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两天后, 粮食姐姐上传了一条新视频。
午后柔和的光线里,一只白皙的素手握着擀面杖,动作娴熟地擀出一片片薄如蝉翼的面皮儿。剁细的猪腿肉洒入姜末, 再添上几勺酱料, 拌匀作馅儿,取出一小团放在薄皮儿的中央,带着巧劲儿一拢, 就捏出一个圆鼓鼓、胖嘟嘟的小馄饨。
小馄饨在沸水里滚上几滚,用笊篱捞出, 放入预调好的鲜汤中。袅袅热气里洒下几枚碧绿的小葱花, 看着油而不腻, 直叫人口舌生津。
相较第一次流水账般录下来的厨房纪录片,梁时这回只选取了馄饨这么一个主题。挑选了合适的光线,再辅以不同的拍摄角度,简单剪辑配字之后,就有了这么个成品, 看着还挺不赖。
评论区都在叫嚣着“想吃”,而真正吃到的某人正一边嚼着馄饨,一边浏览视频下的评论, 看到诸如“姐姐嫁我”、“粮食姐就是我老婆”、“能把粮食娶回家我吃一辈子馄饨”这类的狂言浪语, 一律点了举报。
有了这么个好的开始,梁时备受鼓舞, 选题上也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脉, 有了越来越多的花样。她会记录自己怎样清洁地毯, 怎样归置厨具, 怎样收纳陈琛随手乱丢的数据线……她还会定期把家里的冰箱及时清空、擦洗,再拍下如何给每种新进入的食材科学包装, 分配合理的位置。
这些视频的选题其实都很日常,但依然有很多人捧场,在评论区一起分享料理家务的小常识。
天气好的时候,梁时还会拍一拍自己在露台上养的花。
刚来和樾的第一天,她就被这处视线绝佳的风凉之地吸引了眼神。
这个露台原本的设计风格有些大众式的规整:灰色地砖通铺地面,线条分明的绿植区和卡座区,鹅卵石填塞一切过渡带……平平无奇到和大街上随便哪家露天咖啡座没有任何区别。
陈琛晚上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房,工作的间隙偶尔会到露台上吹吹风,平时则很少踏足这里。他并没有觉得这种烂大街的风格有什么不妥,更没那个闲功夫去做啥劳什子的调整。甚至在他看来,设计师搞这么一个地方纯属浪费,还不如梁时那个晾衣服的小阳台更具功能性。
梁时无语,某人的审美还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稳定。她看不得他浪费这个采光又通风的宝贝平台,就在征得他的同意以后,开始按照自己的喜好改造它。
她找来工人,将一半的露台面积搭上龙骨架高,上面通铺了抗腐蚀的木头,做成一个喝茶赏景的小平台。然后把原本贴墙的一溜狭窄的草皮拓宽,弄来大包小包的营养土,亲自配比,打算在这里种花。
梁时从小就喜欢种花,也喜欢在花园里待着。
她记得,以前梁家就有一个很漂亮的花园,因为吴薇也喜欢侍花弄草。吴薇带着园丁忙碌的时候,她就在旁边跑跑跳跳。
小时候,每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喜欢来花园里发呆。任性起来,还会搞一些调皮捣蛋的小动作——要么把所有圆叶子修成方的,要么就将吴薇刚栽好的花移到别处。只要她一进园子,佣人们就开始头疼,吴薇却浑然不在意,总是笑得很开心。
随着她渐渐长大,搞破坏的情况就越来越少,自己也开始研究些门道,天天缠着吴薇教她配土选种,浇水施肥。年轻时的吴薇很有耐心,即便是对着头脑一热的小孩子,也会讲解得深入浅出,全面又仔细。
梁时也开始自己动手栽种一些小东西,刚开始都活不长,偶尔有一两株发芽长叶的,她就开心得手舞足蹈。甚至为了她的花花草草在夜里不孤单,专门给花园里布置上最漂亮的园艺灯。
一年四季,时光如流。
花红柳绿的春天,梁时在花市上买来玉兰的幼苗,拉着陈琛一起刨坑种树,还非常幼稚地用小刀在上面刻上种树人的名字。夏天,她和陈琛上树抓知了,被他用一只大天牛吓得哇哇乱叫,差点从树上掉下去jsg。秋天,佣人会在园子里支起天幕,摆上茶桌。她和爸爸妈妈在银杏树下喝花茶、吃栗子糕。
她还尤其喜欢拉着陈琛在花园里辨认各种植物,都快成了陈琛的童年噩梦。
他对那些绿油油的东西一窍不通,只知道高的叫树,有颜色的叫花,至于树有几枝,花有几瓣,完全分不清。
梁时想,从陈琛对这个露台的态度便知,这么多年,他对草木的兴趣真是一丁点也没增长。
梁家的花园对梁时而言,就像一片珍贵的自留地,承载了很多情感。童年时光里成长的娇憨,温柔体贴的父母,拌嘴打闹的竹马……这些都是她最珍贵的回忆,也是仅有的财富。
也不知道后来,那个园子变成什么模样了?
梁时把三脚架支好,开始拍摄如何给角落里的文竹修枝剪叶。
她边剪边想着,离开梁家前,自己好像在花园里种了一些紫罗兰,也不知道开没开花,有没有人管。
夏天那么大的雨水,大概早就零落成泥碾作尘了。
她拍了一会儿素材,觉得胳膊有点酸,便把三脚架收起,靠在铺满软垫的藤椅里休息。
几个月前种下的夏洛特夫人已经攀墙而上,开出了零星的花朵,杏黄里带着橙粉,散发着温柔的果香。
角落里的木绣球竟然还未谢,在夏末的余温里顽强地支棱着硕大的白团子。
露台另一端,娇小的安吉拉已经倾泻满墙。微风吹过,星星点点的花瓣飘飘洒洒,宛如下了一场粉红色的雨。
“我好像有新的自留地了。”梁时惬意地想。
满园芬芳里,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陈琛摘下腕表,解开袖扣,将衣袖卷起,一只手搂住梁时的肩膀,另一只插进她的腿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天色已经擦黑,夏末的晚风带着湿气,微有凉意。陈琛不知道她在露台上睡了多久,也没叫醒她,只是抱着人进入室内,穿过客厅,来到最北面的保姆房,将她轻轻地放在了小床上,盖上毯子。
陈琛打量了一圈这个房间。当初梁时以“以工抵债”的名义搬进来,自然按着身份主动认领了这间保姆房,等到陈琛发现的时候,她早就把东西归置好了,后来又以“嫌麻烦”“懒得动”为由,拒绝搬到南向的几间次卧。
这个房间虽然有个还算方便的独卫,但空间过于狭窄,而且整体北向,光照不足。夏天倒是凉快,不过按南城的天气,再过几个月应该会比较潮湿阴冷。
他看了一会儿,没有多停留,轻轻关上房门离开了。
厨房的岛台上已经摆满了晚饭的材料,肉菜分明,皆已洗好顺好;水槽的盆里竟然还有几只大闸蟹——梁时应该是要打算做晚饭。
陈琛松开领带,去书房处理工作邮件。一封封的邮件回完,再抬头时,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客厅里已然漆黑一片。陈琛摸黑打开廊灯,一路来到保姆房,里面静悄悄的,梁时应该还在睡。
他推门进去,在床边俯下身,轻轻地摸了摸梁时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梦里,梁时还在梁家的花园里跑来跑去,除了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没什么特殊的感觉。要真说有,大概就是肚子有点饿。
梁时一下子想起自己早就准备好的食材——糟了!要快点起来做晚饭才行!陈琛马上就要下班了啊。
她猛地睁开眼,被房顶明亮的灯光刺到,又赶紧闭眼缓了缓。
鼻端闻到一股浓浓的消毒水味,梁时抬起胳膊,发现自己的左手竟然在输液。她有点懵,什么时候穿越到医院了吗?
“哗啦”一声,陈琛拉开帘子,手里提着个酒店的纸袋。
“醒了?感觉怎么样?”他把袋子放在床头柜上,伸手探了探梁时的额头。
梁时的声音还有些懵懵的:“我是发烧了吗?”
“嗯。”感觉到手里的热度已经不似刚才滚烫,陈琛低垂着眼,声音也低低哑哑的,有点好听。
“你在露台上睡着了,可能着了凉。”
“这样啊……”梁时叹了口气,讲起话来还带着些微微的病弱感,“可惜了我的大闸蟹,今天还想做蟹黄豆腐吃的。”
“蟹黄豆腐没有,白菜豆腐倒是可以尝尝。”陈琛边说边打开纸袋,拿出几只外卖盒,盖子打开,浓稠的饭菜香飘了出来。
梁时是真饿了,她坐起身,陈琛给她支了一个小桌板。她看着他端过来一盒白粥,一盒白菜豆腐煲,一盒清炒素什锦,加一个芝麻拌凉菜,小脸顿时有点垮:“呜呜,我的蟹黄豆腐……”
吃过饭,身上明显舒服了许多,梁时在药物的作用下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她朦胧地睁开眼,看到陈琛坐在病床边,正在用平板电脑看文件。
医院柔亮的灯光打下来,在他笔直的鼻梁一侧投下阴影。
梁时看不清他的眼睛,但却知道,那双秋水般的眸子此刻必定非常专注;如果她叫他,他一定会带着关切望过来,给予她最大的善意和安抚。
她也这么做了。
“陈琛……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梁时在睡意上头前,小声地问了一句。
陈琛似乎是说了什么,她没有听清,就沉入了黑甜的梦里。
第32章
梁时这一觉睡得很沉, 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她回到了十年前——中考结束后的那个夏天。
小学时期,梁时和陈琛同校不同班。到毕业的时候, 陈琛考进了帝都最难进的顶级公立中学, 而梁时为了更好地跳舞,选择了兼顾艺术教育的私立学校。
他们不再是同一所学校了。
两个人从抬头不见低头见、打起架来可以往对方头上扔泥巴的童年小伙伴,变成了放假时才会偶尔碰面的青春期少男少女。
中考结束后的暑假, 陈琛陪着她去欧洲玩了半个月。
而陈少爷之所以如此配合,是因为在那之前, 两家人一起吃了一顿饭。
年轻的陈远之夫妇和梁秋声夫妇本来私交就很好, 加上儿女亲家的关系, 三天两头就会攒个饭局,一起热闹一番。
之前的饭局,要么是陈琛因为课业太忙没来,要么就是梁时参加舞蹈团的活动来不了——总之,两个人竟然很少同时出席。上一次见面, 还要倒推到一年前。
中考之后的这顿饭,两个人都没有了任何借口,乖乖跟着父母出席。
出发之前, 梁时穿着联名款的条纹T恤和牛仔短裤, 跟大多数这个年纪的学生一样,青春洋溢。
下楼的时候, 却被吴薇勒令回去换一身。
梁时虽然不解, 但还是照做了, 换上了妈妈精心挑选的连衣裙。
到达酒店的时候, 梁时吵着要在西门提前下车,父母拗不过她, 只得依了。
她听同学说,这家酒店的西餐厅刚推出了一款爆火的甜品,只在下午茶的时间段售卖。看看表,还剩十五分钟,梁时提着裙子,踩着缀满亮片的水晶凉鞋,沿着酒店的木栈道开始飞奔。
绿荫环绕中,已经隐约能看到西餐厅精巧的房顶了,梁时兴奋得眼睛发亮,赶紧加快了脚步。
忽然,只听“咔”的一声,小巧的细跟竟然踩进了木栈道的缝隙里,卡住了。
而且最窘的是,由于奔跑的速度太快,凉鞋被卡住的时候,梁时猛一抬脚,鞋面竟然硬生生被她挣断了。
梁时无语地回头,盯着这只被卡住的鞋子,和彻底断掉、没法再继续穿的凉鞋,陷入了沉思。
眼看着西餐厅近在咫尺,梁时把心一横——先买甜品!买了甜品,再回来操心鞋子。
她把裙摆一拢,像一只瘸腿的兔子,单脚蹦跶着朝前挪去。
离西餐厅只有一步之遥了,梁时看到了希望,更加用力地跳了几步。忽然,餐厅的门从里面推开,陈琛竟然走了出来。梁时一惊,脚下一个没收住,顺势就向前扑了过去。
陈琛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梁时,还是以这种惊险的姿势。吃惊之余,几乎是本能的,立刻伸出胳膊将梁时接住。手里刚买的冰咖啡没拿稳,“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梁时的鼻子狠狠磕在了陈琛的胸前,力道大得她几乎要飙泪。
——呜呜呜,好酸爽!
