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劭和耿灼共乘一辆马车。此时他们还在去相府的路上。
耿灼正在闭目养神。乌黑的碎发贴于鬓边,给此时的他增添了几分慵懒。无瑕的脸庞配上那天生含笑的唇,使得他若美玉般光彩夺目。
岑劭欣赏了耿灼的面容许久,才问:“晴晏,今日穆翃的事可是你所为?”
岑劭和耿灼乘一辆车的目的就是为了将耿灼和其侍从隔开,方便他向耿灼问话。
耿灼缓缓睁开眼,对着岑劭轻笑了一声后又缓缓闭上了眼:“陛下觉得臣有那能耐吗?臣甚至不愿去想一篇典籍出来,怎么会有闲心为穆翃想法子?”
岑劭听后觉得耿灼这话说的也不错,他为了在宴会上不作诗赋,都能不计后果当众献舞,自然没闲心去为别人出谋划策。何况段鹕为穆翃出的法子和段鹕平日的行事风格差不多。不像是别人策划。
岑劭回忆起今日耿灼的那一舞,还是忍不住提醒:“晴晏,像今日这般在酒楼当众弹琵琶献舞一事,以后不要再做了。”
岑劭顿了顿又道:“若是你想练舞,大可以来皇宫的御花园大大方方地舞剑。你今日的舞步是那次的剑舞改的吧?”
耿灼当然知道岑劭说的那次指的是哪次。
此时正是秋季,耿灼听到了马车外风卷落叶的声音。
剑舞……等以后春天真正到来,臣再在满园牡丹丛中舞于陛下吧。
耿灼在心里默默回道,他并未将这些话告诉岑劭。
岑劭见耿灼一直没有回答他刚才的问题,又问:“晴晏,你在想什么呢?”
耿灼再次睁开眼眸,揉了揉鬓角:“臣在想方才在澧酩楼尝的酒,似乎是新品,臣没记住名字。不如改日让白筳去澧酩楼再打听一下?那酒,着实好喝。”
“……”岑劭现在不知耿灼究竟是怎么想的,今日他话里明明句句都在给穆墚下套,可现在却像什么也不知道一样,只是思索着澧酩楼的新品美酒叫什么。
他刚刚似乎提到了白筳?岑劭压低了声音,提醒耿灼:“晴晏,其他的朕暂且不管。但朕要提醒你一点。白筳这个人,你想法少与他接触。他是穆墚的人。”
耿灼没有回话。
“先前以为你被穆墚蒙蔽,一直未曾告诉你此事。但朕观察发现,你虽然表面和穆墚和气,实则对其颇为抵触。所以今日借此机会告诉你。”
耿灼平静地回道:“多谢陛下提醒,臣会注意的。”
岑劭见耿灼听了进去,略微宽心了些。但还是很心疼,五年未见,耿灼真的变了许多。他直觉耿灼在密谋着什么,而且不想让他知道。
耿灼将车窗推开了一条缝隙,凉风顿时迎面袭来。
耿灼默默望着窗外。白筳是穆墚安插在他身旁的眼线他怎会不知。从五年前他刚到桂荷郡时,穆墚就以各种理由将他身边以前的侍从全部换掉。更是私下安排了白筳作为他的贴身侍从,整日监视他。当初为了避开白筳,他可没少费心力。
令耿灼感激的是,岑劭选择提醒他白筳是穆墚安排的探子。不过,耿灼却没有告诉岑劭穆翃一事他确实有参与。
耿灼本意也不想让穆翃入朝。恰好听闻穆翃和段鹕因为考核一事闹了矛盾。而段鹕的作风耿灼也清楚。凡事从不会认真考虑,十分大胆。于是耿灼决定在段鹕身上做文章。
恰好耿灼听闻段鹕被罚跪了祠堂。于是乔装一番,潜入了段氏祠堂。段鹕向来胆小,耿灼就躲在离最高处牌位最近的房梁上,模拟了老年人的声音,唬住了段鹕。
耿灼并未直接告诉段鹕应该如何做。只是给他提供了一个大致方向。具体的法子是段鹕自己想出来的。所以也不怪其他人没有发现是耿灼策划的。
窗外的风力似乎大了些,耿灼还在为向岑劭隐瞒了此事而感到些许愧疚。但是他忽然意识到,既然白筳是当初穆墚私下安排到他身边的,旁人应该并不清楚白筳的来历。那岑劭又是从何查出来白筳的身份?难道……耿灼忽然有了一个猜测。
“晴晏,你今日这是怎么了,一直在出神。”岑劭将车窗关严“秋日风大,天气寒凉。你自那年落水后身体就不好,当心着凉。”
耿灼收拢了思绪:“臣不过是想看看窗外的风景罢了。”
到了相府后,岑劭命随行的禁军取来一本册子。
“陛下,这是?”
