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
街上熙熙攘攘,喧闹声不绝于耳,纵使耿灼此时坐在马车中,也能感到这里的繁华。
马车穿过数条衢道,来到了一个较为僻静的地方,停了下来。
“丞相大人,到了。”
耿灼听到使者自马车外而来的声音,淡淡地回了句:“知道了。”
耿灼理了理衣摆,轻挑车帘,出了马车。
此时正是清晨,耿灼仰头望了一眼朝阳,曦光照在耿灼略含笑意的脸上,在他一身红衣的映衬下,他的笑意又增了三分。
耿灼收回目光,将视线从天空转到了前方,当他看清前方的建筑和匾额上的字时,不由得怔住了。
这丞相府正是先丞相生前所居之处,也是耿灼曾经居住了十五年的地方。
当初先丞相将相府选在此处,就是为了清静。但身居高位,即便所住之处再为偏僻,每日来相府拜访的人的车马足能缀连数街之长。
自从先丞相故去,耿灼自甘颓废后,相府门前再也没有往日盛景。
耿灼本以为五年过去了,相府早已凋敝不堪,不成想今日见了,这里居然和昔日一模一样。
使者见耿灼立于原地良久,神情看不出喜怒,出声解释:“丞相大人,这丞相府自你当初离京后,陛下一直托人打理。陛下原本是打算让将作大匠来修建新的丞相府。但下发任你为相的诏令太过突然,将作大匠说若要完全新修一座府邸,时间不够。”
“穆大人见先丞相所住府邸完好,你又熟悉,上书提议先让你暂住这里,待到今后新的府邸修建完了,再让你搬过去。陛下觉得穆大人的提议可行,就同意了。”
闻言,耿灼心想:岑劭居然本打算让将作大匠亲自为自己设计修建新的丞相府?自己不过是回京任职罢了,倒也不必如此……
耿灼对使者说:“劳烦你回宫复命时告诉陛下,我住这里很好,不用再为我另择地方修建新府了。”
使者连忙回道:“是。”
安顿好后,耿灼去了大司马府。
“世叔。”耿灼朝穆墚极为敷衍地行了一礼,径自找了个位置坐下。
“灼儿如今已经是丞相了,按理来说当是我对你见礼。”穆墚虽然这样说,却是坦然接受了耿灼的行礼。
“朝堂公文于我,远不如诗赋美酒诱人,晴晏能当丞相全凭世叔举荐。往后政务还是需要世叔决断。如今朝中世叔威望最高,往后虚礼还是免了为好,我着实不敢接受世叔见礼。”
穆墚本就是与耿灼在言语上客气一下,他压根就没打算今后以正礼相待于耿灼,如今耿灼主动提议见面虚礼可免,他当即就应下了。
穆墚想起刚刚耿灼的自称,以及先前探子从桂荷郡寄回来的书信,看似和蔼地笑道:“差点忘了,灼儿已经取过字了,以后该称呼你为晴晏了。不,是丞相大人。”
耿灼正要回话,忽然有一人来到了会客厅内。
来人眉宇间透露着一种洒脱活泼之气,他手中提了一个白玉瓷酒壶。他径直走到耿灼面前,拿起耿灼身旁桌子上放置的酒杯,为其满上:“阿灼哥的字真好听。多年不见,尝尝我新买的牡丹酒?”
耿灼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耿灼将酒杯放回了桌子上:“阿翃拿的这酒确实好喝。”
穆翃是穆墚的独子,在年龄上,比耿灼要小半年。
穆翃笑着说:“那是,澧酩楼的酒会差吗?他们家最近上新了许多美酒,晴晏哥不如随我去看看?”
耿灼当即应下:“行。”
耿灼起身向穆墚告辞:“世叔,那我就随阿翃去澧酩楼了。”
“等下,我还有一事问你,听闻你让使者回宫告诉陛下,说不必再为你另修新的府邸了?”
耿灼神色如常地回复:“是。修完新的府邸又要搬家,与其耗费这些时间,不如多去澧酩楼品尝些佳酿。”
穆墚听后大笑:“原来丞相大人是觉得搬迁府邸麻烦,耽误了你饮酒。也罢,你快和翃儿去澧酩楼吧。”
“好。”
随后,耿灼和穆翃离开了会客厅。
观察了耿灼的表现后,穆墚放心了不少:一个回京就往酒楼跑的人能成什么气候?方才听探子说他让使者告诉岑劭不用另建新宅。原先自己还担心是他恢复了正常,此举是为了节省国库开支,积累民心和声望。没想到是觉得搬迁会耽误他饮酒作乐,如此倒是自己多虑了。
在去澧酩楼的路上,穆翃与耿灼在闲聊。
“晴晏哥,我就说怎么可能有人对美酒不感兴趣,之前你总教导我要多读经史文集。可先丞相故去后,你不也和我一样,终日流连酒肆,甚至把全京城酒楼的酒都尝了个遍。”
穆墚与穆夫人一直对穆翃极为宠爱。穆翃如今是这京中有名的纨绔,丹怀城的茶楼酒肆无论大小,他皆知。课业上,他只会看些闲书,必考的典籍他是一个字都没看。
耿灼听了并没有接话,只是眸光稍微黯淡了些。
“说起来,三日后你就可以入宫参加宴会了,真羡慕你,可以品尝到宫廷里的珍馐佳酿了。晴晏哥,你在桂荷郡五年,有没有想宫里的美食?”
