室错位,别墅的地板同样凹陷下去。之前还算精美的别墅,瞬间就成了危房。

    几人都不约而同地打算出去打,正好是郊外,还没有赔偿的风险。

    为了防止路过的人看见,伶舟还细心地设置了结界。

    游风间故意提起道:“刚才我那一剑,好像不小心把谌会长数年的心血都毁了,真是不好意思。”

    谌剑锋面无表情,“没被毁掉,不用你费心,很快你就可以体会到了。”

    他随手打了个响指,就见密密麻麻的蛊虫从别墅爬出来,在谌剑锋身边聚集。

    数量之多,可以让密恐患者当场头皮炸裂,来回吐三次。

    谌剑锋:“在下这些蛊虫威力不小,触之即死,请小心。”

    游风间面无表情,指尖燃起一抹幽蓝火焰,照亮了湖水冷淡的瞳眸,“那么,我不让它有机会靠近,就行了吧?”

    “拭目以待。”谌剑锋微笑,手一挥,指挥蛊虫朝着游风间爬去。

    游风间漫不经心地挥出火焰,双手掐诀,口中轻念道:“幽冥焚夜。”

    原本只是指尖的一点火焰,以游风间伶舟两人为爆发核心,如烈火燎原扩展开,围成一个圈,像是密不透风的墙,并且有蔓延之势。

    远远望去,像是天火坠落,形成天然火场,势要将万物焚烧殆尽。

    幽灵火灼烧的是灵魂,哪怕是具有防火功能的蛊虫同样逃离不了。

    火舌嚣张,将前仆后继飞来的蛊虫卷入,只听得见噼啪爆裂声。大半蛊虫陨落在火海中,少数飞过高耸的火墙,也被游风间轻易用黑白剑斩杀了。

    火不知道燃烧了多久,游风间有些乏味了,“你就仅仅只有这种程度?”

    被毁掉大半心血的谌剑锋哪怕面色惨白得像鬼,但还是能强撑着笑意道:“不只如此,我的绝招可不只蛊虫,你忘记了么?”

    他话音刚落,剥皮的异种从别墅爬出来,直冲进火海。

    蛊虫有灵魂,剥皮异种却没有,因为它们是谌剑锋用死人炼制的蛊,幽冥火对付不了。

    游风间只能匆忙用黑白剑格挡,他尝试用粒子光枪击打,却也只能勉强击退。但它们硬度和难缠度都是难得的高,偏偏数量很多,哪怕有伶舟帮忙,也难敌车轮战。

    为了对方异种,手腕磨损得厉害,身上出现大大小小的伤,偶然有蛊虫飞过,他一时不察,被咬伤一口。

    乌黑的血自他嘴角流出,身体已经渐渐被毒麻痹,要不了多久,可能就要毒发身亡了。

    他下意识看向伶舟,发现对方同样没好多少,身上受的伤,比自己只多不少。

    游风间冲谌剑锋喊道:“你炼制的异种有多少个!”

    知道游风间中毒,不出十分钟必定毒发,谌剑锋嘴角噙着笑意,他用胜利者的姿态轻慢道:“不多不少,三十个,炼制这个东西的难度可是苛刻至极,花费数十年,在下也就只炼制出这么多,不过对付你足够了。”

    “三十个么?”游风间突然放弃用黑白剑格挡,低下头又猛地抬头,黑蓝的瞳眸有鎏金淌过,俊美的面孔流露出疯狂之色,“喜欢车轮战是么!我陪你玩!”

    他突然掏出一把旗子,很普通的白旗子,上面什么图案都没有。

    谌剑锋看笑了,“打不过就投降?”

    可惜晚了,游风间必死。

    “投你妈,老子不玩了,”游风间提唇一笑,眉目满是狂狷邪肆,他将旗子扔在地上,大念道,“九幽听令,生死之门大开,百鬼夜行!”

    旗子自行立起来,插在地上,以旗子为点形成一道飓风,将沙土吹起来。

    谌剑锋下意识闭上眼,再一睁开,发现竟出现了一道门。

    门缓缓打开,充满鬼气的鬼怪缓缓从门中走出来。它们大部分身材魁梧,面色狰狞,鬼气冲天,一看就是有道行的恶鬼。

    谌剑锋看了看即将黑的天色,拧眉道:“今天可不是中元节……游风间你居然与鬼怪为伍。”

    游风间不听他放屁。

    为首的鬼怪道:“游老贼,找我们什么事?”

