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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回家的一路, 温杳的心情都很好。

    出发的前几天温杳和林照青说了冬令营的事。

    “去多久。”

    “四五天吧。”

    温杳叠着衣服塞进行李箱。

    林照青估摸着,“那回来都差不多要年底了。”

    温杳戳着戳嘴角,点头, “是差不多。”

    附中的寒假放得晚,又早开学, 一个冬令营结束过完年就又要上学了。

    隔天一早。

    从附中去明大的车学校都安排好了。

    落地明大的时候, 门口有志愿者来接。

    温杳先下车, 门口穿着志愿者衣服的学生看到她,笑吟吟迎上来问她要不要推行李。

    温杳一声不用还没出口,陆京航慢悠悠下来,淡淡瞥了一眼,动作自然接过温杳的行李箱。

    “走吧。”

    温杳点头,和学长们说了声谢谢后跟着陆京航进去。

    车边杵着的两个男生看着两人走远的背影, 摇头感叹。

    “现在的学生都这么卷吗, 才高二就找得到女朋友。”

    “我大学都单了四年了连个女朋友的影子都没见着。”

    朋友撇了撇嘴,“屁,你看看人家什么条件, 你又什么条件。”

    “虾仁猪心了啊!”

    ……

    温杳默声听着, 脚步悄悄加快,跟紧陆京航。

    “我自己推吧。”

    陆京航一手拎着一个行李箱,肩上还挎着一个书包。

    “不用。”

    陆京航换了只手, 把两个行李箱并在一起, 空出一只手扯了扯温杳的围巾。

    “冷吗?”

    “还好。”

    明城地理位置比临淮偏北,冬天会下雪,但他们来的这几天正好天气好, 温度不算很低。

    陆京航拉高的围巾遮住了温杳的半张脸, 她皱了皱鼻尖。

    冬令营无非就是提前让高中生们提前体验大学的生活。

    这几日的活动安排大多是是听讲座和自由小组进行交流学习。

    附中此次前来明大的小组一共才四个人, 除了他们俩,还有两个文科班的男生。

    因为人少所以和隔壁实验中学来的四个人组成一个小组。

    参与讨论的阶段,后面带他们的大二学姐掩着唇小声议论道,“那个弟弟看见没有,好有个性。”

    “别看了,人家有女朋友。”

    女生撇撇嘴,“他现在高二,说不定后年就是我学弟啦。”

    朋友扑哧一笑,“你打算倒追不成。”

    “哎,”女生痛心疾首,“年少不知学弟好,错把学长当成宝。”

    朋友笑了她一声。

    “慧慧。”

    忽然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

    女生回头叫了声。“思铭学长。”

    “你去问一下记者团那边大概几点结束,待会过去图书馆门口拍个采访。”

    “好的。”

    交流结束,大家可以自由在校园活动。

    刚出礼堂,陆京航就被迎面走来扛着相机的女生拦住。

    “小同学,能不能麻烦你出个镜。”

    人对美好的事物总是不自觉地给予关注。

    对美好的皮囊更是。

    陆京航看了温杳一眼,后者后退了半步,比了一个走开的手势。

    校记者团在拍摄冬令营的宣传片,小姐姐把人拦下来之后其他人看见了也过来。

    问题都是事先准备好的,陆京航看了眼,让他们赶紧拍,拍完还要和温杳去吃饭。

    “……”

    小姐姐瞥了温杳一眼,干笑了声,“好的。”

    前面的几个问题都是问关于在明大交流学习的内容,比如某个课题的研究进展,某个印象最深的教授,如果下次还有机会再来体验交流,会选择哪个还没尝试过的项目之类。

    陆京航回答得可以说很漫不经心。

    最后一个问题,他看了温杳一眼,原本散漫的态度陡然变得柔和,他道,“参加哪个项目都可以,只要她喜欢就行。”

    “……”

    扛着相机的男生捕捉到这个细微的眼神变化。

    弟弟,要不要这么秀。

    哥单了18年,没你会撩。

    小姐姐捏着稿子,不自在地扯了扯嘴角。

    行了,她算是看出来。

    这哥们压根没有想好好回答,只想快点走陪女朋友,刚好同伴拉住另一个戴着眼镜看着挺老实一男生。

    挤眉弄眼地让她进行下一个。

    小姐姐如获大赦,就差把你快走写在脸上,“好的,那感谢小同学的参与,祝你在明大交流得愉快!”

    陆京航倒是很难得地说了声,“谢谢。”

    礼堂外面风有点大,温杳抱着臂躲在柱子后,见陆京航过来,摸了摸吹红的鼻子。

    “好了?”

    “嗯,走吧。”

    两人朝食堂的方向走去,经过的时候听见刚刚那个小姐姐在采访时拉住的另一个小同学。

    好巧不巧,还是附中的学生。

    温杳听见小姐姐问他,“请问你来交流最大的感想是什么?”

    那个男生沉吟片刻像是在思索。

    “没事,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小姐姐鼓励他发言。

    男生顿了下,有点犹豫,“呃……我不知道能不能说。”

    “……”

    小姐姐笑容顿时凝固。

    男生推了推眼镜,一脸正经,“说实话,这课题我高一的时候就已经参加过并且拿了奖,还有其他正在研究的课题,都很容易啊,没什么难度。”

    小姐姐:……

    摄像师:……

    好咯,你们附中清高。

    另类的人杰地灵,尽出极品。

    饭后,两人从饭堂出来,温杳手上捧着陆京航买的一杯热的芝士奶盖茶。

    他们俩穿的是附中的校服,一路走来回头率蛮高。

    “你不觉得,我们穿着像是情侣装么?”

    温杳低眼看了他俩身上的校服。

    还……真是。

    款式一样。

    而且特别在人群中特别突出。

    “怎么还脸红上了,”陆京航笑了下,“我们这是校服。”

    他顿了下,弯腰低声说,“光明正大的。”

    “……”

    这话没毛病,但是在他嘴里怎么就有点不正经。

    校园的七八点,篮球场依旧热闹飞扬,图书馆的灯光点亮了漆黑的夜色,未名湖畔有三两学生围在一起弹着吉他说笑唱歌。

    脸上洋溢着无限青春烂漫。

    温杳眼睛直勾勾看着,心生向往。

    走了好一段路,陆京航带她来到湖边,湖面风平浪静,只有少许动物的叫声稀疏入耳。

    “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好黑。”

    温杳喝不下剩下的半杯芝士奶盖,装回袋子里,挂在手上拎着。

    陆京航靠在栏杆上,抬手擦去她唇角沾着的奶油渍。

    有风而过,少年额发被吹扬起,露出清隽疏朗的眉眼,“在大学的校园,不做点应景的事,有点浪费。”

    “嗯?”

    陆京航伸手摁着她的后脑勺,低头凑近。

    措不及防拉近的距离。

    温杳听见他哑声说,“比如——”

    之后的两个字伴随着一点点冰凉的触感一起落在她的唇角。

    像是品尝了薄荷味的果冻。

    带着点凉意又滚烫灼人。

    温杳脑子里像是一瞬间炸开了烟花,她张皇失措地轻唔了声后退一步,尾椎撞到湖边的栏杆,陆京航追上去,手掌横亘在栏杆和她的腰之间,轻轻一推,把人摁回怀里。

    他唇瓣若即若离贴着她的,轻轻触碰着,半晌,他哑着声音哄道:“宝宝,接吻得张嘴。”

    温杳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狂蹦乱跳,陆京航这次对她表现出来的侵略感比小树林那次、比礼堂后台那次,都要更甚。

    她紧皱着眉两根手指抓住他校服的衣角,有点可怜意味地攥紧,陆京航捏了捏她的后颈,手掌下滑,轻轻地拍了拍她削瘦的背脊。

    那天夜晚没有风,呼吸之间异常闷热,温杳记得到后来她后背沁出一层薄薄的细汗,黏腻腻地粘在她最里面那件小衣服上。

    她所有的无措和惊慌,都在那天晚上被一个绵长缱绻的吻一并堵在唇齿间-

    周四,冬令营结营仪式在明大礼堂召开,宣告着为期五天冬令营的结束。

    附中带队的老师召集大家在校门口集合,说着注意事项。

    “现在给大家三十分钟的时间去拿行李,12:30分在校门口集合坐大巴去机场。”

    徐主任说完,大家就都散了。

    陆京航没什么行李,一个书包和行李箱拎着就去温杳楼下等她。

    刚开了局游戏,陆从柏的电话就打过来。

    “陆京航,中午几点的飞机,”他单刀直入问完,“你别回来了,直接在明城坐到港城,我和你妈妈现在去机场。”

    昨晚初颐就发信息给他,说老爷子让他们回港城过年,老爷子催得紧,陆从柏和初颐的工作刚结束就赶过去。

    陆京航却漫不经心,闲闲道:“来不及了,马上登机了,我必须回一趟临淮,您先过去吧。”

    什么天大的事非得先回一趟临淮。

    陆从柏就不明白他这儿子比他这个大忙人还忙。

    骂骂咧咧把电话挂了。

    陆京航像是习以为常,漫不经心扯了扯唇角又开了一把游戏。

    明城到临淮大概一个半小时的航程。

    降落临淮机场是下午两点半。

    陆京航先送了温杳回去。

    “你明天回港城吗?”陆京航拎着她的行李进小区。

    他道:“嗯,今明两天走。”

    “哦。”上了台阶,温杳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

    “那你……注意安全。”

    陆京航垂眼笑了下,“你怎么不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温杳脸唰一下就红了。

    “开学前,会回来吧。”这句话有点底气不足。

    陆京航说,“小老头顽固,我去了免不了挨打,我肯定会早点回。”

    “为什么打你。”

    陆京航闲散道:“他打人,不需要理由。”

    “啊?”温杳眨了下眼睛,听上去很不可思议,陆京航道,“因为我爷爷以前是军人。”

    “哦。”原来是这样。

    “进去吧。”

    陆京航手机又响了,他没有打算接,下巴抬了抬,让温杳进去后才拨了回去。

    年关将至,临淮的年味很足,但突如其来的断崖式降温打消了孟星然和温杳的外出计划。

    在家呆待了一周,等到陆京航的电话打过来时温杳才想起还有补习这回事。

    吃过晚饭,温杳坐在书桌前戴着耳机。

    “你那边好小声,”陆京航塞了塞蓝牙耳机,“温杳,怎么连喘气声也没了。”

    这边林照青刚端了热牛奶进来,温杳应付几句话才把林照青支走。

    门关上,温杳展开被死死捂在掌心的耳机重新戴上。

    听到响声陆京航忍不住笑了下,“我以为你睡着了。”

    “刚刚我妈妈来了。”

    温杳捂着脸颊,心脏还有点余悸。

    陆京航发了套练习题给她,从他去港城后到现在,大概一个礼拜,温杳只做完了两套题。

    下午温杳拍了题给他,陆京航看了大概。

    “你一般一套题做多久。”他问。

    “一个小时。”温杳说。

    “太久了,这个题量和难度,三十分钟差不多。”

    “……”那是你。

    温杳笔盖戳着鼓着的脸腮,没开口。

    “不过这题倒数两道我花的时间有点长,一个小时也正常。”

    陆京航那头传来翻卷子的声音。

    温杳翘了翘嘴角,很轻地“哦”了声。

    温杳不会的题圈起来做了标记,陆京航看了一遍就给她讲解。

    “还有么?”

    三道题讲完大概一个小时过去了。

    温杳揉了揉肩颈,摇摇头,后知后觉发现他看不见,又说,“没了。”

    陆京航捏着试题册翻了好几页,一抬眼就看见初颐站在门口,手里端着水果。

    她进来,把果盘放在角落,好奇说,“你什么时候还给人兼职补习了。”

    陆京航听着那头女孩做题的碎碎念,扬了扬眉,没个正形轻笑,嗯了声,“我人好吧。”

    “嗯?”温杳顿了下。不知道这无厘头的一句话,是不是对她说的。

    初颐笑了下,不打扰他,吩咐他好好讲题,“对了,待会讲完了去找你爷爷,他正找你呢。”

    门被关上,陆京航听到那头低低地询问声。

    “你那边有人么?”

    “我妈。”

    温杳吓得捂住嘴,陆京航没逗她玩,慢悠悠补了一句。

    “已经走了。”

    挂断电话之前陆京航没给她布置作业了,明天就是除夕,温远庭今晚的飞机从英国回来。

    一家人要到爷爷奶奶家吃团圆饭。

    车子开到杏林巷。

    下车的时候巷口停了好多车,车牌有种陌生的熟悉感。

    温远庭和林照青手上提着一些补品和礼盒,温杳帮忙拎着水果跟在后面。

    还没进到院子里就先听到屋子里的说笑声。

    “明轩真是年轻有为,年纪轻轻就当上经理。”

    “那都是他自己努力才有今天的成绩。”

    是大伯一家和叔叔一家。

    温明轩是大伯的儿子,大学刚毕业就在一家名企工作。

    进了门,温明轩眼尖先看到人。

    大伯和伯母起身相迎,大人们说着场面话,温杳叫了人之后就乖乖地站在一旁。

    “杳杳。”温明轩接过温杳手里沉甸甸的果篮,“好久不见又长高了。”

    对于这位只见过几面的堂兄,温杳还是愿意亲近的。

    她笑了下,“二哥也变帅了。”

    温明轩刚想说什么,婶婶突然叫了她的名字,“这么久没见小杳,脚没事了吧。”

    话落,场面变得安静的诡异。

    叔叔撞了婶婶的手肘,示意她别说话。

    就连温远庭和林照青都变了脸色一脸担忧地看着温杳。

    谁知,温杳笑了下,坦然回答,“谢谢婶婶,已经没事了。”

    半点也不露怯,像是丝毫不受影响。

    温明轩跟着说,“是啊,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听说杳杳今年还拿了小提琴比赛的金奖,全市就两个名额呢。”

    “是吗,那真是太棒了。”

    这时奶奶过来喊着大家去吃饭,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了。

    席间吃饭的时候,奶奶朝她这个方向看了好几眼,却没说话。

    温杳手抠着碗,心里有个地方堵堵的。

    大伯一家都有事就没有多待,临走前温明轩悄悄地塞给温杳一个红包,走得急也没多说什么,指了指手机就走了。

    刚好温远庭电话响了下,应该有工作要忙,送完大伯一家也顺路回去了。

    温杳没打开那个红包,但是摸着有点厚重。

    车上的时候温杳发了条信息给温明轩,算是礼貌的道谢。

    下车之前,温杳看见温远庭拍了拍林照青的背,之后说着什么,温杳没听清。

    一路回到房间,晚上的市区总归是热闹的,外面不远处中心湖的位置在表演着烟花秀。

    温杳站在落地窗前,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妈妈每次去看爷爷奶奶回来总闷闷的。

    奶奶看人的眼神很压抑,像是藏着什么。

    反正就不那么让人舒服。烟花在空中彻底绽放时,手边的手机震了下,温杳被拉回神,长睫遮掩下的阴霾散去。

    是陆京航的电话。

    第42章

    寒假说长不长, 温杳去冬令营一周,回来还有不到五天就过年了,期间要去学琴, 还要补习物理,时间一下子就过完了。

    初八, 高三迎来了返校日, 高二相比较好点, 晚两天。

    这几天的天气不太好,阴阴沉沉的,偶尔还会下雨,室内温差大,落地窗的玻璃蒙上了一层白雾。

    周日返校进行期初考,温杳刚进教室就被孟星然抱了个满怀。

    “想死你了我的宝, 怎么一个寒假没见你又漂亮了。”

    温杳笑了下, “芬兰的雪好看吗?”

    孟星然寒假和她父母去旅游了,到了一个地方就会给温杳寄一张明信片,一个寒假结束都收到十几封了。

    “还行还行, 我比较羡慕诗雨去西双版纳度假, 芬兰冷死了。”

    进到教室按原位就坐,温杳捧着脸八卦问,“怎么样, 明大好玩吗?”

    说的是冬令营的事。

    温杳点头, “还可以,活动很丰富。”

    “那你们俩旅程有没有发生什么愉快的事。”

    温杳看着她快眨成星星眼的眼睛。

    “旅程本来就很愉快,”说着把她推回去, “别讲话了, 老师来了。”

    话题被迫中止, 温杳拉开笔袋,准备考试。

    新的学期伊始,一切都是新气象。

    每个班门口走廊站着的人笑谈着寒假好玩的事,抑或是去哪旅了游,某某出了新专辑之类,大同小异。

    温杳经过办公室的时候还看见一个染着一顶黄头发的男生被叫去训话。

    “你明天,不,中午回去就把头发给我染回来,不然我打电话叫你家长。”

    男生没个正形站着,满不在意地胡乱应了声。

    “听见没有。”

    “听见了。”

    他靠在孔明华的办公桌前,吊儿郎当地转身,余光不经意和温杳对上,轻佻的挑了下眉。

    温杳愣了下,迅速收回目光,装作无事快速离开。

    下午上课,孟嫣抱着教案进来。

    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剃着寸头,五官轮廓利落分明,背脊打得笔直,像根竹竿一样,有一股少年人的豪气。

    温杳看着他的脸忽然顿了下。

    这个人,是上次孔明华训话的那个男生。

    居然还是他们班的转学生。

    “看什么。”

    陆京航不悦地皱了下眉,温杳眼睛都快黏在那男的身上了。

    “啊,”温杳回神,“没有,就是觉得这个人在哪见过。”

    陆京航:……

    “哦,人家长得好看?”

    陆京航拧着的眉头就差把我不高兴写在脸上。

    温杳愣了好一会。

    她微抿了抿轻轻翘起的嘴角,两根手指捏着他的袖子扯了扯。

    “我没有。”

    陆京航支着肘,台上孟嫣在介绍这个插班生,他没兴趣听,注意力全都在温杳拉他的手上。

    陆京航换了个姿势,靠着椅背,长腿又伸到温杳椅子后面,手反握着她的,压低声音问。“你就用这哄我?”

    “……”

    还在上课,温杳脸皮薄,两个人在下面做小动作生怕被孟嫣看见。

    她挣扎了几下,偏着头,小声和他说,“下课再说行不行。”

    女孩子脸皮确实薄,就一会的功夫,耳朵又红了。

    陆京航没再逗她,不然下课又该躲着他了。

    他眉梢一抬,捏了捏女孩子冰凉的手指,松开她。

    台上,新同学规规矩矩站在讲台前,在黑板写了两个字——宋聿。

    随即朗声道,“大家好,我是宋聿。”

    自我介绍也非常符合他这个人拽拽的气质,简洁干脆。

    班里已经没多余的位置了,新同学暂时先坐在后面那个请假没来的同学的位置上,下课后再去综合楼搬一套多余的桌椅。

    上学期市统考是四校联考,成绩是本学期初才公布。

    周一升旗礼结束,孟嫣就利用周会课的时间公布了这次竞赛班市统考的成绩。

    没什么悬念,两学霸正常发挥,市里前三占了俩,年级稳稳的第一第二。

    “市里的第一名是实验中学的学生,但是我们班也不差,包揽了一二名。”

    话落,全班的目光都投向倒数一排的两人。

    “成绩待会学委贴在后面,这只是一次成绩,我相信经过了一个寒假,不少同学都有所进步,大家戒骄戒躁,继续努力,同时也要劳逸结合,增强体质,才能更好的学习。”

    孟嫣也不说太多这些打鸡血的话,毕竟这是在竞赛班,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进步和超越。

    她见说得差不多,话题一转,说了要紧的事——

    下周五要开一次家长会,毕竟高二下学期,是要为高三做准备的。

    温杳和林照青说过这件事,但是不巧那几天温爷爷身体不好,温远庭从国外回来后就和大伯一家轮流照顾。

    温杳和孟嫣反映过自己家长不能来的情况,孟嫣表示理解,也没有强求。

    但是对于陆京航,孟嫣是挺想和他家长好好聊聊。

    温杳从办公室出来后,陆京航后脚就被叫了进去。

    “孟老师,您又找我。”

    陆京航进去,双手一插,做好了听一通长篇大论的准备。

    孟嫣喝了口茶水,抬头看了他一眼,气定神闲道,“下周五的家长会,能保证见到你家长吗?陆京航同学。”

    陆京航:……

    他唇角勾起一抹笑,实诚道,“实话和您说,不是很有可能。”

    孟嫣:……确实很实诚。

    “我能知道原因吗,除了忙之外。”

    陆京航悠闲地换了个姿势,曲着一条腿磕在桌子下面的板上,“我家长很有个性,从来不参加我从小到大的家长会。”

    像是为了有说服力,他补充道,“毕竟您知道,我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孟嫣:……

    那是谁的家长电话打到这,控诉你不回家。

    孟嫣轻咳一声,“温杳的家长有事来不了,你们俩,至少,要来一位家长,毕竟我要对你们俩的学习情况负责。”

    “你们俩之间的同桌关系,”孟嫣意有所指,“毕竟是受到了整个年级组老师的关注。”

    “一点成绩的浮动,都将影响一整个年级的排名。”

    常年考第一的人成绩一落千丈,动摇的不是一个人的军心而是年级的未来。

    陆京航自己都不知道整个年级组对他们俩虎视眈眈。

    恨不得拆了他们。

    陆京航无奈叹了口气,“我尽量。”

    下午放学,陆京航回了台球室,背靠进沙发里坐下,划拉了手机,微信聊天页面显示发送了数十条消息但是对方一条都没回。

    陆京航啧了声,拨了一通电话过去。

    响了一分钟,对方接起。

    一道低沉沙哑的嗓音清晰入耳,“喂。”

    陆京航一句废话都没说,直接道明来意。“下周五晚上八点半,有没有空。”

    “没有。”

    男人毫不犹豫回绝。

    陆京航啧了声,“知道你回南城了,帮我参加个家长会,露个面就行。”

    陈恙那头有打火机火石摩擦的声音,继而他道,“家长?我可不是你家长,连长辈都不算呢。”

    陆京航舔了唇角,腮帮子鼓动了下,“是,您是。”

    陈恙闷闷笑了声,让他打这个电话已经能看得出他很重视这次家长会,更何况在犟了这么多年嘴后咬牙切齿改口承认他是长辈。

    不简单。

    陈恙,“什么原因,需要我和你班主任说什么吗?”

