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匪从不谈恋爱的,我们都觉得他有点烦女人。
——结果也有被驯化的一天。
季匪周末放假,就空出一天时间专门带程见烟回了趟家。
女人对这次的见面很重视,都不用提醒就主动忽略了自己那些宽松肥大的衣服,而是把目光落在前段时间和季匪去商场,他硬是买给她的那些裙子上面。
现在确实派上用场了。
纠结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程见烟才从那一堆露肤度不低的衣服里勉强挑了一套相对比较‘得体’的。
米色的吊带衬衫,是薄纱面料的人鱼姬,穿上后架在瘦津津的身子骨上,微微一动就有种波光盈盈的效果。
下半身配的是一套的高腰半身裙,衬衫下摆塞在里面显得腰身更细,裙摆盖住了膝盖,露着的两条小腿踩在中跟鞋里,纤细笔直线条流畅。
程见烟是那种只要稍稍打扮就可以惊艳所有人的类型,只是要她打扮,几率就跟中彩票差不多。
但她今天不但仔细穿了衣服,还在路芙的电话指导里化了一个浅浅的淡妆。
等出门时,季匪细细看了看,莫名有点嫉妒了。
“和我约会你都不见得好好打扮。”他嘟囔道:“见那几个人有什么好这么隆重的。”
“嗯?”他自言自语嘟囔的声音小,程见烟正用手机当镜子照来照去,没太听清:“你说什么?”
季匪抿了抿唇,索性改了口:“其实我是被我姥爷带大的,和家里人感情一般般。”
程见烟第一次听他这么正式主动的提起他家里的事,下意识的放下手机回视他,态度同样很端正:“我知道。”
不知道前面的原因,但知道他和家里人关系不好这件事的。
“我爸妈都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家长,要是他们故意为难你……”季匪红灯时把车停下,修长的手指抓了下方向盘。
他沉吟片刻,索性笑了笑:“要是这样,咱们就干脆撂筷走人。”
……
这的确是季匪能想出来的解决方式。
程见烟被他逗笑了,克制的抿着唇角,柔声道:“不会的。”
“我忍耐程度很高的。”
“不需要你忍耐什么。”绿灯,季匪重新发动车子的时候耸了耸肩:“就是让他们看看。”
“通知一下,我是有老婆的人了。”
季匪是提前打过招呼,说了自己今天要带人回来的。
等临近中午准时回到季家时,客厅里已经聚了不少的人。
虽然他之前都强调了只想见见父母,但这可是季匪第一次带着女孩儿上家里来,消息一传出去,想过来凑热闹的人拦都拦不住。
这就是家族里人多的一大弊端,虽然看起来是个‘豪门’,当哪家有什么家长里短的事情,都会被当成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
太多好信儿的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季长川和陶倩的态度模棱两可。
他们就没真的尊重季匪说的话,也没真正的阻拦这帮亲戚过来跟着一起吃饭。
季匪踏进老宅的玄关处,听到客厅里面一片嗡嗡的噪杂声,脸色直接就黑了。
他眉骨沉下来的时候,情绪总显得极端又危险。
程见烟感觉自己垂在身侧的手都被他攥得发疼,忍不住轻声道:“季匪……”
“老二?回来啦!”正巧这时候,一个穿着打扮堪称富丽堂皇的中年妇女来这儿拿东西,见到季匪就十分惊喜的叫道:“快进来快进来,大家都等你呢。”
“二姑。”季匪皮笑肉不笑地抬了抬唇角,讥讽道:“你们是来看猴的?”
“哪儿啊!”季□□也是个拎不清的,还笑呢:“我们是来看你的啊!”
……
和这二姑说话真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你妈说你今天带女朋友回来?”季□□把视线转移到程见烟的身上,饶有兴致的问道:“这就是你的女朋友么?”
