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学校回家的路上,季匪就给几个人拨了电话。
第一通电话打给的是在市教育局工作的朋友,也没过多寒暄,言简意赅的说了自己这边的事:“老谢,你们那儿昨天是不是接到一个名叫‘叶锦鹏’的家长投诉九中老师的事儿了?嗯,那老师姓程。”
“我怎么知道的?她是我老婆。”
“啧,我怎么突然结婚了这事儿以后再说,早晚得办酒席让你们随礼的。”
“这电话就是提前给你说一下情况,举报那叶锦鹏一肚子坏水儿,是惦记我老婆不成就倒打一耙的,他提供不出来任何证据。”
季匪其实还没机会单独问程见烟什么,但他已经完全可以笃定她是被诬陷的。
这种对于她人品义无反顾的相信,甚至都没有稍微犹豫一下的态度,让程见烟忍不住侧头看着打电话的男人。
他趁着红灯说话,修长的手指不自觉的敲着方向盘,刚刚皱紧的眉头却舒展了些:“成,你们那边心里有数就行。”
“那挂了,改天请你吃饭。”
等挂了电话,季匪没给程见烟说话机会,直接又拨了一个。
难得不遵守交通规则,绿灯了也边开车边打电话。
“嗯,我。”他不知对谁说话,声音淡淡:“帮我查一个名叫‘叶锦鹏’的人,主要看他做什么生意。”
“开车一辆奥迪车,车牌京a32xx。”
程见烟诧异地眨了眨眼,等他挂断电话后才问:“你要调查叶锦鹏?”
“嗯。”季匪点点头:“他那德行,应该是个做生意的。”
他惯会看人,打眼瞧了瞧叶锦鹏,就能瞧出来那人是个自视甚高的自负性子,一身西装革履好像挺有文化,但实际上满身的铜臭气遮都不遮不住。
体制内上班的人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仗势欺人,无凭无据去造谣举报,尤其举报的人还是儿子的老师。
这说明叶锦鹏并不像普通家长一样害怕得罪老师,相反的,他无所畏惧——大不了失败之后还能花钱给孩子转个班级转个学校就是了。
种种现象表明,这人大概是个自己做生意的。
“你查他干嘛呢?”程见烟却有些不理解:“是怕他死不认账么?”
车子开下高架桥,到可以停车的林荫路遍,季匪不自觉的一脚踩下刹车。
他侧头,琥珀色的瞳孔直直的看着她。
“怎…怎么了?”程见烟敏锐地感觉到季匪的视线有些冷,声音也不自觉的打了个磕绊:“为什么这么看我?”
虽然他没有说什么,但她能感觉到他不开心,挺明显的。
估摸着十有八九,是因为叶锦鹏这个事儿。
程见烟这种单纯的迷惘状态让季匪有种一腔怒火被棉花包围,有气撒不出来的感觉。
她什么都不懂,更不明白他生气的点,他又怎么能随随便便发火?
季匪强压着怒气,声音有些沉:“这姓叶的纠缠你多久了?”
这还是男人第一次在她面前表现出毫不掩饰的强势,不悦,程见烟愣了下,下意识的顺着他的话走,乖巧地回答:“从家长会那天开始第一次见到,有四五天了。”
好,好一个四五天。
季匪笑了声:“为什么不告诉我?”
程见烟微怔,抿唇不语。
她这种遇事就习惯沉默以对的性子,有时候还真让人抓狂。
季匪深吸口气,平静地问:“你到底是觉得这件事无关紧要,还是觉得我无关紧要?不配听你说这些?”
“……我没这么想过。”程见烟声音蓦的有些哑,硬着头皮回应他:“季匪,你误会了。”
“我不觉得我误会了。”季匪看着她,把让自己心梗的事一气呵成地说出来——
“你们学校教师节有晚会,你上台弹钢琴,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有这项技能,是从我侄子的口中知道的,这无所谓,虽然我挺想知道,但也许只是一件你觉得无关紧要没必要分享的小事。”
“今早房青打来电话,说她住院半个月了,期间托你告诉转达给我治疗费的事情,这是我之前承诺过要负责,也是作为女婿应该负责的事儿,但你同样不说。”
“或许你不想你的家庭拖累我,哪怕是拖累我的钱也不行,所以你选择用自己的工资给他们,对么?”
“然后就是叶锦鹏的这事儿,程程,如果不是季易打电话告诉我,你还不会说对不对?”
季匪一直是很有嘴的人,他心里有困惑不会憋着不会冷战,会直白的问出来。
因为对他而言,解决问题才是最重要的。
可程见烟是个隐忍惯了的性子,突然被他连珠炮似的这么一通质问,她除了慌张,还是慌张。
就,程见烟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居然是一直忽略季匪的。
而他心里也是有很多委屈的。
原来那种不去打扰他不给他添麻烦就很好的想法,真的是她一厢情愿的认为么?
