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榕城地处西南, 是该省的省城,离梁时的老家水宁镇只有一百多公里。
虽然近在咫尺,可梁时只来过寥寥数次, 每次都是中转的过客, 从未在这个城市停留。
直到这回,她才有机会真正体验了一把榕城的生活。
不同于南城高楼林立的繁华和喧嚣,榕城的人口适中, 生活节奏相对和缓。每条道路旁都栽着成片的香樟树,虽然是冬天, 整座城市依然被浓绿的树影所覆盖。
依山傍水, 气候温润, 青山白云,是个唯美的宜居胜地。
梁时已经在这里宜居了一个多月了。
她最终还是答应了瞿沨的邀请,跟着他来到这家位于榕城的“榕誉传媒公司”,担任导演助理。
一同跟来的还有杜盛杰。
对梁时来说,这是一根在她无处可去的时候接到的橄榄枝, 既是她喜欢做的事,又可以带着她离开南城,何乐而不为。
对杜盛杰而言, 属实是追梦之旅。他一直梦想着做一名正儿八经的摄影师, 而不只是在电视台熬资历、剪片子的摄影助理。
瞿沨投其所好,给他画了一张大饼, 年轻人经不住忽悠, 就跟着来了。
梁时来了这边才知道, “导演助理”的工作范围可宽可窄。
要说宽, 那简直称得上导演的左膀右臂。
导演不想奉承的甲方,梁时去接待。导演懒得打交道的监制, 梁时去游说。导演不想拍的“毫无艺术价值”的低俗广告片,梁时去代拍。
要说窄吧,也是真的窄。
导演的行程她来排,吃饭她来买,连公寓的保洁阿姨想涨工资都要梁时去谈判。
梁时觉得自己亏大了,这简直是工作助理加生活助理的双重剥削,她一个人打两份工还只拿一份钱,冤大头吗?一度燃起了想要辞职跑路的念头。
每当她稍有这方面的苗头,瞿沨便蹙着眉,叼着烟头,从一堆乱七八糟的项目书里扒拉出一点好的,拿给梁时看——那意思就是,以后都会带着你拍。
驴子前头的胡萝卜隔三差五地变。能不能拍到好东西不知道,梁时来了一个多月,净拍广告了。
榕誉传媒公司作为一家面向市场的“商业片”制作公司,承接商业电影、商业纪录片以及商业广告的制作。
其中,公司利润的百分之九十来自拍广告。剩下的百分之十,则是拍那种看起来逼格很高但本质还是在打广告的纪录片。
瞿沨觉得,普通的广告不需要自己这尊大佛亲自出场,梁时可以全权坐镇。
于是,梁时就在片场拿着个对讲,统筹各部门的配合衔接,还要跟群演讲戏,跟学表演的大学生谈要求……
梁时觉得,自己其实也蛮需要一个助理来着。
累死累活结束一天的拍摄,梁时下班路上,还要给在家里“为项目做准备”的瞿大爷订外卖。
某天,瞿沨问她,听说你厨艺很好,还在网上当过美食博主?
梁时也不否认,只说已经停更很久了。
瞿沨不解,问为什么。
梁时说,那个账号是她做家政的记录,如今辞了家政的工作,也就不想再记录了。
瞿沨却打趣她,你这手艺放下了可惜,不如每天做点便当带给我吧,外卖都吃腻了。
梁时坚决地摇了摇头。
如今,她连厨房都不进了。租住的那间小公寓里,厨房的功能就是烧水。每天工作完回家,一律在小区外的便利店解决晚饭。
瞿沨知道了以后,有一天,特意打电话把梁时叫来家里。
梁时以为这位爷又有什么生活问题不能自理了,去到一看,瞿沨竟然做了一整桌卖相甚佳的菜肴。
他围裙一摘,嘚瑟得冲她笑:“愣着干什么?过来尝尝!”
