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瞬,耿灼便移开了目光。
岑劭并未多想,只当是耿灼意识到方才行为不妥后而心虚。但穆墚他并未打算略过,于是他问穆墚:“穆爱卿,不知你可否给朕说说耿爱卿要献舞,你为何不劝阻?”
穆墚心想:岑劭果然是来兴师问罪了。不过虽然自己明面上算是耿灼的长辈,但作不出诗赋就要展示才艺是诗酒会历来的规矩,何况表演内容还是耿灼他自己选的,怨不得自己。再者以自己现在的权势,岑劭无论想怎么针对自己,也要掂量些。
穆墚这么一想瞬间没了心理压力,从容地拱手行礼:“陛下,诗酒会上若谁不想作诗赋,需当众人的面,展现一项才艺。此乃固有习俗。丞相大人表演琵琶舞,是遵守诗酒会的规矩,与民同乐,臣认为没必要制止。”
穆墚为了防止岑劭再说什么,继而补充:“陛下也不必担心丞相大人在诗酒会上跳舞一事会传出,方才陛下既已明令禁止让在坐诸位将此事说出去,那在坐诸位断不会有犯糊涂者。”
当真是巧舌如簧。岑劭将此事记在心里后就换了话题。
岑劭看向众人:“诸卿既然在此参加诗酒会,可于诗文上有何收获?”
“陛下,这是方才在坐各位所作诗赋,臣选了几篇特别出彩的,请陛下过目。”岑茌将几篇文章递了出去。
岑劭看过后发现确实不错,就称赞了一番。
段滐见岑劭此时心情比刚才好多了,趁机将穆翃推举了出去:“陛下,此次诗酒会臣觉得穆翃公子表现甚佳。”
其余穆氏一党的官员也连连附和。
岑劭早就知晓此次诗酒会是穆墚为了给穆翃铺路所设,所以对于此时段滐等人称赞穆翃一事并不觉得意外。他倒要看看穆墚下一步要做什么。
岑劭命人将穆翃所作之诗取来,通读了一遍后象征性地夸赞了一番。
果然,穆墚趁机进言:“陛下,小儿近来确实专心于课业,几乎整日都把自己关在书房中,可谓废寝忘食。有时臣劝他早些休息,他仍旧挑灯夜读。说是他之前一直荒废时光,如今幡然醒悟,马上要参加后备官员考核,势必要将之前落下的功课都补上,这样以后才好为国尽力。臣听后甚为感动。”
穆翃一听立马慌了神,与身旁的段鹕交谈了起来:“这怎么回事啊?先是你爹和一众大臣夸我,现在我爹又这样说。万一陛下真信了,那我说不定直接上任了……你那计划到底是什么啊?”
“莫慌。刚才那些不过是为了最后反差效果更大添的助力。时机已到,我现在就来助你。你待会儿记得配合我。”
“啊?”穆翃一时没明白段鹕是何意。
只见段鹕起身,朝岑劭行了一礼:“陛下,此次诗酒会穆公子所书所背皆是极为生僻的典籍,虽然可以说他在文学上颇有进步,但难免不是他突击而成。所以不如陛下考他一些常见的诗赋文集?”
此语一出穆墚的脸立刻拉了下来。
段滐一边向段鹕使眼色示意他坐下,一边打圆场:“穆公子既然能熟知如此多鲜有人知的典籍,那寻常诗文他自然早已烂熟于心。何必再多此一举,这不是浪费陛下的时间吗?这诗酒会的环节还未进行完,不如继续举行诗酒会吧?”
耿灼看了眼段鹕,不可察觉地浅笑了一下,现在只需作壁上观即可。
果然,穆翃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陛下,不用单独考核小人寻常诗文。小人承认今日所背所写的典籍皆是突击得来。那些旁人信手拈来的诗文小人一概不会。方才家父所言并非事实,小人每日在书房温书纯属家父逼迫,包括今日举行诗酒会,也是家父想借机提升小人在京中的名气,以便小人在此次中正定品中能顺理成章的拿到上上品。”
穆翃还想说什么,穆墚立刻呵斥:“逆子!快住嘴。”
穆墚转而对岑劭致歉:“陛下莫怪,小儿定是吃多了酒,口不择言。”
穆翃并未将此事作罢,而是直接走上前跪在岑劭面前:“陛下,小人是诚心不愿入朝,小人有自知之明。小人之才德,属实不配在朝中任职。与其让小人空占一官职,不如将其让给真正适合的贤才,为大锦万民谋利。”
如此慷慨激昂的陈词,令满座宾客都听得怔住了,这居然是穆翃说出来的话?