“我,我没想这么多。”程见烟苍白的解释,声音干哑:“我以为这些事都不是什么大事,我可以自己解决的……”
结果现实在她脸上狠狠的抽了一巴掌。
她解决不了房青,女人的胃口大得很,直接就去给季匪打电话了。
她也解决不了和家长的矛盾,还是需要季匪出手帮忙。
但此时此刻,男人唯一怨怪的居然是她没告诉他这件事本身。
季匪在乎的就是这个。
他看着程见烟,攥着方向盘的手指更紧了紧:“程程,你不会真以为我和你结婚,就是找个人搭伙过日子吧?”
那他这段时间上蹿下跳的各种‘表现’,就确实有点可笑了。
“不,我没有……”程见烟被他几句话说的眼底泛热,声音哑哑的:“季匪,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我只是,只是……”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有句俗话是‘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她在季匪明确发出情绪需求的信号之下,还三番两次的忽略了他,这真的没法解释。
程见烟自己都觉得内疚。
虽然,叶锦鹏的这件事她本来是打算和他说的,但最终没说的原因却是因为觉得季匪工作忙。
她总不能说是因为怕他太忙分心吧?这就好像去怨怪他的工作一样。
见女人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什么具体的解释,反倒一双白皙的眼眶都变红了,季匪不由得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就是这样的——不说出来心里生气,可真的逼她表达什么,他又会心疼。
性格这种东西一时半会儿是改变不了的,而他喜欢的不就是各种模样的程见烟么?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质问你。”季匪侧身,隔着车座中间的控制台把人搂在怀里,低声道:“程程,别哭了。”
可程见烟被他这么一安慰,却更有想哭的冲动。
她晶莹的泪珠在眼眶打转,细长的手指不自觉揪紧他身上的衬衫布料。
“我是想调查叶锦鹏,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季匪修长的手轻抚她渐渐变长的柔软发丝,轻声转移话题:“他不该欺负我老婆。”
就叶锦鹏那样的家伙,算什么东西,也敢觊觎程见烟未遂后倒打一耙?
不给点教训的话,怕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了。
程见烟吸了吸鼻子,轻轻‘嗯’了声。
其实这种利用家属对别人进行私下‘报复’的行为不符合她的性格,但她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阻拦季匪。
她明白男人是关心她,想帮她讨回公道,就不会这么不识趣。
季匪对她很好,这点程见烟是清晰知道的。
可像是一个向来孑然一身,并且十分孤独的人突然拥有了一件喜欢了很久很久的东西,是会变得惶恐不安的。
兴奋,珍惜,却又控制不住的小心翼翼,甚至会害怕。
对于程见烟而言,季匪就是从天而降的宝藏。
比起高中时,她现在更了解这座‘宝藏’有多么的好——体贴,温柔,看似像个粗鲁暴躁的小狗,实则却细致入微。
她真的,特别喜欢他,特别珍惜他。
可是,程见烟不知道这座宝藏会在她身边停留多久,也从不敢下定决心和正常的夫妻一样,真的能去肆无忌惮的拥有自己的丈夫。
虽然季匪不断告诉她,无论什么事情都可以和他说,和他分享。
但程见烟真的不敢,在感情这方面,她不自觉的自卑到了骨子里。
她的爱好?平平无奇罢了,自己又不是真的真的精通钢琴,季匪连乔舒那种级别的钢琴女神都瞧不上,她为什么要去班门弄斧,去和他分享一个无聊至极的晚会呢?
至于房青的病,那程见烟就更不敢说了。
家庭一直是让她十分厌烦却无法摆脱的一个东西,琐碎,麻烦,她都不想面对,又怎么敢告诉季匪让他跟着一起烦。
程见烟不能把自己所有的坏事,琐碎事,无聊事都和季匪说,因为她怕他某天会烦,会结束这段婚姻。
她只想给她传递一些自己擅长的,能拿的出手的‘特长’,又或者是一些积极的正能量的事情。
诚惶诚恐地抱着怀里的宝藏,程见烟就像是一个患得患失的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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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傅厦的调查,叶锦鹏是一位做水产生意的商人,事也不错,但也仅仅是‘不错’而已。
小有所成,比起来真正的富贵人家还差得远,但足够在京北站稳脚跟了。
或许正因为如此,哪怕他是一个离过婚的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也有着莫名的自信,觉得程见烟那种吃公家饭拿微薄死工资的‘单身’女老师不可以拒绝他。
季匪听后,果断的给傅厦转了一笔钱过去。
他要他拦截叶锦鹏的近期的所有订单,不惜代价,哪怕自损一千也要让对方配的血本无归。
“我去,这种自曝一样的报复方式你图啥?”傅厦纳闷地问:“这人怎么得罪你了?”
“别问了。”季匪淡淡道:“照做就是了。”
他说完挂了电话,弯腰从茶几下的抽屉里拿出碘伏和棉签,处理手腕上的一道擦伤。
今天在部队的格斗训练中他难得走神,手腕弄的有点小伤,还被叶之厉狠狠训了一点。
“你最近怎么回事,魂不守舍的?”叶之厉浓眉皱起,很是不满地瞪着他:“最近队里不忙,你不是天天回家住么?”