梁时几乎一个月没吃过家常菜了。她也没客气,走过去坐下,挨个菜品尝了一遍——不出所料,菜的味道和模样一样上乘。
瞿沨在旁边倒了杯啤酒,自斟自饮。
梁时一边大口扒饭,一边问道:“瞿导,你厨艺这么好,为什么不自己做饭,还要吃外卖?”
瞿沨觑着她:“你厨艺那么好,为什么不自己做饭,还要吃便利店的速食?”
梁时的嘴角笑出一个很勉强的弧度,干脆装作没听见,埋头继续吃。
然后把话题轻松带向下一个。
瞿沨看她吃得香,一边给她夹菜一边问:“这个年打算怎么过?”
梁时愣了下,对哦,还有十来天就是农历春节了。
今年的春节格外晚,在二月底。
“还没想好,到时候再说吧。”
“你不回家?我记得你提过,这里离你的老家很近。”
梁时点头:“是很近,我应该会去找我妹过年。”
瞿沨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人真是不经念叨,刚刚吃完饭,梁时就接到了一位自称是李小彤班主任的电话,说有要紧的大事,让梁时抽空过去一趟。
梁时立刻请了假,搭上了去宁安县的动车。
这条线路是去年才开通的。有了动车,宁安往来榕城只要半个小时,不必再像以前那样,动辄要走好几个小时的高速。
李小彤在水宁镇读完初中以后,高中考去了宁安县中学就读,今年正值高三。
当初,梁时搬去南城之前,曾经提出想把李小彤接到南城上学,被她拒绝了。
李小彤的理由是,男朋友在这里,不想跟人家分开。
“行叭。”都是过来人,梁时内心对表妹交男朋友这件事情毫无波澜,只是提醒她,生理卫生课的书本多看几遍,别被男人骗了。
李小彤气愤地翻了个白眼:“管好你自己吧!”
而这次梁时被叫家长的缘由,是李小彤的班主任说,在李小彤的宿舍里发现大量书信,全是写给同一个男人的,让梁时无论如何去干预一下。
梁时:“……您别说了,我亲自去揍她。”
梁时在宁安县火车站下车,又在小广场搭上了前往县城中学的公交。
这几年,宁安县的发展因着动车线路的开通也蓬勃了起来。穿省而过的曲江在这里有着角度最美的观赏峭壁,因此旅游业也大兴,成了不少城市人度假休闲的好去处。
县城里的公交车也全部焕然一新,弹簧凸起的皮座早已变成了锃亮的塑料座椅。梁时倏尔一笑,想起一些久远的回忆。
在县中学下车的时候,梁时仔细端了端表情。这次是要扮演一个板正的家长,气势上不能输。
她抬脚往校园里走,一进校门,正想抓个学生问问办公楼怎么走,迎面豁然撞上一个齐耳短发的女同学。
女同学和她大眼瞪小眼了半秒钟,突然撒开步子就往校园里冲。
梁时跟在后面紧追不放,边追边喊道:“李小彤!你给我停下!”
哪知李小彤跑得比兔子还快,一个闪身挺进树丛,眨眼就不见了。
梁时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扶着膝盖浑身打晃。
她在心里直骂自己废物,竟然连个整天伏案学习的高三生都跑不过。
喘匀了气,重新整理了跑乱的头发,梁时想,这种事不能硬来,还是先去找老师聊聊。
在另一个学生的热心带领下,梁时顺利找到了教师办公室,见到了李小彤的班主任。
这位班主任今年五十岁,正是操心全世界的年纪。眼见李小彤的家长如此年轻,顿时不大放心,便连带着梁时一起,进行了一场长达一个半小时的思想政治教育,着重强调早恋的危害。
梁时觉得,自己听完以后,也差点绝了这辈子所有谈恋爱的欲望。
临走的时候,班主任交给梁时一扎手写信。每一封信都整齐地装在信封里,摞在一块,用棉绳捆得结结实实,作为李小彤和他人鸿雁传情的证据。
梁时最终也没逮到李小彤,还替jsg她硬扛了班主任一顿说教。提着这沓信在校门口等车的时候,已经有些精疲力竭。
时间还早,梁时没有回火车站,而是坐上了另一班公交车,前往水宁镇。
这两年新开通了公路,如今从县里到镇上只需要二十分钟的车程了。
梁时一路看着窗外富饶的景色,不禁感慨,自己这趟回来,简直就是来见证家乡人民建设成果的。
她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到一处民宅的大门前。倒腾出手,按响了门铃。
不一会儿,铁门从里面打开,张朵朵的小脑袋瓜从门缝里探了出来。
“时姨!”张朵朵兴奋地扑了过来。
梁时把东西往地上一放,就把张朵朵抱起来,在臂弯里掂了掂:“胖了啊!”
