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爱卿怎么这副表情?朕有说错吗?别以为朕不知道你这些年来借着这御史中丞的职位便利和穆墚这个大靠山,干了多少损人利己之事。”
段滐甚是惶恐,连连叩首:“陛下,臣知错。臣身为南台长官,不仅未尽好职责,反而与朝中权臣一起结党营私,实在是愧对陛下厚爱。”
南台为锦国监察百官的机构。其长官为御史中丞。
岑劭瞥了眼段滐,接着他刚才的话说:“你的所作所为可不只是愧对于朕,更是愧对万民之信任。”
这话激得段滐一时语塞,不过他很快就想起了他此行的目的,连忙坦言:“陛下,臣今日来此确实是为了穆公子考核一事。但臣并非是想请求陛下恢复其考核资格,而是要检举大司马所作之事。”
“哦?说来听听。”岑劭静等着段滐的下文。
段滐将这些年来他知道的穆墚所作的欺上瞒下、敛财鬻官之事尽数说了个清楚。
虽然岑劭自己也查出了些眉目,但当段滐说出这些的时候他还是不免感到震惊,穆墚他私下居然这么无法无天。
“可还有其他?”岑劭的脸色已是十分不悦。
“这……”段滐还在斟酌要不要说。
见段滐如此,岑劭压着怒气:“你若要朕救你,就将你知道的一字不落全部讲出。不然,段爱卿还是自求多福吧。”
段滐抬头望了一眼岑劭后立刻底下头来,面前这位年轻的帝王所带来的威压令人战栗,饶是当年的先帝,也没有岑劭这么具有压迫感。
于是段滐立刻将实情托出:“是,臣这就说。据臣所知,当年安王世子和世子妃客死边关,似乎也与大司马有关。”
“什么?!你是说朕的堂兄和皇嫂不是因为水土不服而亡,而是穆墚故意陷害?”岑劭一时间不敢相信,他记得当年军医查明安王世子与世子妃的死因的确是因为水土不服吃坏了东西,导致恶疾突发,无力回天。
安王世子乃现今安王岑茌的独子,岑劭的堂兄。安王世子自幼习武,武艺绝伦。安王世子妃也是将门之女。两人育有一子,名曰岑晅。在岑晅三岁时,先帝准备派人到边关代表朝廷慰问督导。
在选择去北部要塞廉恒关的督察人选时,先帝思来想去,就选了安王世子。一是安王世子是皇室之人,去廉恒关可以体现朝廷对边关将士的重视。二是安王世子的武艺不亚于八公之一的大将军,又熟知兵法。去廉恒关也可帮忙训练将士。
另外,锦国的规矩,皇室宗亲不可拥兵自重。但安王世子确实是个将才,对朝廷足够忠心。先帝想着他去廉恒关历练一段时间,等他回来后,就让他跟随禁军训练。
安王世子与世子妃伉俪情深,世子去边关时,世子妃也请求同行,先帝就准许了。结果二人一去不回,客死他乡。
现今距离安王世子与世子妃过世已有两年。
岑劭对他这位堂兄很是敬重。如今他听到段滐提及当年安王世子之事,情绪上难免会有波动。
岑劭平复了心情后,冷声问段滐:“你是如何得知穆墚谋害了堂兄与皇嫂?详细说来。”
段滐紧张地说:“这……臣也是有日去大司马府偶然听到大司马在和谁秘密谈论什么,大司马说什么‘安王世子与世子妃不也死于我手,无人察觉,你若与我合作’之类的话。臣怕惹祸上身,不敢多听,就去会客厅候着了。”
岑劭不得不感叹段滐的运气还真是好,听到穆墚的密谋居然还未被灭口。
岑劭继续追问:“那你可知那时候与穆墚密谈者是何人?”
“这……臣也不确定。听声音,似乎是大将军。”
“孔旃……”岑劭若有所思。
“陛下,臣已经将臣知道的全部讲出。大司马爱子心切,虽然穆公子今日当众放弃考核,但此事是小儿推波助澜。大司马不会对穆公子如何,却一定会将此事怪到小儿头上。届时臣一家老小恐有大难。求陛下看在臣主动检举的份上,帮一帮臣吧,臣只求能保全家中老小。臣愿以死谢罪。”
段滐说完痛哭流涕,不停叩首。
“朕查过你私下所为,并未做出过伤人性命之事,贪敛的钱财数目也不至于判你斩立决,按律法你应当流放至岭南。可是正如你说的,穆墚会放过你吗?他一定极力会将你的罪行夸大。”
岑劭观段滐此时的神色,发现他果然被吓得不轻。
“朕推测穆墚不久就会上书弹劾你,届时朕可帮你,按律法保你不死。你需要做的就是在岭南活着,等朕需要你作证之时,自会召你回来。这几日你先在你府上歇着,我会派禁军暗中保护你阖府上下。”
“陛下之隆恩,臣没齿难忘。”段滐听后连连拜谢。
因为澧酩楼一事,这几日穆翃又被关在了家中。
大司马府。
耿灼为了确保穆墚不起疑心穆翃放弃参加考核一事是他策划,他便来装个样子拜访穆墚,表示关心。
“世叔。”
“丞相大人有什么要说的?”穆墚近几日心情不好,见谁都不愿意多言。
“世叔,阿翃前几日闹了那么一出,陛下已经下旨让其五年内不得再次参加后备官员考核,现在应如何办?”
