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战死疆场,父母痛失爱子,母亲至今不肯原谅父亲。他是宁远候府唯一的继承人,他的夫人必然是名门闺秀。
一瞬间,卫翎甚至生出一种可笑又可悲的念头,或许他和她就此离开京城,去看他们都向往着的天南海北、江山如画。可终究,这些话说不出口。因为心里明白,那不只是对自己家族的背叛,更是对凤宛的侮辱。
他咬着牙,指天发誓。“凤宛,无论我父亲答不答应,卫翎不改初衷,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找出真相。”
又是凄凉一笑,凤宛声音轻的不能再轻。“说的跟真的一样。”
相对无言,一阵沉默。凤宛垂头沉思,半晌敛去悲戚,将脊背挺的笔直,“卫世子,我有几句话想要对你说。”
“你说。”卫翎带着期望,却也因称呼的改变,带了惶恐。
“第一,我们凤家的人,可以死,不能屈死。”
“我懂……”
凤宛打断他。“第二,凤家既然会定罪,那么你我二人的婚事,就此作罢。”
“什么?”卫翎呆住。
“你是候府世子,又是家中独子,你家从龙有功,此后必定青云直上。我是罪犯之女,蒙受不白之冤,定然再不能与你缔结良缘。”
她从袖中抽出“流莹”剑,递还给卫翎。“这是你赠予我的礼物,今日还给你了。”
卫翎不肯接,一推一送,凤宛身法飘忽,进退之间已将宝剑塞入他怀中。
“卫世子,多谢你今晚来告诉我这些事,让我早些知晓将要面对什么。不至于明天措手不及。”她一边退,一边对卫翎施了一礼,“多谢!”
"宛宛。"卫翎大急,扑过去想要留下凤宛,可他的功夫却远不如凤宛,指尖拂过袖子,少女拂落他的手,施展轻功,飞快地消失在夜色中。
“凤宛!”卫翎大喊一声,却再无人回应。唯有风起,吹起湖水阵阵涟漪。
卫小山听见声音,赶紧跑过来,见他失魂落魄地看着前方发呆。
“世子。”他上前扶住卫翎,觉得自家世子真是可怜,凤家小姐也真是狠心绝情。可转念一想,人家蒙冤受屈家破人亡,宁远候府却冷眼旁观。就算他的世子满心委屈,也抵不过人家的锥心之痛。
他叹了口气,“咱回去吧。趁着侯爷还不知道……”
说到这,他噤了声,侯爷怎会不知道,说不定侯爷早就料到凤家小姐会如此决断,才把世子交给他看守。
主仆二人立在桥头,都垂头丧气,颓废的姿势如出一辙。好半天卫翎把流莹剑收在怀中。
“回吧。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从前我浪费了太多时间,今日才发现自己百无一用。”
“您别这么说。”卫小山小声安慰他,“凤家小姐误会您了,以后找到机会,把事情解释开。”
卫翎语调中透着伤感,“我难过不是因为她误会,而是我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她也未必是误会,不过想的比我更深,也不愿我在她和家族之间为难。”他苦笑,“小山,原来我心里那些不服气,真如父亲所言,一钱不值。”
卫小山没接话,眼看着卫翎下了二分桥,在湖边晃悠悠往前走。他寸步不离地跟着,随时打算伸手拉一把,生怕主人一个不慎,或是一时想不开栽进湖里。
卫翎倒没想过此时人家在担忧他寻死,他正反复咀嚼凤宛那句话,“跟真的一样。”可不是如此,再如何真心,做不到,一切也成了假。
月亮渐渐被云层遮住,湖面上升腾起大团大团雾气。远处似乎传来又细又轻的歌声,初时低不可闻,渐渐清晰了起来。寂静中有人在清唱。
“只恐输赢无定居,治由人事乱由天……”
夜半歌声,又是用假嗓儿,听的卫小川头皮发麻。又听见那声音继续唱。
“这些含冤的孝子忠臣,少不得还他个扬眉吐气;那班得意的奸雄□□,免不了加他些人祸天诛……”(引用《桃花扇》)
卫翎心中一动,展目望去。
不知何时,前方不远处的“明月”桥拱下,荡悠悠飘出一条小船。船尾有个艄公撑篙,船头站着个穿白挂素的男子,手里一把白纸折扇,大半夜凉嗖嗖,他依旧有一下没一下扇着扇子。因离得远,到是看不清容貌。
白衣男子朗声对他喊话。“那边可是姓卫的小子?”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了过来。卫小山嗖地窜到卫翎身前,“什么人?”他大声喝问。
卫翎伸手把小山扒拉到一旁,对着船上的人拱手为礼,“这位兄台唱的真好,是非曲直自在人心。在下卫翎。”
也不见那船夫如何使力,小船的速度忽然加快,似乎有巨大的力量向前推动,不过瞬间已与卫翎相距已不到一丈。随后,艄公将篙杆竖起,抵住河堤,将船稳稳停住了。
卫翎看不懂,卫小山却有些心惊。这艄公两膀臂力非凡,不知是什么来头,还有白衣人,鬼气森森,却指名道姓问上自家主子。
到了近处,这才看清楚,白衣人二十七八岁年纪,长得甚美。修眉凤目,鼻管挺直,薄薄的唇带着冷峭,竟是个男生女相的美男子。只是这人神色清冷,上一眼下一眼的打量卫翎,半晌丢出一句话。
“卫翎,想救凤家么?”