张朵朵顿时不高兴了,一张小嘴撅得老高。
“你妈妈呢?在家没?”
“妈妈去给人化妆啦,说晚上回来。”
梁时看看手机,已经快傍晚了,便牵着张朵朵进了门,把给她带的礼物还有各种东西都拎了进去。
这是一栋主干道边上的平房,房间不少,还带一个小院儿,格局上和她们在南城住的那个院子有些类似。
只不过,这里看着不算陈旧,打理得也很用心,院子里养着鸡鸭兔子,还有一小块菜地。
这里是张雨绮父母的家。
张雨绮的两个弟弟都没能考上高中,一个读了中专,另外一个直接进厂打工。
两个人现在都在深城,她爸妈也奔着儿子们过年去了,并不知道女儿竟然偷偷溜回了老家,在家里住着。
这些年,张雨绮逢年过节便给家里寄钱,连最困难的时候都没有断过。她爸妈一直以为她和刘小柱在南城生活幸福,有自己的店铺,做着红火的美发生意。
梁时刚陪着张朵朵玩了一会儿,张雨绮就回来了。
她看到梁时,明显吃了一惊,“你怎么过来了?”
梁时笑着道:“正好来宁安县处理李小彤的烂事,顺道过来,在你这儿蹭一晚。”
张雨绮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就进里屋去了。
隐隐约约的,好像还接了个电话。
梁时也没在意,她在厨房的角落里找出个菜篮,冲着屋里喊:“晚上想吃什么?我去买菜。”
张雨绮也没应。
梁时叹了口气,自己提着篮子出了门。
夕阳西下,水宁镇的河水红彤彤的。
沿河几百米的道路两侧,挤满了三轮车堆叠的小摊。有卖活禽的,卖肉卖蛋的。东西琳琅满目,各种青翠欲滴的蔬菜,红绿相间的辣椒,腥膻的鱼虾河鲜。
本就狭窄的街道被占得只剩了一半,人头攒动,比肩接踵。
摊贩们在高声吆喝着最后一拨生意,早点卖完,便可以伴着这落日一起回家。
梁时提着菜篮子,随着人群拥挤着往前走,时不时在某个摊子前停下,驻足挑半天。
鲜淳的瓜果气息,蒸腾的人间烟火,慢慢抚平着梁时的心。不仅涤荡掉一整天的风尘仆仆,还把她持续了太久的哀感伤怀搅得暂时不见了踪影。
她重新打起精神,正欲往下一个摊子逛去,却在洒满余晖的桥头,看见一个做梦也想不到的人。
陈琛站在那里,静静地朝她望过来。
第62章
黄昏收起了最后一丝明亮的弧线, 夜幕拢上水宁镇的河岸。初冬的河水失去了晚霞的投射,瞬间变得黑冷静谧,泛起朦胧的水雾。
热闹的集市仿佛瞬间就退散了, 只剩下三三两两的摊贩在整理最后一点余货。
河边的一处窄巷里, 陈琛靠着路边一根锈迹斑斑的电线杆站着。
夜晚的雾霭模糊了他的表情,梁时看不太清;但莫名觉得,他好像有些疲惫。
心里竟然控制不住的心疼。
梁时低下头, 不再看他。
陈琛的声音在前方响起:“梁大小姐,你还挺难找。”
梁时垂头盯着脚下, 努力控制着声音里的波澜, “我不是说了, 别来找我了。”
陈琛看着她低垂的发顶,疑惑地问:“为什么?”
