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见烟在晚自习结束前,找叶繁单独谈了谈。
老师被学生家长投诉后第一时间都是要找学生和学生家长分别谈话,比起斥责,更主要的还是关切询问。
她想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不关心’学生了,上班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接到投诉。
比起家长那边,更主要是关心叶繁怎么说。
结果叶繁听说后,也十分惊讶。
“我,我爸投诉您了?”少年吓的瞪大眼睛,急忙摇头:“我都不知道这事儿,他说您不关心我学习?他怎么这么能瞎说啊!”
叶繁忍不住的有些愤怒。
升入高三,大多数的家长都是想方设法给孩子解压,他爸倒好,没事儿找事儿。
程见烟听了他的话,心里就有数了。
既然不是叶繁和家长告状导致的投诉,那就是叶先生的个人行为了。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得罪了那男人,是单纯拒绝了吃饭这件事么?
思来想去,程见烟决定还是收敛心神先上课,等下班之后再试着打个电话问问看吧。
高三是争分夺秒的时候,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能够耽误学习。
等到晚自习结束,她送走了一批陆陆续续离开的学生,自己拿钥匙锁上班级门最后离开。
走出学校大门口,又看见了叶先生那辆眼熟的奥迪车。
程见烟忍不住皱了皱眉,脚步停在原地。
站在车旁边正‘守株待兔’的叶先生见她出来,就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程老师。”他淡淡的开口打招呼。
程见烟真的挺不想和这人说话的,但他是学生家长,她缄口不言,怕是要被二次投诉。
“叶先生。”她压着怒气,客气地问:“您打到学校的电话……”
“投诉电话对吧。”叶先生打断她的话,轻笑道:“你领导和你说了?”
程见烟是真的有点反感他这种熟稔的口气,冷着脸道:“叶先生,您投诉我的理由是什么?我问过叶繁,他不知道这件事,也不觉得我有不关心他的学业和成绩。”
显然,男人之前的投诉理由是站不住脚的。
叶先生对于这种戳破谎言的当面质问不慌不忙,淡定微笑:“可能对叶繁挺关心吧,我不知道,但程老师对我这个做家长的态度,挺让我不满意的。”
程见烟一愣:“您什么意思?”
“我只不过想请程老师吃个饭而已,您就视我为洪水猛兽。”叶先生说得理所当然:“对家长这个态度,接到投诉也不过分吧?”
“……”
这人真的是,一个奇葩。
程见烟不想说什么了,转身想走。
“程老师,我今天是来找您解决矛盾的,结果你还是这个态度么?”叶先生叫住她,声音有些冷。
“如果你觉得不和你吃饭就是矛盾本身,那这无法解决。”程见烟淡淡道:“我并没有做错什么。”
回到家里,她有些心不在焉的吃了点晚饭,随手做的。
收拾碗的时候,接到了来自季匪的电话。
他能碰电子通讯设备的时候不多,但也基本每两三天,就会抽空给她打一个电话。
程见烟微怔,连忙摘下塑胶手套接起来。
其实他们打电话也没什么主题,基本都是闲聊,絮絮低语说些日常的琐碎事,很无聊,却每次都挺舍不得挂。
但是季匪很忙,至多也只能聊十分钟就得挂了。
今天也是这样,在男人低沉清澈的热烈声线里,程见烟正纠结着要不要和他说一下关于叶先生的事情,就听到电话那边有人喊他——
“季匪,叶队叫你去他办公室做一下总结报告。”
程见烟听到,急忙咬唇闭住了嘴。
“一会儿的。”季匪捂住电话,声音有些不爽地回了句,然后又问她:“程程,你刚刚要说什么?”
“没什么。”程见烟笑笑:“想问你什么时候能回家。”
她这点事情不算什么,还不至于在电话里就打扰他,毕竟季匪要比自己忙多了。
刚刚一闪而过的念头,还真是有些冲动。
“快了。”季匪因为她难得主动询问这种问题而有些明显的兴奋,声音里都带了几分笑意:“你想我了?”
“……想。”程见烟不好意思的回应了句,忙转移话题:“你快去你们队长那里吧。”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她还是害羞。
但是和季匪打电话,听他的声音,总有种十分‘治愈’的感觉。
程见烟本来因为投诉的事情略感烦躁,在这一通电话过后也好了许多。
她又从冰箱里翻出两块曲奇吃掉,顺道给棉袄开了瓶罐头,蹲下去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
“爸爸也许过两天就能回来了。”她轻轻的嘀咕。
-
第二天中午,程见烟又被刘主任叫去了办公室。
原来是投诉事件升级了,叶先生直接把电话打到教育局里要求学校严格处理,措辞严厉,让主任也感到手足无措。
“你怎么和学生还有学生家长谈的?”刘主任焦头烂额,纳闷的问:“怎么那位叶先生说你作为老师听不懂人话,对家长态度谄媚攀附,不相信你年纪轻轻能带好毕业班了?他现在甚至要求换老师!”
程见烟垂在身侧的手蜷缩了一下。
“主任,我们班这次平均分是高三所有班里提升最多的。”她有理有据的反驳:“他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凭什么污蔑我的职业操守?”