卫翎一愣,“自然是想。”
“真的?”
“真的。”
白衣人眉毛一挑,右手的折扇啪嗒一声,在左手掌心一合,“上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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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躲开官兵,翻墙跃入后宅,凤宛的身子还在打颤。
她失魂落魄回到院子,里面灯火明亮,老福和凤宣正围着个铜盆烧纸钱。门口或站或倚,聚着几个贴身丫鬟和凤宣的小厮,有眼尖的最先看到她,忙对屋里面回话。
“大小姐过来了。”
凤宣正望眼欲穿地等姐姐回来,听了声音,急忙迎出来。“阿姐,你可回来了,如何,你可见到……”他看了眼身旁关切好奇的下人,止住问话。
凤宛勉强对他点点头,绕过他走进房中。走到祖父遗体之前,双膝跪倒,将头触地,心中如同岩浆一样翻滚着。
大厦将倾,伸冤无望,独立难支,到底怎么办?好半天,她的抬起头,站了起来。
她起身吩咐门外的仆从,“时候不早了,你们下去歇息吧。”下人们见她脸色不好,也不敢多问,行了个礼,纷纷退了走了,房中就只剩下凤家姐弟和老福。
等人走没了,凤宣这才敢小心翼翼地问:“出了什么事?阿姐,你见到卫翎哥哥没?他怎么说?父亲如今是什么情况?
凤宛沉吟片刻,轻声道:“小宣,福爷爷,咱们凤家和白山书院都保不住了。”
老福跟着凤伋走南闯北一辈子,也看尽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他在凤宛伏地哀伤之时,心里已经明白了□□。事到如今,他倒是平静下来了。
“大小姐,得提前做些准备。”
凤宛点头,凤宣却还不明白要准备什么,只是不能相信卫翎不肯出手帮忙。“阿姐,是卫家不肯相帮么,卫翎哥哥是怎么跟你说的?”
凤宛真是不知该怎么回答,犹豫再三,她声音有些发颤。“也许是不肯帮,也许是帮不了。”
凤宣呆立片刻,泪水夺眶而出。“阿姐,原来都是骗人的,卫翎哥哥也骗人。他曾经对我说过,一辈子都会对你好,他怎么可以这样……”
凤宛和卫翎议亲之时,凤宣背着家人跑去找卫翎。还让他赌咒发誓,卫翎笑吟吟的,但果然指天指地,当着他的面做出了承诺。
他本将卫翎当作最后的希望,就连凤宛都没想到,在弟弟心中,卫翎的承诺会如此重要。
“卫家只是先考虑了自己的利益。咱们以后不要再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小宣,别哭,现在没有时间给你哭了。你听我说。”
凤宣揉着眼睛抽噎,“阿姐,我这辈子就只哭这一次。我发誓,从今以后都不哭了。”他一面说,泪水大颗大颗的从眼角滑落下来。
凤宛硬起心肠,索性不去看弟弟,“他说新君要尽快定了父亲的罪,给孙阁老和羽林军一个交代。恐怕明日就有钧旨,咱们得提前有所准备。”
“哪些……准备?”
“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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