“我说过了啊。”梁时强迫自己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我还有其他想做的事情,没法继续留在你身边了。”
陈琛蹙眉道:“你想做的事情, 就是跟着那个瞿沨去榕城拍广告?”
梁时有些惊讶,一脸被冒犯到的表情,“你监视我?”
“监视?”陈琛微微一笑, 那笑容带着点不屑, 更多的却是伤感。
他向前一步,漆黑的眼眸定定地注视着她:“如果我有意监视你, 你哪里也去不了。”
“陈总这是在威胁我?”梁时一副警铃大作的样子, 身体后退了一步。
这个动作让陈琛的脸色冷了一分。
“以陈总的手段, 当然做得到。毕竟你有权有势, 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出口的每个字都冰冷无情:“然后呢?打算怎么处置我?因为我不听话,找个地方把我关起来?像个乐子一样养在身边?”
陈琛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能有什么误会?只是在阐述可能性而已。”梁时在心里挑拣着扎心的句子,怎么难听怎么说,“毕竟,以我们两个人悬殊的身份,你想对我做什么,我都没法反抗。”
她深吸了口气,眉梢眼角写满了厌倦:“陈琛,我当年是喜欢过你,但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过了这么多年,我们都长大了。今时不同往日,你我毕竟……”
话还没说完,就被陈琛一把揽进怀里。
梁时惊讶地睁大眼,一时忘了挣扎。
陈琛紧紧搂着她,脸颊靠在她的头发上,轻轻磨蹭着,好似有着无尽的思念和珍惜。
他在她耳边轻叹道:“别说那些话气我了,跟我回去好不好?”
梁时无法动弹了,她本能地难以抗拒陈琛身上的味道,只是一个劲儿的推开他,嘴里喃喃道:“我不能……”
陈琛忽然抬起她的下巴,不由分说地吻上了她的唇,将她的拒绝湮没。
这本是个极尽深情的吻,但陈琛努力压制着内心的颤栗,只是轻轻地啄吻着她的唇瓣。
他把额头贴上她的,循循善诱道:“你看,你并不讨厌我。”
梁时靠在他的怀里,扬起脖颈看着他。她何止不讨厌他,她根本无法拒绝他。
陈琛的眼神是那样真挚缱绻,仿佛盛满了最浓烈的爱意,让梁时没法继续说那些伤人的话。
他就这么一手抱着她,另一只手伸进大衣口袋,掏出一个丝绒包裹的方盒。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璀璨夺目的钻石发卡。
哪怕在如此昏暗的光线里,那枚发卡依然炫目华彩得令人窒息。
梁时盯着盒子里的东西,已然失语。
陈琛笑了笑:“本来还想再等一等,让事情更水到渠成一些的。只是没想到,我有耐心,你却会跑。”
他又捏了捏她的脸颊:“而且还很爱胡思乱想。”
他放开梁时,转头打量了一下这周遭的环境,无奈地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有准备,只有启程之前,恰好收到这个小东西。本来只是一份普通的礼物,但今天,只好让它干点别的了。”
陈琛举着这枚华丽的发卡,在梁时震惊的目光中,单膝跪了下去。
梁时双手捂住嘴,不可置信地往后退。
陈琛抬眼,河风吹动着他的衣领,吹乱他的额发。
向来玉树临风的陈少爷,如今跪在这杂乱的河滩上,也莫名带上了一丝仓皇的狼狈。
夜色下,他的一双眼眸却如有星河。
“梁时,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在最美的梦里,梁时也不敢梦这个。
她的声音都在颤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陈琛却纹丝不动,眼神直接而虔诚,执拗地等待着她的答复。
梁时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会儿,心中满是痛惜。
她闭了闭眼睛:“……我不值得你这样。”
一边说着,一边又跌跌撞撞、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
陈琛跪在原地没有动。梁时在他身前停下,也轻轻跪了下去,平视着他的脸。
“你不打算遵守和梁家的婚约了?你是陈家的继承人,怎么能娶我呢?陈琛,不要这样……”
陈琛顺势搂住她,好看的眉毛微微拧起:“谁跟你说了什么?婚约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梁时只是极速地摇着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滚落:“你不能娶我,陈琛。”
她把脸埋进陈琛的胸口,只是一jsg个劲地念叨着:“你不能娶我。”
陈琛抚着她的头发,不解地说:“告诉我原因。”
梁时露出一个悲哀的笑:“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里是前所未有的狠绝:“你喜欢的只是十八岁以前的梁时,那个天真无邪的大小姐。可是陈琛,你喜欢的人早就死了,死在了东南亚五年的监狱里!你面前的人,早已经不是当年的她了!”