还谄媚攀附?这已经完全达到了造谣级别了。
“重点不是这个,是现在学生家长投诉到教育局那里去了!”主任严肃地说:“这事儿不在学校内部我们就得严肃调查,你懂不懂?”
这个时候,程见烟才明白季匪之前和她说过的‘体制内喜欢和稀泥’是什么意思。
深刻的意识到了。
原来她长年累月认真工作的态度,在领导眼里都比不上一通投诉电话。
程见烟忽然就挺泄气的。
“主任,您随便调查吧。”她难得有些任性地说:“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反正我问心无愧。”
“你这什么态度?”刘主任一下子就火了:“你这意思是人家学生家长纯粹的冤枉你?还是我冤枉你?我又没说不调查直接给你定罪了!”
“那就去调查吧。”程见烟面无表情地说:“我还有课,先走。”
说完,她没继续和气急败坏的主任讨论什么,果断转身走出办公室。
中午,程见烟和叶繁被一起叫到了办公室。
出于公正的调查角度,主任也得和学生了解一下情况。
“叶繁,你实话实说。”刘主任看着显然有些紧张的少年,严肃地问:“程老师究竟有没有上课散漫,对待学生成绩不关心不询问的情况?”
不知道为什么,上次面对程见烟询问掷地有声的叶繁在这次却有些支支吾吾的模样。
他低头抠着手指,半天不说话。
“叶繁,怎么回事?”刘主任皱眉:“说话啊。”
“可、可能有点吧。”叶繁说地含糊:“程老师和我爸私底下见过面。”
程见烟心里‘咯噔’一下,她侧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私下见过面?”刘主任一愣,眉头皱的愈发紧了:“这是什么意思?”
叶繁更支支吾吾了:“就,我爸是单身,小时候和我妈离婚了,但他一直挺洁身自好的,结果程老师和他说些有的没的……”
“胡说。”这种程度的污蔑让程见烟气的身子直抖,忍无可忍的打断了他:“我什么都没说过!”
她简直不敢置信,自己班级里的学生居然能这么无中生有,搬弄是非给自己造谣。
叶繁不敢说话了,眼珠子转啊转的——其实这些都是他爸告诉他让他这么说的,他昨天听了自己父亲疑似被‘勾引’这件事情也是出离愤怒。
毕竟老师和自己的爹,信哪个自然不言而喻。
但看着程老师这个模样,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打怵的。
“程老师,你别打断学生的话。”刘主任也是不怎么信的状态,瞧着叶繁神色闪烁的模样,眯了眯眼:“方便把你父亲叫来一趟么?”
“哦,好。”叶繁连忙出去打电话。
只要不在程见烟面前说这些,他就能暂时不感觉那么压抑。
但是这口气还没送多久,叶繁走出办公室的门没几步,眼前闪过一道黑影,随后风声掠过,他脸上挨了重重的一拳。
“艹!”叶繁猝不及防,被揍的脑中嗡嗡作响。
他气的捂着脸抬头刚要骂人,就看见季易阎罗王一样的黑面神色。
“你,”叶繁还是不敢惹这个魔王的,嘴里的脏话瞬间变成:“你打我干嘛?!”
他自问和季易关系不算差,完全想不出来他突兀动手的理由。
“你他妈还好意思问!我刚刚都听到你们说什么了。”季易气的上前揪住他的脖领子,怒道:“你为什么污蔑程老师!”
“我怎么污蔑程老师了?这都是我爸告诉我的!”叶繁不服气的梗着脖子:“有能耐就让他们当面对质呗,我凭什么不信我爸信她?”
“就凭你爸那德行也好意思暗示程老师勾引他?真他妈普确信。”季易冷笑着松开他的衣领,嫌弃的弹了弹手后退两步——
“行,你打,你现在就打,咱俩打个赌,谁输了谁叫对方爸爸!”
和气炸了的叶繁分道扬镳,季易拐到走廊给季匪打电话。
连着打了个好几个电话,对面才接了起来,声音十分烦躁:“你催命似的……”
“二叔!”季易才没有程见烟那些生怕打扰到季匪的顾虑和体贴,打断他后连珠炮似的说:“你得来我们学校一趟,最好现在就来!”
“二婶被人造谣还投诉了,特别惨!”
-
其实除了季易这通电话以外,季匪在早上还接到了房青的电话。
是他带完晨训回到宿舍洗澡,看到一个陌生号码给他打了七通未接来电。
等回过去后,才发现是他根本没存号码的丈母娘。
“季匪,有你这么当女婿的么?”房青冷冷地质问他:“我这个当妈的都住院了,你不过来看看?”
“……阿姨,您别在这儿攀亲带故了。”季匪多少有些无语:“上次说的够明白了吧,你没资格当我老婆的妈。”
那更没资格给他当妈了。
“或许你这么认为,但法律上我们还是母女关系。”房青说得理所当然:“之前你也说了,会负责我的医疗费,怎么,想不认账?”