她忍着鼻尖的痛意,抬起头,刚想开口和陈琛抱怨,目光忽然撞进了他低垂下来的双眼。
梁时还是第一次以这种暧昧的角度看他。
她忽然觉得,一年未见,自己的小竹马竟然有点好看。
她从小就知道陈琛好看,可是此刻的这种“好看”,像是一缕勾人的丝,忽然就jsg缠绕上她的神智,令她的心陡然跳乱了一拍。
梁时看着他的眼睛——小时候,只要这双眼睛扑闪几下,便会有什么鬼主意冒出来,让她吃不了兜着走。而此刻,梁时在狼狈之余,竟然分出一缕旖旎的遐思,忍不住想,这双眼睛怎么会是潘多拉的魔盒呢?明明是装满了珠宝的匣子啊,明亮又动人。
就在她看得入迷的时候,陈琛却忽然皱眉,抬起手掌就捂住了她的鼻子。
梁时眨眨眼,悲剧地意识到——她流鼻血了。
她竟然!对着一个男生!流鼻血了!
陈琛一手捂着她的鼻子,一手扶着她的脑袋让她后仰,“我口袋里有手帕,你找找!”
梁时仰着头,伸手去摸陈琛的衣兜,手在他身上摸索了半天,才找到手帕,拿出来堵在鼻端。
陈琛低下头,盯着她只穿了一只鞋子的脚,视线又顺着她的来路,瞟到远处那只卡在木板缝隙里的凉鞋。
他几乎是立刻问道:“你急着买东西吃?”
……很好,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还真是知根知底。梁时欣慰的同时,忽然又感到一丝羞赧,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不想当着他的面承认了。
这时候,西餐厅的店员出来更换橱窗里的招牌,下午茶的时间马上结束,晚餐要开始了。
梁时盯着柜台里所剩无几的甜品,心里很是焦急,但面上还是忸怩着,就是不动。
陈琛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片刻后,转身回了餐厅。他在洗手间里洗了手,出来的时候,顺手打包了玻璃橱柜里最后一只甜品。
陈琛拎着袋子走到梁时跟前,把包装盒取出来,放进梁时空着的那只手里。
梁时怔怔地望着手心里的甜品盒,心中像是忽然住进了一头闹腾的小鹿,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跳得她半张脸都粉扑扑的,整个人冒着粉红色的泡泡,浑身的骨头都叫嚣着愉悦。
东西还没吃,胸腔里已经灌满了甜蜜的欢喜。
十五岁的梁时在这个普通的夏日傍晚,第一次懂得了心动的美妙。
——竟然是因为一只甜品。
下一秒,她怀着激荡的心情,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心动对象半蹲下身,拿着打包用的塑料袋,对准梁时悬空的那只脚:“来,套上吧。”
梁时大惊:“你,你干什么!”
陈琛抬头,一脸理所当然:“脚套上这个,走回去。”
梁时的心情顿时如坠冰窟,“……你买甜品,是为了要这个塑料袋?”
“不然呢?”陈琛睨着她道:“你鞋子都坏了,难道要赤着脚回去?”
他竟然还扯了扯手里的袋子,“质量还不错,够你走回包厢了。”
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晴天霹雳!梁时恨恨地想,她是脑子坏掉了么,刚刚竟然,对着这家伙疯狂心动?
梁时恼羞成怒,铆足了力气,一脚把塑料袋踢飞:“我自己会走!不劳你费心!”
*
最终,梁时还是妥协了,脚上套着这只丑陋但厚实的塑料袋,跟在陈琛身后往包厢走。
没办法,酒店太大,走回去要二十分钟。
她总不能真的光着脚走吧。
看着前方少年的背影,梁时又回忆起方才瞬间的心动。思绪忽然飘远,她想起更多有关陈琛的事。
从出生起,他们俩就认识了,熟得不能再熟。梁时一直知道他们有婚约,可这婚约究竟意味着什么,她其实并没有深想过。
小时候,陈琛一得罪她,她要么揍回去,要么就拿出婚约“威胁”他——你以后要娶我的,对我不好,我就天天在你眼前折腾你,看你怎么办!
这招非常奏效,每当她这样威胁,陈琛就一副有理说不出的深沉样子,仿佛吃了大亏,让她觉得特别痛快。
可是现在,她再想起和陈琛的婚约,心头感受到的不再是压对方一头的畅快,而是一种甜兮兮的愉悦。
梁时疑惑地想,我这是怎么了?
他们已经有将近一年没见面了。学校的课程和舞蹈团的活动都很忙,梁时本来就分身乏术,甚至陈琛过生日,她都因为要排练而没有出席。
这张从小就熟悉的脸,在阔别一年之后,竟然生出一种别样的陌生,陌生到——此刻她看着他的背影,会莫名有点紧张。
她忽然想起,自己那个爱八卦的同桌说,本校的校花正在追求市一中的校草。梁时那会儿正忙着磕刚出炉的漫画连载,压根不关心什么校花校草的故事。
此刻,她忽然警觉地想到,陈琛就在一中啊!
不行,必须确认一下!
她一把拉住陈琛的袖子:“你在你们学校,是校草吗?”
陈琛回过头,看着她的表情十分一言难尽。
梁时讪讪地解释道:“主要是……听说,我们学校的校花在追你们学校的校草!”
陈琛瞥了她一眼:“所以呢?”
“所以……”梁时有点语塞,想了半天,忽然理直气壮地说:“所以,我是想提醒你,作为有婚约的人,不能随随便便接受别人的表白。”
陈琛听了,竟然一脸麻木地说:“不会。”
“女孩子太麻烦了,我身边有你一个就够受的了。”
……听着像是好话,又不像是好话。梁时有点不确定,应不应该为这句话感到开心。
她决定,再多行使一点未婚妻的权力。
于是指了指自己的脚:“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下,男生都会背女生的。”
“为什么?”陈琛不解地看着她,“你又不是不能走。”
好你个陈琛!梁时干脆停下了脚步,越想越气,她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个不解风情的男人!
眼看着陈琛已经走出去老远,梁大小姐咬了咬下唇,气哼哼地想:今天,你不背也得背!
梁时一个发力,忽然小跑起来,轻柔的裙摆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靓丽的弧线,下一秒,这道弧线骤然聚拢,变成一朵盛放的娇花。
娇花一个起跳,径直攀到了陈琛的背上。
陈琛毫不设防,被梁时一个熊扑,整个人栽进了旁边的草丛里。
*
大人们左等右等,两个孩子就是不出现。
酒店里安保齐全,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两家大人们决定放弃等待,开始吃吃喝喝。
吃到一半的时候,陈琛和梁时才出现在了包厢门口。
两个人的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浑身上下沾满了泥土和草叶,几乎看不出衣服本来的颜色。梁时更惨一点,脸上竟然还有血迹,脚上一只鞋子没了,裹着一只酒店的塑料袋。
吓得大人们差点以为他们俩被人打劫了。
问起原因,陈琛只是静默不语;而梁时眼珠子乱瞟,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主座上的陈远之看了儿子一眼,开口道:“可以不说原因,但总要有人承担后果。小琛,梁时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弄成这副模样,你作为男孩子,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梁时低垂着头,悄悄嘟了嘟嘴——算了,一人做事一人当,她梁时不需要旁人背锅。
刚想开口承认,却被旁边的陈琛一把攥住了手腕。
陈琛抬眼,对着在场的大人们说:“是我的错,我没有照看好梁时,愿意承担责任。”
梁时转头看着他,十五岁的陈琛刚刚在泥土里滚了一圈,脸上还粘着碎草叶,说话的态度却异常沉稳,一切仿佛理所当然,看不出半点委屈。
她那寂静了片刻的小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地怦怦乱跳。
事情的结果是,作为对梁时的补偿,由陈远之出钱,陈琛作陪,梁大小姐美美去欧洲畅游了半个月。
半个月足够梁时琢磨清楚很多事情。
她决定,从今以后,要认认真真地把自己这位小竹马追到手。
第33章
打完吊瓶已经是后半夜。
梁时从美梦中醒来, 只觉得手脚虚软,大脑还有些混沌。
陈琛摸了摸她没什么血色的脸,提出要背她下楼。梁时闭着眼睛, 迷迷糊糊地嘟囔:“你背不动。”
陈琛:“……”
他旋即想到了什么, 一脸无语地说:“我已经长大了,不会摔着你了。”
梁时像一条软脚虾一样挂在他身上,低垂着脑袋, 还是有些不清醒:“可是你刚才就带着我摔到草地里去了。”
什么刚才?有十年了吧?
陈琛恨恨地咬着牙:“那次要不是你趁我不备,助跑十米……”
梁时已经没动静了, 陈琛晃了晃她, 觉得也不必事事征求意见, 直接背起她就进了电梯。
一口气到家,他把梁时放在她的小床上,在耳边轻轻地问:“药给你放在jsg哪儿?”
梁时迷迷糊糊地指了指床头柜的抽屉:“这儿。”
打开抽屉,陈琛一眼就看到了一本杂志和一包烟。
杂志他还挺眼熟,好像是自己刚回国时接的一个采访。从出刊到现在不过半年, 竟然已经被翻成这样。
他手拿着杂志,在床前的地板上缓缓坐了下来,惆怅地想, 你果然一直都知道我在哪儿。
他又打开了那盒烟。
虽然不抽烟, 但陈琛经常需要应酬,对烟多少有点了解。手里这盒他还是第一次见, 似乎是个廉价的小牌子, 价格应该还不到三块钱, 抽起来有股劣质香精的呛鼻味儿。
盒子里面还剩下不少烟, 但因为这个房间背阴,一夏天过去, 已经潮得没法抽了。
他忽然觉得这包烟有点烫手,尤其和那本装模作样的杂志摆在一起,就像是对他无声的嘲讽。
杂志里的这篇专访文章由公关写就,主要是为他顺利空降陈氏营造舆论,重点全在刻画他“进取的野心”,“坚定的理念”,以打造完美的继承人形象。
陈琛看着手里的烟,默默猜想,梁时这些年一直在尘埃里打滚,被生活折磨得学会了抽烟,又拮据地抽不起好烟。只舍得掏三块钱买烟的她,却会花三十块买一本虚头巴脑、毫无用处的杂志,只因为上面有他。
陈琛抬手扶上额头,内心再一次被那种熟悉的、怅惘的愧疚所撅住。
少女时期的梁时纠缠了他很久,追得轰轰烈烈,毫不掩饰自己的爱意。
那些爱意对陈琛来说,却更像是婚约附赠的衍生品,无法作为独立的存在。
那时候他觉得,梁时年纪还小,也许看不透自己的心——就像他自己,有时候也分不清楚对她究竟是责任义务,还是男女之情。
从小,她就跟在他身边。两个人虽然总是拌嘴,他表面上也极尽冷淡,但内心深处,早已习惯了顺着她,照顾她,处处考虑她的安危,捅了娄子也要替她收拾残局。
而习惯,恰恰很具有误导性。
年幼的陈琛没能想清楚一些事情。
还有太多东西尚未清晰,既然如此,就把时间花在已经清楚的事情上。
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尤其到了高中以后,继承人的责任和与之而来的高要求,让他没有太多精力回应梁时铺天盖地的热情。
毕竟,如果不想沦为家族的棋子,就要执棋。
直到后来,婚约的束缚没有了,梁时没有了,他彻底“自由”了。
连那点责任也一并卸下了。
仿佛障目的树叶被拿开,陈琛惊讶地发现,过往的十七年就像烙印一般印在了他的灵魂里。
随着一个人的离去,灵魂好像也被挖走了一块。
那些曾经被自己否认和抽离的情感,剥离掉婚约的外壳,竟然汹涌澎湃地席卷了他,让他一天比一天感受到越发清晰、难以回避的不适感。
不适应她不在身边的生活。不适应遥远的惦念。不适应没有她的人生。
可是梁时却消失了。
陈琛不知道她在哪儿,生活得好不好,甚至不确定她是不是还活着。
记不清多少个怅然若失的清晨,多少个辗转反侧的深夜,陈琛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她叽叽喳喳地围在身边;睁开眼,什么都没有。
犹如在经历一场看不到尽头的凌迟。
……
所以,当陈琛在混乱的夜市上看到梁时的那一刻,多年紧绷的执念一朝得偿,让他几乎落泪。
他苦涩地想,是不是老天终于看够了他的笑话,才大发慈悲地决定把人送回来。
她还念着他,还愿意带着滚烫至斯的爱意,再次回到他的生活里。
陈琛抬手捂住眼睛,深深地缓了几下呼吸。
细长的手指重重地揉了揉眼睫,像是要把所有复杂的情绪都揉进深处。再睁开时,潋滟的双眸已是一片平静。
他最终还是把杂志和烟放回了原处。
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床上的梁时,手指拂开她唇边的发丝,又把被角掖好,轻轻地离开了房间。
晾衣服的小阳台凉风习习,远处的城市夜景流光溢彩。陈琛的眼底又恢复了志在必得的坚定,刚刚片刻的脆弱仿佛从不存在。
他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周沅齐困倦的声音传来:“陈小琛,打电话之前能不能看下时间?”