梁时眼睛里的光碎成了齑粉,仿佛把一切都豁了出去,声音空洞而嘶哑。
“你从来都没有问过我,分别的这几年是怎么过的。我现在就告诉你,当年,我被一个叫邵辉的男人绑去了马来西亚,后来……他们都说,我把他杀了!”
梁时的眼眸里一片绝望的麻木,眼泪却不知不觉地溢出了眼眶,湿了满脸。
“我到现在都想不起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在里面的时候,我翻来覆去地想,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实在太恨他了……太恨了……”她的眼睫上挂满了泪水,喃喃地道:“他让我在最有希望的时候,失去了一切希望……也失去了你。”
梁时的肩膀激烈耸动着,仿佛灵魂都在悲泣。
“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只想拉着他一块下地狱!”
陈琛紧紧抱着她,任她在自己的怀里崩溃嚎哭。
“从小你就说,我老是爱用无脑的方式解决问题。你看,我不仅无脑,还心狠手辣,不知悔改。”
梁时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明明在哭,却又露出一个狠戾的笑:“可是你知道吗,我最不后悔的事,就是让他死!”
那双素来顾盼生辉的眼睛里,此刻却闪着寒光,犹如一个掉落凡间的恶灵。
“陈琛,你现在认识真正的我了吗?”
*
梁时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惨白的房顶。
她慢慢坐起身,愣怔地看向周围,身上的薄被随着她的动作悄然滑落。
这里显然是一间无比简陋的旅店客房,墙壁上挂了一只集满灰尘的空调,正嗡嗡地工作着,试图喷出一丝热气。
梁时盯着这间房里的摆设,感觉到莫名的眼熟,仔细想了想,才恍然道——这不是当年和徐芃芃入住未遂的那家旅店?
这么多年了,这小店竟然还在,倒让梁时有点惊讶。
她呼出一口气,发现嗓子都是哑的。梁时无语地抱住脑袋——苍天啊,她还能更凄惨吗?
刚刚在河滩上,她抱着陈琛嚎啕大哭了二十分钟,哭到脑缺氧。加上快一天没吃东西,搞得有些低血糖,差点晕过去,被陈琛背着来了距离最近的这家小旅店。
再结合刚刚因为过于激动脱口而出的那些话,梁时觉得,自己生理上虽然没死,但社会性上已然死亡。
都睡了一觉了,陈琛还没有回来。
梁时抱住膝盖,默默地想,不回来也好,免去了告别的尴尬。
她正要起身下床,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陈琛提着打包的晚饭走进来。看见她醒了,立刻走到她的床前蹲下,“头还晕吗?”
梁时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情绪又翻涌上来。她哽咽着问:“你怎么还没走?”
陈琛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脸,然后起身走进洗手间。不一会儿,手里拿着一条热水打湿的毛巾走出来。
他用热毛巾轻轻擦着她的脸颊,莞尔一笑:“你光顾着哭了,还没答应我呢,我怎么能走。”
梁时目光黯然,抚上他的手背:“我刚刚说的话,你没听见?”
