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语一出,全场鸦雀无声。琵琶舞美则美矣,但怎么也不是一朝丞相该表演的。
穆翃倒是觉得没什么不妥,出声打破了沉默:“之前只见过丞相大人的剑舞,不曾想丞相大人还会琵琶舞。不知丞相大人的琵琶舞会不会也像之前的剑舞那样有气势?”
在岑劭十五岁生辰时,先帝为当时还是太子的岑劭举办了一场非常盛大的生辰宴。出席宴会的不仅有皇室宗亲、文武朝臣,还有世家子弟。当年耿灼就当着众人的面,为岑劭献上了一支剑舞以表祝贺。其剑舞气势如虹,令观看过的人皆难以忘却。
穆翃也对那支剑舞记忆犹新。那是耿灼至今唯一一次当众展现其舞艺。所以当耿灼今日说要表演琵琶舞时,穆翃不仅没像在场其他人一样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反而有些期待。
段鹕见此时现场的气氛不太对,拉了下穆翃的衣袖,低声提醒:“先静观其变。别影响我们的计划。”
对,差点忘了正事。自己不入朝堂的目的还没达到呢,不能出变故。穆翃立刻噤声。
耿灼这些年做的出格的事并不少,穆墚只当耿灼是喝醉了胡来。他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准许耿灼表演舞蹈的利弊后,发现若是准许耿灼表演,他最多不过是被他人说教导无方,而耿灼则会因此在京都乃至整个锦国更加遭人诟病。何况以他现在的权势,估计也没谁敢说他。那么最后只有耿灼会因此名声受损,何乐不为?
穆墚满脸笑意:“我也甚是期待丞相大人的琵琶舞。”
“穆大人,他胡闹,难道你也不懂规矩吗?他现在是当朝丞相,乃百官之首,怎可在此地献舞?”岑茌对耿灼表演琵琶舞极不赞成。
“安王殿下,你也知道。这诗酒会上自由创作诗赋的规矩便是如此,若不想和大家一同作诗,就需当众表演一项才艺。对于才艺内容,可自行选择,不做限制。丞相大人此举遵守了诗酒会的规矩,与民同乐。怎么能叫胡闹呢?”
“穆大人,你……”
穆墚打断了岑茌的话:“再说丞相大人还没开始表演。琵琶既能弹得宛转悠扬,又可弹得凛冽肃杀,安王怎知丞相大人所弹效果不是后者呢?”
这时,辛葑将琵琶取了回来。澧酩楼为耿灼提供的是一把红花梨木琵琶,其上雕刻的纹样是牡丹花。
由于今日是私人举办的诗酒会,所以大家穿的都是便装。耿灼更是选了一件绣着牡丹花纹的红色长袍出席了诗酒会。辛葑拿来的这把牡丹花纹红花梨木琵琶倒是意外和耿灼的衣服相衬。
耿灼接过琵琶,开始了表演。他起手拨弦,琵琶声随弦而起。
随着乐声的变换,耿灼的舞步也在变换。从耿灼所奏琵琶声中,似乎能窥见笙州的夜色空蒙,画舫的笙歌余音袅袅,萦绕在那映着清辉的粼粼河水中。能看到京都的繁华盛景,市集的喧嚣充斥耳畔,回荡在那洒着曦光的攘攘衢道间。
在场的人逐渐沉溺于乐声中。连屏风后何时多出了几个人影都未有人注意到。
雕花屏风后所站的几人中,为首的正是岑劭。而他身后的几人,皆是身着便服的皇家禁军。
其实也不怪在场的人没发现屏风这边的情况。澧酩楼的店员全是穆墚的人,非常安全。加之耿灼的舞着实惊艳,所以大家都放松了警惕,专心欣赏舞蹈。
岑劭到的时候特意交代了澧酩楼的人不要声张,他会自行进入会场。澧酩楼的人即便听从于穆墚,但也不敢明面不遵从岑劭的话。
岑劭到达会场时,耿灼刚刚开始表演。他恰好通过雕花屏风的间隙窥见了耿灼的舞蹈。于是他让禁军全部和他一起站在屏风后边。他准备看看耿灼究竟要表演什么样的舞蹈。
耿灼的柔韧性非常好,在各种高难度舞蹈动作间可自由切换,又不会影响他琵琶弹奏的节拍。
耿灼投入地表演着舞蹈,而屏风后的岑劭却已把手握成了拳。
岑劭左手拇指上的翡翠玉韘,几乎被他用力捏的快要嵌入手中。只要看一眼岑劭现在的表情,就知道他现在非常不悦。
倒不是说岑劭对琵琶舞有什么不满。往岁宴仪的表演中也有不少琵琶舞。但演奏曲目效果或是大气庄重或是激昂慷慨,都是可以在正式场合作为展现锦国是一个具有高级礼乐水平大国的表演。
而耿灼现在的表演,美则美矣,可曲调中透露的尽是雪月风花,着实与他一朝丞相的身份不符。
不仅如此,岑劭还注意到,耿灼的舞步似乎在哪里见过。当岑劭回想起来时,先是瞳孔一震,而后怒意更盛。
耿灼此时的舞步,和他那年在宴会上表演的剑舞的舞步几乎一致。不同的是,此时的舞步做了改良,极为柔和。再配上舒缓的琵琶声,毫无当年少年的凌霄豪气。