    陈恙松口,这算是谈妥了。

    陆京航,“不用说什么,我成绩还可以,没打架旷课,挑不出什么毛病。”

    “嗯?”

    “但就是,要换同桌,我得让我们班主任看到我的诚意。”

    这么多年,陆京航的家长从来没参加过家长会。

    虽然学校也没说什么,但是在态度上就不重视。

    陈恙听完笑了。

    命门,这同桌是把陆京航拿捏了。

    事情比陆京航想象中要容易谈妥,和他交代了时间地点,陈恙特地空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坐了飞机来临淮给他开家长会。

    一下车,陆京航就来给他引路。

    两人并肩走着,一个穿着校服,另一个穿着一身西装。

    容貌都是极其出挑,从停车场走到教学楼的一路没少人打量。

    上了楼梯,陆京航简单说,“我总分714年级第一,我同桌710年级第二,进了教室你就低调就好,说多错多。”

    “我们班主任有两个,一个男的,叫孔……”陆京航顿了下,指了指前面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梳着个背头的中年男人,“就是他,另一个女老师,叫孟嫣,她比较难糊弄,你主要是让她打消给我换同桌的心思就好。”

    陈恙听了一路,斜眼睇他,“打消换同桌的心思?”

    “你请我来,就为了糊弄她不换同桌?”

    “有问题?”

    “……”

    没问题,你恋爱脑子有点问题。

    陈恙点头,算是了然。

    八点半家长会正式开始,进了教室有同学指引着签到。

    陆京航站在后门看着陈恙落座,才拿出手机给温杳发消息。

    温杳的父母恰好回家照看生病的爷爷,她的家长没有出席家长会。

    她也不知道陆京航今晚会来。

    收到消息的时候她刚从办公室出来。

    【在哪?】

    温杳:【在四楼办公室。】

    陆京航抬手给陈恙打了个手势,收起手机就过去了。

    “……”

    温杳帮孔明华整理一些数据,关好办公室的门,陆京航就站在不远处的走廊等她。

    “弄完了?”

    “弄完了。”

    两人下了楼梯,没有朝教室拐去,那边肯定人很多。

    陆京航从卫衣的口袋里掏出一袋牛奶。

    “晚饭没吃吧。”

    温杳眸光落在牛奶上,接过,还是热的。

    她点了头,“嗯,没来得及吃。”

    “家长会要开至少半个小时,去食堂吃点?”

    今天她爸妈不在家,回家了应该也没东西吃,温杳想了想,跟着他去了食堂。

    晚上九点十分。

    家长会结束,家长们都拿着成绩单来找孟嫣分析孩子的学习情况,一个家长刚走,礼貌道别后陈恙就走了过来。

    其实刚刚陈恙进来签到的时候孟嫣就注意到了。

    上次来开讲座的教授,全校轰动,她可不会记错。

    是以他出现在这里,孟嫣还有点意外。

    “孟老师。”陈恙是被委以重任出席的,这地方他不想多待,想速战速决,尽早脱身。

    但却没想到出师不利,还没开始就先被拦在路上。

    “哎,这位是……”旁边有位家长问道。

    孟嫣沉默了好几秒,“这位是我们年级第一陆京航同学的家长。”

    陆京航都能把人请来,孟嫣就把身份给陈恙坐实了。

    男人唇角牵了牵,人模狗样地打了招呼,看上去倒是颇有家长的样子。

    “你们好。”

    学生家长笑吟吟,“没想到您年纪轻轻就当爸爸了,保养得真好,看着就像256岁的样子。”

    孟嫣:……

    人家本来就25岁,能不看着像吗。

    其他家长闻声围过来。

    “就是就是,颜值这么高,怪不得儿子颜值也高,就楼下贴着的那张照片,可真帅气。”

    孟嫣嘴角抽了下,数度想要插上话解释。

    却怎么也打断不了,再看看人家二十几岁荣升的“爸爸”,人家一脸矜持地笑着,应得心安理得,孟嫣张了张嘴,选择沉默。

    “怎么称呼您。”

    “我姓陈。”

    “陈先生,您儿子……”

    姓陈,儿子叫陆京航,这些妈妈们丝毫没有觉得不对劲。

    孔明华刚从办公室回来,孟嫣站在讲台上保持礼貌的微笑,两人对上眼神再看看被各位妈妈围在中间的陈恙。

    双双从眼睛里看到了震惊。

    “陈先生怎么在这?”

    “陆京航的家长。”

    孟嫣压低声音,咧着嘴,话从牙缝里蹦出来。

    孔明华推了推眼镜,还没接受陆京航和陈恙之间的关系。

    “他不是才256岁吗??”

    孟嫣呵呵笑了声,“叔侄关系。”

    “哦~”

    能上竞赛班的孩子成绩大多都没什么问题,但在更高的层次,争的就不是名次,而是能一直稳坐第一。

    “我听说陆京航这孩子打从高一开始就在年级一二名徘徊,怎么学习的呀。”

    “是啊。”

    “我听我儿子说小陆初中的时候还打架旷课,怎么性子转变这么快,肯定是你们家长教的好,有没有什么育儿经分享!”

    育、育儿……

    孟嫣瞳孔地震。

    陈恙面上波澜不惊,一概全收,“过奖过奖。”

    他抬了下眼,瞥见台上的两位班主任,陆京航交代的某些任务浮上脑海。

    他轻笑了下,居然还侃侃而谈,“我听说陆京航在班里有一个同桌,成绩特别好,两人经常交流学习问题,”

    孟嫣:……

    “我觉得这样特别好,互相进步。”

    说完还看了孟嫣一眼,“是吧,孟老师。”

    孟嫣:……

    陈恙被围着说了五分钟的话,始终保持礼貌的态度,但是奈何这群妈妈们望子成龙心切,就差让他当场写本教育心得出来。

    虽然不是什么大场面,但是却是陈恙职业生涯前所未有的名场面。

    被一群女人围攻,招架不住。

    陈恙余光一瞥,陆京航和温杳的身影在走廊一晃而过。

    他翘了翘嘴角,招了招手,“学习心得什么的,还是让我儿子来说,他比较有经验,我们做家长的,只是全力的支持。”

    刚好,陆京航前脚踏进了教室门,他脚步一顿,继而眼角狠狠一抽。

    他听见陈恙叫他,“儿子,过来。”

    ……

    第43章

    最后陆京航没进去, 因为徐主任找他和温杳说竞赛报名的事就没进去。

    孟嫣开口,分散了家长们的注意力,把话题从陈恙身上拉回来, 重新讲关于家长会的事。

    等轮到陈恙已经是十五分钟后的事了。

    家长们真的很能聊,孟嫣喝了口水, 终于来解决这位大人物的问题。

    “陈先生。”

    陈恙礼貌地点了个头, 开门见山阐明来意, “对于陆京航的学习情况,老师全权负责就好,万事以学习为重。”

    等了十五分钟,陈恙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孟嫣也心里有底,陈恙不是陆京航家长,出席家长会只是给孟嫣一个面子, 个中缘由孟嫣不会不清楚。

    陆京航给出了他的态度, 孟嫣看在他市统考的成绩上,家长会和换同桌一事就暂且告一段落。

    三月初,紫荆花开, 附中迎来了春季校运会。

    体委拿着报名表走街串巷似的招揽人报名, 转悠到温杳的桌前,开玩笑似地问了句。

    “状元要不要报个名玩玩?”

    因着上次一起写过检讨的交情,在体委这已经把温杳当患难兄弟了。

    本来只是开玩笑问问, 谁知温杳真应下了。

    “好啊, 表拿给我一份。”

    体委不可置信,磕磕巴巴地道,“什什么拿?”

    “报名表。”

    温杳朝他伸手, 体委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 木讷地抽了张表塞给她。

    “你报了什么?”

    温杳低头签着自己的名字, 并在运动项目那打了一个勾。

    “立定跳……远!”

    孟星然一个一个字念出来。

    眼睛都瞪大了。

    “啊,你报这个啊。”

    温杳把报名表交给体育委员,“嗯,我短跑不行,就立定跳远还可以,不过好久没练,理论上练练应该……可以吧。”

    孟星然吐了一口气,把自己的报名表一并交给体委,等他收走后,才和温杳说,“那你放学后要去田径场练一下吗,这个可能没办法速成,你这几天放学后,要不和我一起去?”

    刚好上课铃响了。

    温杳看了抱着教案走进来的孔明华,到嘴的话咽下,点了点头-

    中午下课后温杳要去一趟广播站,播完出来的时候在广播室的门口遇见秦颜。

    她看见温杳后抬起头来,还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

    不像是偶遇,更像是专程来等她的。

    温杳抿唇,捏着广播稿,轻笑了下。

    秦颜走近,“有空吗?”

    广播室外的架空层。

    两人站在栏杆边。

    秦颜看了她一眼,倏的笑说,“这应该是我们俩比较正式的一次见面吧。”

    她的眼睛里很坦荡。

    温杳看进她的眼底,点头。

    秦颜没打太极,单刀直入说,“你应该知道我喜欢陆京航。”

    “我喜欢他,这没什么好掩藏的。”

    “喜欢,就大大方方喜欢,就算他不喜欢我,我也不会觉得丢人。”

    “毕竟,他真的很优秀,是足以惊艳我学生时代的存在。”

    “所以温杳,输给你,我也不觉得挫败。”

    秦颜笑了下。看着少女温顺恬淡的模样,心里认同道、

    因为你也值得。

    那次在音乐教室外面,陆京航在场,秦颜也在场。

    她总是听见别人在说,温杳如何如何,几乎是她一来,所有的话题,甚至在不经意的口中,都会听见这个名字。

    这让秦颜很好奇。

    然而就在那次,她还没有和温杳碰上面,就知道自己输了。

    没有想到她会说这些,温杳安静地听着。

    秦颜却忽然说,“我拿到T大的offer了,可能六月份就出国了。”

    温杳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讶,不是惊叹她的实力,而是她决定出国的决心。

    “恭喜你。”

    这一声确实是发自内心的。

    秦颜笑了下,看着她的眼睛,引出了她此次找温杳的正题,“你知道陆京航下学期会去部队的事吗?”

    去部队,下学期。

    温杳心里某个平静无波的水面上像是被投下一颗石子,荡起了一阵涟漪。

    秦颜应该猜到了。

    她失笑,“但我猜,他是不想走的。”

    头顶的铃声响了一声,是上课的预备铃。

    秦颜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温杳,他肯为你放弃。”

    温杳眼前像是炸开了烟花,愣了足足有一分钟,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秦颜说错了。

    陆京航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他不会因为谁放弃的。

    一路回到教室,温杳脑子里都是陆京航下半年要去部队的事,一整天精神蔫蔫的。

    就连被点到名起来回答问题,都少说了一位数。

    好在孔明华没有批评她,又叮嘱全班同学换季了要注意保暖,不要感冒之类。

    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学。

    几节课上完,老师抱着教案回办公室,温杳收着书包和孟星然诗雨出去吃饭。

    下午的课陆京航没来,等到晚自习时才看见他的人影。

    陆京航在奶茶店门口,孟星然看到他就先拉着诗雨溜了。

    “吃过了吗?”

    温杳点头,陆京航接过店员小姐姐打包的奶茶,递给她。

    乌龙茶混着草莓冰淇淋的甜味。

    温杳接过,说了声谢谢。两人沿着人行道和其他附中的学生一起进去学校。

    温杳搅着吸管,轻声开口,“你下学期会去部队么?”

    陆京航捏着手机缓缓插进兜里。

    犹豫了一下,“嗯。”

    他很坦然地承认。

    马路上的车子疾驰而过,对面商业广场的灯牌亮光映在温杳的眼底,星星亮亮,有流光四溢。

    “但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下学期,”陆京航眸色微敛,看进她的眼底,“我还没想好。”

    他从来不做没想好的事。

    温杳捏着奶茶杯,垂下眼,只有可能是没想好怎么和她说。

    “那你呢。”

    陆京航问她。

    “我高考之后要出国。”

    温杳声音很小,“很早之前就决定好的。”

    刚好交通灯变换,身后附中的学生骑着车经过他们身边。

    气氛再一次变得压抑,空气好像都不流通,低低闷闷的笼罩在头顶。

    没人要先走,一直站到红灯再次亮起,良久,温杳听见京航很轻地说了句,“我可以等你。”-

    三月底,附中春季校运会拉开了序幕。

    校运会只进行一天,在周五举行。

    温杳报了立定跳远,孟星然拉着她体育课练了两次之后就没再去了,因为没人期望着在立定跳远上拿分,温杳也就跟着走个过场。

    立定跳远是第三个项目,刚好和男子一千五同时进行。

    哨声刚响起,孟星然就拉着温杳去检录。

    “我们学校的女生体育不行,除了4×100接力赛,其他没什么看点。”赵南勾着林子放的肩,嘴里含着跟棒棒糖嘚啵嘚啵,余光一瞥看见孟星然拖着的女生。

    “我去放哥,你看那个女生的背影怎么那么眼熟。”

    “嗯?”

    林子放习惯了赵南看谁都眼熟,但还是很给面子的抬了下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我去,状元参加立定跳远!!我眼睛没花吧。”

    赵南拿着手机拍下来,“赶紧和航哥说一声。”

    陆京航这两个星期很少来学校,他和班长,还有于斯一起参加了四月联赛,最近在训练。

    温杳报名校运会的事班里没几个人知道。

    这会子男子一千五刚检录完,赵南拉着林子放过去的时候,正准备比赛。

    温杳是第五个,前面的女生还没开始,温杳后撤找了个空地热热身。

    立定跳远一个人有两次机会,每进行一个人前面就会响起一阵不小的欢呼声。

    轮到温杳,裁判看着本子叫着她的名字,“第五个,竞赛班温杳。”

    “这里。”

    孟星然高举着手,人群让开了一条路。

    温杳上前,站定在白线后双臂向后甩,大腿微微下屈,身子前倾一蹬。

    轻盈一跃,稳稳地扎在沙坑里。

    体育老师拉着软尺量了下,报了个数,“第一次成绩2米13。”

    孟星然在一边下巴都差点合不上。

    紧接着,温杳第二次跳。

    同样的姿势,甚至没什么甩臂,只屈膝一蹲,脚尖一蹬,身体像只柔软的弹簧飞射出去,又一次稳稳踩在沙坑上。

    裁判同样报数,“第二次成绩2米22。”

    孟星然手上拿着温杳的水壶差点掉到地上。

    多、多少??

    成绩判定有效,第一名的位置顿时被刷新,人群中响起一阵骚动,把孟星然挤了出去,于斯和赵南站在外围,听见这个“我去”了好几声急忙跑去一千五终点找陆京航。

    “航哥……”

    “陆京航。”

    “你快去看……”

    “温杳她……”

    两个人四句话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陆京航刚跑完一千五,林子放帮他拿着校服和水,擦了擦汗,就听见赵南一嗓子吊在喉咙眼。

    陆京航知道温杳报了运动会,但是不知道她程度怎么样。

    于斯和赵南唧唧歪歪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陆京航皱了皱眉,以为她受伤了抑或是怎么样。

    外套都没来得及披上,绕了大半个操场跑过去。

    赵南一口气终于喘过来,“温杳她破纪录了。”刚一抬头,哪里还有陆京航的人影。

    操场的比赛项目还在继续。

    男子一千五比赛一结束,陆京航摘下号码牌就冲过去。

    沙坑那里三层外三层,温杳登记完分数正想出来。

    一个人影闪过,差点撞在她身上。

    “温杳。”

    看清人,温杳松了口气。

    “你没受伤?”陆京航抓着她的手,上下扫了一眼。

    “没、没有。”

    后面林子放和赵南赶到,气喘着,“航哥你跑什么,我说温杳破记录了。”

    温杳眨了下眼,陆京航才注意到后面记分的板子。

    2.22米,只比纪录保持者多了0.07米。

    陆京航愣了下,眼里有惊讶。

    温杳点头,低声,“我中考体育还可以。”

    温杳只参加了这一个项目,一比完就被孟星然拉走去篮球场看打篮球的帅哥了。

    “你没发现我们班那个插班生长挺好看的么?”

    孟星然扒着篮球场的外网从缝里寻找某个人的身影。

    温杳没什么感觉,她和插班生接触不多,也不是她感冒的类型,外表嘛,就是很正儿八经的,这个年纪的少年该有的样子。

    但是孟星然现在正在兴头上,温杳想了想,中和地说了句,“还行吧。”

    孟星然撇撇嘴,“哦,我不能问你,陆京航搁你旁边,你这审美都养刁了。”

    “我听说他之前是实验中学的学生,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转来附中了,诗雨还说他是买进来的。”

    “啧,真是个有故事的帅哥。”

    孟星然眼睛都不舍得挪一下,温杳忽然噤声,孟星然觉得不对劲,一回头,林子放抱着臂气定神闲看着她。

    “你、你看着我干嘛。”

    孟星然吓了一跳。

    林子放挑了下眉,“在这看不到吧,走,我们进去看。”

    孟星然还没说话,林子放拉着她的手腕直接朝篮球场走去。

    “喂,林子放你撒手,你神经病啊!”

    “放开我!我不去!!”

    敏锐如孟星然也会有迟钝的时候。

    温杳轻轻翘了翘嘴角,看着两人一路打打闹闹的背影-

    四月初,北楼那边的气氛明显逐渐压抑。

    所有年级都为高三让步,学校特地在三楼开了一个高三年级的窗口,菜色简直吊打下面的大众食堂。

    荤素搭配,早餐中式西式随便选,甚至为了鼓励学生吃早饭,食堂规定7点之前的早餐一律半价。

    四月的天气逐日升温,校园里行道两旁的香樟越发青葱,教室里开始闷热,有同学已经开起了风扇。

    温杳坐在墙边风扇的风扫不过来,她把袖子挽到手臂,把走廊的窗打开一条细缝,风涌进来,把桌子上的试卷吹得啦啦作响。

    今天讲解的是昨天的午写卷子,一般午写都会由课代表收上去给老师评改,发下来的时候温杳趁机瞄了眼陆京航的,和她一样,都是全对。

    所以当孔明华讲着这张不是很难的卷子的时候,温杳很纠结到底要不要听。

    脑子里在纠结,手上动作却早就抽出刚刚数学课代表发下来的今天晚上的作业。

    温杳瞥了眼讲台,孔明华讲得完全投入,没有注意到她,这才安心地开始写。

    孔明华画完图,三角板把黑板敲得啪啪作响。

    “都抬起头来,看什么试卷啊,试卷有答案吗,抬头看我!”