程见烟远没有季匪那么强的攻击性,乖巧地打招呼:“您好。”
“好好好。”季□□笑着点头:“多标志的姑娘。”
既然被人发现了也不能直接走,季匪只好拉着程见烟进去。
他的出现,让本来热闹的客厅寂静了两秒钟,随后就更是一片‘嗡嗡嗡’的声音攒动。
程见烟也完全没想到一个家宴会有这么多的人,意外地眨了眨眼。
她不算一个特别活泼外向的性格,面对长辈也不是很讨巧,甚至认清季长川和陶倩都费了不少力气。
至于其他人,季匪告诉她不用费心去记名字。
去拜见季长川和陶倩时,程见烟敏锐的发现这二老看到他时模样有些奇怪。
像是一瞬间的惊讶,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是如果不仔细观察都敲不出来的地步。
程见烟也是因为性格内敛,自小就对别人的目光比较敏感,因此才有所发觉,但是她也没有想太多。
世界上大多数父母,看到孩子带着另一半登门拜访时,表情或许都会有些多多少少的别扭。
可能他们也是吧。
程见烟递上礼物,规矩的打过招呼。
季长川夫妇说不上多么热情,甚至有些敷衍的和她握了握手。
作为一个‘外来者’,在这样繁琐的家宴上,免不了被盘问一番。
程见烟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面对桌上长辈提出的平常问题也都是对答如流——
工作?高中教师,正式的。
家庭?父母都是公职人员,普通家庭。
年龄?和季匪相仿……
普普通通的人生,背景,肯定达不到和季家门当户对的惊艳程度,可也没什么好去遮遮掩掩的。
很快就有人笑着说:“老二这女朋友看起来文文静静的,是个好姑娘。”
“三叔,不是女朋友。”在家里就分外惜字如金的季匪这时才开了口,他轻轻抬起眼皮看着刚刚说话的男人,淡淡道:“是我老婆。”
桌上安静了几秒,很快大家又笑开了。
不少人嗔笑着打趣道:“老二你可真逗,在家里人面前就这么直白。”
“想娶人家小程也得按部就班啊,哪能直接叫老婆。”
“就是,小程,你别见笑,我们家季二就是这德性……”
程见烟唇角的笑意难免有些僵硬,像是干笑。
毕竟只有她知道,季匪说的可不是‘玩笑’。
但这么突兀直接的宣布,这群长辈怕是没这么容易接受。
程见烟其实是一个有点害怕尴尬的社恐性格,也颇为畏惧成为全场的焦点——尤其是在面对长辈的时候。
她总会有种莫名其妙的恐惧。
于是下意识的,她桌下的手就去扯季匪的袖子,想让他缓冲或者是延迟宣布他们已经结婚了的这个事实。
临阵反悔是有点说不过去的,但她心里真的慌。
可季匪却深谙‘再而衰三而竭’的这个道理,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都来到这里决定告知事实了,就没有向后退缩的道理。
这次不直接说结婚的事,以后岂不是还要再来一趟?
季匪反握住程见烟的手,握在修长的掌心里轻轻揉捏帮她缓解紧张,同时平静的道:“有什么好按部就班的?她就是我老婆,我们已经领证了啊。”
‘领证’这两个字,毫无疑问有种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效果。
餐桌上是一片面面相觑的寂静,半晌后,季长川才沉着声音开口:“季匪,你不要开这种玩笑。”
“爸,您可真逗。”季匪‘噗嗤’一声笑了,长眉微微挑起的看着他:“我什么时候和您开过玩笑?”
“你!”季长川气的一下子站了起来。
“老季!”陶倩连忙拉住他,低声劝阻:“这么多人在呢,你冷静点。”
似乎是不想在亲戚面前丢脸,季长川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了心情。
他把头别到一边,一眼也不想多看自己这个逆子。
季匪当然无所谓他看不看自己这件事,若无其事的继续吃东西。
一张长长的桌子上坐着十几个人,怕是也只有他能这么没心没肺。
“程…程小姐。”陶倩强笑着,压住声音里的火气问程见烟:“阿匪他刚刚说的,是真的么?你们真的领证了?”