陈琛将热毛巾摊开,整个敷在了梁时的眼睛上,然后将她重新搂进怀里。
丝丝缕缕的热气蒸腾着梁时哭肿的双眼。
“都是我不好。”陈琛的声音沉静而忧伤,像是穿透了时间,从久远的地方飘来,“这些年,是我没能及时找到你,让你一个人独自承受了这么多。”
他紧紧抱着梁时,语带骄傲地说:“如果不是这些经历,我都不知道,原来我的大小姐这么坚强,这么勇敢。谢谢你一直没有放弃。”
梁时在他的怀里轻轻颤抖,似有热泪洇进毛巾里。
他继续抱着她,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梁时,你相信我吗?”
梁时埋在他的怀里轻轻点头。
“接下来也继续相信我,可以吗?”
梁时抬起头,毛巾从她的脸庞上滑落。她看着他的眼睛,良久,又轻轻点了点头。
陈琛终于展开一个笑容。他捏着她的下巴问:“那你嫁不嫁?”
梁时怔怔地看着他,似乎依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我保证,再也不会让你经历颠簸和苦难。也不会让你、让我自己陷入任何被动的局面。相信我。”
他强迫她看着自己,再次询问道:“答应我,好不好?”
梁时的眼瞳微微颤动,半晌,黯沉的眼睛里终于重新亮起光彩。她缓缓地破涕为笑,像小时候那样傲娇地嘟了嘟嘴,脆生生地答道:“好。”
陈少爷一挑眉,这才颇为满意地说:“追着问了一晚上,可算有个准话了。还有谁求婚比我更难的?”
梁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扑过去掐他的胳膊,被陈琛一把擒住,顺势吻了上来。
两个人滚进了单人床里。
梁时连肚子饿都顾不上了,此时此刻,她觉得陈琛才是世界上最美的珍馐,怎么都吃不厌。
而陈琛多年夙愿得偿,此刻紧紧搂着身下的人,再难压抑自己的念想。
吻逐渐变得失控。
陈琛抵着梁时哭得通红的眼角,嗓音低哑:“那晚,为什么没把我踹下去?”
梁时长发披散,躺在枕上,眼神已经有些迷离。
她没有回答,只是重新吻住了陈琛蛊惑似的笑容。
半夜,外面下起雨来,豆大的雨珠叮叮当当地砸在玻璃窗上,和屋内吱嘎摇晃的声音交相呼应。小旅馆的床铺年久失修,那恼人的声音激得梁时面红耳赤。
不过,很快她就顾不上了,觉得自己好像化成了水,和窗外的雨水一起,噼里啪啦,时涨时落,攀过高峰又跃至低谷,溅起高高的水花。
墙上那台灰扑扑的空调看似在嗡嗡作响,实则吹不出半丝热风,然而房间里却暖如春日。
梁时浑身都汗津津的,她抬起手,摸了摸陈琛湿漉漉的眼尾。
陈琛忽然咬住她的一根手指,将她恢复了片刻的清明又卷进了灭顶的旋涡中。
第63章
梁时在第二天早上回到了张雨绮的小院。
张雨绮正拿着一根锄头在小菜地里刨土, 看到她回来,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口气揶揄地说:“某些人出门买个菜, 买了一夜才回来, 啧啧,让我看看都买了些啥?”
梁时的菜篮子里只有寥寥几棵青菜。
张雨绮冷哼一声,接过菜篮子就进了厨房, “吃早饭没?”
梁时“哎呦”一声,往院子里的小板凳上一坐:“饿死我了!快给我下碗面。”
张雨绮看到她那副没出息的样子, 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梁时, 当初我怎么说的来着?不能免费给老板睡!你看看你现在, 不仅免费给睡,睡完连一口饭也不给吃啊!”
梁时不好意思地捂住脸:“那他还要赶回去开年终会议嘛。”
张雨绮惊讶道:“回哪里?南城?”
梁时点点头。
“陈总怎么过来的?”
梁时支支吾吾地答道:“私人飞机。”
张雨绮嘴巴都合不上了,半天才说:“有钱就是好,坐着自己的飞机来睡女人。”被梁时捡起地上的蒜头扔了过去。
不一会儿,她从厨房端出一碗清汤面, 上面飘着几根青菜,正是梁时买回来的那些。
梁时抱着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张雨绮蹲下继续刨土,头也不回地问:“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梁时边吃边说:“陈琛说让我再等等, 我就等着呗。”
“你不打算回南城?”