    一声喊叫把下面低着头写着自己试卷的同学唤醒,注意力重新拉回黑板上。

    孔明华眯着小眼睛,指着黑板上的两段线段,“CQ等于三倍的CP,”

    “说明什么,”

    他每说一句话,都会看一眼台下,台下的同学给了他回馈才继续道,“哎,PQ是两倍的CP。”

    “是不是啊!”

    下面很配合地说了声是。

    孔明华推了推眼镜,很满意地哎了声,“别以为你们竞赛班就了不起,我告诉你们!这些小细节,决定成败!听到了吗。”

    “我之前带的一届学生,就因为在高考的时候,算错了一个根号,五分,”孔明华张大着手掌,“排名和前一名拉开了几十位。”

    “我和你们说啊,千万不要觉得自己特别牛x,”孔明华说完,还特别形象生动用手打自己的脸,“脸疼不。”

    “……”

    孔明华讲题速度真的很慢,一道非常简单的题非要东扯西扯些无关的,足足讲五分钟才过,“好,看下一题。”

    怪不得听说之前学委翘了数学课去自习室写英语卷子。

    现在看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下午放学,天色还很亮,太阳斜斜地隐匿在对面高耸的写字楼后面,金色的余晖把天边映衬得通红。

    温杳和孟星然百无聊赖地在篮球场的阶梯坐着,看着他们在场上打球。

    这边没人经过,孟星然干脆仰着面躺着。

    “温杳,别写卷子了。”

    孟星然伸手挠了挠她的腰,夏季的校服单薄,孟星然一下就摸到她的软肉。

    手感还不错,她又贪心地多摸了几下。

    温杳不怕痒,但是她摸太多下有点不自在,温杳扭了扭腰,抓着她的手,娇笑道,“别闹。”

    孟星然朝她撇撇嘴,扯着她的手腕抓着人躺下来。

    “你看那朵云,”

    “怎么了。”

    “像不像我满分的物理卷子。”

    “……”噗嗤一声,温杳笑了出来。

    “你这是想说成绩都是浮云吗。”

    “不,只要它满分就不是浮云。”

    下星期就是期中考了,孟星然有点担心物理成绩。

    忽然,有人在孟星然耳边“喂”了声,她吓了一跳,猛地一个起身,额头直接撞在了林子放的鼻子上。

    “哇!”

    “孟星然你想撞死我啊。”

    林子放捂着自己的鼻子后退。

    孟星然白了他一眼,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你有病吧。”

    这两人一出了教室准要掐架,孟星然次次都被林子放惹到跳脚。

    下了场,少年们满头大汗,拧开矿泉水就疯狂往喉里灌。

    赵南喝了半瓶,爽得哈了一口气。

    “饿死了,走走走吃饭去。”

    陆京航仰着头喝水,喉结滚动,溢出来的水珠滚过它锋利的喉结没入衣领,温杳看着他喝水的动作,忽然耳根发烫。

    怎么看上去那么,不正经。

    陆京航喝完水,拧上后动作自然地塞进她怀里,拽着球衣下摆脱了下来。

    他里面还穿着一件黑色的打底短袖,但是后背都被汗浸湿了。

    “走。”陆京航回头。

    “去哪?”

    “换衣服。”

    陆京航从书包里抽出来一件干净的短t递给温杳,边走边脱下腕带,额前的黑发被汗水打湿得黑亮,垂顺地划落在眉眼上。

    整个人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懒散。

    温杳不知道他要去哪,一路跟着他到洗手池,陆京航低着头冲着水,随意地揩了几下后抓着额发往后掀,露出少年干净爽朗的脸庞。

    “你不是要换衣服吗?”

    温杳指了指陆京航暂时塞在她怀里的T恤。

    陆京航点头,慢悠悠走进体育馆的男卫生间,温杳在门口愣了下。

    怎么就放她一个人在外面啊。

    她唇瓣动了下,刚想开口问陆京航自己要不要回避一下。

    里面递出来一件换下的衣服。

    “衣服给我。”

    “哦。”

    温杳手忙脚乱地接过陆京航递给她的,换了件干净的放在他手里。

    少年皮肤很白,手臂内侧的血管清晰分明。

    温杳咽了下口水,后退了一步背过身去。

    “好了。”

    温杳慢吞吞转过来,陆京航的T恤还没拉到底,露出一小截精硕的腰腹和人鱼线。

    温杳无声地红了脸,说了句,“我先走”后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篮球场。

    看见温杳怀里两件属于陆京航的衣服,一脸了然地别开眼。

    “走啊,就差你俩了,航啊,饿死了,快点儿的。”

    赵南拿腔拿调地喊着不紧不慢走过来的陆京航。

    林子放和孟星然的战争偃旗息鼓,于斯姗姗来迟,身后还小尾巴似的跟着一个低着头的女孩子。

    温杳眼前一亮,是季念。

    “带个人。”于斯和陆京航说了声,后者只是简单点了个头,径直掠过他拿走温杳抱在怀里的两件脏衣服。

    “急着回去吗?”陆京航问她。

    “不急。”

    “那一起吃饭。”

    陆京航拉上书包拉链,顺便把温杳的书包一把拎起。

    大刘&赵南&林子放:“……”

    瞧瞧这不值钱的样子。

    一群人出了体育馆朝校外走去,还是上次的大排档,老板是年轻的小伙,可能大家年纪相仿,有话聊,一见他们来就热情地招呼他们。

    季念一直跟着于斯,不敢和其他人对上眼神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在场除了于斯,也就温杳和她比较熟。

    “状元,来坐这。”

    这是大刘第二次和温杳一块吃饭,殷勤得不得了。

    陆京航啧了声,大刘举着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才有所收敛。

    温杳挠了挠眼下的皮肤,软软地指了指座位,“我坐这就行了。”

    说完,挨着季念坐下。

    她能明显感受到在坐下的那一刻,季念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

    点的菜还是和之前一样,赵南写完单,陆京航又再加了一条松鼠鱼。

    “喝啤酒不。”

    老板过来确认菜单。

    林子放看了眼三个女生,“不吧,上果汁就行。”

    “好嘞!”

    陆京航和温杳坐在一起。

    其他人虽然不是第一次和温杳一起吃饭。

    但是陆京航倒茶拆筷子的动作怎么就他妈的娴熟。

    看得其他人都傻眼了。

    他们航哥从来不做这些事。

    都是其他人帮他弄好给他的。

    大刘讷讷开口,“我头皮有点痒。”

    赵南天然呆,“干嘛,长头皮屑了。”

    大刘拍了下他的脑门,“不是,是恋爱脑快长出来了。”

    “哦~~”

    桌上响起一阵哦声,也不用掩饰。

    温杳不经调侃脸颊微红,眼睫眨了眨,捏着果汁杯低着头小口小口地抿。

    傍晚,太阳缓慢西沉,夕阳的余晖将这座城市染成了金黄色,人行道外的马路车流密集,穿着西装的白领行色匆匆,而一排行道树之隔的大排档门口却热闹惬意。

    少年少女们嬉笑玩闹,笑声的爽朗和干脆惹得路人频频侧目观望。

    眼底忍不住浮出向往和艳羡。

    真好。

    年少真好。

    他们向往少年的自由,羡慕少年友谊的纯粹,羡慕他们还有理想和滚烫的抱负。

    鲜衣怒马,恣意快活。

    那个时候的温杳还不知道。

    原来拥有一切的时候不曾感觉到拥有。

    然而失去,往往只在一瞬间。

    第44章

    期中考结束, 学习周日复一日地走着。

    五月初,全国奥数联赛在A市如期举行,附中代表队昨天下午就启程飞A市。

    温杳下课的时候刚好收到陆京航的消息。

    【小组赛进了。】

    【明天还有个人赛。】

    温杳和孟星然在校门口买花生奶, 付完钱,阿婆一人一袋戳好递给她们。

    温杳咬着吸管, 发了一个小兔子撒花的表情包。

    陆京航在等她的消息, 秒回。

    【有什么实质性的表扬么?】

    温杳眉梢轻折, 沉吟半晌:【等你回来请你吃饭?】

    陆京航约莫等了半分钟,很不情不愿地回她:【行吧。】

    孟星然拿着手机查着附近的美食,回头看温杳轻轻浅浅笑了,福至心灵,轻咳了声。

    “杳杳,你吃什么?”

    “嗯?”温杳抬眼, 忽然身边经过的人不小心撞了她一下。

    手上的花生奶吧嗒一声全洒在地上。

    孟星然拉住她的手, 瞪了一眼撞她的人,那人应该是不小心的,看见后连声道歉。

    温杳垂着眼盯着洒出来的奶渍, 有些心神不宁, 她扯了扯孟星然的手腕,“算了,是我自己不小心。”

    孟星然见她捡起来包装袋丢进垃圾桶, “再去买一袋吧。”

    温杳刚喝了几口有些甜腻, 摇摇头,“不了,再喝下去吃不下饭了。”

    孟星然也随她, 拉着她朝前走找可以吃饭的店。

    忽然, 温杳的手机响了声。

    是林照青打来的。

    刚刚那种心神不宁在温杳看见这个电话后越来越强烈。

    “杳杳, 你回家一趟。”

    那天中午,林照青突如其来的一个电话把温杳叫回家。

    经常只有她和林照青两个人的屋子挤满了人。

    穿着黑色西装的精英男人坐在沙发上和林照青说着什么。

    末了,他脸色很沉叹了口气,压抑着说,“节哀。”

    节哀。

    温杳杵在门口,手指瞬间变得冰凉。

    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又说不出来话。

    那天,从悉朗回帝都的航班在悉朗境内失事了。

    飞机上加上机组人员三十五人尽数遇难。

    八名援外律师,温远庭是其中之一。

    去竞赛的队伍五日后回了临淮。

    陆京航从那天和温杳打完一个电话之后就再也没联系上温杳。

    电话打了不接。

    就当陆京航打第十个电话的时候,余光瞥到前面的孟星然。

    他沉默半晌,犹豫着,问了前面的孟星然。

    孟星然愣了会,然后,压低声音,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温杳请事假了,她爸爸……”

    孟星然从陆京航脸上看到了不可思议。

    孟星然嗫嚅,小声问:“温杳……所以,你还不知道吗?!”-

    从附中出来,陆京航直接打了车去温杳家那个小区。

    电话照样打不通,她家里也没有人。

    她就像是失联了一样。

    直到第三天傍晚,陆京航才在她家门口看见了从一辆黑色的轿车里下来的女孩。

    她的状态好像是恢复了,但是很疲惫。

    眼下的疲倦遮掩不住,整个人就像瘦了一圈,她本来就瘦,现如今这样的,单薄得像纸片人。

    女孩背着书包朝他走来,直到走近了才出声,像是不敢确定。“陆京航?”

    “你怎么在这。”

    所以她是不打算和自己说她家里的事情。

    合着全班的人都知道,就是他不知道。

    但是看她这样,陆京航不好发火。

    进了屋,温杳把肩上的包放在玄关的地上。开了灯,让他进来之后关上门。

    “你要喝水吗?”

    她现在的状态和平时没什么变化,很冷静,就是看人的时候眼睛很空。

    是那种长久没有睡眠,导致的精神涣散。

    陆京航脑子里绷着的最后一根弦也断了。

    他上前一步,抓着温杳手腕。

    声音很沉。

    “温杳,去睡觉。”

    她抬起眼,眼底的血丝灼痛他的眼睛。

    “我不困。”女孩柔软的嗓音响起,“真的。”

    陆京航叹了口气。

    “算我求你了。”

    那天是周五。

    陆京航翘了晚自习,跑过来陪温杳。

    卧室开着一盏地灯,暖黄色的灯光笼罩着床头一角。

    温杳平躺在床上,陆京航在一旁守着她睡觉。

    “你不用守着我。”

    陆京航伸手摁了摁她的脑袋,“睡吧,我陪你。”

    这几天温杳在爷爷奶奶家里,得有三天没睡觉。

    她得陪着林照青加上她很浅眠,一睡下就惊醒。

    睡得很不安稳,后来林叔叔接她和她妈妈回来市区,温杳也就一起回来。

    她受不了那个环境,压抑、沉闷、喘不过气。

    温杳很久没有睡过这么舒坦的觉了,醒来的时候发现周围都亮了不少,卧室的遮光窗帘拉着,但是隐约透着太阳光。

    偏头,旁边的人不在了。

    温杳揉了揉眼睛,以为陆京航回家了。

    但是她刚脚踩上拖鞋,门口就传来开门声。

    妈妈回来了吗?

    温杳出去,刚一抬眼就和玄关的陆京航对上目光。

    “你怎么回来了。”

    不对。

    “你怎么有我家的钥匙。”

    陆京航避重就轻,“给你买了早餐。”

    温杳揉了揉睡得发酸的肩颈,坐起来醒神,进浴室洗漱完。

    陆京航把买的生煎和花生奶包装袋拆好摆在茶几上,随口问,“你什么时候回去上学。”

    温杳:“我请的假就到今天了。”-

    上完一天的课回到家,傍晚回来时林照青刚做好饭。

    把饭菜端上桌,看见门口的动静,林照青温和说道,“洗手过来吃饭了。”

    温杳温吞应了声,卸下书包,拉开椅子坐下。

    饭桌上和往常一样安静,甚至没有什么不同。

    林照青安静地吃着饭,却时不时抬头看了温杳一眼。

    好半晌,她才叹了口气开口,“杳杳,你爸爸知道你一直想去W大,本来打算等你这学期情况好转之后就带你一起过去。”

    “他甚至连手续和学校都帮你联系好了,但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

    温远庭出事的两个月里。

    林照青为温杳做尽了打算。

    包括日后出国,都是按照原先和温远庭说好的那样为她铺好了后路。

    但是这些温杳都不知道。

    她低头扒着碗里的饭,喉间发堵,有点难以下咽。

    脑子里忽然过过前几日在门口听到的对话——

    “你也不要太难过了,阿庭去悉朗之前来找过我一次,他跑的那些地方生死难料,说不定哪天就回不来,他说如果真的回不来,

    “你做的所有决定,他都尊重。”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和杳杳离开这里,去加拿大定居。”

    林照青掩面小声啜泣,那是温杳第一次看见她这么无助失态,“杳杳的状况刚好不久,我很担心她能不能接受这种变故,加上她现在学业要紧,

    “我、我不能这么自私。”

    林温儒揽过她的肩,轻轻拍着她的背,“我明白,她是个懂事的孩子,而且又刚刚经历丧父,你好好和她说。”

    这事发生得顺其自然,既在意料中也在预料之外。

    温远庭出事,林照青受了很重的打击,再加上奶奶的冷眼,她病了好几日。

    葬礼的操持,都是林温儒从头跟到尾。

    其实从那个时候温杳就有预感。

    这位林叔叔,对她母亲不一般。

    后来得知林照青和林温儒是青梅竹马,温远庭还在时三人经常小聚,林温儒年逾四十至今未娶,但是他家大业大,是上市公司的总裁,在加拿大有子公司。

    温杳不抵触他,也为母亲能找到照顾自己的人而开心。

    “杳杳,你想不想和妈妈去加拿大。”林照青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脸色。

    可惜温杳已经有心理准备,再惊讶也面色不显。

    温杳犹豫片刻。

    她温声说:“妈我可以不去吗。”

    林照青叹了口气,快要高三了,这会转学对温杳的学习也会有影响。

    “你和,林叔叔……”温杳歇下筷子,打了好久的腹稿到了嘴边还是有点难以说出口,好半晌,她才说道,“你和叔叔去吧,爷爷奶奶那边,你不用担心。”

    林照青唇瓣动了动,张了张嘴却迟迟不知道说什么。

    温杳垂了下眼,敛起复杂的神思,再抬眼时眼底清明一片,她掩不住的鼻尖酸涩,但还是强装平静。

    “妈,你该过你自己的生活。”

    周六那天。

    林照青和林温儒把温杳送到春和巷爷爷奶奶家后就启程去了加拿大。

    临走之前,林照青塞给她一张卡。

    “这是你爸爸留给你的。”

    温杳知道这笔钱只多不少,至少能富裕地度过她的高中生活甚至大学。

    除此之外,林照青每个月都会按时给她打生活费,绝不会在经济上亏了她。

    温杳从小和爷爷奶奶就不太亲近,只有逢年过节才和父母过来看望,温杳性子静话也不多,一天和两个老人说话不超过十句,两个老人怜悯她初丧父,都挺照顾她的。

    但温杳就是觉得很膈应,却说不出来为什么。

    下了学回家,温杳进院子后帮着奶奶端好饭菜,推着爷爷出来吃饭。

    “怎么不吃饭,饭菜不合口味吗?”

    温杳碗里的饭只吃了几口。

    “没有。”

    面对奶奶周慧瑛的关心,温杳乖巧地应下,面上也没有表露出任何不喜让老人不高兴的神情,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把碗里的饭扒干净。

    温杳吃不惯老人家的口味。

    清汤寡水,而且饭被煮得很烂。

    炒的菜都很碎也基本没有放盐。

    那种不适感在吃进嘴里的那一刻就要极力压制住想要吐出来的冲动。

    温杳匆匆吃了几口,放下碗筷说了声,“爷爷奶奶我吃饱了。”后忍着想呕的冲动回了房间。

    吃了好几天一样的饭菜,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温杳借口在学校晚自习吃完饭之后才回的家。

    “奶奶,时间来不及了我就不吃了。”

    温杳拉上书包从楼上下来,瞥见周慧瑛在厨房炖着什么,匆匆忙忙喊了一声。

    临出门,看见温爷爷坐在院里喝茶。

    “爷爷,我去上学了。”

    “小杳,”温爷爷叫住了温杳,“来爷爷这。”

    “怎么了爷爷。”

    温杳闻声走到他身边,蹲下,手掌覆在老人的手背上。

    “这几天没吃饱吧,爷爷给你零花钱,自己喜欢吃什么,就去买。”

    说着,温爷爷摸索着有些吃力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沓零钱,不是很灵活的手指抽了几张递给温杳。

    “爷爷的眼睛不太好使,你看看够不够。”

    温杳鼻头涌起一股酸涩,温爷爷自从退休之后身体就不大好,每年的补贴也有一些,但是老人的钱都存了起来,除了看病也没有很大的花销。

    但是温杳知道不能拿老人家的钱。

    她抿了抿唇,摁住温爷爷的手,声音细小地说道:“不用了爷爷,我吃得饱的,这些钱是我爸爸留给你的,你好好收着。”

    温爷爷还想说什么,温杳吸了吸鼻子,压下翻涌的情绪,拍了拍他的手背,故作轻快说,“爷爷,我上学要迟到啦,我先走了。”

    温爷爷听见这话倒也作罢,挥了挥手让她路上小心点。

    从春和巷到附中比从之前的家里到学校路程要远些,温杳转了两趟地铁才到。

    刚踏进教室后门,早读的预备铃响起。

    陆京航今天来得比温杳还早,他从温杳坐下来起眼睛就没移开过。

    忽然他问,“你又没吃饭?”

    温杳顿了下,点头,“嗯,没来得及吃,”她又补充道,“我待会去食堂买个面包就好了。”

    五月过得飞快,也过得乱糟糟。

    立夏刚过,天气明显热起来了。

    月中进行了月考,温杳请了一个多星期的假,回来考了两天的试,人明显不在状态。

    孟星然考完试那天等她去吃饭,发觉这段时间温杳肉眼可见瘦了很多,下巴削尖儿了,眼下薄薄的一层皮肤也乌青了一圈。

    “杳杳,你是不是好几天没睡了。”

    孟星然拆着一次性的筷子,顺便递给她一双。

    温杳接过,反应有点迟钝,她啊了声,半晌开口,“有睡。”

    这个有睡,也仅限好几天以来睡了唯一一个踏实的好觉。

    孟星然半信半疑,也没再问,让她多吃点。

    月考成绩出来得很快,周五早上,孔明华来上课的时候就已经把年级总分和排名表打出来让班长贴在了后面黑板上。

    他简单地说了下年级的情况,和这次的试卷,目光扫了下,看了温杳一眼,像是意有所指。

    “当然,这只是一次月考而已,代表不了什么,考得好的同学要戒骄戒躁,考得稍微差点的同学呢,也不要气馁,查缺补漏,争取下次冲上来。”

    孔明华这一番话,虽然每次考试都能听一遍,但是这次,温杳却从这番话听出了自己的成绩。

    可能不会太好。

    她翻着卷子,孔明华在讲上次的那张午写卷子。

    陆京航一手撑着脑袋,歪着头看她,另一只手在桌子下,摁着手机。

    赵南坐在中间的倒数,距离黑板很近,陆京航让他拍一下成绩单。

    航哥发话,赵南哪敢不从,立马狗腿地扭过身,咔擦一下拍了一张清晰得不得了的成绩单发过去。

    “航哥,怎么样?”