穆翃为了不入朝,还真没少下功夫。这段陈词只怕琢磨了许久吧。耿灼悠闲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摆。
段鹕也及时给穆翃助力:“陛下,小人也可以作证。穆公子他确实无心入朝为官。”
岑劭适时发话:“既然如此,那朕就尊重你的意愿。你可以放弃此次后备官员考核。不过穆公子,你应当清楚,若是放弃,你五年内都不得再参加后备官员考核。”
锦国官制规定,凡报名参加后备官员考核,无特殊理由撤销报名者,五年内禁止再次报名。而像父母过世这种大事才被算作特殊理由,穆翃这种因为自己主观不想参加考核而退出,并不被算在特殊理由之列。按例是需禁止五年内再次报名的。
“多谢陛下。”穆翃立刻谢恩。
“胡闹!”穆墚险些气晕过去,直直瞪着穆翃。
“穆爱卿莫气。我大锦选官考核,首先要尊重考生意愿。穆公子既然如此不愿入仕,何必强求。不过,穆爱卿想必也清楚,穆公子这种放弃考核的原因不算做特殊理由之列。按例是必须取消其五年内再次参加考核的资格。穆爱卿如此遵守法度,相信此事定会按规矩行事的吧?”
岑劭的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份上了,穆墚只好认栽。他身为朝廷重臣,一直对外树立的是恪守法纪的表率形象。选官一事和耿灼献舞一事性质不一样,可不能让旁人因为选官一事对他有意见。
“臣全听陛下所言。”穆墚不再多言。
“朕今日来一是想看看诸卿这诗酒会举办的如何,二是来是想找耿爱卿商讨一下此次后备官员考核一事。他第一次担任大中正,朕担心先前穆爱卿和林爱卿给他讲解的注意事项有遗漏。故而朕决定亲自再给耿爱卿说一遍。”
岑劭起身走到耿灼身边:“耿爱卿,这里太过嘈杂,不如去你府上。朕将考核规则详细说与你?”
“臣遵旨。”耿灼对上岑劭的双眸,一笑灿若灼灼繁花。
岑劭与耿灼走后。
原本这场诗酒会就是穆墚为穆翃在中正定品能有一个不错的品级准备的,但现在穆翃这么一闹,直接导致其被禁了五年的考核报名资格。穆墚心情全无,让诗酒会提前散了场。
段滐本来想追上刚上马车准备回府的穆墚,为方才段鹕所为道歉,但被穆墚的侍从拦了下来。
“完了,完了……”段滐在澧酩楼前喃喃自语。
“爹,你怎么这么说。穆兄既然不想入朝为官,我帮他是在做好事。”段鹕极不赞同段滐所言。
穆翃见穆墚生气,所以并没有和穆墚一同回大司马府,而是留在了澧酩楼。
此时,穆翃也劝慰段滐:“段世叔,您不用这么担心。这是我个人的事,我爹生气肯定是因为我忤逆了他的意思。段鹕只是帮我了一把,提高了我放弃此次考核的成功率。我回府就向我爹请罪,所有不是我一个人担。我爹明辨是非,定然不会为难你们。”
“哎……”段滐什么也没听进去,独自在原地发愁。
穆翃将段鹕拉到一旁:“我现在才知道你说的‘欲抑先扬’是什么。先让我把近日突击的典籍背出来,营造出一个我学识渊博的假象,然后你再当众抛出让我背那些寻常诗文的话题。但我不会根本背,这下所有人都知道我之前背的那些不过是速成得来。我再趁机向陛下坦白,这样就顺理成章地不必参与考核了。快告诉我,你是怎么想到的这法子?”
“其实是我家祖宗显灵,点拨了我,我才想出的这法子。前几日我因为你要入朝的事心情不悦,逃课出去闲逛,被我爹发现。他发我去跪祠堂。一直到晚上还不放我出去。我一个人在祠堂困得都快睡着了,忽然从窗外传来一股凉风。”
段鹕回想起当晚还是略微有些害怕,缓了一会儿才继续刚才的话:“我睁开眼发现什么都没。结果没多久我就听见供桌最上方的牌位那里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他询问我近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就讲了你的事。他告诉我可以利用你只会背生僻典籍这点想个法子。我受了启发,回去后又斟酌许久,便有了今日这个方案。”
“只是原先预想的仅是你在众宾面前表明那些经史文集不过是你突击所学。再由此将这个事实和你不愿入仕的想法传到陛下和百姓那里。没想到今日陛下亲自来了,如此到省了许多时间。”
穆翃平时奇闻异事话本看多了,没听出有什么异常:“原来是这样,改日我去你家祠堂,拜一拜你家祖宗,感谢他们救我远离官场。”
正巧想到了法子的段滐走过来恰好听到穆翃的这句话,他立刻向穆翃求饶:“穆公子,求你高抬贵手,你这段时间可千万别来我们府。”
说完,段滐立刻拉过段鹕:“走,跟我回府。”
望着段滐父子远去的背影,穆翃感觉不明所以,他不过就是放弃参加考核而已,怎么他爹气的直接提前结束了诗酒会,段世叔也愁眉苦脸的?罢了,还是直接回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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