“我还不至于穷到这地步。”季匪笑了:“您要是想要钱的话,把收据单子整理一下,我肯定负责。”
“说得好听,我之前也不是没给你打过电话。”房青嗤笑:“打了那么多次也就这一次接了,也不知道你这个当女婿的是有多忙。”
季匪:“那我可太忙了。”
“行,你口口声声说负责,那我问你。”房青声音淡淡:“半个月前我就住院了,这事儿程见烟也知道,你们怎么没打钱过来?”
季匪一愣,长眉轻轻蹙了蹙。
“程见烟每个月只给我打两千过来,这就是你口中的负责,你打发叫花子呢?”
“阿姨,您要是把自己形容成叫花子,这事儿我不阻拦。”季匪说的一本正经:“但话得说清楚,您住院这事儿我不知道。”
“想要钱不寒碜,没必要扯这些没用的,回头我打给您就是了。”
反正这个阶段的带新兵任务也终于告一段落,他从明天开始就解放了,自然可以处理一些事情。
“你不知道?我住院半个月了你都不知道?”房青声音一顿,若有所思道:“看来程见烟什么都不跟你说啊。”
季匪攥着手机的手指一紧。
“呵,我这个女儿就是这样的人,表面看着沉默乖顺,实际上一颗心不知道有多冷。”房青自顾自的说着:“你以为你作为她的老公就会了解她?就能接近她?不,你走不进去她的内心的,因为她根本没有心肝这个东西……”
“够了。”季匪冷冷道:“您再说下去,我可不介意当一个出尔反尔的小人。”
说完,果断挂了电话。
要不是因为法律上那点责任,谁管她生不生病死不死。
最烦背后嚼舌根的人,尤其是说程见烟的。
这样的坏心情几乎持续了一整天。
收官的最后一天,严厉的季教官几乎把一群人训成了狗,头顶笼罩着一层不明乌云。
在接到季易电话的时候,这种烦躁的心情终于达到了马上到,又是愤怒又是觉得有点可笑。
原来程见烟真的什么都不会和他说。
参加教师节的节目,会弹钢琴这种日常生活不分享。
母亲住院,家里需要钱不找他。
现在被学生家长不怀好意的纠缠,被投诉到教育局去都不和他说。
可是,他之前明明多次和她强调过,什么事都可以和他说的。
季匪是个情绪乐观的人,可在这一刻,也难免有种十分‘沮丧’的感觉。
程见烟究竟是觉得他不能依靠,还是根本连他们是夫妻这个意识都没有呢?
他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了。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事,还是去解决那个不要脸的姓叶的。
季匪抿了抿唇,果断翘了晚上的集体庆功宴,换上常服离开部队。
他一路飙车开向九中。
男人眉骨压着深邃的眼窝,有种阴沉的危险。
这种情绪直接感染到了周遭来来往往的人,让季匪下了车后穿梭在校园里的一路,都被不少学生悄悄围观着。
直接传递出来的情绪就是危险,俊美逼人的面孔都得向后排,这让许多人都是一种想看却害怕的态度。
季匪却压根不管这些。
他之前来这里找过程见烟两次,对此基本是‘熟门熟路’,他记忆力好,不用季易的提醒就很快找到了主任办公室。
强忍着一脚踹开门的不礼貌举动,他耐着性子敲了几下,然后就推门进去。
办公室里的四个人看到他突然闯进来,都突然愣了一下。
程见烟,刘主任,还有叶先生和叶繁。
尤其是程见烟,双眼微微瞪大,难以置信的看着突然出现的季匪。
她本想开口,但男人格外阴沉的脸色又让她把话欲言又止的憋在喉咙里。
“先生,您哪位啊?是学生家长么?”刘主任纳闷地问:“这里是老师办公室,不能随便闯进来的。”
“我是老师家属。”季匪淡淡地应着,长腿一迈走到程见烟旁边,在所有人错愕的眼神中大方的揽住她的肩膀。
然后,他抬眸看向对面的叶先生:“对不起,我没太搞清楚情况。”
“你是因为什么投诉我妻子的?”
屋里就这么几个人,季匪当然能搞懂哪个人是哪个不要脸的叶先生。
他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匪气,又野又痞,天不怕地不怕的。
在部队呆了这些年虽然磨去了些,但气场却更足了。
这位叶先生虽然是个年纪虚长了不少的‘社会人’,足够自傲也足够圆滑,但在季匪面前,也有种硬生生被压下去半截的感觉。
仅仅几个对视,叶先生就莫名有种额头冒冷汗的感觉。
他紧抿着嘴唇没说话,脑中飞速的思索对策。
在用社会人的手段欺负程见烟的时候,叶先生所做的一切都在以为她是‘单身’的基础上,无论是隐晦的追求还是气急败坏的构陷。
他打死也没想到,这位老师居然是已婚的,而且丈夫看起来还是这么的……不好惹。
“小程。”刘主任也完全不知道这事儿,讶异地看着她:“你结婚了?”
“…是。”程见烟怔愣半晌,便立刻顺着季匪的话顺水推舟:“主任,我结婚了,他是我的先生。”
“但就算我没有结婚,也从未做过一丝一毫‘主动’要和叶先生见面,并且对他‘谄媚攀附’这些事,别说叶先生投诉到教育局,就算投诉到任何地方,也只会是这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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