    群里,赵南还在等着陆京航夸他。

    等了三分钟,陆京航发了一句。

    “拍第二张。”

    “?”

    从来都在排头的大佬们居然还会有翻页的时候。

    赵南像是意识到什么,趁孔明华转过去写题的空隙飞速再拍了一张丢到群里。

    然后,像是为了印证什么一样,把第一张的名字和排名看得仔仔细细。

    果然。

    没有温杳。

    没有温杳意味着什么!

    状元不行了!

    状元被拉下来了!!

    赵南蹭的一下抬起头看向陆京航和温杳的座位。

    其实陆京航看第一张成绩单的时候没有在第一行看见温杳的名字,心里已经有不好的预想,但是现实比他的这种预想来得更加不好。

    全级排名67。

    对别人来说没什么,但是对温杳来说,这算是一下子从云端堕入了泥里。

    陆京航就坐在温杳身边,他一直保持那个姿势玩手机,玩得很认真,温杳好几次都用余光瞄到。

    陆京航也没遮掩,大大方方地当着她的面玩。

    只是他时不时看她一眼。

    这让温杳觉得,他在看的东西,和她有关。

    温杳眨了下眼,余光扫到他手机页面那一行行的数字,像是知道了什么,脱口而出,“多少。”

    陆京航顿了下,手机熄屏,塞进桌兜里。

    他没开口。

    温杳心里更加有不好的猜想。

    成绩不太好,可能不是一般的不太好。

    她做了下思想准备,唇瓣动了下,还没说出口,陆京航就伸手,扯了她左边的袖子,把她的手扯下来,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

    男生的手指微凉,捏上去有点痒。

    温杳心尖一颤,眼睫也跟着眨了下。

    她听见陆京航低声说,“晚上还补习么?”

    立夏刚过,空气开始闷热。

    教室里开起了风扇,在头顶响起了嗡嗡的工作声。

    孔明华已经过了一道了立体几何,正在讲极化恒等式,温杳脑子宕机,讲台上的声音也成了画外音。

    只能看见眼前的人,薄唇动了下,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说了一句什么话。

    嗯?

    晚上补习。

    温杳顿了大概十几秒,手指头传来拉扯感,温杳才慢慢回过神来。

    她抿了抿唇,心想:看来这成绩,是差到连陆京航都看不下去了。

    她软软地问了句,“考得很差吗?”

    陆京航还在低头玩着她的手指尖,薄薄的眼皮垂着,神情很淡,声音也被压得很低。

    “嗯,”他捏了一下她的手指,“很差。”

    陆京航抬起眼,手却没松开,他说,“所以你晚上得补习。”

    温杳被他吊了一节课的胃口,陆京航还是没告诉她到底多少分。

    一下课,温杳就去后面的黑板看成绩。

    结果成绩还是没看成。

    下课铃刚响,温杳就被孔明华叫去了办公室。

    数学组的教师办公室里。

    孔明华喝了保温杯里的菊花茶,慢条斯理地把另一张成绩单铺在桌子上。

    “温杳啊,老师知道你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也知道这只是一次月考不代表什么,但是你的实力,是老师们都看好的,你不该是这个水平呀。”

    温杳垂着眼,看着桌子上那一张,从排名42开始排的全级成绩单。

    中间那一行被黄色马克笔标记出来的成绩格外惹眼。

    总分602  年级排名67

    语文125 数学115 英语120

    物理70 化学83 生物85

    温杳扫了一眼她的成绩,发现她的物理居然才只有70分。

    “老师希望你能调整好状态,毕竟月考过去了,接下来的市统考,才是检验高二学习成果的一次考试,而且到时的卷子是会按高考的难度来出,基本哪个分数阶层,就没跑了。”

    温杳垂着手安静听着,点了点头。

    “我明白的老师,我会的。”

    孔明华看着她这副乖巧的样子,欲言又止,终究没再说什么,挥了挥手,让她回去上课。

    那一张成绩单,不光是在所有科任老师那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在班里,也犹如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

    “我没看错吧,温杳67,这个成绩都被挤出竞赛班了吧。”

    ……

    温杳刚走到班级门口,就听见后门传来很大一声惊呼。

    温杳脚步稍顿,继而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看上去像是没受影响一样。

    周六那天,陆京航和温杳约好在酒吧街老地方补习。

    因着下午还要去学琴,温杳早上出门太匆忙忘记把琴带出来,陆京航送温杳回去后她又着急忙慌地去拿琴。

    但打开房门,架子上的台面空空荡荡。

    温杳下到楼下问周慧瑛。

    “奶奶,你有没有看见我的小提琴。”

    周慧瑛在择菜,听见了也就轻飘飘指了指,“哦,在桌子那边。”

    温杳皱着眉,走过去一看,小提琴的琴弦松了,而且琴弓还沾着不明液体,黏糊糊的,像是口水。

    明显就是被人动过。

    温杳握着的手微不可察地收紧,眼圈憋红,“奶奶,你为什么乱动我的东西。”

    周慧瑛不悦道,“哪里乱动,早上你姑姑他们过来,弟弟要玩,我就拿下来给小孩子玩一下。”

    小提琴是温远庭从国外带回来的,很贵。

    不仅如此,这把琴陪她度过了人生中最黑暗最无助的时刻。

    她一直很宝贵着。

    周慧瑛把豆子往盆子一扔,淡哂,“你这把琴还不是你爸爸买的。”

    “学琴这么贵,学它干什么。”

    温杳握着的那只手不自觉地用力,指腹触到了琴弦最锋利的地方,指腹传来轻微的刺痛,她喉头哽住,不经思考就回了嘴。

    “我又没有花你们的钱。”

    每个月林照青打的生活费都够她生活和学琴。

    “你这妮子怎么说话的!”

    周慧瑛见状就要发火。

    爷爷适时开口。

    “好了。”

    温杳低着头,抿着嘴唇。

    温爷爷颤巍巍开口,“你也别和你奶奶犟嘴。”

    温杳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没有礼貌顶撞长辈,瓮声瓮气开口,“嗯,我以后不会了。”

    外面的天色还不算晚,只是这几天换季,下午的时候下起了雨,温杳低着头,说了声之后,抱着琴跑出去。

    她也不知道要去哪,只是单纯不想待在那。

    温杳脚步无意识地一直往前走着,像是肌肉记忆一般,走回到那条酒吧街。

    她站在台球室门口,一眼就望见坐在正中央灰色沙发上的陆京航。

    他模样慵懒地靠进沙发里,指尖夹着烟,侧着脸和旁边的人说话,一瞬间,温杳好像回到了那个雨天的夜晚。

    她第一次在台球室门口撞见抽烟的少年。

    即便是处在昏暗的街角,也依旧耀眼、恣意。

    似乎没有什么能遮掩他的光芒。

    温杳抱着琴的手收紧,自卑感一点点从骨子里生出来,将她吞噬。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温杳的伞面被雨砸得吧嗒作响。

    陆京航似有所感朝门口看过来。

    四目相视,不止温杳愣住了,陆京航也没想到。

    他把指尖夹着烟摁灭在桌上的烟灰缸,快步出去。

    里面的人瞧见了温杳站在那,都很识趣地散了。

    “你怎么过来了。”

    陆京航钻进她的伞下,接过她的伞。

    外面雨很大,也不知道温杳站了多久,指尖都是凉的。

    “先进去。”陆京航拧眉。

    温杳没动。

    陆京航抬睫看去,温杳抿着发白的唇,仰着头,眼睑下有一圈揉得发红,像是哭过的痕迹,她嗫嚅开口。

    一句话,险些让陆京航连伞都拿不稳。

    她说:“陆京航,我能不能去你家。”

    第45章

    “饿不饿?”

    陆京航关上房门, 拿着他家唯一一双男士拖鞋摆在她面前。

    温杳低着头换鞋,摇了摇头。

    陆京航刚刚把伞收了,指尖沾上点水珠, 接过她怀里抱着的小提琴后洗了手,才握着她的手腕。

    “手怎么了。”

    温杳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的指腹像是被刮伤了, 血迹已经干涸。

    温杳手指蜷缩了下, “被琴弦弄的。”

    陆京航摩梭了少女瓷白的手背, “怎么这个点出来?”

    温杳温吞开口:“不想待在家里。”

    陆京航问什么温杳就答什么,没什么不对劲,相反很平静。

    但恰恰就是太过于平静,让陆京航很担心。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种无力感,让他焦灼。

    陆京航带她到沙发坐下, 转身去拿医药箱。

    顺便倒了杯水搁在她手边, 垂着眼看她。

    温杳的发梢被雨水打湿,黏成一络贴在细嫩的脖子上。

    陆京航抬手拂开,少女白皙的皮肤还带着外面微凉的温度, “不想待在家里, 就来我这?”

    温杳咬着唇,她确实没有想好就过来了。

    太突然,她也明白自己打扰到他了。

    “你、要是不方便的话, 那我还是回去吧。”

    陆京航眉心一跳, 无奈叹了口气,“没有不方便。”

    小姑娘还没意识到现在的境地。

    简单上完药,陆京航帮她贴上创可贴。

    这时, 门口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叩叩……”

    温杳和陆京航同时抬眼朝对方看去。

    陆京航愣了几秒, 起身, 边朝门口走去边说,“你先去我房间。”

    温杳点头,确保她进屋之后,陆京航才开门。

    门一开。

    陈恙站在外面。

    陆京航扬眉,“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叫我来的?”

    “……”

    的确。

    他的电脑出了点问题,江镇不在,陈恙顺路就过来了。

    但是现在陆京航说什么也不会让他进屋。

    突然,从屋里传来砰的一声轻响,是什么东西撞到门板的声音。

    陈恙松领口的动作一顿,倏的收回手,心念一动,“来都来了,不请我进去坐坐?”

    陆京航眼皮一跳,摁住门框,挡住他要进来的脚步,“今天不方便。”

    陈恙像猜到了是这样,慢条斯理解开领口的扣子,懒洋洋支着腿靠在门框上,“陆京航。”

    “你的小同桌,还没成年吧。”

    陆京航眼皮狠狠一抽。

    “你这样我觉得不太好,诱……”

    陆京航把他往外一推,在他说完后面的话之前打断他的话,“你明天再来吧。”

    门即将关上,温杳捂着额头小心翼翼探出一个脑袋,她看不清门外的人,只能捕捉到一晃而过的手腕上套着一串褐色的佛珠。

    温杳突然过来,陆京航也没准备。

    点了外卖简单解决了晚饭,陆京航收拾了下卧室。

    “我这几天都在台球室睡,被子床单什么都是干净的。”

    到这一刻,温杳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要在陆京航家里过夜。

    “……好。”

    温杳慢吞吞从沙发上站起来,揪着衣角,缓慢地走过去。

    要来的是她,怂的也是她。

    温杳抿了抿唇,想到上次去绥芜的遭遇,心一横,又不是没在一张床上躺过,只是睡他的床而已。

    不要紧张。

    陆京航支着腿靠在卧室门框,挑着眉看着像只蜗牛向他缓慢移来的少女,勾着唇笑了下。

    “紧张什么。”

    “啊,”温杳眨了下眼,“我、我没紧张。”

    “你要是怕我进去的话就锁门。”

    温杳挠了挠眼下的皮肤,在人家家里住还锁门,是不是不太礼貌。

    “不不用。”

    陆京航压着眉梢,轻笑,“哦,不锁门就好。”

    “?”

    陆京航唇角笑意扩大,不再逗她,摁了摁小姑娘的脑袋,“进去吧。”

    一整夜,温杳躺在陆京航的床上,抓着被子眼睛瞪着天花板。

    虽然说他的床是干净的,也很少回来睡过,但是,仔细闻还是能闻见和陆京航身上一样的味道。

    像雨后森林的乌木檀香夹杂着玫瑰花露的味道。

    很好闻,也很特别。

    温杳觉得她会对这种气味上瘾。

    她眨着眼睛,精神在无意识中慢慢松弛下来,又像是被这种气息安抚,逐渐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出奇的沉。

    以致于第二天醒来得很早。

    温杳揉了揉眼睛,想着起床去叫醒陆京航,时间还早,他还可以去床上再睡一会。

    踩着拖鞋出去,温杳轻手轻脚走到沙发旁边,手还没挨着被子边缘,就被陆京航握着腕骨,轻轻一扯。

    温杳倒抽了口气,脚下一滑扑倒在沙发边。

    手掌撑在冰凉的瓷砖上。

    “醒了?”

    陆京航睁眼,看见是她手上力气松了点。

    温杳被吓了一跳,手掌在茶几上借力直起身,她垂着眼注意到陆京航的眼下有青黑,眼皮褶子很深,能看出来睡眠不足。

    温杳有些不忍。

    她小声说:“我睡不着,你去床上睡吧。”

    陆京航扯开薄毯坐起来,曲着一条腿,手臂闲散搭着,嗓子因为太久没开口有些微沙哑,“饿醒的?”

    温杳摇头。

    “你早上才睡吗?”

    陆京航顿了下,嗯了声。

    “因为……不习惯吗?”温杳软软开口。

    陆京航曲着一条腿,手搭在上面。

    “没有,因为你在,所以睡不着。”

    上次在绥芜,他也一样守了温杳一夜。

    她沉吟了半晌,瞄了眼墙上的电子时钟。

    才六点十分。

    温杳抿了抿唇,说:“我先回去了。”

    “嗯?”

    陆京航还没反应过来。

    继而眼皮垂下,站起来,“我换件衣服,送你回去。”

    少年站起来,黑色的短t被睡得有些褶皱,他揉了揉后颈,进去卧室换衣服。

    时间还早,到处静悄悄的,小区楼下也只有几个大妈大爷在晨练。

    温杳垂着眼盯着阳光照进来的虚影,慢慢走神。

    或许,她不该来找陆京航。

    因为她,陆京航一晚上没睡。

    她也有想过自己这样会给陆京航带来多少麻烦。

    他为什么要陪着自己遭受这些不公。

    但又或许是陆京航太好,让她有种错觉。

    她可以依赖他。

    午饭后,温杳回到教室,最近精神很难集中,做题也没有之前的速度和正确率。

    不仅很多人捏了一把汗,温杳也意识到自己好像不是很对劲。

    校对完物理卷子,温杳对着答案看解析。

    “不午睡?”

    温杳目光从练习册上移开,“睡不着。”

    陆京航站起来,“出来。”

    那架势,赵南和林子放看得一愣一愣的,以为他航哥是要叫人出去揍一顿揍清醒。

    但是想着又觉得不可能。

    陆京航对温杳什么样的他们还不清楚。

    那简直是当眼珠子护的。

    温杳跟着他走到走廊,这个时候午休快结束了,走廊里走动的人多了起来,装水的、上厕所的。

    “你带我去哪?”

    温杳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角。

    她明明很困,但是却没有睡意。

    陆京航站直,把敞着的校服外套拉到顶遮住利落的下颌线。

    他弯腰凑近,抓着她的手腕。

    黑醇得发亮的眼瞳盯着他,嘴角噙笑,理直气壮道,“翘课啊。”

    少年清冽的嗓音散在风里,却让她听得格外清晰。

    低哑的声音浓醇得像是低音炮,轰的一声温杳脑子宕机。

    陆京航拉着她的手腕径直下了楼。

    跑了两条巷子,眼前的路逐渐熟悉。

    台球室外有一条楼梯,通向楼顶。

    长年累月地被雨水冲刷,铁皮质感踩上去吱吱作响。

    楼顶的门没有锁,陆京航顶开了有些生锈的门栓,大片阳光洒在脚边。

    他带着她上了楼顶。

    “敢不敢跨过去。”

    这片小区是老旧的居民区,楼与楼之间的空隙不足一米。

    虽然看上去有些怵人,但是一步就能跨过去。

    陆京航站在边缘,他身高腿长,步子一迈就过去了。

    温杳看得心脏都快停了。

    好怕他掉下去。

    “手给我。”

    温杳依言把手伸过去,搭在他掌里。

    他的掌心温热,给足了她安全感。

    “跨过来就好了,踩我的脚尖。”

    温杳大步跨过去,由于惯性扑进他的怀里。

    陆京航往后踉跄一下,温杳心脏还在狂跳。

    她耳朵贴着陆京航的胸口,鼻尖撞到少年身上有些坚硬的肌肉。

    她愣了会,后知后觉耳后一热。

    “你松一松。”温杳低闷开口。

    “不多抱一会么?”

    头顶响起了一声低笑。

    温杳脸颊一热,陆京航先松手放开她。

    他张着腿坐下。

    示意温杳也坐下。

    “不脏,你想坐我身上也行。”

    这里有建筑物遮挡,不会直接晒到太阳。

    他伸手绕到她身后,扣着她的肩膀,拉着人躺下。

    “温杳。”他叫着她的名字。

    “天好看吗?”

    温杳抬眼。

    天朗气清,天空是干净的湛蓝色,厚重的云层像是一团团撒上了西柚汁染料的棉花糖,看得心情舒坦。

    “好看。”温杳如实道。

    “那你说明天的天好看吗?”

    “不知道。”

    说完两人都沉默了。

    温杳转过头去看他。

    陆京航张着臂,一手垫在她的后脑勺,一手枕在自己脑后,眼睫垂着,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皮肤很白,侧脸轮廓利落笔挺,有那么一瞬间,温杳在他身上看到了一股名为少年意气的东西。

    他没说话。

    但是温杳却意会到了他这两句话的意思。

    这几天她的状态不敢说很好,陆京航或多或少也感受出来了。

    他在告诉她,世界仍是美好的,未发生的事情也不用担心。

    正出着神,陆京航忽然翻身,高大的人影罩在她身前。

    少年眼瞳很黑,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幽暗深邃。

    “陆京航。”温杳心慌意乱地叫了声。

    “嗯。”他应道。

    紧接着,他低头,一个吻很轻落在她薄薄的眼皮上。

    像羽毛拨过,又有点凉。

    带着不甚明显的安抚意味。

    温杳心尖一颤,跳动的频率加快。

    她听见他哑声说,“温杳,任何事只要你愿意说,我都想听,你不愿意去面对的,我可以为你去面对。”

    “只是温杳,你得向前看,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没什么过不去。

    她心跳空了一拍。

    陆京航揉着她的脑袋把她拉起来,握着她的手包在掌里。

    “走吧,回去上课。”

    等两人回到教室的时候第一节 课已经上到一半了。

    他们从后门进来,孔明华看见了没说什么,瞟了一下,气定神闲地继续上课。

    其他同学也没注意,只有和他们坐得近,靠近后门的同学一直向他们投来注目礼。

    这节课讲的是月考的卷子。

    温杳翻出来,上面做了些标记,陆京航已经给她讲过题了,讲得比孔明华还详细。

    她垂着手听着,陆京航见她认真上课,挑了下眉,也没打扰她。

    桌屉下,陆京航刚摸出手机。

    一开机,消息就蹭蹭地往外蹦,差点卡死机了。

    赵南:“航哥,你和状元去哪了,去那么久?”

    “刚刚老孔还点你俩名了,你可低调点,小心换同桌!!”