“泰启还没签?”
那边似乎是打了个哈欠:“姓梁的可真是个老狐狸,临签约了,态度反而暧昧起来了,我这身份他都信不过。”
“想拉人下水,只有自己也在水里,才有可信度。”陈琛的眼睛里闪着冷峭的光,“有没有兴趣来南城建设?”
“让梁秋声看到,你不止是个情报掮客,还是他的合作伙伴——当然,一不小心,也有可能变成竞争对手。”
周沅齐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梁秋声到底哪儿得罪你了?值得陈少爷如此辛苦给他挖一大坑。”
陈琛不在意地笑笑:“人在坑底,我在坑外,谈事情才能少伤和气。”
周沅齐:“……”
陈琛挂了电话,对着漆黑的夜空里一盘银色的圆月,仔细地筹划着接下来的每一步。他要蛇打七寸,要一击必胜,利用这个圈子里某些陈旧的规则,为梁时和自己铺出一条坦途。
*
翌日,梁时被生物钟准时唤醒,除了鼻子有点堵、嘴巴有点干以外,没感觉到其他什么不适的症状。
她掀开被子下床,打着哈欠走到客厅去喝水。咕咚咕咚几大口温水下肚,才彻底清醒了过来。
梁时无意识地打量着客厅,想着这个月是不是该把灯罩擦一下,窗帘也该换洗了,厨房的油烟机也可以搞个深度清洁……视线转悠了一大圈,却在水槽的方向猛地顿住。
下一秒,她忽然扯开嗓子大喊:“啊啊啊啊啊!”
陈琛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尖叫声惊醒,立刻起身冲出门去。只见梁时穿着睡衣,怀里抱着一只水桶,正趴在地上到处搜寻。
他急忙蹲下:“怎么了?”
梁时哭丧着脸,崩溃地说:“陈琛,大闸蟹们连夜逃跑了!”
陈琛:“……”
两个人撅着屁股,趴在厨房的地上找了一个小时失踪的螃蟹——直到陈琛去上班,还有一只下落不明。
*
四十分钟后,在和樾管家的帮助下,梁时终于把最后一只越狱的逃犯缉拿归案。
活动了半天,出了一身汗,梁时那只堵住的鼻孔也彻底通透了——谢了啊螃蟹们!
她想着,昨晚上因为生病没能做饭,今天的早饭和午饭也一块欠下了,虽然陈琛压根没在意,但自己这个干活抵债的也不能偷奸耍滑不是?
她系上围裙,从冰箱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食材,一顿快速的操作,热气腾腾的咖喱牛腩饭就出锅了。
梁时提着饭盒,坐着地铁,来到了南城科创园。
早晨出门的时候,她看陈琛穿得稍显休闲,应该不像是去陈氏的样子。她掏出上次Layla给她的门卡,刷开大门,循着记忆走向东辰的员工食堂。
时间还早,食堂里没什么人。梁时在门口探头看了看,正巧碰到下来买奶茶的方助理。
小方一看到是这位,立刻恭敬地迎上去:“陈总在楼上开会,我带梁小姐过去?”
梁时连忙摆手:“不不,我就不去打扰他了,在这里等着就行。”
那怎么行呢!小方心想,今天要是让这位在这里干等,他不用等到明天就可以收拾东西走人了!
他眼珠子一转,继续劝说道:“陈总也不是每天都来食堂的。”
*
梁时提着饭盒,跟着小方乘电梯上楼。
东辰是典型的开放式办公格局,大气精致,色彩亮丽,装修极富个性,十分能体现员工跳脱的性格和对设计美学的追求。
梁时还是第一次进到这种办公环境里,莫名有点紧张。
她目不暇接地观察着——原来工作也不只是一个人安静地对着电脑,大家会凑在一起大声讨论;原来走廊另一端还有厨房和休闲区,休闲区里竟然有一整面墙的书架;原来会议室的隔断是透明的jsg玻璃,没有墙……
下一秒,她和会议室内正在看项目演示的陈琛目光相接。
梁时:……还是打扰到了呢。
陈琛诧异地一挑眉,眼中完全没有被打扰到的烦躁,反而浮上几分惊喜。他给旁边的小方一个眼神,小方立刻会意:“梁小姐,这边请。”
梁时被请进了陈琛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空间很大,有整面的落地窗,可以将园区内的好景致尽收眼底。
陈琛的外套挂在衣架上,梁时走过去嗅了嗅,竟然能闻到一丝淡淡的腥味,乐得她差点笑出声——难怪这家伙不穿着去开会!
没一会儿,只穿着衬衣的陈琛开完会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份包装素雅的牛油果鲜虾沙拉。
“小方刚刚去买的,据说是女员工最爱的工作餐,给你换个口味。”
梁时开心地接过。
舌尖舔着绵密的牛油果,脑子里却想起上次送沙拉外卖时,偷听到几个女职员聊八卦的事,忽然就有点忍不住好奇。
“你和孔珍珍是怎么认识的?”
刚打开饭盒、准备对着牛腩饭大快朵颐的陈琛:“……”
梁时灼灼的目光射过来,一副“你如果不说那牛腩饭也别吃”的架势。
陈琛只好放下餐具,无奈地笑道:“算不上认识。”
“有一次偶然碰到她,认错了人。”
梁时更好奇了,睁着懵懂的大眼睛:“你把她认成谁了?”
陈琛看着她,忽然想起当年她回到教室,追问他为什么不喜欢那块手表时,也是这副表情。傻眉愣眼的,像一只完全不在状况里的兔子。
已经好久没看她露出过这种神色了。
随着一起生活的时间变长,梁时不再像刚来的时候那样安静木讷,出现了越来越多以前的情绪和状态。
让他感觉到无比的熟悉。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办公室的门就被敲了敲。Layla从门缝里探进一只脑袋:“听说梁时来啦?走,和大伙儿吃午饭去!”
Layla端着梁时的沙拉,推着她一路出了总裁办公室。
陈琛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怎么的,竟然没拦。
第34章
此刻的员工食堂已经坐了不少人。
大家都很安静, 要么独自吃饭,要么三三两两地聚在在一起小声地聊天。
Easton坐在紧靠里的桌子边,梁时的人影刚刚出现在入口, 他就兴奋地招手:“梁时!这里!”
瞬间, 整个食堂的人都在对她行注目礼。梁时硬着头皮往前走,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对周围的人笑笑,在Easton的桌边坐下, “你这嗓门,让我想起一个人。”
Easton好奇道:“哦?还有谁像我这般活泼可爱?”
“也是一个和陈琛关系很好的家伙。陈琛这么安静的人, 交朋友倒是喜欢找性格热闹的。”梁时边吃边嘀咕着, 一抬头, 发现全桌的人都在看她。
Layla一手支颌,略带思索地说:“你这口气听起来,似乎对Chen很熟悉啊?你们以前就认识?”
梁时觉得没啥好隐瞒的,但也不想说太多,就只是点点头道:“嗯, 我和他是高中同学。”
在座众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萧斌的八卦之心顿起,一手挡在嘴边,故作神秘地问道:“陈总高中的时候, 风格就如此犀利吗?”
梁时失笑:“没有啦, 他很随和的,上学的时候也很爱玩。和校篮球队经常一块打练习赛, 还喜欢棒球, 击剑也玩得很好, 他还是击剑社的主力呢。”
说起这些回忆, 梁时有点滔滔不绝,“他也喜欢打游戏, 常和王宇轩他们,哦,就是刚刚提到的和Easton一样嗓门很大的朋友,通宵开黑都有过。”
周围一时非常安静。
梁时说完,意识到桌上沉默的气氛,疑惑地看向大家。
Easton挠了挠下巴:“你说的真的是Chen?”
Layla也犹豫地说:“……那他念大学以后变化还挺大的。”
Easton一副陷入回忆的模样:“Chen大一的课堂出勤率低到盖勒教授亲自去宿舍逮人的地步,结果发现,他不来上课,是因为跑回中国去了。”
梁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但是他期末成绩又很好,盖勒教授舍不得不给他平时分,逼着他去参加建模大赛挣实践分,于是我们才有机会认识。”Layla补充道。
“可奇怪的是,自从进入大二,Chen就没有再频繁回国,而是疯了一样地学习。”
“他真的把所有时间都用在了课业上。不仅成绩突出,还提前修满了学分顺利毕了业。业余的时间全部用来创立东辰。”
说起这些学生时代的回忆,Easton很是感慨。
“我从来没见他玩过游戏,也没见他参加过任何学校的活动。他很低调,但可能因为出身比较有名,有一些中国的学生社团主动接触他,Chen都没有回应过。”
讲到这里,他又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毕业之后就更拼了,边读着MBA边把东辰搞成了科技板块的潜力股。还逼着我们和他一起加班加点……Chen究竟是吃了什么壮事业心的猛药哦!”
梁时已经听愣了。
她猛然想起,和樾的房子里的确少了一样东西——钢琴。
陈琛五岁开始弹钢琴。每个周日的下午,老师会准时上门授课。而那个时间,梁时刚好上完舞蹈课,偶尔会经过陈家,顺便进去蹭钢琴听。
有的时候,陈琛会趁老师去客厅喝茶的功夫,撑着小短腿从琴凳上滑下来,把梁时骗过去替他练习,自己偷偷溜出去玩儿。
一两次还行,多了就容易露馅。而且随着难度的升高,梁时那三脚猫的功夫很难再替他遮掩。
有一次就被许馨兰听出来了,后来梁时再去,许阿姨都会拿出超好吃的水果蛋糕招待她,她就赖在客厅,懒得再去琴房当替身了。
梁时以为他是讨厌钢琴的,起码不像喜欢玩游戏那样喜欢钢琴。
后来她也这么问了,但是陈琛说,这不一样。玩游戏的确令人开心,但钢琴能让他平静。
梁时想起幼时那些困倦的午后,她躺在前厅的软椅里沉沉睡去,伴随着陈琛悠扬的琴声。
如果真如Easton和Layla说的那样,陈琛在上大学后几乎放弃了所有的爱好,是不是也包括钢琴呢?他不开心的时候,又靠什么来排解呢?
梁时无法想象他们口中所描述的那个陈琛。
在她从小到大的印象里,陈琛一直是令她崇拜的。
他聪明过人,对大多数事情游刃有余,所以态度上偶尔会有些漫不经心。又因为从小接受继承人教育,心智也比同龄人更加成熟和稳重,目标明确,从不随波逐尘,连青春期都没怎么叛逆过。
甚至在梁时恨不得把他缠上天的高中时期,他就算再烦她,也从来没有对她情绪失控、或是口出恶言过,顶多就是躲着她而已。
所以梁时一直觉得,陈琛虽然表面安静,像清凉的月光,但内里温暖,似柔和的太阳。
她很难想象这样的陈琛会被什么事情刺激得性格大变,变成一个压抑、颓丧、甚至苛刻的工作狂人。
而且就这几个月的相处来看,陈琛只有比当年更温柔、更平易近人了呀,这帮人该不会是唬她的吧?
梁时陷入沉思,没再讲话。等她终于从自己的思绪里走出来,桌上的人已经聊起了别的。
Layla捅了捅她的胳膊:“你最近发的视频我们都看了,拍得很棒!”
“谢谢!”梁时真诚地感谢她的鼓励,同时也坦白道:“我是初学者,拍的东西也就是新手水平。最近在研究剪辑,感觉这个东西上手不难,但是要想剪出好东西可真的太难了。
“嗯,这个的确是。”Layla把嘴里的芝士汉堡咽下,眼神忽然亮了亮:“我组里有个剪辑大手,你要不要来认识一下?”
*
午饭后,Layla把梁时介绍给了她的下属,小丁。
小丁的主业是数据工程师,业余时间则是个up主,据说在网上有不少粉丝。她听了梁时的问题,感觉都是新人很常碰到的,当即打开电脑示范起来。
梁时看得很专注,边听边记。jsg
这时候,有同事叫小丁去确认几个问题。小丁抱歉地说:“我去去就来,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
离开之前,还把视频网站打开,让梁时解闷。
视频网站是用她本人的账号登陆的。梁时想着,何不趁此机会观摩一下高手的作品,也顺带提升提升自己的审美?
她点进主页,画面里竟然全是陈嘉与和黄维明的cp向剪辑。
梁时:“……”
抱着学习的心态,她硬着头皮点开了一个。
不愧是高手啊,画面唯美,配乐浪漫,把二人的肢体互动衬托得暧昧非常。镜头前和镜头后的极致推拉,再结合各自采访里关于对方的部分……整支视频剪辑得甚为动人,高级且真。
真到……要不是梁时见过他俩私下里相处的状态,她都要信了。
满屏的弹幕全在“磕死我了!”,而梁时已经没眼看了,感觉自己可能是误入了某些邪那个教cp的阵营。
她正要点“关闭”,身后忽然传来一句熟悉的声音,“这个人是谁?”