    游风间笑眯眯道:“有人想跟我玩儿车轮战,你们陪他玩。”

    鬼怪:“那我们具体做什么?”

    游风间:“拖住那边的剥皮异种就行。”

    面色狰狞的鬼怪们看向扑过来的异种,嫌弃道:“它们长得真丑。”

    游风间:“快干活。”

    再逼逼赖赖下去,真的要毒发了。

    鬼怪们:“行。”

    源源不断的鬼怪从大门走出来,只有三十个的剥皮异形数量不敌,全部被制住了。

    谌剑锋陷入劣势,寻找破解之道,看着那面白旗,他顿时明白了。

    想要操控鬼怪,必须要有契约之物,那面白旗子就是契约之物!

    只要毁掉契约之物,鬼怪就不会再听游风间的话了!

    他当机立断下

    令道:“毁掉白旗。”

    异种听令,尽力摆脱鬼怪地纠缠,前往毁掉白旗子。

    伶舟顿时紧张,想要去保护白旗,却被游风间拦住。

    其中一个异形当场拔出旗子,当机立断地将旗子折断成两半。

    谌剑锋当场笑道:“车轮战结束了。”

    这些鬼怪快滚吧,看着真是碍眼。

    游风间故作无奈叹气道:“你还真是自作聪明。”

    谌剑锋笑意收敛,他发现鬼怪并没有因为旗子折断停下动作,还在继续控制异形时,终于察觉到不对劲,“那个旗子不是契约物?”

    游风间笑道:“你还真是高看我,我的阴力就算再强,同时契约九十九个千年厉鬼,早就被吸干了。”

    这些鬼怪不是因为他契约而来,而是自愿帮忙。

    鬼怪原本都是无限世界副本npc的BOSS,因为游风间毁掉了九十九个世界,导致副本被迫关闭。BOSS也终于摆脱在副本轮回的命运,获得了自由。

    虽然它们都被游风间揍过,但也并非不明事理,事实上能当大BOSS的鬼怪都有自我意识。知道是游风间帮它们恢复自由之身,便答应帮他一个忙。

    它们主动递交了白旗,说以白旗为指令,只要将白旗插到地上,它们便会前来。

    当时游风间桀骜不驯,自觉打遍天下无敌手用不上,但到底是别人的心意,还是收下了,放在系统背包里吃灰。

    没想到这个时候用上了。

    谌剑锋无法相信,“人怎么可能和恶鬼和平相处,你在说谎!”

    游风间笑道:“普通人和鬼确实不可能和谐相处,但我人品好。”

    他不再瞎扯犊子,笑容敛下去,换做一片冰寒,“现在,该结束了。”

    谌剑锋冷眼看着,“你中毒已深,怎么和在下打?”

    游风间擦掉吐出的黑血,狂放道:“两分钟,足够了。”

    谌剑锋:“什么?”

    游风间道:“杀死你,两分钟,足够了。”

    他轻声道:“你不知道,幽冥莲火是诞生自我体内吧。”

    他闭上眼睛,任由体内的灼热包裹住自己,倏忽间他睁开眼,黑蓝的眼眸已经被鎏金完全占据。

    “红莲缠甲。”

    像是置身火海的一抹人影,浑身是燃烧的火焰,又如太阳般耀眼,游风间浑身上下被焰红的火焰包裹。

    谌剑锋谨慎地拿出双手剑,想着朝游风间刺去,然而对方不避也不闪。

    双剑刺去,用心淬炼的剑刚一触碰到对方的火焰,瞬间被炼化成废铁,游风间轻易一折,就掐断了剑尖。

    谌剑锋没有招数了,只能大喊让异种来帮忙,可惜它们被鬼怪压制着,分身乏术。

    他第一次感觉到绝望,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阴谋诡计都会被粉碎。

    谌剑锋不得不承认,他斗不过游风间。

    游风间浑身燃着火焰,手掐着他脖子向上提,问:“还有什么遗言么?”

    谌剑锋距离火焰这么近,他的皮肤没有任何烧伤,可灵魂却像是被放在十八层地狱的火山上炙烤,痛苦非常。

    他留下一滴清泪,“敌不过太阳的。”

    游风间:“你说什么?”