    大刘他们班自习课,听见消息也嗅到了八卦的气息,“航哥,状元应该才刚成年吧,你可不能犯罪啊。”

    ……

    陆京航舌尖抵了抵上颚,勾了唇角,闷哼了声。

    这帮人就是太欠教训。

    现在什么话都敢往外蹦。

    陆京航刚想好好教他们什么叫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温杳轻飘飘地瞥了眼他的手机。

    陆京航顿了下,在群里撂了句“等着”后就把手机摁灭丢进桌洞里-

    自从上次温杳出走,周慧瑛事后担心了一下。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

    她不喜欢林照青这个儿媳,连带着也重男轻女,不喜欢她这个孙女。

    温杳知道,也尽量不要去碍着奶奶的眼,除了必要的招呼,几乎都躲在房间里。

    直到某天,温杳无意中听到周慧瑛和伯母的通话——

    “她在我这吃好住好。”

    “杳杳的腿是瘸的,以后指不定有谁介意呢。”

    一句话,让温杳本来都快要愈合的伤疤又一次被人撕扯开。

    台球室二楼,陆京航沉着一张脸听着听筒对面不甚清晰的对话,深黑色的瞳仁骤然一缩,目光幽幽转冷。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拿着手机的那只手骨节一节节凸起。

    电话那头听不见女孩一丝呼吸声,陆京航电话没挂,拎起外套绕过正在沙发打牌的一行人径直出去。

    赵南看他走得急,“航哥这就走了。”

    大刘抽出对牌,打趣道,“女朋友等急了吧。”

    于斯和林子放没开口,目光却不约而同落在脚步急促的人身上。

    于斯眼尖,注意到陆京航眼底一闪而过的阴戾。

    十五分钟后。

    出租车停在陆京航家楼下。

    开门进去。

    陆京航把人摁在怀里,揉着她的脑袋,声音听起来比她还难受。“没事,我在。”

    从刚刚一上车,陆京航就注意到女孩下眼睑有揉过的痕迹。

    她可能一直在忍着。

    温杳垂着眼睫,一眨眼,明明压抑得很好的眼泪突然决堤,喉咙哽住,像吞了鱼刺一样难受。

    陆京航不说还好,一说,情绪全被勾了出来。

    温杳头埋在他的肩颈,拽着他腰间衣服的布料的手用力握紧强压着些什么东西,好半晌,她泄了气,胸腔的窒息把嗓音压得嘶哑,“她怎么能那样说我。”

    她从来没有这般情绪失控过。

    即便是强压着哭声,抽泣和颤抖还是难以止住。

    陆京航揉着她的脑袋,一句话也没说,但是他压在腰间温热的手却给足了温杳安全感。

    陆京航指腹轻揩去她眼角沾着的泪水。

    低头,很轻地吻在她温热的眼皮。

    “没事,我在呢。”

    他没办法叫她不哭。

    这是他捧在心尖疼的姑娘,但现在除了让她哭让她发泄,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到温杳心脏有点痛,嘴巴里都是苦的。

    她用手背揩了眼泪,低着头不肯抬眼,哑着嗓音低声说,“她怎么能那样说……”

    温杳眼睛哭得有点烫,明明不想流眼泪,但是像是刺激到泪腺一样,一眨眼,泪水就止不住地往外蹦。

    止不住。

    陆京航俯身,把她的脑袋摁在怀里,鼻尖嗅到男生身上好闻的玫瑰气息裹挟着烟草的味道。

    还没缓过神,陆京航掰着她的脸,垂着眼吻了她发烫的眼角。

    喑哑着声音:“没有人能说你。”

    “宝宝,于我而言,你最珍贵。”

    “不哭了好不好。”

    陆京航指腹轻碰了一下她的眼皮,哭得有点发热。

    “拿热毛巾敷一下眼睛。”

    温杳抽了口气,背着手掩着眼前。

    她一定哭得很丑。

    那天,陆京航又陪她呆了一个晚上。

    期间他出去打了两个电话,温杳断断续续听,也只听到了两个字眼,“爷爷”和“港城”。

    她猜测是不是他爷爷又和他说什么了。

    关上阳台门,陆京航进来。

    温杳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上。

    “去里面睡。”

    他走过来,指腹轻轻按压她擦得快破皮的眼角。

    温杳摇头,问他,“陆京航,你是不是很忙。”

    “没有。”

    “你说谎。”女孩固执开口。

    她眨着眼睛看他,眼底透亮,陆京航有那么一瞬被盯得有些闪躲。

    果然。

    陆京航指尖顿了下,温杳很平静移开眼,从沙发上起身,她心里压着什么,但还是故作镇定看着他。

    她沉默了两秒,像是鼓起很大的勇气,坦荡看进他的眼底——

    “陆京航,我们……”

    她喉咙哽住,艰难地把这句话说完,“要不分手算了。”

    第46章

    绝望是一点点积攒的, 温杳坚持了一个月,她以为她很坚强,她也以为有了陆京航就什么都有了, 但事实证明不是她的原因。

    她待在那个地方,感受不到一点温暖。

    温杳几次三番地麻烦陆京航, 但是她发现, 陆京航有他自己的生活, 他也不能时时守着她。

    温杳明白。

    他先是陆京航,再是她男朋友。

    陆京航悬在女孩脸侧的手微顿,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知道她没有安全感,倾身抱她。

    柔软的吻落在她的发顶。

    声音很低,“别说傻话。”

    他竭尽全力在告诉温杳。

    他在,别怕。

    但最近发生的一切就好像是一个倒扣的沙漏, 你无法阻止一些东西的流逝。

    第二天。两人还是一起上学。

    似乎这件事就此翻篇。

    陆京航没有提这件事, 温杳也是。

    “你们不觉得状元和大佬之间的氛围有点奇怪么?”

    “有吗?”

    “很明显啊!”

    早读结束,班里的同学三俩成群出去上厕所或者倒水,经过后门的时候看了一眼忍不住议论。

    其中一个女生撞了孟星然的肩膀, “哎, 孟星然,你是温杳的好朋友,你知道她们怎么了吗?”

    孟星然也郁闷, 人家的事情她怎么会知道, 就算知道,也不可能和你们讲啊。

    她烦躁地皱了皱眉头,拉着诗雨快步离开, “我不知道你们别问我了。”-

    杏林巷位于老市区, 相比较之前温杳住的那个家, 上学的路程稍远。

    温杳放学要转两趟地铁,差不多40分钟才能到。

    今天下午下了小雨,温杳撑着伞走进巷子里。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一开始她没在意,但是后来越来越清晰,温杳握着雨伞的手收紧,加快脚步赶紧回去。

    突然,有个男生从横巷冲出来。

    他身上穿着职高的校服,眯着眼打量了温杳一眼,流里流气地吹了个流氓哨,“你是附中的。”

    温杳不认识他。

    但是也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

    温杳咽了下口水,梗着脖子故作淡定问:“你想干嘛。”

    “干嘛,在这堵你你觉得我想干嘛。”

    男生又走近,伸手抓住她的拿伞的手,一脸暧昧,“妹妹,原来你住隔壁啊,那以后我可以送你上下学啊。”

    温杳嫌恶心,她使劲挣扎了几下,把手抽出来,退得远远,“不用。”

    任凯笑了下,指腹还残留着女孩手背柔腻的触感,他插着兜走近,“陆京航的妞,有够带劲啊。”

    温杳心尖一颤。

    他认识陆京航。

    “我警告你,别对我动手动脚。”

    女孩心生慌张,但还是故作镇定地恐吓,任凯觉得更有意思。

    “不然怎么样,你最好告诉他啊。”

    “告诉他,”任凯的笑有些邪气,“我摸过你。”

    “不过,你要是说了的话,我保不准会把你编排成什么样呢。”

    温杳看着他嘴角的笑,激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好可怕,就像是地下水道的那种蛆虫,烂到骨子里。

    温杳不敢再待下去,握着雨伞的手趁他不注意朝他脚下一扔头也不回往家里跑去。

    直到把门关上。

    温杳才敢松了口气,靠在门后平复心情。

    “杳杳回来了。”

    屋里传来温爷爷的声音。

    温杳拨开糊了一脸的碎发,抿着发白的唇,收了伞朝屋里走去。

    温杳扯了不自然的唇角,“爷爷,我回来了。”

    温爷爷坐在藤椅上,他眼睛不太好,虚虚朝门口的方向招了下手。

    温杳换了鞋,把伞挂在门上才走过去。

    “今天怎么回来的这样晚。”

    “下雨了吗?”

    温杳蹲下去,握着老人布满褶皱的手,小声说:“学校有事就耽误了,是下了点雨。”

    温爷爷拍拍她的手,“好好,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温杳心里流淌过暖意,暂时压下心头的慌乱,轻轻开口说了句:“好。”-

    吃完饭。

    温杳早早回了房间。

    她从书包里拿出手机,拨了陆京航的电话。

    但是出乎她意料的事,一连打了三个陆京航都没有接。

    温杳想着他应该是有事,就没去打扰他。

    走进厕所,准备洗澡,脑子里浮现出下午那一幕,一阵恶心从胃里涌起。

    温杳打开水龙头,把手对着水流不断的冲洗。

    直到把手都刷红了才停下动作。

    隔天一早。

    温杳刚醒陆京航的电话就打过来。

    “温杳?”

    电话那头传来陆京航的声音。

    温杳听得一愣。

    他的嗓子很低哑,混着点鼻音,几乎是下意识,温杳断定他应该是感冒了。

    “嗯,我在,”温杳声音轻轻的,“你是感冒了吗?”

    陆京航嗯了声,掩着唇咳了下:“昨晚连夜回了港城,没注意就感冒了。”

    “回港城了?”

    “我爷爷身体不太好,”陆京航像是又想到什么,顿了一会又叫了她的名字,“温杳,”

    “什么?”

    “我可能会直接去A市比赛,就不回临淮了。”

    温杳握着手机的手一点点收紧,呼吸像是停滞住了一样。

    “去A市……”

    差点忘记了,六月份有个联赛,这个比赛陆京航准备了很久。

    温杳顿了半晌,轻声道,“好。”

    电话那头又陷入了安静。

    温杳也不知道自己要和他说什么,就这样僵持了很久。

    直到陆京航电话那头有人在叫他,他才匆匆忙忙挂断电话。

    一连好几天,温杳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几乎每次回家,无论早晚,温杳都会在巷口遇见任凯。

    “妹妹,还早,要不要去玩儿?”

    温杳从之前的慌张到现在遇到他能冷静下来。

    她冷着脸,站得离他远远的,“滚开。”

    “哟,现在这么横了。”

    任凯笑了下,又想过来扯她。

    温杳按着裤兜的手微动,就在她即将掏出那瓶“防狼喷雾”时,任凯被人猛踹了一脚。

    “我靠……”

    一句国骂还没说出口,任凯又被人猛地踹了一脚,骨头和血肉相碰的声音,沉闷而又响亮。

    换做以往,温杳可能会畏惧,但是此刻,她眼睛都没眨一下,眼底一片冰凉,除了恶心更多的是厌恶。

    “江镇?”

    任凯不可置信地抬眼。

    “滚远点,以后别让老子看见你。”

    少年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厚的倦意,隐约还压着怒气。

    任凯知道江镇就是个魔鬼,他不敢得罪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

    江镇脚下留了情,任凯抱着头挣扎站起来恶狠狠瞪了温杳一眼就跑开了。

    “没事?”

    江镇回过头,温杳看见少年脸色黑沉得吓人。

    温杳心里发怵,但还是摇头,“没事,谢谢你。”

    江镇嗯了声,扬了扬下巴,“回去吧。”

    温杳捏紧书包的带子,虽然很想问江镇是不是陆京航让他来的,但窥见少年没什么表情的脸,温杳暂时压下这个想法,再次和他道谢之后就转身小跑离开。

    有了江镇出面。

    一连三天任凯确实没再来骚扰她。

    周五的时候温杳上完课,就收到了陆京航发的信息。

    他要回来了。

    温杳心里松了口气。

    在此之前,远在A市的陆京航刚结束和江镇的短暂通话。

    陆京航和温杳发完消息,江镇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铺头盖脸就问了一句,“比完赛了吗?”

    陆京航迟疑了几秒,“下午六点,最后一场。”

    江镇顿了半晌。

    “行,尽快回来。”

    “……”

    陆京航也不知道江镇为什么这么急催他。

    但是他不说。

    陆京航隐隐觉得出什么事了。

    下午比完赛。

    陆京航和主任请了假,直接坐了凌晨的飞机回来。

    但是学校这边是统一安排的,傅主任不放人,生怕要是出了事,学校没办法负责。

    陆京航没办法,把陈恙这个“长辈”的身份贯彻到底,拉出来当挡箭牌。

    陆京航凌晨的飞机,到临淮是半夜。

    他没回家,直接就去了台球室。

    将就着眯了几个小时。

    去了学校,看见温杳那一刻,心才安下来。

    早读的时候孔明华看见陆京航还很惊讶。

    “陆京航,我没记错的话,今天傅主任才带队回校啊。”

    陆京航啊了声,慢吞吞坐直,“老师,我热爱学习。”

    “……”

    爱学习和不爱学习的人都沉默了。

    六月中。

    附中的学习也差不多迎来了期末市统考。

    温杳自从没去学琴之后时间倒也充裕很多。

    学习也更加自主。

    温杳和周慧瑛的相处也慢慢融洽。

    日子也没那么难捱。

    温杳想着她好像还可以学着做一个懂事的乖乖女,讨爷爷奶奶欢心。

    毕竟她从小就不和老人家住在一起,很少接触不适应是正常的。

    但是爷爷的离世,让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在瞬间瓦解。

    那天灵堂的哭声哭得温杳的脑子一片混乱。

    平心而论,她从小就不在老人膝下长大,和爷爷奶奶的感情也算不上很好,只是逢年回家看上一眼,说不上很亲近。

    但是温杳寄住在杏林巷的这个月来,温爷爷是真心疼爱她这个孙女。

    送灵那天。

    临淮刮了台风。

    从春和巷到墓园的这段路里,暴雨阻路,黑色的轿车穿梭在厚重的雨幕中。

    温杳不记得那天是怎么从墓园从回到春林巷的。

    只记得那些所谓的亲戚在老宅哭得像模像样,逢年不见得他们多孝顺,这个时候倒是哭得很卖力。

    不为别的,因为温爷爷是公职,有一笔不菲的抚恤金。

    关掉房门。

    温杳坐在二楼阁子窗边。

    这几天请了假。

    温杳已经三天没去学校了。

    陆京航回了港城。

    温杳没有打扰他,而是拨通了林照青的电话。

    林照青电话里安慰她别难过,老人家年纪大了,生老病死是常事。

    温杳也不知道自己听进去多少,但是她心里堵得难受,只想听听别人的声音-

    陆京航一早回到临淮。

    本来说好的给温杳带早餐,但是小姑娘一整个早读都没来。

    陆京航刚想发消息去问她,结果温杳的信息先过来了。

    很短的一句话。

    “我爷爷去世了,我和孟老师请了三天假。”

    他僵在原地,似乎低闷的情绪顺着电流蔓延过来,他喉结一滚,挂断电话。

    “爸,我能不能不回港城。”

    陆从柏是个慢悠悠的性格,但是脾气一上来,儿子也是说揍就揍。

    “为什么?”陆从柏摘了眼镜,一副我看你好好说,说出一朵花来的表情。

    陆京航没说话。

    陆从柏最看不惯就是他一副长了嘴又不开口的表情。

    和他老子还拽什么拽。

    老子不和小姑娘一样吃他这一套。

    见他说不出来,陆从柏差点就操家伙揍他。

    还是初颐拦着。

    “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动手。”

    陆京航这次都没忤逆他,拿起手机上楼去。“我自己和爷爷说。”

    和老爷子打了将近一个小时的电话。

    老爷子刚出院,精神头还挺足,坐在院子里喝茶,末了才说了句。“小姑娘孤零零的,好好劝着人家点。”

    “别说些什么浑话。”

    “嗯,我知道。”

    难得见他这样认真,老爷子没说什么,“暑假记得回来,别食言了。”

    陆京航笑了下,“明白。”-

    温杳处理完事,已经是深夜。

    她是小辈,去完墓园回来之后就没事了。

    奶奶哭得伤心,被几个伯母接过去安慰。

    其实那些亲戚看温杳的表情都很窒息。

    她不想被他们用那样的眼光看着,也不想当他们眼里的那种孝顺的子孙。

    装出来的,她做不到。

    温杳自己走进巷子里,就看见陆京航站在上次的那个巷口外等她。

    “你怎么在这。”

    陆京航显然等得有些久了,他直起身,上下打量了温杳一眼。

    “没事吧。”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就脱口而出。

    他总感觉温杳一刻不在他的视线里,他就不安心。

    温杳摇头,“没事。”

    路灯昏暗,温杳眯了眯眼,发现陆京航的鼻梁骨和下巴都有被抓破的痕迹。

    “你和别人打架了吗?”

    “嗯?”陆京航反应过来。

    “不是,被我爸揍了一顿。”

    “啊?”

    陆京航伸手摁了摁她的脑袋。

    “带你吃饭。”

    “我吃过了。”

    陆京航乜她,“那陪我再吃一顿。”

    “你家里没人吗?”

    温杳摇头,“没,奶奶今晚去大伯家住。”

    “那你想回家吗?”

    陆京航垂着眼看她。

    温杳愣了会,很诚实摇头。

    她不想,真的不想。

    陆京航带着她,两个人又去了那家馄饨店。

    陆京航看着她吃。

    温杳刚刚说吃过确实吃过,只不过碍着长辈们的面子吃了点。

    不顶饱,但是却也没什么胃口。

    温杳低着头,看着他往她碗里舀了几勺,把他碗里的馄饨分给她。

    温杳低声,“你怎么不吃。”

    “我够吃的。”

    陆京航恍若未闻,“嗯,你多吃点。”

    温杳捏着勺子的手顿了下,然后在陆京航的催促下,低着头慢条斯理开始吃着。

    一碗馄饨下肚,身体开始暖暖的。

    温杳揉了揉眼尾。

    “困了?”

    温杳点头:“有点。”

    陆京航起身,“那走吧。”

    出了门。

    温杳以为陆京航要送她回家。

    “不回去吗?”再往前走就是台球室了。

    “还早,去台球室坐会?”

    “……好。”

    温杳没拒绝。

    陆京航带着她过去。

    今天台球室没开。

    江纵那个少爷去A市哄人去了。

    所以陆京航才让温杳过来。

    拉开铁皮卷匝门,陆京航让她先进去。

    二楼有陆京航专门休息的房间。

    平时他用来补觉用的。

    “明天去上课吗?”

    “嗯。”

    陆京航坐着,把弄着手里的遥控器,但是却没开。

    两个人坐在同一条沙发上,气氛有些静得诡异。

    温杳咬了下唇。

    “要不,我还是回去……”

    温杳还没起身,就被陆京航扯住手腕。

    “我就是担心你,才没送你回去。”

    说完,陆京航把她的手抓得更紧,指腹摩梭着女孩的手腕,声音很低。

    “今晚去我家吧。”

    第47章

    晚上八点半。

    陆京航拎着温杳的书包推开了他家的门。

    温杳一回生二回熟, 再次踏进他家已经没有那种陌生的不适感。

    陆京航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放在她面前,“需要洗澡吗?”

    温杳手指抠着手机,局促地站着, 摇摇头,又点了下头, “……可以洗一下吗?”

    陆京航顿了下, 低头笑出声, “洗就洗,洗一下是什么。”

    他或许看出温杳心里那一点点的不安和局促,拉着她的手腕带她进卧室,书包放在地毯上,从衣柜抽出一条干净的毛巾递给她。

    “你先去洗,我出去买点东西。”

    说完, 他很快便出去, 还带上了房门。

    温杳愣在原地好一会,手上抓着陆京航的毛巾,她好奇心驱使拿到鼻子前闻了下, 有一股放在衣柜里的香味, 是和陆京航身上不一样的味道。

    温杳揉了揉鼻尖,看来他真的没用过。

    今天跟了一天温杳确实有点疲惫。

    一个澡洗完,她甚至觉得从没这么舒坦过。

    脏衣服被叠得整齐放在洗手池, 温杳身上套着的是陆京航给她的校服。

    她骨架小, 穿什么都像套个麻袋,把校服裤子的抽绳系到最紧,温杳弯腰卷了好几圈裤腿才出来。

    一开门, 陆京航就推门进来。

    他把手上一个黑色塑料袋递给她, 瞥见她穿着他校服的模样, 不太自在地别开眼,喉咙热热地开口,“新的。”

    温杳下意识接过,说了一句什么打开来看。

    好一会,脸颊慢慢从淡粉转成通红。

    如果他买的一次性/内衣裤不是用塑料袋装的话她还能预判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但是就是,她已经接过了,还给他好像也不好。

    她憋了好一会都没想到要说些什么,干脆红着脖颈扭头又钻进浴室。

    关上门,温杳抵在浴室门上,心里像是有一头小鹿在乱撞,撞得毫无章法。

    她微微张着嘴手背贴上热到快要爆炸的脸颊妄图降降温。

    好一会,她才平复了一些些再次打开那个袋子。

    刚刚在外面没仔细看,黑色塑料袋里面有一盒新的一次性纯棉内裤,还有两件不同尺码的白色内衣,都是很简单的少女款式,甚至连花边都没有。

    温杳咽了下口水,这下心跳更快了。

    占着人家的浴室不好磨蹭太久,温杳怕他也要洗澡,快速换好之后抱着自己换下来的衣服冲出去。

    于是陆京航一进来就看见温杳蹲在床边正把衣服一件件往书包里塞的动作。

    陆京航:“……”

    温杳塞完,抬眼时看见陆京航正倚在门框看着她,她吓了一跳,磕磕巴巴问他,“你、你要去洗吗?”