“我这么问可能有点不礼貌,但这事儿确实是有点太突然了,我也不得不问一下。”
“阿姨,没关系的。”程见烟放下手中的筷子,乖巧地回答:“我们确实是领证了。”
刚刚的惴惴不安就像是即将要蹦极前的紧张,仿佛心脏都快要跳出来。
但真的蹦下去后木已成舟,一切也都不过如此了。
程见烟的紧张都被季匪无厘头的打破,她也只能跟随着破罐子破摔。
“你们……你们……”陶倩一大堆问题都不知道该如何问起,只感觉气的心口都发慌。
“我们挺好的,认识很久。”季匪接过她吞吞吐吐的话头,自然而然的说着:“儿子结婚了,你祝福就完事儿了。”
至于其他有的没的,没必要说。
陶倩被他堵的哑口无言,也只能闷闷地坐在一边不说话了。
桌上本来火热的气氛安静得很,几乎陷入冻结。
毕竟季匪在家里一直都是一个无法无天的刺头,挺多人瞧不起他看不上他,但几乎没有人敢真正去惹他。
季钊接了季长川的电话,匆匆忙忙从公司回来时,就赶上这餐冷餐冷饭的末尾阶段。
“阿钊。”陶倩见到他就露出了笑容,连忙站起来拉着他坐下:“你怎么才回来,阿匪带着他女朋…妻子上门了。”
刚刚在电话里已经听说了这个爆炸性新闻,所以此刻听到‘妻子’这个词汇,季钊并没有表现出很明显的意外。
男人英挺的长眉微微一动,只是笑了笑:“抱歉,公司刚刚有个会走不开,来晚了。”
他先是看向餐桌对面的季匪,然后才转头看向程见烟,语气温和:“程小姐,你好,我是季钊,阿匪的哥哥。”
程见烟连忙点头回应:“你好。”
她不善言辞,除了简短的打招呼以外,也没有更多可说的。
还好季钊并没有多问他什么,而是转头又看向了季匪:“阿匪,你们什么时候领证的?”
季匪微微低头,继续拿着叉子叉肉往嘴里送,一副只顾着吃的饿死鬼态度。
他眼皮子都不抬一下,随后应声似的回应:“一个多月以前。”
一个多月才带回家见父母?听到这个回答,不少长辈脸上的不满又加重了几分。
“挺好的。”季钊也没有多说什么,拿起叉子跟他一起分享桌上的烤鸡:“吃饭吧。”
吃饭的时候不适合争执,倒胃口。
程见烟不着痕迹的打量了男人几眼。
绅士,彬彬有礼,气质温和中实际上有种真空层一样的冷淡,这是她对于季钊的第一印象。
记忆里,季匪和他哥哥关系似乎不怎么好。
程见烟在之前并没有见过季钊,一次都没见过,所以她本来觉得和季匪关系不好的兄弟或许是个让人瞧不起的纨绔子弟。
可今天见到,才发觉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季钊看起来不像是会允许自己和同胞兄弟关系搞得很僵的性格,所以他和季匪,到底是为什么关系不好呢?
有了这样的怀疑,程见烟不由得又悄悄观察了季钊一会儿。
很快,她就隐约发现了端倪。
今天的餐桌上是有好几道和虾有关的菜的,清蒸,油焖大虾,蒜蓉开背,软炸虾仁,清炒虾仁等等。
作为季匪的父母,他们不可能不知道他对虾过敏这件事,但餐桌上依旧准备了许多道关于虾的菜。
甚至,几乎占了菜的一半。
吃席的人有很多,准备各式各样的菜系也不稀奇,毕竟不可能为了季匪一个人就所有人不吃虾了,但是……季钊似乎很喜欢吃虾。
上桌之后,他每次夹菜都是奔着有虾的菜去的。
程见烟明白餐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和虾有关的菜了。
相比起来,季匪吃的就很杂。
一瞬间,她心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不患寡而患不均,最让家里孩子能够心生间隙的事情,永远都是父母给的爱不对等。
程见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她突然抬眸看着陶倩,开口问:“阿姨,可以问一下季匪平时在家都喜欢吃什么菜么?”