耿灼微微蹙眉,澄澈的双眸中满含无辜与忧愁。任谁看了都会觉得那日的事和耿灼毫无关系。
“还能如何办,大锦选官规矩如此,我等怎可违背规矩。既然翃儿现在不愿入仕,让他在家多读几年书也好。五年后想必他自己早已想通。届时再让其报名考核,定然比现今逼迫他去参加考核的效果要好得多。”
穆墚看着仍旧一脸担忧的耿灼,心想:看来自己当初扶持耿灼当丞相是很正确的选择。他如此好拿捏,毫无心机。之前推荐他当荌州大中正,让他在仕途上帮一把翃儿,他真就言听计从。现如今翃儿向陛下坦言了不愿入仕而被禁止五年内参加考核,他还及时来问自己怎么办。
虽然那日他和岑劭去相府后由于有禁军把守,探子没有探得他们谈了什么。但以耿灼目前的状态,定不会说什么不该说的,真是好控制。穆墚瞬间心情舒坦了不少。
耿灼略微缓了缓神色:“一切都听世叔的。”
“行了,你去看看翃儿吧,我这几日将他关在府中本是担心他再乱来。结果他一连几日都呆在自己院中,谁也不见。你和他关系向来甚好,代我去劝慰他一番。”
“是,世叔。”耿灼也正好打算去找穆翃说一些话,如今穆墚主动让其去看穆翃,倒也省了他去再编理由的时间。
耿灼离开后,穆墚去了书房。
穆墚仔细看了看他昨日刚写好的奏章。奏章上所罗列的乃是段滐大大小小的罪状。
穆墚边翻看奏章边冷笑:“段滐,既然你儿子误我家翃儿仕途,莫怪我出此狠手了。”
耿灼来到了穆翃的院落中,发现穆翃正背对着他,坐在风景湖边,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
耿灼放轻脚步走近了些,看清了穆翃是在钓鱼。但是那鱼竿的鱼饵,并未没入水中,而是高高的悬于湖面上。显然,穆翃的注意力并不在鱼竿上。
“不是说不到饭点不许人进我院落打扰我吗?你们把我话当耳旁风?”
穆翃这几日吩咐府中侍从们,除非饭点才可来给他送饭,其他时间不允许来他院中打扰他。
耿灼没有说话,继续向前走。
听着身后逐渐临近的脚步,穆翃登时大怒,把鱼竿丢在了一旁后立刻起立转身:“不是说不准进我院中吗?你……”
穆翃看到来人是耿灼后把话咽了回去。
“阿翃,怎么你最近脾气变这么大了?”耿灼走上前看了看风景湖“你这样能钓到鱼?”
“晴晏哥,我不知道是你来了。刚才不是有意吼你的。”穆翃连忙向耿灼道歉。
而后穆翃拿过了鱼竿:“谁说钓不到鱼,别说秋天了,以前冬天我也钓到过鱼,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没说季节,我是说你钓鱼的方法,方才你的鱼竿一直悬空,鱼饵根本就没沾到水。秋天水位本就低,你又那般摆放鱼竿,你觉得哪条鱼能看到?”
“我……我确实现在没心情钓鱼。”穆翃将鱼竿放在了一旁“晴晏哥,你说我不想入仕有问题吗?为何我那日向陛下坦言,我爹会那么生气,回去直接让我跪了一晚上祠堂。他以前从没这样罚过我。”
“世叔自然有他的考虑。”
“那阿鹕还好吗?他有没有被他爹罚?”穆翃这几日回想起那日段滐惊恐的神情,担心段鹕回家后会被段滐责罚。
段鹕交际范围也比较广,因为和穆翃交好,穆翃又经常找耿灼玩,所以在找不到穆翃时,段鹕往往会去找耿灼。
“我这几日未见过他。段中丞这几日也告假未上朝。”
“啊……不会真的是因为我那日的事让我爹迁怒他们了吧?”穆翃最初还觉得此事仅是段鹕参与,与段滐无关,他爹又不会和段鹕一个小辈计较,那么段家父子应该无事。但如今看来似乎不然。
虽然知道穆墚定不会放过段滐,但耿灼还是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
耿灼此次来找穆翃就是料定穆翃会问他关于段鹕的消息。而他的目的就是引导穆翃去思考盛怒下的穆墚会做何事,以此来扩大穆翃内心的恐慌,激发他足够的救人动力。
穆翃这人对朋友极好,做事又欠考虑。得知段鹕一家有难,为救人定会干出比那日澧酩楼更为出格的事来。而耿灼要得就是此效果。
“罢了。晴晏哥,你回去吧。”穆翃决定自己想一想救段鹕一家的办法。
“好。”
耿灼走出穆翃的院子时,眸中含着歉意回望了一下,而后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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