梁时点鼠标的手指僵住,天灵盖直接麻了。
陈琛抱臂站在她身后,不知道看了多久。
梁时面无表情,内心却在疯狂咆哮:
这是什么社死时刻!竟然让他看到我在看他弟弟和另一个男生的cp视频!请问我现在从窗户跳下去还来得及吗?能不要致残直接致死吗?
她的脖子仿佛生了锈,卡顿了数秒,才艰难地回过头道:“就……就是嘉与啊。”
陈琛摇头:“另一个。”
“啊?那是……是嘉与的队友,黄维明啊。”梁时讪讪地笑着,又故作惊讶道:“你该不会连你签的代言人都认不出来吧?”
陈琛不屑地嗤笑了一声:“除了嘉与,其他几个长得都差不多,分不太清。”
他顿了顿,并没有被梁时的质问带跑,“所以,你在我的公司,用我下属的电脑,看另一个男人的视频?”
嗯?怎么感觉哪里不太对?
可是也不能跟他解释我是在看陈嘉与和另一个男人的视频啊!那样岂不是越描越黑了?
罢了!梁时在脑内迅速做了一个决断。她把心一横,生无可恋地认了。
“我就,随便看看。”
陈琛的脸色更难看了。
这个时候,小丁终于处理完了工作上的急事,和同事聊着天往回走。
还没到工位呢,远远就看见大boss站在梁时身后,正皱眉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
她立刻小跑过来,只见屏幕上,两位主人公已经从眉来眼去发展到火花四射,眼看就要上高速了!
小丁浑身的血都冻住了,一个打挺就扑了过去,“啪”的一声摁灭了电脑显示屏的开关。
薄薄的显示屏被怼出去老远,小丁上半身趴在桌子上,仰头对着自家老板摆出一个凄惨的笑,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了。
陈总的超级强冷空气瞬间席卷了整个办公室。
他面上似笑非笑,说出的话一个字比一个字冷:“上次数据安全性的提案,就质量来说,你们应当是没有心情休息的。周末全体加班。”
整个办公室响起一片哀嚎。
第35章
陈总一句话, 不用等到周末,数据组今晚就开始加班了。
梁时耷拉着脑袋,十分愧疚难当。
Layla好心给她介绍老师, 她却把人家整个部门拖下水, 这是什么扫把星人设!
大好的周五夜晚啊……梁时看着自己锅里的蟹黄豆腐,忍不住吐槽:“没人性成这样,应当是不需要吃人饭的吧!”
这时候电话响了, 是Layla。
梁时赶紧接起:“对不起啊……今天都怪我不好。”
这声调,听着都快哭了。
Layla那边闹哄哄的, 显然是正在火热加班中, 语气却丝毫不介意:“没关系哦亲爱的!加个班而已, 也不是第一回 了,那个提案本来也是要进一步充实的啦。”
“还有啊,小丁让我转告你,她只擅长用已有的素材剪辑,并没有拍过东西。而你是自己拍, 可以试着用剪辑的思维去指导拍摄,效果会更好。”
梁时连连答应。挂了电话,愧疚感才算稍微减轻了那么一点点。
等菜出锅的功夫, 她靠着岛台, 拿着手机翻了翻自己这些日子发的视频。
梁时几乎每两天就会上传一只新视频。视频的内容大多很平淡,只是记录她日常的工作。有时候因为三脚架的角度问题, 会拍到她出镜, 但梁时尽量不露脸, 只让镜头拍到她的背影, 或者正在工作的部分肢体,比如胳膊和手。
梁时很喜欢这种分享的方式, 让她觉得自然又舒服。为了使视频更具耐看性,她一直在坚持学习。之前列下的纪录片清单已经刷完,梁时的笔记记满了一整个本子,如今又开始刷第二遍。
第二遍她看得更为仔细和深入,一个镜头会翻来覆去地品味、推敲,琢磨这里面包含的所有要素,再反推它诞生的过程。
去年刚回国的时候,梁时很是花了一些时间适应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她学着用全屏手机,学着去使用一些热门APP,在不同的社交平台上关注当下正在发生的事。
有时候,系统会推送一些当红主播的热门视频给她,里面的女孩子化着很精美的妆,穿着性感的衣服唱歌跳舞。还有的人会在短视频里做一些表情夸张的演绎,讲搞笑段子、抖机灵……
网上各种类型的博主层出不穷,永远不缺创意,永远有看不完的热点、追不完的明星八卦,甚至会给人一种错觉,好像一天不上网,就会被这个世界抛弃掉。
对封闭多年的梁时来说,这些东西快得令她无所适从。
她不喜欢这种快餐式的娱乐体验,会远离语速飞起的主播,从不开倍速看视频,不看“内容梗概”或是“五分钟带你看完一部剧”。
她喜欢节奏自然、情感纯粹的东西。
有一次,打扫陈琛的书房时,梁时在一只架子上发现了不少国外的纪录片高清DVD,就用客厅的影音设备播了,打算当做干活时的背景音。
可渐渐的,她却被内容吸引,坐下来认真看完。还利用休息的时间,把整个系列全部看完了。
这套蓝光收藏品应该是陈琛在国外买的,没有中文字幕,不过并不影响梁时的理解。
这种时候,她会尤其感谢自己人生的前十八年,积累下来了一点微末的本事,让她在与世隔绝这么久之后,还能不那么困难地和许多东西重新建立链接。
可能是被禁锢了太久的缘故,梁时看到那些镜头下浩渺的星空,广袤的土地,自由奔跑的野生动物时,会觉得无限感动。
跟随着镜头,她也会慢慢地想起很多从前的记忆——那些被尘封在脑海深处,几年间从来不敢触碰的过去。
原来她也曾在寒暑假时,跟喜欢的人去不同的地方游山逛水;或是呼朋唤友,在帝都的大街小巷里找乐子。
有一部纪录片讲的是欧洲艺术史。梁时猛然想起有一年冬天,她硬拖着陈琛去逛纽约的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外面很冷,她冻得耳朵都红了,进到温暖的馆内,被暖气一蒸,又出了一身汗。
陈琛在前面走,她便在后面脱;陈琛一回头,她脱得只剩一件薄薄的T恤,然后把一捧集合了大衣、毛衣、围巾的衣物往他怀里一塞,就嬉笑着跑走了。
陈少爷气得七窍生烟,兜着一包衣服在后面追她。两个人动静太大,甚至惊动了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收获了一通批评教育。
想起这些往事,梁时忍不住嘴角上翘。
她觉得,看纪录片就像在做一场心灵SPA。
芸芸众生都有属于自己的曲折,野兽尚且还要冒险觅食,又有什么事情是容易的呢?
世上不止她一个人经历过坎坷。
自从搬进和樾以后,梁时越来越明显得感觉到,自己脑海中的雾气正在逐渐散去,过往的记忆日渐清晰,越来越多美好的往事浮上心头——好像有什么力量正在悄悄地治愈着她。
她抱膝坐在沙发里,将脸埋进臂弯中,感觉自己就像一颗幸运的jsg尘埃,在空气中漂浮了许久之后,又慢慢落到了实处。
*
周六,梁时起了个大早,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各种烘焙材料摆了一桌子。随着烤箱“叮”的一声响,一盘外壳香脆、内里柔甜的可露丽就出炉了。
她敲开书房的门,馥郁的朗姆酒混着焦糖的香味一起飘进来。
“我要去东辰看朋友,你要不要顺道加个班?”她笑眯眯的,一点也不像在干坏事的样子。
陈琛知道她是在怨他安排Layla他们加班,可是工作进度落后本就是需要补救的,他也没法跟她解释,只能顺了她的意,去东辰陪着下属一起“受罚”。
大周六的,东辰竟然不是空楼一栋,各部门加班的大有人在。梁时的可露丽很受欢迎,几乎被一抢而空。
Easton也在,周六的他终于放飞了自我,不再西装革履,而是穿了一件巨型卫衣配短裤,卫衣上画了一只超大的狗头,短裤上则绣着狗腿。
他兴奋地跑过来对梁时说:“托你的福,我那个帖子的点击量创下了新高,本人已经升为【吃遍大南城】小组的管理了!”
“哇,恭喜你!”梁时也跟着高兴起来。
“所以呢,我现在要回报你一条管理员才有的内部消息!”
Easton神神秘秘地卖了一下关子,“南城电视台要拍一个介绍本地夜市的系列短片,需要一名内容顾问,你有没有兴趣?”
“诶?”梁时有点惊讶,“怎么会想到我?南城的美食专家有很多啊。”
Easton苦笑了一声,悄悄说道:“这个节目组听说有点吃瘪,没什么经费,所以顾问报酬也不高,顶多拿个实习生工资。”
……原来如此。
梁时想了想,自己对夜市倒是熟,顾问应该能做得来。而且跟着电视台拍短片,肯定能学到东西。工资少点也没事,只是……
她问Easton:“顾问要出镜吗?”
Easton笑了:“这个嘛……本来不需要,但我猜他们见了你,可能会改成出镜的,毕竟颜值是顶级资源。你感兴趣的话,我把制片人的联系方式给你!”
说着,也没管梁时究竟有没有兴趣,直接就把制片人的微信推了过来。
*
周一,梁时倒了两班地铁,按照微信上的位置,来到南城电视台旁边的一家咖啡厅。她在里面等了快二十分钟,那位制片人才姗姗来迟。
彭制片今年四十多岁,头发脱得只剩下个地中海的边。他迈着两条短胖小腿跑进来,在这初秋的天气里竟然湿透了衣衫,显得有些狼狈。
见到梁时,他立刻惊喜地问:“你是南埠那位粿条姐姐?”
梁时点头,彭制片简直心花怒放。他本来是抱着招个对美食感兴趣的大学生回去的想法,毕竟现在混论坛的大多都是年轻人,能有什么人脉?
没想到,那个新上位的管理竟然给他推荐了一位正经夜市人,还长得年轻漂亮,有知名度,最重要的,还自带流量!
彭制片一兴奋,汗就流得更多了。他一边擦汗一边说:“我们这个组呢是前民生组退下来的,台里临时给的课题,虽然没有太多预算,但胜在压力不大,时间还自由!这个系列呢也不长,策划刚刚写出来,回头我发给你看看。我们计划采访本地几个主流夜市,每个夜市大概两到三期,所以工作量也不算大。”
“短片出来之后会在南城旅游频道播出。梁小姐还有什么疑问?要是没有疑问,咱们这就去把合同签了吧!”
梁时尴尬地笑了笑,感觉到了对方招人的困难。她思考了一下,直接道:“我只有一个条件,能不能别让我出镜?”
*
梁时跟着彭制片进了电视台的大楼,边走边在心中感叹,南城卫视不愧是几大主流卫视之一,这楼建得还是相当气派的,用富丽堂皇来形容也不为过。
彭制片带着她七拐八拐,来到一间走廊尽头的办公室。
在梁时看来,这个办公室和仓库差不多,位置偏僻,有点难找,隔壁还是厕所。
办公室里的陈列略显杂乱,午休时间,工位上也没有人。彭制片走到靠窗的桌子,在满桌的文件里翻了翻,终于找出一张个人信息表和一份顾问合同,递给梁时。
梁时在沙发上坐下来,认真研读了一番合同。这看起来就是个标准的实习生合同模板,规定了工作时间段和小时数,时薪也很明确,没有其他什么附加内容。
梁时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又填写了那张个人信息表。
彭制片接过资料,惊讶地问:“你是高中毕业?”
梁时点点头。找过那么多工作,她早就习惯了别人对她的学历指指点点,内心已经不会再起什么波澜。
“我看过你拍的短片,审美和技巧都有,还以为你专门学过呢。”
彭制片的语气有些惋惜,拿出纸巾重新擦了擦汗湿的额头,“咱们瞿导经验很丰富,你要是对拍东西感兴趣,可以跟着他多学习。”
梁时和彭制片约好,后天正式开始上班。先在电视台见一见组里的其他同事,共同完成前期的准备工作。
第36章
事情进展得顺利, 梁时的心情也很好。
电视台后面的小巷子里有一家地道的老式果木烤鸭,梁时排了半个小时才买到一只。她拎着鸭子,哼着小曲一路回家。
路上接到了黄维明的电话。
黄维明听上去有些委屈:“姐姐, 你很久没来基地找我们玩了。”
梁时失笑:“你们不是很忙么, 哪来的时间玩?听嘉与说,为了给新专辑预热,通告排上天, 连觉都快不睡了。”
黄维明嘿嘿笑着,被拆穿了也不见尴尬, “这阵子的确全国跑, 但明天我就回南城了, 要不要来基地跳舞啊?”