    他嗯了声,收敛神思,“我给你泡了牛奶,在客厅。”

    “好、好。”

    温杳见他拿了衣服进去浴室,不想在这听他洗澡抓着手机低着头出去。

    房间门被关上,锁舌弹进锁孔的声音吧嗒一声后房间里又恢复安静。

    陆京航手里拿着浴巾没动,舔着唇笑了下,不经意瞥见还没来得及被塞进书包的黑色塑料袋,像是有什么驱使着他,弯腰捞起来看了眼。

    两件只剩下那件小一码的,陆京航脑子里突然弹出来些不合时宜的画面,额角狠狠抽了下。

    他觉得自己现在肯定很像个变态。

    手忙脚乱把袋子揉成一团放在她书包旁,陆京航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冲进浴室。

    男生洗澡的速度比女孩子要快,温杳一杯热牛奶还没喝完陆京航就已经出来了。

    他抓了微湿的额发,和她说,“快十点半了,回去睡觉吧。”

    温杳手指摩梭着玻璃杯壁,盯着他像是被水浸得透亮的眼睛,点头。“好。”

    他家只有一张床,温杳上次过来也是占着他的床睡。

    拉高被子盖住肩头,温杳察觉到身侧好像压上来一点重量。

    紧接着一条手臂跨过她的腰把她从后面圈住。

    温杳身子僵了下,“陆京航。”

    “嗯。”他洗完澡后身上有一股干净的牛奶味,应该是他浴室的沐浴露,和她身上的一样。

    他拨开枕头上的头发,躺下去,“我不干什么,你别害怕。”

    “我没有……害怕。”

    陆京航把下巴搁在她肩窝,笑了下,热气拂过耳廓,酥酥麻麻的。

    他低声,“你成年了知道吗。”

    “嗯?”温杳迟钝地眨了下眼。

    陆京航手肘支着床面,捏着她的下颌把她的脸掰正,少女披散着的头发在雪白的枕巾上铺开,乌黑浓密的蜷曲长发衬得皮肤很白净,她眨着眼,潋滟双眸里倒映着一个完完整整他的影子。

    陆京航眼底有些热,喉结一滚,干哑道,“想和你接吻。”

    话音刚落,陆京航捏着她的脸颊低头吻下去,他们身上有一样的味道,温杳鼻间被他身上浓郁的牛奶味充斥着,她微微张着嘴,他抬高她的下巴轻轻地贴上去。

    舌尖很慢地扫过她一排牙齿,微微舔舐。

    温杳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她害怕,但是又觉得这种感觉好奇妙。

    “温杳,呼吸。”

    他鼻尖贴着她的,留出了空隙让她喘气。

    房间里开着26度的空调,单薄的空调被下滑搭在两人腰上,温杳被他压着的校服短袖歪歪挎在肩头,露出白皙肩颈上一根细细的带子。

    陆京航眼底灼热地看了眼,伸出手,慢慢把它勾下来,露出少女完美的半边肩膀。

    好漂亮的弧度。

    他看见的第一眼想法就是想占有。

    在她身上,留下属于他的痕迹。

    但是他不能,他要克制自己,不能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变态。

    陆京航喉结滚动,曲着手指指节在她肩颈上迷恋地来回摩梭,微湿的发梢凝成小水珠滴在女孩的锁骨上,她身体一抖,那颗水珠缓慢顺着身体的曲线往下滑,消失在白色的里面。

    温杳指尖攥着他腰间的布料身体一抖,微微湿润的下眼睑染上了淡淡的西柚粉。

    “陆京航、我……”

    “我不会做什么的,你别怕。”

    陆京航艰难地闭眼,重新帮她拉上衣服。

    身下压着的人还在微微战栗,陆京航翻身,把她摁在怀里,手拍着她的背温声哄。

    “对不起。”

    他真的吓到她了。

    温杳手指蜷缩握在胸口,眨了下眼,睫毛上不知怎的就染上了一片濡湿。

    陆京航身体一怔,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

    他仰着头,眼底慢慢恢复清明,他身体朝后撤了点,不敢再碰到她,让她感受到异样或者害怕。

    他没有考虑到这种事对女孩子来说可能比较难接受。

    他低头,捧着她的脸,很轻地吻去她眼角的泪珠,哑声,“别哭了宝宝。”

    后半夜,温杳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睡过去的。

    只记得陆京航搂着她,拍着她的背,她从一开始的身体紧绷到慢慢松弛,再到逐渐有了睡意。

    房间里的空调呼呼发出细微的响动,她脑袋昏昏沉沉的,额头贴着陆京航的胸膛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

    温杳醒来时身旁没有人,她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摸过手机一看才六点半。

    她拉高被子躲在被窝里,脑子里清晰地回放着昨晚发生的事。

    或许下次她可以大胆点。

    不用着急回复他,但至少,可以不用那么害怕。

    她想起昨晚陆京航的两声对不起,她心里也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住,压抑得难受。

    他也不是故意的。

    温杳咬着嘴唇这般想着,卧室的门把手被拧动而后门被推开。

    有脚步声逼近,温杳连忙垂下眼睫装睡。

    拖鞋拍打着地面发出哒哒的声音,眼前投下一道阴影。

    有人伸手撩动她卷翘的睫毛。

    “在装睡?”

    他轻笑,喉间低低哑哑的,像是醇厚的磁片。

    装睡被识破,温杳也不好再装下去,颤巍巍抬起眼睫。

    虽然这不是陆京航第一次看她睡醒的样子,但是当下的感觉就很奇妙。

    少女的乌发披散开来,几缕被压得蜷曲贴在清瘦的脸侧,发梢蜿蜒着溜进松垮的衣领,消失在锁骨下。

    他看着看着眸底有点热,不自觉舔了下嘴唇,女孩推着他的手臂,软声:“陆京航,你能不能把我的衣服拿来给我换。”

    陆京航额角一跳,心底暗骂自己一声别开眼,去外面收洗好的校服给她。

    周五下午放学不用上晚自习,陆京航送温杳到巷口。

    “你快回去吧。”温杳停住脚步。

    陆京航插着兜,下巴扬了扬,“看着你进去我就走。”

    温杳抿了抿唇,缓缓说了个好。

    陆京航就站在巷口,看着她朝巷子里走去。

    走了好远一段距离,似乎想起什么。

    温杳捏紧了书包带子,回过头,三步并作两步往回跑。

    快要到巷口的时候,陆京航还没走,只不过。

    陆京航背对着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女生。

    六点多将近七点的光景,旧小区这边路灯年久失修,光线一闪一闪的,温杳的脚步不知自主放轻下来。

    距离十米的路程,温杳不再上前。

    偷听别人讲话,好像不太好。

    但她已经都听见了。

    两个人站得很开,从始至终都是秦颜很平和地说着,陆京航安静地听着。

    温杳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是两人聊天的氛围很融洽。

    看了好一会。

    温杳抿了抿唇,扭头,头也不回地冲回家。

    秦颜说完别开眼,看见巷子里那个晃动着的人影。

    愣了下。

    她指了指陆京航身后,突然岔开了话题。

    “温杳刚刚跑回去了。”

    陆京航那张始终淡淡的脸终于有了一丝表情,他回过头,看着少女奔跑的背影,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秦颜有些受打击地叹了口气,“你能不能收一下你的表情,我说我不追你了,但是你好歹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陆京航低头摸出手机,眼神都没给她,很淡地吐出两个字:“随你。”

    秦颜愣了下,就听见陆京航那头在拨电话的声音。

    “祝你一路顺风,不早了,回去吧。”

    陆京航举着手机,依旧是一手插着兜的闲散姿态,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淡,和着风轻飘飘地传到秦颜耳朵里。

    他说完,电话好像通了,陆京航一眼也没再看她,转身朝温杳刚刚跑的地方走去,身影没入了黑暗。

    秦颜愣在原地,好一会,自嘲地笑出声。

    陆京航,他真的给足了温杳明目张胆的安全感-

    自从上次江镇出现之后,任凯已经很久没在那条巷子出现了。

    温杳也快忘了有这个人的存在,也忘记和陆京航说这件事。

    直到某个下午。

    因着杏林巷离学校远、位置又偏的原因,温杳取消了晚自习。

    但是附中下午一般都要上第四节 ,温杳吃完饭回到家的时候都快将近七点。

    水泥路蜿蜒着拐进幽深的小巷,路灯隐匿在高大的悬铃木发出颤巍巍的光。

    温杳踩着树影朝巷子里走去。

    一个穿着牛仔衣的男生手上抛着一根木棍,凶神恶煞地挡在温杳面前。“除了陆京航,你还勾搭上江镇?”

    “可以啊妹子,你看我怎么样,跟了我,哥哥也可以保护你。”

    温杳心脏差点被吓得停悸,慌张地揪着裤子上的布料后退。

    他觉得任凯简直是阴魂不散。

    任凯把手里的棍子一丢,推着她的肩膀把她压在墙上,温杳尖叫一声,任凯双目猩红看着她,“陆京航拥有的,我都要一一毁掉。”

    “怎么样,陆京航不是很喜欢你吗?我就要让他看看,他最喜欢的人,被我这个卑鄙肮脏的人玷污。”

    “滚开!”

    温杳不受控制地颤抖,声音尖锐而短促地说这些让他滚开的话。

    “陆京航有洁癖,你说他要是知道了,还会喜欢你吗?”

    任凯近乎偏执病态地抓着她的肩膀一直往后面凹凸不平的墙面上撞,温杳被他晃得骨头生疼。

    单薄的校服布料被墙面划出了几道划痕。

    但是他力气实在是太大了,温杳颤抖声音掩不住厌恶,“你就是个疯子。”

    突然。

    任凯的动作停下来。

    他眼里拉出了阴鸷,看着温杳笑,“我就是个疯子啊。”

    “我就是个疯子。”

    任凯大笑着,忽然松开放在温杳肩上的手,身体踉踉跄跄地退开。

    疯子。

    魔鬼。

    温杳恶心到极致。

    任凯还在笑,温杳没有犹豫,一抽身马上朝巷子里跑去-

    心里装着事,温杳一晚上没睡好,隔天上课也没什么精神。

    心不在焉地勾了一个C,陆京航叫了她一声,“温杳?”

    “嗯?”

    陆京航伸手摁着她的发顶,扬眉,“我刚和你说话呢?”

    “啊,好。”

    温杳托着腮,盯着练习册的出神。

    陆京航皱了眉头。

    好什么。

    他刚刚问她的是吃什么。

    陆京航发现了,温杳只要心不在焉就会回一个好字。

    所以显然,温杳并没有在听他说话。

    温杳心里很纠结。

    她叹了口气,有些低低开口,“陆京航,你下午有事吗?”

    “没事。”

    “怎么了。”

    温杳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眼睛亮了一瞬。

    “没,想和你一起回家。”

    如愿以偿地让陆京航陪自己回家。

    温杳没那么害怕。

    原本送到巷口温杳就会让陆京航回去,但是这一次。

    陆京航看着小姑娘小心谨慎地朝周围张望,心里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

    “哟!”

    以任凯为首,一帮穿着职高校服的男生出现在了拐角的老地方。

    那人带着一群人摆明了就是在等温杳。

    陆京航插着兜脚步一顿,拧着眉扫了一眼。

    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他拉着温杳往后退,把她挡在身后。

    护得严严实实。

    陆京航没说话,但是怒气却藏在了紧紧拧着的眉头和逐渐阴沉的眸子里。

    温杳心尖一颤,似乎能感受到陆京航身上一股在游走的暴戾之气。

    他低头,垂着眼小声问她。“这个人一直缠着你。”

    温杳点头。

    他冷笑了声,回过眼,握成拳的骨节咯咯作响,陆京航眼里闪过一抹阴鸷,身体里的暴戾开始肆无忌惮。

    五分钟后。

    陆京航一个人把四五个人全都揍趴下。

    他打人真的很凶,几乎是不留余地往死里打。

    骨头和□□碰撞发出的沉闷,听得温杳耳膜一阵嗡嗡。

    任凯被揍反笑,他嘴角有血,看着陆京航却笑得像个失心疯,“你不知道吧,我堵了她很多次,她没告诉你吧哈哈哈哈。”

    “我摸她了,还……”

    闷哼一声,陆京航一拳狠狠砸在他的腹上,紧绷的拳头差一点就要看见森森白骨。

    温杳看得眼皮一跳一跳,咽了口水,鼓起很大的勇气上前拉着陆京航的手臂。

    女孩的手很冰凉,还在发抖。

    但是几乎是她靠近的一瞬间,陆京航像是被驯服了一样。

    “陆京航。”

    女孩软软的一声落在耳里,陆京航回过神。

    “别打了。”

    陆京航收手,站起身,踩着任凯的膝盖,脚下没卸劲,踩得狠。

    声音也像是揉了噪点,狠得发哑。“滚远点。”

    那天回去的天很黑,几乎没什么路灯。

    温杳站在他身边,两只手裹着他的拳头,能感受到他浑身都因发怒而在颤抖。

    “滚吧。”

    他冷声,眼里的暴戾几乎要冲破禁锢,将他撕碎。

    温杳觉得陆京航再不走,任凯很有可能……真的会被打死。

    “没伤到吧。”

    明明是他和任凯打架,没让她碰到一丝一毫,但是他还是反过来安抚她。

    “没事。”温杳摇头。

    柔软的掌心裹着陆京航的手,他的拳头握得骨头咯咯作响,凸起的骨节有些蹭破皮,带着了血迹。

    “走吧。”

    陆京航没挣开,但是松开紧攥着的拳头,掌心和她的贴合,反手握住她的手。

    送到门口,陆京航看着她进去。

    温杳捏着书包的带子没动。

    唇瓣上下轻碰,低声说,“我带你上去上药吧。”

    “我……不放心你。”

    陆京航脸上神色缓合了一点,他唇线抿直,看了空无一人的院子里,视线落回眼前正等着他的话的女孩。

    点头,说了声,“好。”

    温杳走院子外的楼梯,经过厨房的时候听见奶奶的声音。

    停下来叫了声。

    周慧瑛闻声看了眼,“回来了。”

    紧接着眼神瞥到陆京航,神色古怪地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

    “嗯。”温杳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就往陆京航身前一站,并不想让奶奶盯着陆京航看。

    陆京航对她的印象不太好,但是碍于是温杳的长辈他脸色缓合了几分,礼貌地点了个头。

    温杳带着她从靠近后门的木楼梯上去。

    很老旧的阁楼,看这明显分层的木板,陆京航看得出来,这间屋子以前应该是架空层,只不过安上了门和窗,勉强能住人而已。

    在门口站定,陆京航看见温杳从书包里拿了一串钥匙出来,拧开。

    从刚刚一路走来,陆京航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直至进到温杳的屋子,那种压抑,沉闷感才达到了极致。

    “这是你的房间。”

    陆京航跟着她进屋,反身关了门。

    和外边的老旧不同,这间屋子上了漆,虽然小,但是干净。

    温杳把书包卸下,从书桌旁拿了一个小药箱,那是从家里带过来的。

    她低着头在里边找些能用的药和棉签,闻言,点了下头。

    陆京航身上脏,不敢随便碰她的东西,从进门到现在,垂着手,站在门边,看着她拿出绷带和药膏站在他面前。

    “你过来坐下。”温杳像是看出了他的顾虑,先他一步坐在床尾。

    陆京航顿了几秒,沉默走过去,坐下。

    温杳把东西放在手边,拉着他的手凑到眼前。

    她垂着眼一言不发地处理着伤口,屋子逼仄,两个人就显得拥挤,空气还不流通,陆京航闻到了一股不是很好闻的木头潮湿的味道。

    好半晌。

    陆京航看着她专注的脸,开口,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她震惊。

    “去我那住吧。”

    温杳手一抖,棉签从他沾了血的骨节上划过,陆京航轻嘶了声。

    温杳知道自己手重了,眉头紧拧着,低着眼,往他的伤口吹了下。

    等他的手指头舒展开了,温杳才缓慢抬眼。

    他说,“高三了,是可以申请在外租房的。”

    温杳张了张嘴,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耳朵先热了。

    “不用了。”

    陆京航反手抓着她的手腕,温杳整个人被拽得往前一栽,两个人近得鼻息相闻。

    陆京航看入她的眼底,嗓子喑哑,“老子心疼。”

    “心疼死了。”

    第48章

    温杳眨了下眼,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扑通一声接连倒塌了。

    其实对她来说, 这只是一个生存的地方。

    她知道过去那种日子,再也回不去。

    人总要学会适应, 林照青说过带她离开, 但是是她自己选择留了下来。

    温杳手臂撑着他的胸口和他拉开一点距离, 垂眼,敛了神情。

    温杳一手捏着棉签,一手还托着他受伤的手。“真不用,我习惯了。”

    温杳低头,认真地给他的手缠上绷带,好半晌没话, 陆京航却知道她的意思。

    温杳这姑娘, 心气高,很倔,还不服软。

    她既然这样表态了, 陆京航也不再提。

    两人出去的时候奶奶和隔壁的大婶在说话。

    看见温杳下来, 两人下意识看过来。

    温杳表面和气地打了招呼,叫了人,快步和陆京航走了出去。

    站在门口, 温杳催促他, “你快回去吧。”

    陆京航揉了揉她的头发,“明天早上,我来找你。”

    他是一刻都不放心。

    恨不得二十四小时眼睛都黏在她身上-

    但是隔天上课, 陆京航没来。

    一直到下午放学, 温杳还是没见到他人, 放学铃声响过,赵南一脸沉默叫了她出去。

    “怎么了。”她很少看到大大咧咧的赵南表现出这么沉重的神情。

    赵南叹了一口气,“我听说任凯找过你,航哥没说,我觉得还是得和你说一下。”

    “?”

    温杳被他一句话成功绕晕了。

    什么叫陆京航没说,但是他还是得和她说。

    到底说不说。

    温杳紧蹙着眉,赵南沉声开口,“任凯他哥因为陆京航跳楼。”

    “!”