“三日后,宴会?”
“是啊,没人告诉你吗?三日后是陛下为你举办的接风宴,百官都要参加。可惜陛下并未准许官员子弟参加,不然我肯定到场。”
耿灼这才想起来方才使者离开时,告诉他当初岑劭在派人送出任相诏书后,就已经让人策划筹备接风宴事宜了。
“好像使者是说过三日后有宴会。听说陛下他是很早就开始筹备了。”耿灼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对,所以我推测这宴会上肯定有不少佳肴。晴晏哥,到时候,你可要捎点儿回来给我。”
“好。”
皇宫。
“你是说阿灼和穆翃去了酒楼?他提议不让朕再为他单独修筑新的府邸,是因为搬迁会耽误他去酒楼品尝佳酿?”岑劭询问面前站着的一个大司马府上侍从打扮的人。
“回陛下,丞相大人他确实是这么说的。”
方才使者说耿灼不想再建新府邸,岑劭以为先前那个心系朝廷,勤俭奉公的君子又回来了,不曾想五年过去了,耿灼却还是流连酒肆。这令岑劭不免失落。
沉默了一会儿,岑劭问:“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
“还有一事,丞相大人说穆大人以后见他可以不用行礼,穆大人应下了。”
岑劭听后,冷笑了一声:“穆墚他现在可真是越来越不屑于遮掩了。我大锦自开国来百官皆以丞相为首,丞相之下才是八公。如今穆墚一个大司马却独揽朝中政务,实权远在其余七公之上。以往他打压陶司空等人也就罢了,现在仗着他的权势,竟将丞相也丝毫不放于眼里了!”
“陛下息怒,毕竟丞相大人是穆大人举荐,而丞相大人目前的作风你也知道,根本无心政事。穆大人在朝中的地位自然也受不到影响。”
耿灼虽为穆墚举荐,但也是岑劭亲自拟定诏书任命的丞相。如今穆墚敢对耿灼不敬,不仅是在无视相权,更是在挑战岑劭的皇权。
岑劭压着怒火:“你退下吧,回去后,继续留意大司马府的状况,有情况就向朕汇报。”
“是,属下告退。”
澧酩楼前。
穆翃对耿灼说:“我们直接去三楼雅间。”
由于穆翃是这里的常客,他的家世背景人尽皆知,所以为了防止穆翃来时没位置怠慢了他,澧酩楼就专门为穆翃留出了一间雅间。
“行。”耿灼随着穆翃进入了澧酩楼。
耿灼一身灼人眼眸的红衣,加上他天生的笑颜与摄人心魂的双眸很快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前来亲自迎接穆翃的齐掌柜见了耿灼觉得十分熟悉,问:“这位是?”
穆翃立刻介绍:“这可是我们大锦新任丞相。”
齐掌柜连忙行礼:“原来是丞相大人。”
耿灼笑意盈盈:“齐掌柜不必多礼,我五年未回京城,十分怀念澧酩楼的酒,听说这里出了新品,慕名而来。待会儿将最近出的美酒都上一遍,我仔细品尝。”
虽说澧酩楼在锦国各地都有分店,但还是京都澧酩楼的酒最为美味。
“一定。那我现在带你和穆公子去三楼预留好的雅间?”
“好。”
见耿灼向楼梯走去,众人此时也纷纷议论起来。
“我就说刚才为何看这红衣公子像耿公子,没想到真的是他。想不到五年过去,他是更加形貌昳丽了。”
“当初我以为他被先帝遣回桂荷郡就不会回来了,没想到如今成了丞相。”
“那还不都是穆大人的功劳,没有穆大人,别说丞相,他只怕连这京城都回不来。”
“你说的不错。不过话说回来,五年过去了,耿灼居然还是只懂得饮酒作乐,先丞相若泉下有知,指不定要怎么生气。”
……
耿灼的听力极好,所以尽管人们的讨论声并不大,一些话语还是传入了耿灼的耳中。
听了这些话后,耿灼没有言语,只是微微偏头,用余光瞥了一眼讨论得热火朝天的人们。
五年前,先丞相故去后,耿灼终日在酒肆流连。当时酒楼的人所说的话和今日极为相似,也是称赞穆墚知恩图报,道德高尚。也是叹息耿灼自甘颓废,辱没了桂荷耿氏的门风。
耿灼收回目光,仿若没有听到这些话般,神色如常地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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