梁时爽快应下。反正新工作后天才开始,有日子没活动,身上都痒痒了。
她一路逛悠着回到家——明明才刚过中午,陈琛竟然回来了!
梁时换了鞋就兴奋地往书房跑,准备向他炫耀排队买到的好鸭子。书房里没人, 她又小跑着去了陈琛的卧室。
卧室门半掩着,梁时毫不犹豫地推门而进:“陈琛!我今天……”
陈琛正在背对着门换衣服,露出大片裸露的脊背。
梁时嘴巴一抿, 顿时哑火了, 她尴尬地背过身,也没离开, 就站在原地继续说道:“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陈琛把家居服穿好, 走过去扶着梁时的肩膀把她转过来, 戏谑地看着她:“我明天要出差, 去法国。”
“啊?”梁时愣住了,这才注意到卧室的地板上放了一只行李箱。
“要去多久啊?”她直勾勾地盯着那箱子问。
“半个月左右。”陈琛捏了捏梁时瞬间耷拉下来的小脸, “顺利的话会早点回来。给你带礼物?”
梁时没点头也没摇头,依旧不情不愿地盯着地上的箱子。
陈琛忽然在心里叹了口气,强忍着把人揽入怀的冲动,只是伸出手,克制地摸了摸梁时的头发,低声问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嗯?”梁时惊讶地抬起头:“出差还能带保姆的?”
陈琛笑起来,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我是去出差,你是去玩。你不是很喜欢安纳西湖吗?可以再去逛逛。”
听起来真是太有吸引力了!可是……梁时在脑海里纠结了好几秒钟,才从挎包里缓缓掏出了一纸合同,递了过去。
陈琛带着疑惑接过,快速地扫了一遍上面的内容,然后装作很遗憾的口气道:“梁女士要有新工作了,没空陪我出差了。”
虽然有点不甘心,但梁时还是决定要留在南城,把握住这次学习的机会。
衣帽间里,她一边帮陈琛收拾行李,一边默默的在心中流泪:“我的安纳西湖啊……”
*
陈琛是第二天上午的飞机,梁时说什么也要去机场送他。
小方在柜台办理托运手续,一回头,看到梁小姐站在自家老板身前,满脸依依不舍地望着他,好像要把他的脸盯出个洞来;而自家老板也低垂着目光,一脸宠溺。
他有点起鸡皮疙瘩——那两人明明不是情侣,可他怎么有种被秀一脸的感觉?
转头问jsg一旁的林秘书:“你跟陈总的时间更长,可曾见他这样看过谁?”
林秘书摇头。
小方继续道:“我有种直觉,这位要不是总裁夫人,那没人会是了。”
林秘书还是摇头。
“你没事吧?”小方指了指前方的两个人,“看看他俩的样子,多明显啊,你不相信?”
“我摇头是让你闭嘴。”林秘书无情地说。
小方无语,狠狠白了他一眼:“呵呵,知道陈总为什么总把我带在身边吗?因为你就是一根木头!”
林秘书这才看向他,微微一笑:“可这次出差是我随行,你留下。”
小方:“……”
好气!
作为跟随陈琛走南闯北的第一秘书,他实在不懂老板这次为什么不带自己。虽然老板交代他“多照看一下梁时在电视台的工作”,但他想不明白,一个美食节目的顾问能有什么可照看的,难道要全程跟着,防止梁小姐吃坏了肚子?
临分开前,梁时帮陈琛整了整领带,才退后一步,对他摆了摆手:“一切顺利哦!到了给我打电话。”
陈琛点点头,揉了揉她的脑袋:“等我回来。”
说完便带着林秘书进入了安检口。
梁时也没管被他揉乱的头发,盯着安检的方向瞧了很久,直到人彻底看不见了,才转身对小方说:“走吧。”
两人正要离开,忽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喊她的名字。
“梁时?”
回头一看,竟然是高志垒。
相比几个月前,高志垒明显瘦了许多。他穿着工作制服,之前还合身的尺寸,现在看着倒略为松垮。
记忆里那个精神小伙儿变得有些蔫蔫的。
见到故人,她还是很高兴的:“这么巧,你上班呢?”
高志垒在机场工作,能遇见也没什么稀奇。
高志垒看着她,又看了看她身后西装革履、一脸假笑的小方,犹豫地问:“方便一起喝杯咖啡吗?”
*
梁时可舍不得在机场喝50块一杯的咖啡。
最终他们也没去咖啡厅,就在大厅中央的长椅上坐了片刻。
周围全是来来往往的人,有匆忙的商旅人士,也有携家带口出行的游人。这种人间烟火令梁时感到放松,她双手撑在椅子上,笔直的双腿前伸,不时踮踮脚,轻轻敲打着地面。
高志垒率先打破了安静:“你看着比以前活泼了。”
梁时笑了,转头道:“你看着倒不如以前精神,最近加班很多?”
“工作还是老样子。”高志垒看着她唇边的笑容,“你过得好吗?”
梁时点点头:“挺好的。”
她看起来真的很好,脸上淡妆温柔,浅笑嫣然。穿着俏皮的针织短衫,水蓝色的阔腿牛仔,梳着一个乌黑柔软的马尾,整个人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和上次见面的时候判若两人。
高志垒又用疑惑的目光瞟了一下远处等待的小方,“那位是?”
梁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介绍方助理。她想,小方是陈琛的秘书,自己是陈琛的保姆,都是给一个老板干活的,四舍五入的话……
“算是我同事吧。”
高志垒露出惊讶的神情:“你不在夜市出摊了?”
梁时点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
这时,手机上收到黄维明的微信:“姐姐,你该不会把我忘了吧?”
梁时在心里暗叫糟糕,光顾着送陈琛,真把和这小子的约定忘了!她忙对高志垒道:“如果没什么事的话……”
“梁时,对不起。”高志垒看着她,眼神似乎有些惆怅,“那天……我就那么走了,挺不爷们的,一直都想跟你道个歉。”
梁时愕然,她想起他们分道扬镳的那个夜晚。
潮湿的初夏,逼仄的小院,窘困的她。
那天,她忙着收拾金链大哥们搞出来的烂摊子,其实没太有耐心在那样的场景里听完一场告白。
她当时说的那番话,听上去似乎像坦诚的自我剖白,还把选择权交给对方,实则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暴自弃——从说出口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放弃了被选择的可能性。
因为没有期待,所以看到对方狼狈地落荒而逃,也谈不上失望。这件事转眼就被她抛诸脑后了,毕竟那会儿生活里还有太多麻烦等着她去解决。
高志垒的声音打断了梁时的思绪,“我马上要结婚了。”
梁时有点惊讶,不过还是由衷地说了句“恭喜你。”
高志垒笑了,那笑容有一点落寞。
“对方是相亲认识的,我家里人比较满意,但是女方嫌弃我住的房子小,要求换一套大的,车也必须买名牌的。我觉得没有必要,但是她家里人很坚持。”
说到这儿,他的脸上又浮现出温柔的情绪,似乎陷入了回忆,“不像你,什么都没问我要过。以前我给你炖一锅鸡汤,你就很开心。”
梁时只是静静听着,并没有去纠正一些不重要的细节。
高志垒接着道:“那天以后,我其实一直都在后悔。后来就又去了一趟小院,你们已经搬走了。”
他抬起头,看着大厅上方炫目的灯光,唇边的笑容有些悲凉。
“那天你问我要不要选择你的时候,我心里还是愿意的,并不是嫌弃你的条件。可是我……我当时可能太害怕了,脑子一乱,不知怎么的就没有说出口。”
他就这么仰着头,像是在对着空气说话:“我知道说这些已经晚了。但是,如果时间能倒流,我一定不会再把你丢下了。”
“高志垒。”
听到梁时叫他的名字,他的视线才缓缓地转过来,出乎意料的,并没有看到梁时怨怼的眼神。
梁时还是微笑着,灯光映在她黑曜石般的瞳孔里,碎成了星星点点。
“你是我回国之后遇到的第一个好人,我梁时一辈子都会记得你给过我的帮助。”
她歪了歪头,俏皮地看着他:“你根本不欠我什么,好人不应该背负着愧疚活着。”
她站起身,表情认真地说:“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好好生活吧。珍惜眼前人,祝你幸福。”
梁时说完就转身离开了,高志垒还沉浸在她的话里,等反应过来,想跟上去再说点什么的时候,远处那个西装革履的“同事”竟然迎了上来,对着梁时恭敬地微微欠身。
高志垒在机场多年,也算见多识广,他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普通同事,是私人秘书才会有的专业动作。
他想起刚才看到梁时的时候,她正站在国际出发的入口前,似乎在目送着谁离开。
那目光里溢满了温柔的留恋,哪怕在他以“男朋友”自居的那些日子里,也从未得到过这样的眼神。
高志垒停下了向前的脚步,自嘲地笑了笑,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第37章
回城的路上有些堵车, 梁时到达基地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
基地的保安老远看着一辆限量版双色迈巴赫开过来,还以为是哪位老总来访,连停车盘问的流程都省了, 麻溜地就给开了大门。
梁时下车的时候, 黄维明已经在草坪边等着了。他今天打扮得很居家,穿着休闲款的条纹长袖T恤,米色棉质裤子, 头发没做造型,就这么柔顺地贴在额头上。
看着梁时从这么一辆豪车上下来, 黄维明不禁皱了皱眉。
“姐姐, 这是你的车吗?”
“我哪买得起啊, 这是我老板的车。”梁时下了车,嘱咐小方不必等自己,然后和黄维明一道往里走,“今天老板出差,车就顺便载我一下。嘉与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黄维明摇头:“他有私人行程, 今天基地就咱们俩。”
他打开大门,绅士地邀请梁时先进。
梁时也没跟他客气,率先进了门。黄维明在她身后回过头, 盯着那辆渐行渐远的汽车, 直到彻底看不见了,才回身关上了别墅的门。
整个房子里静悄悄的, 其他成员显然都没有回来。梁时看到餐桌上摆了几道卖相尚可的菜品, 惊讶地问:“这些是你做的吗?”
“对啊!”黄维明露出开心的笑容, “天天追你的视频更新, 偷师来的手艺。快尝尝,味道合格吗?”
梁时立刻在餐桌边坐下, 黄维明转身去厨房盛汤。汤锅的盖子打开,里面还冒着热气,鲜香扑鼻。
他边盛边说:“我不常给别人做饭的,你是第一个,嘉与他们也没吃过。”
听他提到陈嘉与,梁时的脑子里忽然条件反射似的播放起某些视频画面……
她赶紧晃了晃脑袋——真是害人不浅啊,邪那个教cp果然上头!
梁时赶紧拿起筷子,扒拉了几口菜,好把某些画面一起jsg咽进肚子里。尝了几口之后,她的眼睛亮了亮,竖起一根大拇指道:“味道太可以了,一点也不像初学者。”
黄维明把汤端过来,在她对面坐下,闻言,很是高兴地说:“那以后我教你跳舞,你教我做菜,怎么样?”
梁时是真的有点饿了,她边吃边点头:“没问题啊,不过以你的水平,不需要我教的。”
听到夸奖,黄维明的嘴边扬起一抹笑容,他拿起筷子,一边往梁时的碟子里夹菜,一边不经意地问道:“嘉与的哥哥……你的老板,是什么样的人?”
梁时咬着一只虾饺,惊讶地抬起眼:“嘉与没跟你们讲过他哥哥是谁?”
黄维明摇摇头:“嘉与很少谈及自己的家人,我也是前阵子才知道他还有个哥哥。”
陈嘉与这小子还挺低调嘛,梁时想。也对,作为选秀出道的爱豆,让别人知道自己如此显赫的家庭背景,怕是会质疑选秀的公平性。
她便也帮他遮掩道:“他哥哥就……做生意的,对,没什么可聊的。那个,你们新专辑准备得怎么样了?”
话题顺利被她带跑,黄维明又聊起了新专辑相关的宣传活动。为了造势,他们参加了几个综艺,也接了好多团队采访,其中有不少陈嘉与的笑料,逗得梁时哈哈大笑。
饭后,梁时和黄维明一起洗了碗,然后去练功房跳舞。
有日子没练,梁时的动作又生疏了些,被严格的小黄老师批评了。梁时保证,私下里一定勤加练习,等下回再来,一定给他个惊喜。
因为明天还有工作,梁时也没有待太久,黄昏时分便提出告辞。黄维明起身去拿车钥匙,说这里偏僻,不好打车,要送她回去。
两个人刚从别墅里出来,迈巴赫已经等在了门口。
小方身姿笔挺地将后车门打开:“梁小姐,这边请。”
黄维明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可又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梁时见小方来了,也不必麻烦黄维明再跑一趟。
她钻进车厢里,隔着车窗和他告别:“那下次见咯,祝你们的新专辑大卖,替我向嘉与问好啊!”