“这是朕亲自编写的考核注意事项。毕竟你是第一次担任大中正,编写的有些匆忙,一些地方朕只是简写了一下。不过朕会将详细的说与你听。”
耿灼翻开册子,上边确实是岑劭的字。其实,考核流程中的各种注意事项,他很早之前就了解过。当年先帝准许他可自由进出览文殿,也就是锦国皇宫藏书之地。他在览文殿阅览书籍时,了解过关于官员考核的事项。
岑劭认真地讲着,耿灼在一旁倾听。
讲到疑难处,岑劭为了耿灼能听得更明白,决定画一个示意图。于是取来了一张纸。
因为岑劭是照着册子上的内容画的示意图,所以在画图过程中,需要看着册子上的文字。为了固定住册子,他打算找一个镇纸压着。
可是岑劭只在桌子上看到了一个黄金鲛珠镇纸。
“陛下在找什么呢?”
“镇纸。”
耿灼将桌子上的黄金鲛珠镇纸拿来压在了册子上:“这不是就是吗?”
岑劭见暂时没有其他镇纸,也就默许用了黄金鲛珠镇纸。
画到一半,岑劭还是决定询问耿灼:“朕送你的琉璃牡丹镇纸呢?”
当年还在东宫时,岑劭雕刻了一个琉璃牡丹镇纸送给了耿灼。耿灼尤为喜爱那个镇纸,从前岑劭来相府时,他每次都能在耿灼的书桌上看到那个镇纸。
今日是耿灼回京以来,岑劭第一次到相府。可是岑劭却怎么也寻不见他亲手雕刻的那个琉璃牡丹镇纸。
“有日臣作画,那琉璃牡丹镇纸恰好在桌子上,臣那日饮酒过多,有些醉了,作画时不慎将其打碎了。陛下莫怪。”
听了耿灼的话,岑劭停下笔抬眸,发现面前的人神色平静,似乎琉璃牡丹镇纸于他来说,和寻常镇纸并无什么区别,碎了也无甚可惜一般。
“哦。”岑劭淡淡应了一声,继续埋头勾画示意图。
但是岑劭没有看到的是,就在他低下头继续作图后,耿灼的眸中含了歉意。
耿灼将目光移到了岑劭戴着翡翠玉韘的左手拇指上。翡翠玉韘掩盖的是一道细而深的伤痕。而这道伤痕,就是因为岑劭为了给他雕刻琉璃牡丹镇纸被雕刻刀划伤留下的。
早年岑劭学习雕刻时,即便岑劭也将手划伤过,但那些伤痕较轻,在愈合后并无伤疤留下。唯有雕刻琉璃牡丹镇纸时,留了这么一道疤痕。
因为琉璃易碎,所以要想在其上雕刻出栩栩如生的繁杂图案,极其考验雕工。在牡丹花将要收尾时,由于惯性冲击,岑劭没拿稳雕刻刀,那刀就划伤了岑劭左手拇指的侧面。
好在岑劭自己在东宫私自备了不少药膏,也向太医学习过如何正确处理各种创伤,于是岑劭自己处理了那次的伤口,用的都是上好的药膏。平日他手上就一直戴着这玉韘,玉韘挡住了伤痕,一直没有人发现。不过琉璃牡丹镇纸倒是完美完工。
但即使岑劭掩饰的再好,在岑劭将雕刻好的琉璃牡丹镇纸送给耿灼时,细心的耿灼还是发现了岑劭手上的伤痕。在询问下耿灼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岑劭为他雕刻镇纸上的牡丹花而留下伤疤一事,耿灼一直记到现在。但他并不希望岑劭此时看透他的情绪,因为目前并不是让岑劭知道他所思所想的时候。
一个时辰后,岑劭将所有注意事项都向耿灼讲述完毕后就回了皇宫。
结果没过一会儿,就有宫人来通传:“陛下,段中丞殿外求见。”
岑劭猜出了段滐此时求见,想必是怕穆墚因穆翃五年内不得参加考核一事怪罪于他。段滐先前一直归属穆墚一党,如今借着这个机会,正好离间他与穆墚。
于是岑劭对宫人说:“让他进来。”
宫人立刻领了段滐进来。
果然,段滐进入大殿时神色慌张,似有要事相告。
但即便如此,段滐还是规矩地向岑劭行礼:“臣参见陛下。”
“起来吧,段爱卿这是有何事相告,怎么如此慌张?”
段滐非但没有起来,反而叩起头来:“陛下救臣!”
岑劭使了一个眼色,让殿内的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段滐在众人离开大殿后仍旧没有立刻说明原因,而是不停地重复着“陛下救臣。”
岑劭心下思忖:段滐既然能来到这殿内想必在家已考虑许久,如今到了自己面前,反而又开始犹豫了?也罢,就推他一把,让他自己说出来。
岑劭睨了眼还在地上跪着的段滐:“段爱卿可是为了今日穆公子放弃参加后备官员考核一事而来?”
段滐霎时间抬起头来,愣在了原地。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