    谌剑锋闭上眼,不再说话。

    游风间面无表情地收紧手,犹豫片刻,而后将谌剑锋猛地抱住,让他完全处于被火焰炙烤的状态。

    谌剑锋发出痛苦的呻|吟,宛若被抽筋拔骨、剔肉抽血一般。呻|吟声逐渐变小,片刻后再没有动静。

    游风间面无表情地将他扔在地上。

    没了谌剑锋操纵,异种也失去动力,停在原地不动。

    鬼怪见任务搞定,还完人情半点不想和游风间沾上关系的迅速跑路。甚至还有几只不自量在,想要偷偷把游风间吞下肚,但面对幽冥火又望而却步,灰溜溜地回到里世界。

    游风间操纵火焰烧死最后一只蛊虫。

    伶舟走过来十分担忧道,“阿间,你怎么样?”

    游风间接触红莲缠甲形态,头脑已经处于极度不清醒状态,他强撑着交代道:“记得取心头血,救…我父亲……”

    说完这句话,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

    *

    再次醒来,又是熟悉的天花板,他起身,发现谢长流和谢鹤笙还有伶舟,居然都在他旁边守着他苏醒。

    看到谢鹤笙平安在身侧,他知道是心头血有用,彻底松口气。

    谢鹤笙谢长流见游风间没事,知道他要和伶舟谈,关心几句后便出去了。

    伶舟心情有些复杂:“阿间,没有杀会长,是因为我么?”

    游风间故作不开心道:“伶舟,我一醒来就提别的男人?”

    伶舟着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如果你是因为我违背自己的心意,那么我会……”愧疚。

    后面两个字他不好说出口。

    “你会什么?”游风间故意调笑道,“用以身相许来报答我?”

    伶舟红着耳朵:“……可以。”

    游风间:“!”

    他差点从床上跳起来,不过还是被伶舟按住了。

    对方板着脸教训道:“身体还没恢复就乱动,好好养伤!”

    游风间一脸无奈道:“好。”

    说起谌剑锋的事,游风间解释道:“原本我是想杀他,但后来我又改了主意。”

    他毫不隐瞒,直接开诚布公道:“一半是因为你,如果杀了他,我和你又该如何面对你。”

    对于游风间紧要关头还这么为自己着想的行为,伶舟感动难以言表,只道:“谢谢你。”

    “我不需要你谢我,爱我就行,”游风间随口抛出一句骚话,继续说道,“另一半则是因为,谌剑锋做的坏事自有法律惩戒,我没有任何权利惩戒他。”

    他表情幽幽道:“所以我用幽冥莲火废了他的功力,让他成为普通人。他生前杀人练蛊,只是利用道术压着线索才没被爆出,现在只要让我父亲稍加助推让警|察知道,结果嘛,不言而喻。”

    伶舟故意不去细想结果,只感叹道:“你好腹黑。”

    游风间笑道:“那你喜欢么?”

    伶舟还是板着脸:“我喜不喜欢不知道,但你已经一周没好好写过题了,还有不到十五天就二次模拟考试了,还记得我们的六百分之约么?”

    游风间:“……”

    伤还没好全,就得连夜去无限世界复习了。

    *

    二十天后。

    游风间拿着成绩单,在天台吹凉风。

    伶舟推开天台的门走进来,手里拿着自己做的便当,他们等会儿可以在天台一起吃饭。

    他问:“怎么样?”

    游风间苦着一张脸,“自己看吧。”

    伶舟心里一咯噔,拿着成绩单一看,眼前一亮,震惊道:“六百五十分?”

    游风间在短短一个月时间,恢复到了高二的水准!

    游风间淡定点头,“你男朋友厉害吧。”

    为了逼格,他特地隐瞒了在无限世界自学了一年的事实。

    伶舟眼睛亮晶晶的,笑语吟吟,“很厉害,这辈子没遇见过这么厉害的人,男朋友。”

    他发射连环的糖衣炮弹,“男朋友,下次考七百分试试吧,我想和你上同一所学校。”

    游风间无奈道:“饶了我吧。”

    伶舟拧眉,“你不想?”

    游风间凑在他脸颊边,轻笑道:“怎么可能不想。”

    他故意停顿叹气道:“只是现在没吃到任何甜头,没什么动力。”

    已经相处这么久,伶舟瞬间明白了。

    他主动伸手搂着游风间的肩膀,害羞地闭上眼凑上去,对方笑着回应。

    成绩单跌落在地上,被风卷起吹上天。

    天空碧蓝如洗,一对白鸽飞过,追随天光而去,翅尾留下纯白一点。

    光和景明,风拂过白衣,留下温柔的痕迹,他们在天台相拥、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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