黄维明微笑着,从身后拿出一只全新包装的CD,“新专辑,提前送给姐姐听。”
“哇!”梁时惊喜地接过,“谢谢,我会认真听的!”
车子开出去好远,还能看到梁时在车窗外不停挥舞的手。
黄维明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直到消失不见。
他目光凉凉的,轻轻撇了撇嘴,拿出手机给助理打电话:“叫人来把东西收了吧。这个厨师做得太好了,不像初学者,下次换一个。”
意兴阑珊地挂了电话,想到那辆迈巴赫,黄维明的心里还是有些堵。
他又拿出手机,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听筒里传来娇滴滴的女声:“小帅哥,今天怎么想起人家啦?”
黄维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维持了一下午的温柔乖巧已经荡然无存。他语气懒散地道:“我今晚在南城,要出来吗?”
对方乐呵呵地答应了。
挂了电话,黄维明给助理发消息:“用你的名字订一间套房,今晚的,找偏僻点的酒店。”
消息刚发出,手机上忽然蹦出一条梁时的微信。
“这首Gorgeous好好听哦,竟然是你写的吗?我们小黄可真是全才(大拇指)。”
黄维明盯着这条消息,紧抿的嘴角竟缓缓地放松下来,眼睛也跟着弯起,让他看起来又像个开心的男大学生了。
他给梁时回了一个兔子比心的可爱表情包。
心情瞬间变好很多。黄维明嘴角的笑容还没散,助理的消息又进来了:“上回那家可以吗?”
黄维明盯着和助理的聊天界面,脑子里却想起一些有关梁时的画面——她吃东西时鼓鼓的侧脸,跳舞时认真的表情,还有回头看他时,白皙的耳边垂下一缕黑丝……
他本想回复一句“可以”,手指在屏幕上方僵了僵,忽然感到一阵烦躁。
过了一会儿,助理那边收到回复——“算了,别订了。”
黄维明切出微信,点进播放器,选择了Gorgeous。熟悉的前奏响起,他闭上眼睛,跟着哼起来。
心情便也随着这旋律起飞,宛转悠扬。
他跳着轻快的舞步,重新返回别墅里。
*
梁时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偌大的客厅寂静无声,只有她一个人。
她恍然想起,自己刚搬进来的时候,总觉得这个房子太大了,找人都找不到。后来竟然越住越习惯,感觉她和陈琛两个人,也足以把这里的空间填满。
如今少了一个人,房子里又显得空空荡荡。
脸颊莫名有些热,她赶紧拍了拍脸:“有点出息啊梁时,他才走了多久。”
同一时间,陈琛降落在巴黎戴高乐机场。
机场到达口早已候着好几位接机的陈氏工作人员。一片整齐的黑西装里,一个身穿卫衣的年轻男子坐在长椅上,正无所事事地转着车钥匙。
看到陈琛的身影,男子立刻欢快地迎上去,一把揽住他:“陈总,别来无恙啊!”
陈琛一脸似笑非笑:“周总客气了,还是叫哥吧。”
“那怎么行?我现在怎么说也是南城建设新任总经理,级别上算你的下属,规矩不能乱。”周沅齐一脸傲娇,毫不客气地拿白眼斜他:“再说了,你也就大我半年,哪来的脸让我喊哥的。”
随行的工作人员已经把行李放进商务车里,周沅齐把陈琛的胳膊一拉:“走,带你见识见识我的小美人儿去!”
十分钟后,一辆红黑相间的布加迪飞速行驶在进城的高速上。
周沅齐卖弄似的一脚深踩油门:“听听这引擎声,带不带劲儿!”
陈琛在副驾驶看邮件,头也没抬:“你这品味,怎么和陈嘉涵越来越像。”
周沅齐无语地看着他:“少拿我和那个二货比。”
他陶醉在新车的脚感里,一边又忍不住联想:“你最近这套动作,难道是为了对付二舅和陈嘉涵?”
过了一会儿,又自我否定道:“不会,对付他们,你不用这么委婉。而且这次摆明是个直钩,钓的只有泰启。”
陈琛懒洋洋地靠在豪华头枕里,“二伯的茬可轮不到我找。爷爷在一天,我爸就不会动他。”
周沅齐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陈琛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梁秋声已经到了?”
“到了,在南边逛着呢,我约了他下周见面。”周沅齐熟练地打着方向盘,“你忙完正事,要不要和我一块会会他?”
陈琛摇头:“还不到时候。你替我出面就好。”
周沅齐不置可否,继续道:“我这个大忙人可不会白帮忙,事成之后,你得答应我个条件。”
陈琛故意作惊讶状:“南城建设都给你了,还嫌不够?”
周沅齐的额角都在跳,无语道:“陈小琛,你当我傻啊?你那是让我去收拾余胜利的烂摊子呢,我要是不接手,估计你转头就卖给泰启,直接打入内部了。此路不通就走彼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盘算!”
陈琛挑了挑眉,被揭穿了也不见心虚,只是笑吟吟地问:“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周沅齐瞬间来了精神,冲他眨了眨眼:“我听说,你前几年在南边买了个景致不错的园子?你也不常来法国,房子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让给我?”
“不让。”
“为什么?”周沅齐不解道:“那地儿就临着个湖,别的也没什么看头。你什么时候这么热爱大自然了?”
陈琛看向窗外,声音有些认真:“我名下其他房产随便你挑,这个不行。”
周沅齐更疑惑了:“你留着自己住?”
陈琛看着窗外匆匆而过的巴黎街景,有些怀念。
他嘴角微翘:“留着哄人。”
车子很快到达下榻的酒店。陈琛还要倒时差,谢绝了周沅齐带他逛巴黎的邀请,独自回了房间。
这时候,小方打电话过来,做每日例行汇报。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提到了梁时在机场和一名地勤工作人员聊天的事,以及她在基地和黄维明单独相处的时间。
陈琛沉默了几秒钟,看上去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只是淡淡地说:“我让你照顾她的出行和工作,没让你监视她的行程还来跟我汇报。下不为例。”
他挂了电话,一把将领带jsg抽掉,看着落地窗外秀丽的异国美景,心里琢磨了一下黄维明这个名字。
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很快,他便把这个名字和一张脸对应了起来——在梁时看的那个视频里。
面色顿时有些冷。陈琛拿出手机,给梁时发微信:“我到巴黎了。”
梁时几乎是秒回:“好久哦!坐飞机累不累?”
陈琛直接打了语音电话过去,梁时接起,声音闷闷的,似乎是困极了:“我一直在等你,都没敢睡觉……”
“是我不好,信息发晚了。”陈琛的声音沉静,听着有些缱绻,“快去睡吧,明天的新工作加油。”
“嗯。”梁时有点舍不得,但还是说:“你也好好休息。”
挂了电话,陈琛斜靠在落地窗上,想到刚才有那么一瞬间,自己居然想要吩咐下属去把那个姓黄的小子从梁时的生活里踢走。
竟然还跟个小屁孩计较上了。
他把头往玻璃上敲了敲,无奈地笑道:“陈琛啊,你也有今天。”
第38章
第二天一早, 梁时准时来到电视台报道。
她默默回忆着彭制片上次的路线,七弯八绕地摸到了这间走廊尽头的办公室。
里面似乎有人在说话,梁时刚要敲门, 一个戴眼镜的短发女孩子开门出来。看到梁时, 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你就是粮食姐姐吧?”
梁时点点头。
短发女孩儿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朱小雅,是【宵夜南城】节目组的编导。”
她打开门:“快请进, 我带你去和大家认识认识!”
梁时跟着她进门,前天还空荡荡的屋子, 此刻已经坐满了人。
大家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忙忙碌碌, 压根没有人注意到这边。
朱小雅凑近她耳边说:“这个办公室不是我们组专用的, 大家都混在一起办公,所以也有别的组的人。”
她带着梁时穿过几张桌子,来到房间的最里面,一个身形高瘦的男子正靠在窗边打电话。
男人看着三十多岁,头发有点长, 被一个塑料发箍撸在耳后。此人面色沉肃,眉间紧紧皱着,一看就不是个善茬。
虽然嘴里叼了根烟, 但完全不影响他说话的语速:“别扯那些没用的犊子, 今天摄影师不到位,这个启动会休想开!别他妈跟我提这个台长那个主任的, 老子谁也不认!老子只要老子点名的摄影师!”
“啪”地挂了电话, 男人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扔, 左手捏着快要燃到嘴根的烟头, 一把摁进了旁边富贵竹的花盆里。
梁时觉得,现在可能不是个打招呼的好时机。但朱小雅仿佛完全没感受到空气中的紧绷, 上前对男子介绍起她来。
“瞿导,这位是咱们的内容顾问,网上那位有名的粮食姐姐!”
她刚要继续介绍,忽然顿住,有点茫然地看向梁时:“刚才忘了问了,你的真名是?”
梁时连忙自我介绍:“导演您好,我叫梁时。”
瞿姓导演叼了根新烟,双肘支在窗台上,掀起眼皮,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梁时听到他从鼻子里哼了声:“就不能指望姓彭的靠谱。”
他拉出个凳子,大刀金马地一坐,眼神斜斜地射过来,睨着梁时道:“先说好,跟我的组可没钱挣,也不给上镜,想红的别来。”
梁时被这理所当然的语气震住了,她慢了几秒才犹豫地说:“……不是有实习工资吗?我签了合同的。”
瞿导和朱小雅双双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下一秒,朱小雅讪笑着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有的有的,有实习工资的,出外勤还管一顿盒饭!”
说完尴尬地笑了笑,赶紧拉着梁时离开。
她们来到屋子另一边,一个烫着卷发的年轻男生正伏在电脑前剪片子。
朱小雅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杜,这位是新来的顾问,梁时。”
又对着梁时介绍道:“这是我们的摄影助理杜盛杰。”
小杜站起来,友好地和梁时打了招呼。梁时默默感叹,终于有个正常人了。
介绍完小杜,朱小雅就带着梁时来到一张还算整齐的桌子边,“这是我的工位,你先休息下,我去给你倒杯茶。”
梁时连忙拉住她:“还有组里的其他人呢?”
朱小雅眨眨眼:“彭制片你见过的,他开会去了,其他的就没什么人了。咱们组是临时凑的,经费又有限,没有太多员工,后期团队都要和别的节目组共用的,就不跟你介绍了。”
她一边说,一边弯腰从柜子里摸出一盒茶叶,往饮水机的方向去了。
梁时有点震惊,她还以为会是一支几十人的拍摄团队,没想到还可以简陋成这样。
得,既来之则安之吧。
梁时搬了把椅子,在桌边坐下,等着朱小雅回来。
朱小雅的茶还没泡完,彭制片倒是推门进来了。梁时连忙起身,想过去打个招呼,他却看也没往这边看,径直走向办公室最里侧的窗户旁,对着那位瞿导说了什么。
瞿导依旧那副二五八万的模样,似乎完全不把彭制片的说辞放在眼里。
梁时想,果然当导演的都没几个正常人。
她有点替这位老好人的制片心累。
不过,彭制片的回归显然预示着问题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解决,这个简陋的节目组终于可以坐下来开个会了。
办公室隔壁的小会议室里,梁时坐在桌子的最远端,不时还能听到身后厕所里冲水的声音。
彭制片坐在桌子的上首,抱着一杯泡得看不清茶叶的胖大海,语调沉稳地开口:“虽然咱们的摄影师被临时抽调了,但是呢,我已经跟台里反馈过了。台里的领导保证,会尽全力给我们协调好这件事,大家不要担心。”
他又呷了一口茶:“下面就请小朱整体介绍一下咱们这个项目的情况。”
朱小雅咳了咳嗓子,开口道:“【宵夜南城】是一档介绍南城本地夜市美食的系列短片,目前的计划是拍摄十集,每集15到20分钟。项目周期分为准备期、拍摄期、后期制作期。目前,准备期已经接近尾声,即将开始一个月的拍摄期。”
梁时的心中冒出一个问号,有点犹豫地举起手:“不好意思啊……我有个问题想请教。”
朱小雅点头:“你说。”
梁时指着自己道:“那个……我作为顾问,不是应该从准备期就参与吗?可是你说准备期已经快结束了?”
朱小雅又咳了一声:“嗯,是,准备期呢,总计两周,目前已经过去了一周,你可以参与剩下的一周。”
梁时:“……”
瞿导在旁边翘着椅子腿,冷不丁地嗤了一声:“网上下载的文案可不算准备。”
朱小雅抿了抿嘴,脸上有点挂不住。
瞿导指了指梁时,对朱小雅说:“你和她一块,把文案先攒出来,后天拿给我看。能拍就拍,不能拍就散伙,省得浪费时间。”
他又对彭制片道:“摄影师不到位没法开工,你看着办吧。”
说完,他“啪”地一下站起来,把后仰的椅子稳稳扶住。干脆利落地甩门而去,留下另外几个人大眼瞪小眼。
彭制片又掏出手绢,擦了擦满脑门的汗。他笑着对在座的人解释道:“瞿导最近家里事情有点多,心情不好,大家体谅一下。”
他又对杜盛杰道:“这几天,小杜就跟着我一起忙活一下摄影师的事,文案策划呢就交给小雅和梁时。好,就这么着吧,散会!”