    温杳瞳仁一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揪住。

    赵南摇头叹气,看上去很无奈,“但是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有精神病。”

    陆京航和任家兄弟的恩怨要从初中说起。

    那个时候的陆京航张扬乖戾,不服管教,是老师眼里的问题学生。

    可能正值青春期的男生都比较容易冲动。

    晚自习结束的某个晚上,陆京航回家经过学校后街,废旧巷子的推搡声和哭喊声灌进他耳里。

    他虽然不是什么好学生,但是也是个秉性正直的少年。

    后来,女生被解救下来,任岳被陆京航打进医院。

    那个时候的陆京航并不知道他有严重的精神疾病。

    再后来,任岳出院了,他约了陆京航在三中后面废弃的小三层天台见面。

    陆京航以为是约架,赴约了。

    刚出院的少年,脑袋缠着绷带,身子又瘦又孱弱。

    他看着陆京航,眼里没有光。

    他碎碎念着什么,陆京航没听清。

    还是林子放发现他的不对劲。

    任岳情绪开始崩溃,甚至后退到了天台围墙的边缘。

    “航哥,他要跳楼。”

    任岳被一激,直接站在围墙上。

    “我没有强/奸她,不是我,我没有。”

    陆京航到这一刻,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下来。”

    任岳抱着头发抖着,看见陆京航后大叫了一声,后退一步,踩了个空摔下去。

    陆京航没来得及抓住他。

    而后赶来的任凯,也只看见了陆京航扑过去的那一幕。

    听完赵南复述当年的事情。

    温杳心里很不好受,胸口堵堵的。

    她虽不是亲历者,但仅从这一番回忆中就能知道,陆京航这些年一定活在悔恨中。

    “没人知道他有精神病。”

    “任岳强/奸未遂被陆京航撞见那次,并不是第一次。”

    被人救下来是幸运。

    那些没被撞见的,是否会是女孩一生的噩梦。

    台球室三楼的天台。

    陆京航敞着腿坐在并排的一堆木墩上。

    温杳推开生了锈的铁门,垂在腿侧的手掐着裤子的布料,缄默着走过去。

    “陆京航。”

    她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坐在台阶上的男生抬起眼来,露出漆黑的短发下一双猩红的眼。

    他看上去很难过。

    头颈垂着,苍白毫无血色的唇线抿直。

    温杳倾身,抱住他的头。

    “怎么过来了。”

    陆京航开口,嗓子因太久没说话哑得像是含了细沙。

    温杳心脏猛缩,指甲掐了指腹的肉,蹲下身,看入他的眼。

    “我陪你。”她坚定道。

    陆京航冷硬的喉骨一滚,伸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温杳身子一僵,双手攥着他身前的衣料,感受到陆京航把下巴搁在她的肩窝,温热的掌放在她的腰上。

    “抱一会。”

    陆京航的声音被压得很低,像是极力压制住些什么情绪。

    温杳听得难受,眨了下眼,抬手轻轻拍了他的背。

    不知道过了多久,台阶下面,雨依旧在下。

    陆京航身上很潮湿。

    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在这坐了多久,温杳怕他着凉,催促他下楼换衣服。

    二楼沙发区看见两个人一起下来,还挺惊讶的。

    毕竟陆京航软硬不吃,谁劝都不听。

    万幸,他听温杳的话-

    六月高考结束,时间就像自动摁了倍速在前进,天气逐渐热了起来,行道旁悬铃木上的蝉鸣像是要叫响一整个夏天。

    傍晚的校门口大排档。

    菜和酒上桌,男生们序局继续喝。

    大排档的老板看他们兴致高又搬了箱啤酒给他们,“今天应该是你们最后一次来我这店里吃饭了,免费送你们一箱酒水,尽情喝,畅快喝。”

    赵南喝得有些懵,大着舌头问,“咋滴,这不开得好好的吗,不干了?”

    老板也就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大不了他们多少,每次来赵南还挺喜欢拉着人家套近乎送个小菜啥的。

    他挠了挠后脑勺,还有些不好意思笑了下,“生意不太好,店租又高,想回老家找份正经工作,赚个老婆本。”

    一句话引起了集体的沉默。

    太过现实的问题,而且离他们好像也很远。

    其中一个男生把脸枕在瓶口,打了个嗝。

    看了陆京航一眼,大着舌头说,“航哥以后想干什么。”

    说完,桌上几个人都不约而同看向陆京航。

    陆京航没开口,手上动作不急不徐地往一次性杯子倒饮料。

    林子放嗨了声,替他回答,“我们航哥不是早就很明确的吗,当兵啊。”

    “哎,我爸妈想让我读金融,但是我也想当兵。”大刘说。

    这个话题有点沉重,但是却打开了大家的话匣子。

    又有人叹了口气,“有目标真好,我都不知道我要成为什么。”

    “念幼儿园的时候,不是当宇航员就是科学家。”

    “现在发现这个还挺好笑的。”

    说完,大家相视一眼,醉醺醺地低着头笑起来。

    陆京航把喝完的铁皮易拉罐捏瘪丢在桌下,敞着腿靠在椅背,挑着眉梢睥睨了一圈,开口,声音像是灌进了风,低低哑哑,带着点鼻音。

    “哪有什么好迷茫的,走到哪自然就有路。”

    十七八岁的年纪,就是会迷茫,会彷徨的年纪,是会不断质疑自己,对自己没有安全感的年纪。

    但青春就是向前冲的。

    “说得好!来,敬我们的青春!敬我们的未来!”

    那一晚少年们喝得酣畅淋漓。

    晚风吹不灭的,是少年们炙热的野心-

    三栋教学楼的高三生一走,他们高二就成了学校里面最大的一个年级了。

    食堂的阿姨再也不会因为他们不是高三生而不给他们打多多的饭,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食堂的三楼几乎天天爆满。

    温杳和孟星然想着错峰,大课间去食堂窗口买份鸡蛋灌饼。

    谁想到她们只是晚了那么几分钟,窗口就排起了长队。

    等到她们的时候都快上课了。

    两人拿起就跑。

    食堂离教学楼很远,还要上四楼,好在这节课是思政课,班里在放视频。

    两个人偷偷摸摸的,快速躲在四楼的小阳台吃完再进去。

    “你现在都会跟我一起偷吃点心了,很上道嘛温小杳。”

    孟星然把包装纸折起来,抽了张面巾纸递给她。

    温杳接过,仔细地擦干净嘴。

    孟星然又说,“不过话说回来,你在你奶奶家是不是吃得很不习惯。”

    她每天都看着温杳在外面吃完再回去。

    温杳把手上的垃圾丢进拐角的垃圾桶,牵唇笑了下,“是吃不习惯,所以我尽量在外面吃完再回去,也避免和我奶奶碰面,这样挺好的。”

    孟星然唉了声,她从小爷爷奶奶就对她很好,她体会不了温杳的感受。

    但是整天要避这避那的,也挺累的。

    但温杳经过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也逐渐习惯和接受这种生活。

    周慧瑛一直不喜欢她。

    温杳也试着不去碍她的眼,每天放学就回房间写作业,不用和她一起吃饭。

    两个人相安无事也挺好的。

    温杳甚至有种错觉,她适应能力变强了。

    直到某天。

    温杳刚写完作业。

    想下去倒杯水经过楼梯口的时候听见楼下传来的说话声。

    “杳杳看着挺乖的,学习也不需要人操心。”

    “乖?哪里乖,你是不知道她上次叫同学把隔壁任老三的孙子打了,还带了一个男同学进去她房间。”周慧瑛刺耳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一个女孩子家的,这像什么样。”

    话里是毫不掩饰的尖酸刻薄。

    温杳呼吸一滞,握着杯子的手抠着杯壁。

    “不会吧。”

    “你说她爸去世了,她妈也不要她再嫁出国了,连父母都不养她,谁还有义务养她。”

    “妈,不能这么说,好歹她还是二哥唯一的女儿。”

    “说到这个我更来气!你说我当初让老二媳妇再生一个儿子,她就是不听,老二也觉得一个无所谓,你看看,留下一个什么东西……”

    话里最后两字重重地砸在了温杳心上。

    像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刀,忽然重重落了下来,切断了绑在悬崖之上的唯一一棵救命稻草。

    仅存的希望没有了。

    剩下的,是无穷无尽的深渊。

    温杳愣神,抠着陶瓷杯的指尖一点点变凉,直到指节泛白,疼痛感传来才后知后觉瑟缩了下收回手。

    她以为周慧瑛只是一般的不喜欢她。

    就连从小祭祖,温明轩可以去祭拜,孙女不可以。

    她以为周慧瑛只是重男轻女。

    她理解。

    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周慧瑛是带着厌恶的不喜欢她。

    东西。

    温杳鼻头酸涩,本来有些口渴的嘴里弥散开了苦味。

    她干咽了一口口水。

    转身回了房间。

    翌日一早。

    温杳闹钟还没响就先被楼下的说笑声吵醒。

    迷迷糊糊睁着眼摸过床头的手机,才六点半。

    温杳叹了口气仰面栽回枕头上,她昨晚做题做到有点晚,整个人处于睡眠不足的状态,温杳翻了个身妄想再睡个二十分钟。

    但是当她有一点点的困意的时候,楼下直接放起了音乐。

    急促的旋律和高亢的歌声像是穿过门缝钻到她耳朵里,连带着床板都在震。

    温杳自认脾气还算温和,从来没和人红过脸,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自从在春和巷住之后,情绪越来越不受控。

    温杳揉了揉耳朵,起床开了窗朝院子看下去。

    一群阿姨大婶穿着广场舞的衣服在下面晨练。

    温杳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前面不远处有一个绿地公园。

    晨练为什么要在家晨练啊。

    声音实在是太大了,窗户关上,温杳戳了戳脸让自己清醒一点。

    睡肯定是睡不着的。

    她抓了抓头发进厕所快速洗漱,想着早点去到教室还能补一下觉什么的。

    7:01分。

    温杳关好门背着书包下楼。

    院子里周慧瑛和几个奶奶笑呵呵着跟着年轻一点的阿姨比划着动作。

    她不经意瞥了一眼,看见温杳下来,嘴角的笑顿时凝固住,眼神慢慢犀利,旁边一直有人在和她说笑,温杳捏着书包的带子脚步没停,连招呼都没打就从走廊走过去。

    周慧瑛突然停下来,语气刻薄又直白道,“读再多的书有什么用,吃家里的用家里的,每天还臭着一张脸,一点礼貌都没有。”

    这话明眼人都听得出来是在说谁,温杳脚步一顿。

    很客观地道,“奶奶,我用的钱都是我妈妈打给我的,我从来没用过你和爷爷一分钱。”

    这时跳舞的其他人都停下来看过去。

    指指点点地小声议论着温杳不懂事顶撞长辈之类的。

    周慧瑛开始变脸,“哎,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好好说话不会吗?”

    “你妈妈的钱还不是老男人给的。”

    温杳抿着唇,垂在腿侧的手一点点攥紧,身体因为强忍着愤怒而微微颤抖。

    “奶奶!”

    “我妈妈对您和爷爷一直很尊重,”温杳喉头发堵,但还是压着哽咽说出来,“我希望您能别这样诋毁我妈妈。”

    “好好,”周慧瑛把手里的扇子重重摔在地上,“你有本事就和你那个妈过去。”

    这是彻底撕破脸了。

    温杳站在原地,面对那些指责和不屑的目光,鼻头开始泛起酸涩。

    她忍了好一会,硬生生把眼泪逼回去。

    再开口时听不出一丝的情绪波动,她平静地应了声,“好。”

    温杳都不太记得那天是怎么走出去那个门的,只记得她一口气跑了好远好远,等再站定的时候发现这是原来他们住的那栋房子附近的公交站。

    温杳咬着嘴唇,她不用看镜子都知道自己现在肯定很狼狈,眼泪流下来,又被风刮干,黏糊糊的粘在脸上。

    鼻子也哭得通红,脸上还有点痒。

    她不知道现在几点,是否会迟到。

    低着头机械得朝前走去,那个小区的保安记得她,看见她过来还问她怎么还不去上学。

    温杳没什么心情但还是扯了扯嘴角,打了个招呼。

    沿着旧路找到门牌号,温杳没有进去,而是蹲在门外抱着膝盖,拨了林照青的电话。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听见林照青的声音了。

    电话铃声只响了一下,下一秒,林照青接起。

    温杳很少给她打电话,是以她接通的那一刻就像是能感知到温杳细微的情绪一般,柔声地问,“怎么了。”

    一句话,温杳压抑了好久的情绪在瞬间爆发,她捂着嘴,声音带着哑得不成样的哭腔。

    “妈……你带我走吧。”

    第49章

    林照青走之前, 曾私底下找过孟嫣。

    温杳的情况,孟嫣这位做班主任的也大致了解。

    昨天温杳的那通电话,林照青差点一张机票就飞了回来。

    但是温杳很冷静, 她想离开,想安静地走。

    这个地方, 不仅她不想多待, 她也不愿让周慧瑛多说一句关于她母亲不好的话, 让林照青听见。

    那通电话打了接近半个小时,林照青安慰了温杳许久,她心里的压抑都说出来之后也舒服了不少,脑子也清醒了。

    温杳擦了眼泪,语气很平静地表示她能处理好这里的一些事情,让林照青不要担心。

    毕竟隔着太平洋, 林照青再急, 也不能马上就回来。

    温杳很清楚这一点。

    于是挂了电话。

    林照青迅速帮她联系办理了最快的出国手续,主要是温杳成绩优秀,林照青之前就有和学校那边沟通过想要让她去念大学预科, 但是温杳没有这个意愿, 她也尊重温杳的意见。

    现在所有的事情重新打算起来,也很快。

    温杳搬到杏林巷东西不多,全都在市中心那套房子里。

    早上天刚亮, 温杳拉着一个20寸的小行李箱下楼。

    楼下静悄悄的, 周慧瑛还没起床,温杳犹豫了下,盯着楼下那扇紧闭的门, 刚想转身离开。

    那扇门忽然开了。

    老人走了出来。

    温杳抿了嘴唇, 拎着行李箱的手没松, 她大大方方和她对视。

    像是没料到温杳真的会走,周慧瑛脸上出现了短暂的错愕。

    温杳语气很平静,“奶奶,我走了。”

    周慧瑛腿脚不太好,走得很慢。

    两人不对付了这么多天,分别也没什么好说的。

    至少温杳心里觉得周慧瑛肯定巴不得她赶紧走。

    温杳重新拎起行李箱,看着老人一步一步有些缓慢,她扯了嘴角,说了句,“天凉,您别出来了,您自己多注意身体。”

    说完,扭头拔开了门栓,费劲地提着行李箱跨过了门槛。

    这时,周慧瑛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这是上那个男孩子家住去了?”

    温杳手一顿,她有些薄凉地勾了嘴角,“我和他没关系,我妈接我过去,以后我不会再回来了。”

    还有一句话她说在心里。

    您也不用,再挖苦我和我妈妈了。

    连着两天周末,温杳回市区的房子收了些东西。

    林照青生怕她在这受多一分委屈,48小时,就帮她把手续什么的办好了。

    当然,温杳知道,这里面或多或少有她林叔叔的功劳。

    温杳看着那一份护照和证件,从那一刻起,才真真有了即将离开的感觉。

    翌日上课。

    温杳和平常一样踩着点进教室,今天早上下了点雨,升旗仪式取消了。

    孔明华来过,让大家第一节 课自己自习。

    身边的座位空着,温杳有些心不在焉地整理了些课本。

    直至第一节 下课,陆京航才慢悠悠地出现在教室。

    坐下来的第一眼,陆京航注意到温杳眼下的青黑,他捏着少女的下巴转过来半张脸,眯着眼:“你昨晚没睡?”

    下课时间,教室里闹哄哄的,本来是没人会注意到最后的动静,但是陆京航刚来,本就有不少人对他投来注视,这会子高调地在班里秀恩爱,班里骤然响起了一阵不小的喧闹声。

    温杳头往后撇,躲开了他的手,“在班里,你别动手动脚。”

    陆京航懒洋洋挑了下眉,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拽了衣角,作势就要站起来。

    “那出来。”

    “嗯?”

    “你不是叫我别在教室动手动脚,那出去。”

    温杳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有点反应迟钝。

    她,还没和陆京航说她要走的事情。

    也不知道他听了会怎么样。

    温杳心里装着事,平时陆京航这么说她肯定又会脸红,但是今天,她心里忽然有点隐隐不安,唇瓣上下轻碰了一下,温杳不知道要说什么,干脆低着头,继续写着试卷。

    陆京航挑了眉梢。

    盯着少女的侧脸看了好半晌。

    却说不出哪里奇怪。

    第二节 课下课后,陆京航被教导主任叫去。

    温杳从英语书里抽出一张打印好的申请表,抬头的一行字格外显眼,温杳愣了好半晌,还是离开了座位。

    “你说你不想去了?”徐主任端着保温杯,听见陆京航这句话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为什么不去,给我个理由。”

    陆京航难得站得很板正,“我觉得高考之后再去也行。”

    老徐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摇了摇头,忽然压低声音语重心长说,“你知不知道这是很好的机会。”

    “你不去,那你爸那边……”

    陆京航很肯定道,“我父母那边我自己会和他们说。”

    徐主任推了推眼镜,叹了口气,“陆京航,老师还是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

    毕竟不是谁都能有这么好的一个前景在等着他。

    陆京航沉默,这时,身后响起一道清凌的女声。

    “报告。”

    徐主任抬了下眼,“温杳同学。”

    温杳捏着手中的申请表,硬着头皮走了进来,其实刚刚徐主任和陆京航说的话她全都听见了。

    她忽略陆京航的目光,把表递过去,“徐老师,我来交一下申请表。 ”

    陆京航挑了下眉。

    白纸上四个黑色的大字格外显眼。

    “出国申请”。

    陆京航黑眸眯起,周身气质逐渐冷下来,“你什么时候打的申请?”

    温杳很平静开口,“现在。”

    陆京航愣了下,几乎咬着牙叫着她的名字,“温杳。”

    两个人在办公室对视,没说话,但是那磁场,就连徐主任站在那都感觉到生人勿近。

    徐主任推了推眼镜,深觉得自己这个人民教师做得非常的通情达理,“陆京航同学,你们俩要不要出去说。”

    四楼办公室外面的小阳台。

    “陆京航。”

    温杳平和地叫着他的名字。

    “我要出国了。”

    女生温软的嗓音带着不可察觉的坚定。

    像是早有预料,但是听她正式说出口,陆京航脸色一僵。

    “你说什么?”

    温杳喉头滚了下,压着哽咽,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怪异,“我说我要去加拿大了,我妈妈担心我,想要接我过去。”

    陆京航唇线抿直,映着地上水光的黑色瞳仁盯着她。

    温杳心里压抑得难受,像是乌云密布,把她笼罩得喘不过气。

    但是她今天就是做好了和陆京航告别的打算。

    有些话,她不想说,也得逼自己说出来。

    “而且快高三了,我们分开也不一定是坏事。”

    “毕竟,早恋会影响学习。”

    “而且你有你的规划。”

    没必要为了她,而放弃大好的前途。

    她只有十八岁,她没办法用两个人的前途来换一段不知道能否走到尽头的感情。

    她赌不起,也不敢赌。

    “你说的是什么狗屁道理?”陆京航气笑了。

    “早恋哪就影响学习。”

    他单手插着兜,手臂架在及腰的围墙栏杆上,垂着的眼倏的抬起,眼底猩红。

    “你之前说过……”他走近一步,眼里的隐忍似乎达到了极限,“不会走。”

    你不仅食言。

    还欺骗。

    陆京航上前一步,压着的嗓音低沉冷冽。

    “你骗我。”

    温杳的心狠狠抽了下,像是被揪住摁在雪地里,浸得凉透。

    她眨了下眼,吸了口气,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一点。

    接着说,“我以后会在加拿大那边读书,在那边生活……也就三年。”

    三年而已。

    说完这句话,两个人谁也没先开口。

    天台不知何时起了风,吹到人身上会感到黏腻,热得发闷。

    温杳抿着嘴,垂在腿侧的手死死攥着。

    “你……”鼻端涌起的酸涩生生逼得温杳把话咽下。

    她哽咽了。

    她说不出来让他再等等的话。

    她不能这么自私。

    陆京航别开眼,喉结滚动,声音有点喑哑,“所以你又想分手?”