“我会做菜,想做些他喜欢吃的菜,可他都不告诉我的。”
她这话一半真一半假的扯谎,让季匪诧异地轻挑眉头,侧头看她。
程见烟却始终看着陶倩,执着的想要一个答案。
“啊,阿匪喜欢吃什么……”陶潜一愣,随后绞尽脑汁的思索了一会儿,却还是尴尬地笑了笑:“这我还真不知道。”
“他好养活,什么都吃。”
这个答案让程见烟心里不自觉的‘咯噔’一声,不自觉的泛起酸来。
她的猜测没有错,也没冤枉了季匪的父母,只是,忍不住的替他感觉到有些委屈。
季匪感觉到和程见烟握在一起的手越来越紧,是她在不自觉用力的缘故。
察觉到姑娘的异常,他低头轻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程见烟勉强笑了笑:“我去趟洗手间。”
哪怕都是体面的成年人了,但偶尔还是会有情绪坍塌的瞬间。
虽然还没达到‘崩溃’的地步,但心里确实很难受。
程见烟只是觉得,即便不用季匪亲口说,她一瞬间也明白了很多的事情——譬如季匪为什么是姥爷带大的,为什么和家里人关系这么糟糕,为什么青春期的时候几乎是想要引起别人注目一样的叛逆……
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从小有哥哥这样的‘天之骄子’作为衬托对比,父母还偏心到这个地步,季匪或许也是在精神打压下长大的小孩吧?
难为他了,还是有这种‘老子天下第一’这种无法无天的少年气。
在原生家庭这方面,他们都有一定程度上不幸的经历,想要逃脱的过往。
只是比起季匪去她家里拜访时对她光明正大的维护,自己却没有那样的勇气和底气。
对比之下,程见烟觉得她也挺糟糕的。
靠用凉水一遍一遍洗手的方式平复心情,程见烟直到感觉面色恢复到自然状态,才擦干净手走了出去。
从洗手间回到客厅要经过一道玻璃走廊,外面都是绿株植被。
不得不说季家老宅的装修很有品味,迈步在这个走廊里让人感觉清新怡然。
只是走廊的尽头,有一位意外却又不那么意外的身影。
季钊正在那里抽烟,见到她走来,很快就把烟掐了。
“程小姐。”他微笑着打招呼:“家里的菜还和胃口么?”
作为季匪的妻子,他当然也用自己人的态度,统一把季宅称之为‘家’。
程见烟知道他出现在这里不可能是什么巧合,就是有话要说,于是停住脚步点了点头:“很好吃,阿姨的手艺很好。”
“我妈不做饭的,饭菜都是家里的阿姨准备的。”季钊依旧微笑:“我和季匪大概都遗传了我妈厨艺不行这个缺点,都不怎么会做饭,以后要麻烦你了。”
显然,他也听到了她刚刚在餐桌上的这个问题。
“没什么。”程见烟摸不准季钊到底想要说什么,只能含糊地应付:“我挺喜欢做饭的。”
“唔,那阿匪找你这个妻子还真是互补。”季钊看着她,若有所思道:“你们的气场看起来很配。”
程见烟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谢谢。”
“不是客气话,是说真的。”季钊那双瞳色和季匪有几分相似的眼睛里微闪,泛着回忆的光:“其实阿匪这小子挺幼稚的,这些年也没听说他和谁谈恋爱,更别说把人带回家里了。”
“我们之前都觉得他有些烦女人,谁知道一鸣惊人了,这小子。”
季钊忍不住笑了:“结果这跋扈的小子也有被驯化的一天。”
程见烟听着,微微皱了皱眉。
季钊这个‘驯化’的用词让她有些不满——这不是形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词汇,是形容动物的。
就算季匪真的像只大狗,也不是谁都能这么评判他的。
这种无意识的微微贬低,实在是让她觉得男人话中带着一种浅浅的优越感。
作为妻子,或许就是应该在这个时候站出来维护他。
“大哥,我没有‘驯化’他。”程见烟客气的笑,明亮的双眸坦荡地看着他:“我们是互相尊重的关系。”
“而且季匪也并不跋扈,虽然看起来不明显,但他实际上很温柔。”
季钊微微一怔。
“谢谢你告诉我他这些年都没和别人谈过恋爱。”程见烟说完,诙谐地转移话题:“这样我就不用去问他了。”
“大哥,我先回去,您慢慢逛。”
说完,她礼貌地点了点头,侧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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