一个启动会竟然就这么结束了。
梁时觉得,她高中主持过的学生会分工都比这专业。
*
正值午休,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办公室里已经没人了。
朱小雅走回工位上,再没有了早上的笑颜,唉声叹气道:“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被调来这个组。”
梁时给她的杯子加满水,疑惑地问道:“你以前是做什么节目的?”
朱小雅看着天花板,有点忆往昔的意思:“我本来是综艺编导,咱们南城卫视有个【娱乐嗨翻天】你看过没?我在那个节目做了三年了。”
她颓丧地接过水杯:“可惜呀,后来节目组得罪了人,给解散了。”
梁时记得那个节目,专爆娱乐新闻,热衷传播和总结各种八卦。
“解散就解散吧,竟然又被调来这种炮灰项目里充人头。我敢说,这次这个再搞jsg不赢的话,咱们全得滚蛋!”
朱小雅低落地想,是时候改改简历,换地方再战了。她闷头开始收拾桌子上的东西,看上去有点伤感。
梁时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就试着把这个项目做好嘛。”
朱小雅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刚才的会你不也参加了?咱们的摄影师没了,瞿导又一副撂挑子不管的架势。彭制片呢,只知道分分工作,别的也不管。这还能怎么做好?”
说实话,梁时也不知道。可是她想,自己既然来做这个顾问,就得干顾问该干的活。于是她说:“我们先去吃饭,然后一起过一遍节目文案,看看有什么能做的。”
饭后,梁时借朱小雅的电脑浏览了一遍她的文案。
这个文案非常中规中矩,要说是网上下的,还真有可能。朱小雅的选题对准的是夜市上的“网红”食品,每集围绕一款当下的热点美食,介绍它的制作过程、成品成色、火爆程度,再随机采访几个路人发表下好评,就能轻松凑成一只小短片。
梁时问:“这几款网红美食你是怎么找出来的?”
朱小雅嘬着奶茶道:“点评网站推给我的。”
“……”
梁时想了想,对她说:“你看,你可以从点评网站了解到最热的美食,观众也可以,为什么要花时间去看咱们的节目呢?”
她又接着道;“如果是我的话,知道最近有个美食很火,去排队买就好了。只要食物的卖相佳、味道好,就足够。我不会好奇它是怎么制作的,背后有什么故事,或者别人是怎么评价它的。”
“介绍得多了,反而丧失了神秘感,对观众就没有吸引力了。所以这个主题更适合一两分钟的短视频,再长的片子反而是浪费。”
梁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而且,在我的印象中,网红美食更新换代是很快的,在南城的夜市上往往是昙花一现。万一咱们片子做好了,等播出的时候,美食已经过气了,观众慕名而去,却找不到摊位,那可怎么办?”
朱小雅听完梁时的长篇大论,苦大仇深地咬了咬嘴里的吸管:“……你说得对。”
两个人忽然安静下来,都有点一筹莫展。
一下午的时光匆匆而过,二人都没有什么好的想法。梁时看着窗外金色的夕阳,忽然对朱小雅说:“走,我们去夜市上转转,找找灵感。”
第39章
梁时和朱小雅来到南城最大的夜市——西江夜市。
西江夜市历史悠久, 它地处老城区,又临近大型批发市场,聚集着大量本地和外地人口。人多, 流动量也大, 各地口味都有,逐渐形成了南城规模最大的夜市。
近几年来,西江区政府为了发展旅游经济, 推出了一系列扶植夜市文化的政策。还规范经营管理,把西江夜市打造得蒸蒸日上, 声名远播, 俨然成了来南城旅游的打卡必经之地。
去年秋天, 梁时辞去了发廊的工作,刚想尝试在夜市摆摊的时候,也想过搬到城西来。可是这边的夜市太规范了,多以商铺为主,散摊很少。而商铺的租金又贵, 她这种小散户拿不出这个启动资金。
她当时就站在此刻所站的位置上,心中一片迷惘,只剩下对钱、对未来的焦灼, 看不到热闹非凡的街景, 闻不到扑鼻而来的食物香。
而今,不到一年, 她再度踏上这条热闹的街道, 心境却已是天翻地覆, 也对这片知名夜市产生了真正的兴致。
朱小雅不是南城人, 住的地方也远,西边还是第一次来, 自然很是新鲜。
她俩一拍即合,决定把选题的烦恼暂且搁下,先逛吃一通。
西江夜市果然名不虚传,店铺鳞次栉比,美食琳琅满目。
梁时买了一份加辣拌粉,吃得有些撑,独自溜达着散步消食去了,留下朱小雅自己在一家网红甜品店门口排队。
她边走边琢磨着策划案的事情,虽然是工作日,周围也是熙熙攘攘。漫天的喧嚣中,手机在包里欢快地震动起来,来电人陈琛。
梁时连忙往路边的僻静处走了几步,开心地接起电话:“我在西江夜市呢,这里好热闹啊。你那边是下午吧?有没有好好吃饭?”
“嗯,不是按照你的吩咐,都拍给你看了?”
“还不是因为听方助理说,你出差的时候吃东西不规律,为了监督你呗。”
陈琛在电话那头笑了:“小方这个吃里扒外的,才跟了你几天,就揭我老底儿。”
他又问梁时:“新工作顺利吗?”
梁时皱了皱小脸:“有点难讲……开局就像一团浆糊。”
她泄气地道:“跟我想的挺不一样的。而且马上开拍了,文案还没影呢。”
聊到工作,梁时心念一动,干脆把陈琛当成样本观众,先采访一轮。她立刻口气正经地问道:“你对夜市有没有什么比较深刻的印象?”
电话那头的陈琛忽然沉默了。
梁时想,自己真是糊涂了,陈少爷可能连夜市都没去过,能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她刚要聊点别的,只听陈琛缓缓开口道:“你啊。”
“什么?”
“我对夜市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你。”
明明是一句很自然的回答,梁时的脑子里却像有人点着了一排窜天猴,燃着火星子争前恐后地蹦上天,炸得噼里啪啦。
是哦,他们的重逢就是在夜市上。
梁时想起那个混乱的夜晚,拥挤推搡中,陈琛突然出现,紧紧地抱住自己。等周围安静了,他才把她拉起来,又弯腰去查看她膝盖上的伤。
梁时还是傻的,早就被这个震惊的见面砸得晕头转向,而陈琛却完全没有一丝碰见熟人的惊讶。他竟然还回过头去和城管人员解释来龙去脉,任由对方没收梁时摊位上的那些破烂。
甚至一个执法人员去拆她那个姹紫嫣红的灯箱时,陈琛还过去搭了把手。
梁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东西被人浩浩荡荡地拉走,都忘了要去拦。只是愣愣地站着,也不讲话,跟吓傻了似的。
任由陈琛牵着她的手腕走到街对面的卡宴旁边,为她打开副驾的车门。
看到车子,梁时终于反应过来,这才冒出久别重逢之后的第一句话:“你要带我去哪?”
由于过分慌张,声音都紧绷着,听上去不太友好。
“我的身份证押给他们了。”陈琛挑眉看着她,“不陪我要回来?”
梁时还是呆的:“那,那是得要回来,否则要上新闻的。”
陈琛满意地点点头,把她往车里一推,一脚油门就往城管大队去了。
*
“梁时?”
陈琛的声音把她从回忆里拽回现实。梁时发现自己走神了,竟然顺着他的话去回忆那场单方面狼狈不堪的重逢。
她连忙打起精神:“……不聊了,我还要想选题呢,你这个样本不太具有代表性。”
她装模作样地叮嘱陈老板要按时吃饭,劳逸结合,匆匆挂了电话。
梁时摸着自己扑腾扑腾狂跳的心,叹了口气:“再这样跳下去,怕不是要过载?”
将手机放回包里,抬头去寻找朱小雅的身影,忽然在前方的奶茶店门口瞥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张雨绮穿着一件米色的束腰小风衣,头戴楠瓜贝雷帽,整个人一改往日的性感妩媚,周身透着小家碧玉的清纯温婉。
她正在和一个男子牵着手说话。
梁时惊讶地揉了揉眼睛,确定那个手捧奶茶、抿嘴害羞的人的确是张雨绮,又把目光移到对面的男人身上。男人看着二十出头,面相挺鲜嫩,人高马大的,就是气质有点青涩,对着张雨绮言笑晏晏,小眼神里满是柔情蜜意。
她这是偶遇了闺蜜的新恋情吗?梁时转念一想,这地方在城西,离张雨绮住的地方不远。小情侣谈恋爱,一起逛个夜市倒也不足为奇。
这家伙,捂得真够严实的!要是没被她碰巧遇上,打算什么时候对她开口?
趁着张雨绮去洗手间的功夫,梁时跟在她身后,冷不丁地摸了一把那盈盈一握的腰。
“哎呀!”张雨绮惊呼一声,转头看到是梁时,这才松了口气,抚着胸口说:“吓死我了,还以为是遇到哪个客人了。”
梁时:“……”
张雨绮的清纯温婉在这一刻荡然无存,整个人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子:“你在这地方干吗呢?”
“是我要问你吧,在这里干吗?朵朵呢?”梁时紧紧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朵朵在家写jsg作业,我不方便带她出来。”张雨绮扶了扶歪掉的帽子,又伸手去掐梁时的脸,“有阵子没见,你倒是越来越水灵了!”
梁时一把挥掉她的咸猪手:“比不上你水灵,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最美呢。”
张雨绮心虚地嘟了嘟嘴:“你看到他了?”
说着,从挎包里掏出一盒粉饼,对着镜子补起了妆:“看着怎么样?”
“挺帅的,就是看着年纪不大?”梁时如实回答。
“是不大,才23,体校刚毕业。”
张雨绮“吧嗒”一声扣上粉饼的盒子,转头对梁时说:“老男人可要不得,浑身的心眼。想我当年如花似玉的年纪,就被刘小柱骗走了,自食恶果啊!还是年轻好,单纯的小狼狗。”
“怎么认识的?”
张雨绮开始涂口红:“网上认识的。”她又嘱咐梁时道:“我跟他说我是普通上班族,单亲妈妈,老公车祸死了。你可别说漏嘴。”
梁时彻底服气了:“放心,我马上就走,不当电灯泡,没机会多嘴。”
张雨绮很满意,这才想起来问:“你一个住城东的,跑来西边干吗?”
梁时就把替节目组做顾问的事简单说了。张雨绮皱眉道:“夜市有什么好拍的?你还没在夜市待够?”
她一副烦得不行的样子:“反复就那些食材,变着花样做而已,没什么新鲜的。要不是罗瀚觉得这里热闹,非要来约会,我才懒得来,还是大商场逛着舒服。”
终于补完了妆,张雨绮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觉得很满意,对梁时扔下一句“有空来看朵朵”,人就忙不迭出了洗手间,奔赴小狼狗的约会了。
梁时也从洗手间出来,望着张雨绮和男子手牵着手走远,心底好像有淡淡的酸楚混着浓郁的甜蜜涌上鼻头,痒痒的,跟吃了芥末似的。
她揉了揉鼻子,冷不丁的,忽然想起刚才张雨绮对她说的话,一瞬间,某种灵感跃上心头。
梁时连忙掏出手机,给朱小雅打电话:“你在哪儿?我想到切入点了!”
*
梁时坐在奶茶店里,和朱小雅分享自己灵光一闪而来的点子。
“刚刚有人对我说,夜市没什么新鲜的,反复就是那些食材。可是你看,人们并没有厌倦,还是愿意光顾这里,甚至去一批又一批新冒头的网红店凑热闹。食材没有变,变的是人的方法,将它们加工成了更新颖的食物。”
朱小雅叼着吸管,漫不经心地点着头。
“我们可以沿着这个思路,去探究同一种食材在夜市上的变迁。南城的几大夜市都有些年头了,有传统口味的老店,也有花样繁多的新店。记录这种新旧对比,既能勾起人们对老味道的回忆,也能挖掘出对新吃法的兴趣。”
梁时的语速很快,眼睛里闪耀着雀跃的神采。
“而且,吃法的改变未必只是时间造成的,也和人有关。南城这座城市历史悠久,同时也很现代化,既有世代居住在这里的本地人,也有各个地方迁入的新南城人。人口的融合也会带来食物口味的变化和升级,一种新的食物,背后必然有人与人的故事。”
她兴奋地说:“如果我们把这些拍出来,你说会不会好看?”