特殊珍贵的兵种执行的都是重大危险的任务,平时比起普通军人,次数方面倒不算特别多。
除了每天必做的训练任务,最近队里的状态可以说是风平浪静了,但叶之厉敏锐地发现季匪的情绪还是不对——比起前段时间狗急跳墙的火烧火燎,现在仿佛心不在焉似的。
“叶队,您就别关心我家事了。”季匪勉强笑了下,吊儿郎当地说:“我挺好的。”
上次和程见烟产生过的矛盾最终还是按压下去,没有爆发也没有彻底解决。
虽然他现在没那么忙,回家的次数多了,但两个人仿佛陷入了一种明明尴尬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怪圈中。
反倒没有之前那种生涩的亲密了。
如今轮到了季匪早早下班,程见烟在学校加班带晚自习的一种光景。
其实每天的晚自习都需要班主任监督么?除了物理以外,别的科目也得补补吧?
但季匪没法说这话,因为他知道程见烟有多看重她这批高三毕业生,其呕心沥血的地步比她自己当年高考时还认真呢。
每天回到家吃完饭洗完澡都快十点了,也得坐在桌前备明天的课。
比较起来,自己这种五六点钟就回家闲着的行为,好像特别不务正业似的。
况且,就算他早早回来,他们之间也是没有话说。
之前争执过后看似和解,但那层隐晦的冰面还是没有破掉。
季匪处理完手上的伤口,在沙发上无聊的坐了会儿,干脆拿手机约傅厦一起去陈非那儿打网球。
最近没事儿,他反倒成了网球俱乐部的常客了。
约好了时间,季匪起身去给懒在猫窝旁边的棉袄换了碗新鲜的猫粮。
“宝贝儿。”他修长的手指捏了捏肥猫的下巴,戏谑道:“我和你妈一起抛弃你一天。”
没吃晚饭就约着打了一个小时的球,过了七点,季匪这种特种兵当然还是体力充沛,但傅厦和陈非都嚷嚷着不行了。
汗流浃背的那种不行,让季匪居高临下地瞄了一眼,多少有些不屑。
这一个个的也太弱鸡了,还算男人么?
接收到了季匪鄙视的眼神,又累又饿的两个人都是有苦说不出。
“阿匪,你能不能别用你那受过专业训练的体魄来衡量我们正常人?”傅厦都气笑了:“我们可没办法背着二十公斤的东西跑十公里,你稍微仁慈点吧。”
季匪没说话,只是眼神透露出来的情绪是:你可得了吧,别挽尊了。
傅厦:“……”
“真的假的?老季体力这么牛逼?”陈非却是第一次听说,忍不住问:“那班长吃得消么?”
毕竟体力牛逼的人,在什么方面都很牛逼。
傅厦猝不及防,正喝着水就‘噗’的一声喷了出来,笑个不停。
季匪:“……”
男人之间聊天,聊几句黄腔是很正常也很普遍的现象,但他却不太想提这些。
一是没有和别人分享床事的癖好,二是……他压根还没经验呢!
季匪不自在的别开眼睛,僵硬道:“走吧,吃饭去。”
三个人也没太挑,随便找了一家俱乐部附近的烧烤店,撸串喝酒。
季匪是向来滴酒不沾的,工作特殊性需要他时刻保持着清醒。
但眼看着马上八点钟,却依旧毫无动静的手机,他难得也有点一醉解千愁的冲动。
——程见烟是没下班还是怎么的?居然连条短信都没有。
季匪闷闷地喝水。
旁边一会儿干杯一下的两个人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儿,纳闷地问:“怎么了?蔫了?”
“没。”季匪面无表情的应了声,低落的情绪藏都藏不住。
傅厦和陈非对视一眼,心里多少也有点数了。
“喂。”傅厦碰了碰他的肩膀:“你该不会是和班长吵架了吧?”
季匪抛了个花生米嚼着,淡淡道:“算不上吵架。”
就程见烟那样的,他都不舍得和她吵。
傅厦听了这回答微微一愣,心想这还真的是吵了。
“害,吵架也没什么。”陈非自然也能听出来言外之意,大大咧咧的安慰:“夫妻吵架,床头吵完床尾和。”
季匪无情道:“你闭嘴吧。”
陈非:“……”
比起陈非,傅厦多少了解一点季匪和程见烟之间的情况——就班长那脾气,吵架是她主动的几乎不可能。
大概率还是因为季匪这家伙的单相思苦闷,无处抒发罢了。
没错,在他眼里,季匪完全就是一个单相思状态。
思索片刻,傅厦看着桌上东倒西歪的啤酒瓶,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办法。
“阿匪。”他转了转眼珠,笑道:“用不用兄弟帮你一把?”
“帮我?”
“嗯,吵架后冷战不就是需要一个破冰的契机么?”他指了指桌上的酒瓶,说的胸有成竹:“你装醉,我给班长打个电话让她来接你不就得了。”
有些话,作为‘醉鬼’的状态是要比清醒时更容易说的。
而这个机会,人为创造出来就行了。
季匪眯了眯眼,突然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
他总是需要这么一个机会的,毕竟一直和程见烟这么不咸不淡的相处着,受罪的是他自己——他最近都没办法光明正大的亲亲抱抱了!造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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