    其实他心里很慌。

    早在温杳叫他名字的时候,就已经告诉他答案了。

    这一个月来,他还是给不了温杳安全感。

    无论他多少次和她说,我在,别怕。

    但是温杳都一次次把他推开。

    她就像一个在寒雪夜里踽踽独行的人,即便你告诉她前路坦荡,她都未必敢走。

    但陆京航知道,他不是温杳,他没办法感同身受。

    她害怕到极致也压抑到极致。

    她想挣脱想逃离。

    他不可能那么狠心去折掉她的翅膀,拉她堕入黑暗。

    但就是这样,陆京航心沉到谷底。

    他用什么挽留一个决心要走的人。

    陆京航走近一步,抬手握着她的肩膀,低头,眸子情绪压抑。“能不能不分。”

    陆京航自认是一个特别能忍的人。

    但是在那一刻,积压着的情绪像是要将他的五感吞噬。

    温杳没说话。

    心里堵得难受,涩意冷硬地直逼鼻腔。

    温杳指尖掐着掌心。

    她吸了口气,咬着牙把这股涩意压下。

    那天四楼小天台上风刮着高大的悬铃木一直在沙沙作响,两个人红着眼睛对峙,却好半晌都没人说话。

    温杳今天的反常他全都看在眼里。

    他也看得出来她在忍。

    陆京航头一回生出这种无力感。

    他凑近,勾着她的下颌逼她抬眼。

    “温杳。”

    这一声,沉闷得克制,细听能听出来说话的人的隐忍。

    这是陆京航第一次对温杳释放出绝对的强势和不友好。

    暴戾、阴鸷在她的头顶盘旋。

    温杳心跳得很快。

    但是陆京航没有做出什么举动来,两个人鼻息相对的距离保持了近乎半分钟。

    倏的,陆京航低下头来。

    然后,有什么柔软的,冰凉的东西触碰到她的嘴唇。

    只是轻轻地碰一下之后往下,吻在了温杳的嘴角。

    上午的阳光明媚灿烂,叶子翠绿发亮,办公室亮着的灯成了背景板。

    周围的风声也好像在一瞬间更加凶猛。

    温杳绷着的神经在陆京航倾身下来的时候,悉数被压断。

    呼吸之间,只能闻到陆京航身上,裹挟着轻淡玫瑰味的冷冽气息。

    少年近乎虔诚,克制隐忍地吻了他最爱,最为珍视的女孩。

    他喜欢她。

    所以就连失控的时候,也不想用那样的方式强势占有。

    那天的天台风很大,温杳的眼睛被吹得很疼,眼角发酸,睫毛因为害怕微微颤抖,她死死盯着脚下的黑影,很努力的把眼眶的泪水憋回去。

    约莫等了半分钟。

    温杳都没听见头顶有任何声音。

    就当她要抬眼时。

    陆京航的声音响起。

    “你走可以,”

    他的嗓音很低,夹着微不可闻的哽咽。

    “温杳,你走了,就再也不要回来。”

    ……

    温杳出国的消息,其实早在林照青联系孟嫣的时候就打过了预防针,但是孟嫣看陆京航和温杳这样,大概率是不会出国了。

    谁知道仅仅一个多月的事情。

    天翻地覆的变化。

    陆京航要去部队从他高一的时候学校就知道了。

    这两年,陆京航大大小小的奥数比赛算是为附中攒足了面子。

    以前竞赛班,陆京航和温杳这两个人,到时候谁交出去,都是一个骄傲。

    但是现在,一个要走了,另一个也要走了。

    孟嫣和年级组的主任们知道这件事都很痛心。

    那天是早上的三四节,两个人从办公室回来后,表情都不太好。

    但是具体哪不好,不知道。

    那一节物理课,两个人当成没事人一样,上了最后一节课。

    还被老师叫上去画电路图。

    结果两个人心不在焉,都画错了。

    全班人看着,感受着他们之间的氛围不对,面面相觑,却不敢多说一句话。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咋回事啊。

    状元和大佬吵架了?

    闹分手了吗?

    这一脸失魂落魄,难道被彼此绿了?

    没人能猜到一个肯定的原因,但是谁敢上去问。

    熬到放学,孟星然和温杳一起走。

    她等温杳收东西,陆京航没走,就坐在那等她收完,两个人也不说话,僵着,看得周围的人一脸懵。

    但温杳直到出了教室,都没有再看陆京航一眼。

    好像他们之间没有声嘶力竭的撕破脸,只是变回了比同桌更加陌生的,熟悉的陌生人。

    “杳杳,你们真的……”孟星然看着温杳整个人有些低沉,话到了嘴边还是不忍心问出来,拐了话头,故作轻松说。

    “嗨,没事,说不定你在加拿大那边会遇到更好的。”

    朋友就是这样,不论你做什么,都会无条件支持你。

    “谢谢你,星然。”

    温杳抬眼,孟星然忽然就说不出话来。

    她那双眼睛绝对哭过,黑色的瞳仁像是被水浸过的澄亮,但是眼睛里没有光,眼球也拉出了细细的血丝,虽然不明显,但是非常密集。

    最明显的还是眼角和下眼睑。

    温杳皮肤薄,之前擦眼泪都会擦红一片,现在孟星然仔细看,眼角那边已经飘了皮屑,很显然就是擦破皮。

    孟星然不会安慰人,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一个失恋的人。

    她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办。

    温杳倒是很平静地开口,“我自己做的决定,无论结果怎么样,我都接受。”

    下午,温杳没有再来上课。

    早上那一面,就是再也不见了。

    除了拿办理转学的手续,温杳已经不用去学校了。

    孟嫣叹了口气,有点不舍地摸了摸她的头,“小情侣分分合合很正常,目前最要紧的是学业,老师相信你和陆京航都能调整状态。”

    “老师……”

    温杳不可置信地睁了下眼,在孟嫣炙热的注视下,红了脸。

    孟嫣拍了拍她的脑袋,继续说。

    “毕竟这一条路,才刚刚开始。”

    “你们还小,以后还会遇到其他的人。”

    温杳抿了抿唇,没说话。

    “你是个优秀的女孩子,老师也很荣幸能成为你的班主任,也希望你未来一切都好。”

    孟嫣语重心长,“没有对的时间错的人,等以后你们还会遇到合适的人的。”

    接触的这两个学期,孟嫣大致也了解温杳。

    她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女孩子。

    她很让人省心,成绩好,性子也是出挑,这放谁家不是父母的骄傲。

    是个好孩子,很乖,很让人心疼。

    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遭遇,这没办法逃避。

    温杳站了好一会,很郑重地点头,朝她鞠了个躬。

    “谢谢老师,我会的。”

    温杳搬回了市区,机票在和林照青说完的三天之内就订好了。

    临淮没办法直飞加拿大,温杳先买票去了港城。

    临行前,温杳拉着个十六寸的行李箱绕到了沿江西路等车。

    她不知道心里还存着什么念想,但是就想过来看一看。

    看看,还能不能遇见陆京航。

    早上又下了点雨,地面都是湿的,人行红砖上全是坑坑洼洼的积水。

    这个场景好熟悉。

    一瞬间,像是回到了那个潮湿的冬夜。

    少年蹲在台球室门口抽着烟,街角昏暗,但也是因为那个夜晚,照亮了温杳在黑暗里踽踽独行的十六岁。

    她也曾经是天之骄女。

    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拥有令人羡慕的天赋。

    但她什么都没有了。

    就连现在,她也把唯一爱自己的人,亲手推远。

    第50章

    温杳走后, 没人敢在陆京航面前提到温杳。

    他是一个情绪不外露的人。

    但那是第一次,林子放看见陆京航红了眼。

    温杳一走,陆京航旷课。

    三天没来上学。

    孟嫣走程序电联家长。

    孟星然求情, 他们这对苦命鸳鸯是真的苦。

    “小姑,别打了吧, 温杳走了, 他应该也挺难受的。”

    她们俩在教师食堂吃饭。

    孟嫣敲了敲她的盘子。

    “孟星然, 请你端正你的态度。”

    “他是学生,我是他班主任,在学校内保证他的人身安全,是我的责任,万一他寻什么短见,我拿什么给他父母交待, 你拿什么给你的小姐妹交待!”

    “噗!”孟星然一激灵, “打,快打!”

    陆京航的家长常年在全国各地飞,根本没时间管他。

    电话打了好几通, 最后一通是陆从柏接的。

    孟嫣掐头去尾, 陈述了一个事实。

    “陆先生,陆京航同学有好几天没来上学了,您知道吗。”

    陆从柏一听, 他之前不会这样, 但想着那小子自己心里应该有数,陆从柏很配合地连声应下。

    陆从柏:“好的好的,老师您放心, 我这就打电话去问问。”

    孟嫣:“……”

    这监护人怎么自己也不怎么上心。

    但是人家长都这么说了, 孟嫣也没有办法。

    电话挂断, 陆从柏在临飞前给陈恙打了个电话。

    陈恙这段时间回了南城他知道,但是有没有时间就不一定。

    “不是我说,陆京航到底是您儿子还是我儿子。”对面的男人浓倦的嗓音噙着笑。

    陆从柏愣了下,似乎还在想这句话有多少值得肯定之处,“如果你看得上我这儿子,我不介意让他认你。”

    “……”

    真是败给这对父子了。

    温杳走后,陆京航请了三天的假。

    说是请假,只是他单方面的。

    其实温杳没来上课那天,陆京航有试图拨过她的电话。

    她倒是没有无情到把他拉黑名单。

    但是更死的是,温杳连电话都没带出临淮。

    开了个留言。

    陆京航随意地捏着手机,听着扬声器冰冷的女声播报之后属于温杳的那道声线——

    “你好,我是温杳,有事请留言。”

    真不知道她这是在折磨他还是折磨他。

    陆京航一天听上百遍听这个声音听到快疯了。

    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抽了一个晚上的烟。

    整整三天,不论他怎么拨那个电话,都是那个冰冷的回复。

    陆京航头一次知道,原来温杳那么温软的声线,能说出如此冰冷的话。

    温杳。

    她这个人和她的名字一样。

    杳无音讯。

    陆京航放弃了,他把手机朝地毯上一丢,扯开了窗帘。

    说不伤心是假的,但是也没有那么矫情,就是需要时间来缓解一下。

    毕竟那么大一个人,说消失就消失了。

    他这一消沉把朋友都吓坏了,一下课就去他家门口蹲,终于等到陆京航舍得开门。

    “航哥。”

    一开门,屋子里阴阴沉沉,即便刚开了窗,烟雾浓重到难以散去。

    “我靠……”赵南一进来就被狠狠呛了下,“您这怨气都可以造邪剑仙啦。”

    “航哥,堕落也不是这个堕落法。”

    赵南看着摊在沙发上机械到麻木玩着游戏的陆京航,一时间觉得他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拿人头机器人。

    这游戏玩得一点也没有灵魂。

    “江少爷回来了,约你去打一局。”

    陆京航捏着手机打了几局游戏,开局不到一分钟就通关,越打越没意思,索性把手机关了机进去洗个澡。

    结果陆京航真洗了个澡跟他们出去了。

    男生穿着黑色的短t,身形比之前好像更瘦了,微微弓着腰,肩胛骨撑起宽松的衣料,整个人单薄瘦削得过分。

    他插着兜走到台球室门口又停了下来。

    林子放:“航哥,不打了?”

    陆京航突然垂了下眼哑着嗓子,“不打了,难受。”

    三个人杵在门口,刚好里面的人看见走了出来。江纵看见陆京航还挺稀罕。“怎么了这是?”

    “纵哥,你要不你去劝劝?”

    赵南把温杳出国的事简单和江纵说了一下。

    江纵很没有良心的笑了,“被甩了啊。”

    江纵很不怕死,“少爷,您这一不上课,全世界都陪着你失恋。多少有点,矫情啊。”

    陆京航抬眼乜了他一眼,淡声,“那你多少有点丧心病狂。”

    “……”-

    当晚,陆京航被他们拉去吃大排档,一行人热热闹闹,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没太晚回家,陆京航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很浅淡的气味。

    像是寺庙烧香的味道。

    陈恙又去西檀寺了。

    “怎么进来的。”

    陆京航关门,开了客厅的灯走到阳台。

    靠着栏杆抽烟的男人眉眼微眯了下,把烟掐掉,拉开椅子坐下,开口道,“我可不像你尽会翻墙,我用钥匙进来的。”

    陈恙乜了眼陆京航,“喝酒了?”

    陆京航后脑勺枕着手臂,淡淡嗯了声,“喝了点。”

    过一会陈恙从屋里出来,手上提了一打啤酒,“我陪你喝。”

    快仲夏了,夜晚的风吹起来很软很舒服,两人很默契的都没有说话。

    好半晌,陆京航低哑开口,“她还是不信我。”

    不信我有能力保护她。

    她太缺乏安全感了。

    陈恙静静听着,偏过头去看他,说不出那种是什么感觉,但似曾相识。

    不是很好受。

    他捏瘪了手中的易拉罐,佛珠和瓶身碰撞发出低闷的声响。

    他淡淡瞥了他一眼,尽到身为年长者的责任开解他道,“你以后会遇到更好的。”

    陆京航倏的笑了,“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你要信的话,至于三四年不回明城么?”

    陈恙唇角泛起一丝自嘲的笑。

    没意思啊。

    专挑痛处戳。

    后来两人都喝得有点多。

    有点醉了。

    陆京航眼睛里空空荡荡的,脑子很混沌,但意识却清晰得可怕,他近乎呢喃低语——

    像是在倾诉,又像是告诉自己。

    “她会回来的。”

    “哥。”

    隔天。

    陆京航还是去上学了。

    竞赛班的人已经很久没有看见陆京航了。

    他一出现在座位,大家还觉得挺惊讶的。

    他和温杳是竞赛班的人公认的班对,无论从哪方面都只有他们彼此能配得上对方。

    “挺可惜的,比我自己谈都觉得他妈可惜。”

    太配了。

    般配到年级里传他们在谈后没有女生再上前。

    一是温杳的确优秀,二是陆京航那双眼高低就没从人身上移开过。

    陆京航上了几节课,各科老师一进教室眼睛多多少少都会往他那边瞥。

    走了一个状元,这位可是全年级的希望了。

    上完三节课,大课间的时候陆京航叫了孟星然。

    “温杳联系过你吗?”

    孟星然摇头,“没有,我打过她的电话,但是电话能打通就是没人接。”

    果然,和他一样。

    温杳走得真绝。

    孟嫣听各科老师说陆京航来了,一下课就叫他去办公室。

    “坐吧。”孟嫣指了指特地从隔壁为他搬过来的椅子。

    “为什么不来上课。”

    “陆京航同学,你这样让老师很难做。”

    他不说话。

    孟嫣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孟嫣叹了口气,选择迂回政策,“行了,这也没人,你想哭就哭吧。”

    “……”陆京航忽然就笑了。

    他整个人很疲惫,笑容都透着无力感。

    “我没事。”

    “没事就给我好好上课,再玩失踪,信不信我告诉你家长早恋的事!!”

    孟嫣突然来了精神。

    陆京航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老师,我刚失恋。”

    孟嫣摇头,“温杳走的时候比你淡定多了。”

    说到这,两人都沉默了。

    陆京航顿了下,忽然垂着眼笑,“小没良心。”

    真的低估她了。

    她的心是冷的。

    其实学校很多老师都睁只眼闭只眼,知道他和温杳的事,之前电视台的剪辑师唯恐天下不乱,只要看点。

    徐主任、孔明华,大家都关注着,毕竟两位都是未来的状元榜眼。

    孔明华看见陆京航出去了,进来,对孟嫣说。

    “劝了?”

    “劝了,”孟嫣说,“状态还行,其他的看他自己了。”

    孔明华倒是叹了口气,“你说分什么手,这一分手,温杳走了,陆京航也要走了,附中一下子少了两个冲击省状元的好苗子。”

    孟嫣咳嗽一声。

    孔明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立马改口,严肃说,“嗯,不好,同学之间还是要互帮互助,闹成这样,影响学习。”

    温杳走了。

    竞赛班每天都沉浸在大佬低气压中。

    孟星然身边一下子少了好多人,说不难过是假的。

    本来一天能看见于斯和大刘好几次,接连好几个星期,孟星然都没看见过他们。

    许殷子和孟星然倒是经常碰见。

    两个人不是很对付,见面也不打招呼互相白眼。

    结果在食堂听见有人在说温杳,倒是同仇敌忾。

    “竞赛班那个温杳走了你还不赶紧追。”

    “你说他们分了没?”

    “不知道,应该分了吧,陆京航不是很多天没来上课了吗?”

    “你说陆京航甩的她还是温杳先分手的?”

    “陆京航吧,他这条件还被甩的话……”

    “那女生多不识货啊。”

    一句话,分别坐在那一桌女生前后的许殷子和孟星然蹭的一下站起来。

    异口同声:“你们说够了没有!”

    那两个女生被吓了一跳,许殷子是艺术班的一姐她们认识,孟星然是竞赛班的,和陆京航温杳走得近她们也认识。

    一时间,两人意识到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惹了不该惹的人。

    站起来低声道了歉后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但这不是个例,全校都在传“状元”和“大佬”BE。

    班门口来看热闹的比开学的人都多。

    什么样的传言都有,甚至有说陆京航整日以泪洗面。

    江纵不是附中的,还特地跑进来一睹传言的真假。

    “哟,陆哥今天来了,外面都传您伤心欲绝整日以泪洗面丽嘉,我看看我看看。”

    陆京航把手边的打火机朝他怀里一丢,淡声,“你缺心眼吗?”

    六月结束,高二年级也迎来了市统考。

    这几天附中在进行模拟考。

    陆京航成绩倒是没下去过,成绩一出来多少人真的眼红啊。

    不是大佬您失个恋能不能具体表现一下,咋火力还这么猛啊!

    天理难容。

    林子放一看排头的成绩,差点没拉陆京航出去打一顿,“陆京航这个狗东西,亏哥几个还像老嫂子一样苦口婆心劝你,合着你溜我们呢。”

    赵南附和,“就是,还担心你失恋影响水平发挥,结果你考得比我们还高。”

    陆京航悠闲着靠在墙上,抬眼懒洋洋地瞥他,转着笔,笑笑不说话。

    但自那之后,陆京航拿下了市统考的第一名就销声匿迹了。

    知情的人都知道他去了部队。

    于是附中在那一年失去了两个冲击省状元的苗子。

    而就在陆京航走后不久。

    附中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季念割腕自杀,但幸好未遂,被救下来,但是医生说她受了很大的惊吓,可能开口说话是个问题。

    简言之就是自闭。

    于斯也跟着堕落了。

    七月份,陆京航的父母回来。

    一家人去了港城陪老爷子吃顿饭,回家之后,初颐问他。

    “我看你状态不太好,怎么了吗。”

    陆京航随口道,“没什么,竞赛结果不是很好。”

    初颐安慰他,“一次竞赛而已,决定不了什么,别太放在心上。”

    一次竞赛。

    确实没什么,他只是把所有的身家都押上去。

    然后被告知规则变了,他输得一败涂地。

    初颐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她打量了几眼,联系上次陆京航旷课的事,福至心灵。

    她拍了拍儿子的肩,叹息般道,“很多事我和你爸都不过问,是相信你能处理好。生活没有过不去的坎。”

    没有过不去的坎。

    他顿了下,这句话不久前还原封不动地送给温杳,现如今倒应了自己。

    果然,坎没落到自己身上,别人是不知道多难过。

    不想让初颐担心。

    陆京航点头,眸里神色有些暗沉,但还是应道,“嗯,我知道。”-

    温杳东西不多但第一次一个人飞长途,林照青担心她,本来打算过来接她,但是温杳说自己可以,拒绝了。

    温杳的航班是下午五点。

    离开临淮那天是容樾送她去机场的。

    出租车的电台里在播放着实时天气——

    台风“莲花”即将登陆沿海,热带低压已经生成,将加强为今年的第九号台风,最强可达热带风部级,预计23号到25号,沿海将会有较明显风雨影响。

    天气异常闷热,天边出现了紫色的鱼鳞云。

    暴风雨正在蓄势。

    不过这一切都和温杳无关。

    过了今天,临淮就彻底和她不相干了。

    “真的想好了要走?”容樾陪她进去安检。

    温杳接过他手上的行李,“嗯。”

    容樾点头,“去到那边给我打电话。”

    “好。”

    温杳和他道别。

    容樾目送她进去,突然叫了她一声。

    “温杳。”

    温杳回头。

    容樾看着她笑了下,过了好一会才朝她招手,“一路顺风。”

    温杳弯唇,点头,朝他做了个口型,是好的意思。

    进去安检。

    那抹身影消失在了视线里。

    容樾转身,和陆京航的视线对上。

    他早就知道陆京航在,但是他没有上前来。

    就连最后一眼,最后一句道别的话,都没说上。

    容樾摇头失笑。

    这两个人,是真的都倔。

    航班起飞。

    城市在眼底逐渐缩小,最后小成了一个黑点。

    从现在开始,她就彻底和这座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告别。

    也和这座城市的人告别。

    也就在这一刻。

    温杳有了切切实实和陆京航分手的感觉。

    她想,她很幸运。

    至少她十七岁的少女心事,在陆京航这得到了回应。

    但是暗恋不是春天,没有万物复苏和周而复始。

    也不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相反,暗恋是秋天,是荣枯随缘。

    他有他的大好前途,没必要因为她放弃。

    他配得上更好的。

    至少不该是她。

    ——上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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