梁时讲完了自己的全部想法,期待地看向对面的朱小雅。
朱小雅已经听愣了,嘴里的吸管都快咬烂了。
她忽然抓起梁时的手,几乎眼含热泪:“粮食姐姐,你真是我的救星!”
*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早早在办公室汇合,借用隔壁简陋的会议室,搞了个小型头脑风暴。她们先把策划案的整体思路写了个大纲,又罗列了一些普及度广的可选食材。
下午的时间,两人又回到夜市,趁着各家商铺忙着进货和准备的空档,粗粗采访了一轮。
等到夜色升起,两个姑娘又回到电视台,将采访内容归纳整合,给策划案加入了更多细节。
几乎熬了一个通宵,梁时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当清晨的曙光照进办公室的时候,她把一份崭新的文案放在了瞿导的办公桌上。
实在是太困了,她和朱小雅一人灌了一杯超浓黑咖啡,依然抵挡不住汹涌而来的睡意。
当瞿沨走进办公室,看到的就是两个姑娘彼此紧挨着,趴在办公桌上睡得人事不知。周围嘈杂鼎沸,同事来来往往,也完全不影响深度睡眠的二人。
他拿起桌上那份崭新的文案翻了起来。
有点意思。
瞿沨盯着文案上的字句,脑子里有很多画面鱼贯而出,本能的创作欲已经开始在周身的血管里游走。
他掀起眼皮,目光落在远处梁时的后脑勺上。只见一个草草扎起的马尾正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盖住了一截白皙的脖颈。
第40章
彭制片来上班的时候, 自己的导演、编导、甚至摄影助理,都不见了人影。
他觉得有点奇怪。
看不到瞿沨很正常,但朱小雅通常都会在, 要么对着镜子化妆, 要么对着电脑刷八卦;而杜盛杰则一定会窝在他的座位上剪片子。
他把茶杯里的剩茶倒了,去洗手间涮杯子,路过隔壁的小会议室, 隐约听见里面有熟悉的人声。
彭制片推开门,果不其然, 全组除了摄影师, 竟然都在。梁时在说话, 其他人在认真听,看到他进来,朱小雅连忙起身,给他拉开椅子。
彭制片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看见墙上的白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一切看起来就像一个正儿八经的项目组会议。
紧接着,手里就被塞进一份策划案。彭制片带着疑惑,低头研读起来。越读越觉得, 这真是一个很不错的提案, 有新意,有内容, 有情怀……当然还可以扩充更多细节, 但就一份初稿来说, 已经相当不错了。
彭制片多年的经验告诉他, 如果资金充裕,这个项目一定可以拍出不俗的成品。
只可惜……
他抬头看了看还在激情讨论的几个人, 心中一声叹息。昨天,部门主任找到他,说最近人力不足,瞿沨点名的摄影师来不了,让他们要么推迟计划,要么找新手,台里有不少学摄影的实习生可以分给他们用。
彭制片并没有立刻答应,这事得回来和瞿沨商量才行。不过按小瞿的调性,肯定就撂挑子不干了。
他还没想出个一二来,就听到对面那个向来眼高于顶的瞿导演说:“就按刚才的修改意见再改改,凑合拍吧。”
梁时笑着答应了,还不忘争取道:“没问题的瞿导,只是按照之前的计划,我们的准备期就剩一周了,显然是不够用的。我提议,修改项目时间线,给我们更充足的准备时间。”
瞿沨不置可否,他转头看向彭制片:“你那边呢?”
彭制片巴不得推迟开机,让他有更多时间找到靠谱的摄影师,立马笑容可掬地道:“本来台里也没给我们说死播出的时间,咱们的缓冲带还是很充分的。”
“那好,准备期扩展为一个月。全组开会,一起定下每期选题。之后,梁时负责采访传统制作,朱小雅负责考察新兴店铺,杜盛杰去把南城几个夜市的历史和周边的人口数据扒拉清楚,我负责实地堪景。”
瞿导最后看向彭制片的方向:“您就操心摄影师的事吧。”
一个会开得和谐又高效,和第一天那场可谓天壤之别。
朱小雅的内心洋溢着澎湃的热情,她回到工位上,舒展了下因为趴着睡觉而过于酸痛的腰背,觉得自己这次肯定可以逆风翻盘,不必再出去投简历了。
梁时的心情也很好,她觉得,瞿导虽然看上去不好惹,但真的敬业又认真。他仔细看过了她的策划案,提出了不少中肯的建议。而且他博闻强识,能说出很多不常听闻的南城历史和风俗,对美食文化也颇有研究和思考。
梁时甚至猜测,瞿沨的厨艺应该也不差。
有机会的话,想和导演切磋一下。
她琢磨着会上提出的问题,一路回到朱小雅的工位,看到旁边多了一张空桌子。杜盛杰正拿着一块抹布忙乎着,边擦边说:“瞿导让我去仓库搬的,办公室的空间有点挤,你先将就着坐坐。”
梁时惊喜地道了谢。
她不再麻烦小杜,自己拿过抹布擦起来。天知道她有多开心,这可是她人生的第一张办公桌!虽然看起来有点简陋,只有一张桌面配着四条腿,连个抽屉都没有,但梁时还是觉得很满足。
擦干jsg净桌子,梁时把陈琛的笔记本电脑打开,继续按照会上收到的建议修改文案。
她还按照新的项目时间和分工做了一份计划表,将每个人负责的任务、具体的时间安排、未来可能需要开会的时间点等等,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梁时把表格发到了项目组的微信群里,大家确认没意见后,就按照这个实施了。
*
朗风徐徐,屏山傍海。一只只肥胖的白色海鸥盘旋在笔直的山崖上,欢快地打着弯儿啼鸣。
初升的朝霞照射着灰白色的悬崖峭壁,将蔓延而去好几公里的狭长海岸线变成了一条夺目的光带。
这峭壁却在尽头拐了个弯,伸入海中。壁体在长年累月的风凿雨蚀下,被鬼斧神工的大自然捅穿了一个洞,犹如开了一扇拱形的门。远远望去,像一只大象的鼻子插入水中。
梁昀站在没有护栏的山崖边,海风将她的头发吹乱,红彤彤的旭日映在她漆黑的墨镜上,像醒透了的红酒。
“原来这就是有名的象鼻海岸。”
她拢了拢飞扬的长发,悠悠地开口道:“很多人说这山崖像一头大象,可有个叫波德莱尔的家伙却形容这里是一棵大树。”
她指着前方的分叉点说:“你看,像不像一棵树从悬崖上一分为二,其中一枝安然地待在岸上,另一枝却不安分地试图往海底扎根。”
身后的助理还打着哈欠,天不亮就陪着老板出门看日出,脑子有点懵。她捧着梁昀的风衣,被海风吹得迷迷糊糊,听不太懂这位大小姐的话。
“多少名人来这里写诗作画,歌咏这自然盛景。可是你猜,这景又能维持几年?”她回过头,对着助理微微一笑,“不安分的早晚会被海风吹蚀,被海水吞噬。万事万物,还是要待在自己本来的位置上才好。”
助理只能附和着点头,装作听懂了的样子。
梁昀意兴阑珊的,转头看向广袤的海面,心情却未见平静。
半个月前,她再次参加朋友曼迪攒的酒局,意外得知,财经频道有个叫杨晓梅的主持人最近怀孕了,孩子的爸爸大家都认识,是陈嘉涵。
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梁昀面上一点波动都没有,随便打趣了一番,继续和朋友们推杯换盏,还开心地把局一直撑到后半夜。
后来实在是喝得太多,意识涣散得厉害,她摸索着去洗手间吐了一场,回来之后天旋地转,心就像吐空了的胃,忽然酸疼得不能自已。
当晚,她叫朋友开车送自己回了梁家。
这阵子忙着巡展的各种事项,千头万绪的,吃住都在工作室,已经快一个月没回来了。
吴薇已经睡了,崔管家披衣开的门,闻见梁昀一身酒气,赶紧安排人给她煮了一碗醒酒汤。
醒酒汤送到房间门口,梁昀却死活不开门。佣人敲了半天,以为小姐睡着了,就将汤又端了回去。
梁昀没睡,就这么大睁着眼,和衣躺在卧室的大床上,静静地盯着天花板。身旁的手机亮着,屏幕上,和陈嘉涵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周——时间上看,陈嘉涵已经有十几天没有联系过她了。
她最近太忙了,没什么精力去顾及他。今天陡然听说这个八卦,才意识到陈嘉涵怕是正分身乏术呢吧,难怪不见了人。
梁昀发现,自己竟然有点难受,这种难受称不上愤怒,更像是委屈。刚刚在朋友的车上,她竟然还拿出手机,搜了搜杨晓梅是谁,然后就看到了二人之前在南城被拍的八卦新闻。
看那新闻的时间,竟然比她和陈嘉涵厮混在一起的时间更早。
她混沌的大脑已经理不清楚这混乱的关系了。如果是杨晓梅在先,自己后来者插足,那杨晓梅最近才传出怀孕,只能说明陈嘉涵和她在一起的同时,也继续和这位杨小姐保持着藕断丝连的关系。
梁昀忽然觉得一阵恶心,喝下去的酒又开始翻江倒海,她干呕一声,冲进洗手间开始狂吐。
水流打着旋儿把秽物冲走,梁昀趴在马桶盖上,生理性的眼泪流了满脸。
她扯了点卫生纸把眼泪擦掉,感觉自己混乱的大脑好像随着一场呕吐变得清晰了些,“我这是怎么了,他爱和谁在一起,把谁的肚子搞大,和我有什么关系?”
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接受陈嘉涵的追求啊,这些日子的纠缠,只是一场交易而已,梁昀心想。
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关系——陈嘉涵帮她打入陈家,获得陈老爷子的好感和信任;而她则允许他靠近自己,满足对她的念想。
没错,只是这样简单的关系而已。
梁昀提醒自己,她的最终目标是陈琛,是陈氏财团继承人的合法妻子。她要做这个帝都名媛圈子里最风头无两的存在。
陈嘉涵爱和谁在一起是他的自由,轮不到她管。
这么想着,梁昀觉得心里舒服多了,横在心口的那块巨石好像也挪了挪位置,露出条缝隙,让她得以喘息。
她回到床上,拿起手机,毫不犹豫地把陈嘉涵拉黑。
第二天一早,梁昀顶着两个黑眼圈下楼吃饭。
梁秋声坐在餐桌边喝茶,看到梁昀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关切地问:“昀昀,最近是不是太忙了?”
梁昀连忙摇头,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没有,只是昨晚没睡好而已。”
吴薇见女儿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忍不住心疼道:“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再忙再累也要注意休息,多补充营养。”说着,把一盅小米海参推到她面前。
梁昀点头道谢,打开碗盖,沉默地喝起来。
梁秋声看着这个女儿,心里有些疼惜。梁昀虽然和自己不甚亲近,可自打那年被换回来,就一直非常懂事乖巧,遇事不哭不闹,什么烦恼都喜欢自己扛着,和梁时……简直是天壤之别。
想到梁时,梁秋声捏了捏鼻梁,命令自己停止想下去。
他对梁昀说:“想不想出门散散心?我过几天要去法国出差,你一起来?”
吴薇见状,也跟着附和道:“昀昀,也该给自己放个假休息一下了。你还没去过法国吧?咱们家在那边有个酒庄呢,让你爸带你去瞧瞧。”
梁昀想,她是该换个环境散散心了。
便跟着梁秋声一道来了法国。
梁秋声此行还有公务要谈,没在巴黎待几天,就启程去了勃艮第。而梁昀对酒庄什么的其实一点兴趣也没有,她婉拒了梁秋声的邀请,带着助理留在了巴黎。
她把巴黎的热门景点囫囵逛了个遍,越逛越没意思,又驱车三百公里跑到诺曼底的海边小镇吹风。
望着远处拍击悬崖的巨浪,梁昀忍不住想,陈嘉涵是不是还没发现他被拉黑了?
她嘴边扯出一个自嘲的笑,回身对助理说:“回巴黎吧。”
到巴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梁昀让助理开车回了酒店,自己在香榭丽舍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这里大概是所有女人都想来一次的地方,它浪漫,奢华,四季风景俱佳,两旁全是世界顶级的奢侈品店。
梁昀走着走着,不经意间拐进了一条侧街。这条街虽不及主街宽敞,却更显低调的奢华。两旁的建筑散发着古色古香的优雅,各种小众却高端的品牌logo在梧桐树叶间若隐若现。
梁昀走得累了,在一家露天咖啡座里休息,点了一杯拿铁。
她正撑着手肘放空大脑,忽然看到前方不远处,一辆骚包的红黑色布加迪停在了路边。
紧接着,一身休闲打扮的陈琛从车上下来,走进路旁一家珠宝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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