岑劭透过屏风的间隙注视着正在跳着舞的耿灼,当年的耿灼,也是一身绣着牡丹花纹的红衣。可如今这舞与当年的剑舞所体现出的意境全然不同。他多么希望耿灼所表现的全部都是伪装,可自耿灼回京来所做的一切,件件都令他失望至极。
随着琵琶声的消失和耿灼的舞步的收势,耿灼的表演已经结束。
耿灼将琵琶递给了辛葑,让他还给澧酩楼的店员。
辛葑经过屏风时看到了岑劭。他正要出声向岑劭见礼问好,就看到岑劭身旁的禁军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辛葑立刻会意,连忙抱着琵琶离开了。
与此同时,穆翃拍手称赞:“丞相大人,你这琵琶舞当真是舞惊四筵、曲动八方啊。”
耿灼对在场众人的反应很是满意,相信过不了多久,他在诗酒会上表演琵琶舞一事就会传遍京城。人们不过是会对他更加厌烦,说他不可救药。而穆墚,姑且不论其他人,是绝对会因此被岑劭记上一笔,这在将来,都会成为穆墚数条罪状中的一条。
穆翃说完,其他人还未来得及发表意见,就听到屏风后传来一个满含怒意的声音:“舞惊四筵、曲动八方?穆公子这说的是什么话。丞相方才所弹尽是些靡靡之音,你却是把其当作钧天广乐来听?要不要朕请太医治一治你的耳朵?”
岑劭从屏风后走出,一身华贵的黑衣为他增添了几分威压之势。此时的岑劭脸色十分阴沉,令谁都看得出这是怒极。
在场的人连忙行礼,穆翃被吓得愣在了座位上,还是段鹕眼疾手快,拉着他一起行了礼。
“平身。”
得了岑劭的话,众人才战战兢兢地回到了原位,不敢出声。
岑茌将主位让给了岑劭。
“皇伯父居然也在。”岑劭看了一眼岑茌后就在主位上坐下。
岑茌立刻解释:“今日臣听闻穆大人在此举办了一场诗酒会,参会的都是朝中的文臣和京中的青年才俊。陛下知臣素来喜爱与文人雅士们探讨诗词歌赋,所以就来了。”
岑劭并不觉得意外,他在收到岑茌也来参加这场诗酒会的消息后,就猜出了岑茌是因为此场诗酒会汇集了京中文人雅士。他这位伯父,痴迷于书画文集,京中凡有诗会画展,他若得空必会参加,何况这场诗酒会,穆墚可是办的非常盛大。
岑劭又客气地问候了岑茌两句近况后,就将目光转向了耿灼:“耿爱卿,朕想知道你方才为何要跳琵琶舞?”
“回陛下,方才诗酒会所进行的环节,乃是每人现场创作一首诗赋。若作不出来,就要当众表演才艺。臣自知自己平日所作之诗都是酒肆间的闲诗,上不得台面,怎可与在坐各位文人雅士相比。故而退出此环节。臣见此次诗酒会少了歌舞助兴,所以臣才要表演琵琶舞。”
岑劭听后,怒意倒是减了几分。耿灼的话虽然表面在说他平日里所作的诗赋不好,只能在酒肆间吟唱下罢了。可这澧酩楼不仅是酒楼,还是京都最有名的酒楼。这不正是在暗讽穆墚举办的这场诗酒会更加上不得台面。着实有趣。
但岑劭还是对耿灼此举很是介意,若说耿灼是无心朝政胡来,那穆墚不可能不知道耿灼在酒楼表演舞蹈会造成什么不良影响。他可不希望耿灼的声誉再有什么损害了。
岑劭扫视着在场的众人:“今日耿爱卿所做之事,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去。”
众人连连称是。
今日表演琵琶舞本就在耿灼的策划之中,所以他当然明白此举会有什么后果。可岑劭仍旧选择维护他。耿灼心里五味杂陈。
虽然耿灼知道在酒楼献舞会给他带来不好的影响,但他也料定此举会让穆墚与岑劭的矛盾激化。因为于公而言,他是锦国的丞相,而且他是岑劭亲自选定的丞相。
耿灼明白在某种程度上,他与岑劭荣辱与共。穆墚纵容他在酒楼演奏琵琶舞,若是传出去使他名誉受损,在动摇相权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向大家表明岑劭的眼光不行。这是对皇权的无视,仅凭这点,就足够让岑劭对穆墚的敌意增加不少了。
同时,耿灼也清楚处理这件事情的方法有很多,岑劭大可以废了他的丞相之位,令立他人,把一切全推到他身上。但岑劭不仅没有这样做,反而先告诫在场众人不准多言今日他当众献舞一事……
耿灼默默望向了正端坐于主位上的岑劭。恰好,岑劭的目光也对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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