梁时摇头:“我刚到这边工作, 给瞿沨当牛做马一个月,还没拍上好片子呢, 哪能现在就走?”
张雨绮惊道:“那个公司竟然不是骗子?”
梁时无语, 已经懒得解释了, 只能转移话题:“怎么没看见朵朵?”
“哦, 我给她找了个家教,她一早上课去了。”
梁时放下筷子。
她们一行回到家乡, 大人可以重新找工作,孩子却也跟着奔波折腾,现在连个像样的学校也定不下来。jsg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扔给张雨绮,然后继续吃面。
张雨绮问:“这是什么?”
梁时头也不抬:“这是我拍上个片子的顾问费,还剩不少呢,起码足够在县城付个首付。”
她慢条斯理地吸着面条,“听朵朵说你化妆的生意还挺好。水宁镇太小了,没多少客源,你要不要考虑搬去宁安县城,买个小房子,让朵朵也能去个好点的学校。”
“叔叔阿姨春节后就要回来了吧,你也没法在这里长久住下去不是?”
张雨绮沉默了一会儿,盯着菜地里的土坑道:“我有积蓄,不用你给钱。”
“我知道你有积蓄,这是我的,算入股,等你开了化妆工作室,我就是原始股东了!”她笑嘻嘻地说。
“呵,总裁的女朋友就是不一样,生意经立马升级了。”张雨绮坐在小马扎上,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叹了口气:“梁时,当年我费尽心思想逃离这里,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也不算回到原点吧。”梁时把嘴一抹,将碗筷端去水槽,稀里哗啦地刷起来。
“我现在觉得,人生是螺旋状的,不是直线上下的那种。你觉得回到了原点,其实是在旋转着往上走而已,而你当下可能看不清楚。”
张雨绮眨巴了下眼睛,又掂量着手里那张银行卡,展颜笑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梁股东!”
两人正互相开着玩笑呢,院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梁时回头,只见李小彤背着书包站在门外。
梁时的血压噌地就飚了上去。
“李小彤!你还知道回来!我今天要是不把你收拾服帖我就不是你姐!”
李小彤却直直地向她走过去,昂着下巴,一副无所畏惧的架势。
“那灭绝师……我是说,王老师,是不是把我的信都给你了?”
梁时叉着腰:“是又如何?”
“你看了吗?”
梁时不屑地一哼:“小屁孩的情书我才懒得看!”
李小彤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她,伸出手道:“那些不是情书。我是来要信的,还给我。”
梁时盯着她,露出一个坏笑:“你现在真是翅膀硬了,自打我回国以来,你不接电话,不回微信,连我打给你的学费都给退回来。想要信是吧?可以,求我啊!”
李小彤愤愤地瞪着她,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求你。”
梁时反倒愣了愣。
她和李小彤对视了几秒,看到小姑娘眼眸里倔强的小火苗,什么都没再说,转身去屋子里拿出一个纸袋。
“信都在这里了。你高三了,懂点事,别做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李小彤拿过纸袋,夺门而出。
她出门就开始奔跑,一路跑到公交站才停下。气喘吁吁地打开那个纸袋,拿出捆得很完整的书信,竟然真的一封都没有拆。
纸袋下面还有东西。她翻了翻,竟然是用信封装好的三千块钱,还有一个崭新的最新型号的手机。
*
梁时只请了三天假,没法在水宁镇久留,便坐着公交回到了宁安县火车站。
她一边和陈琛聊微信,一边等车。
“所以你是刚刚回到南城,发现我不在,就跑出来找我了?”
“嗯,从看到你的字条到查清你在哪,花了两个小时。”
梁时惊了,亏她还以为自己能跑得掉!
她刚要接着打字,余光瞥到有人站在了她的身前。梁时抬头,竟然是李小彤。
“你怎么来了?”梁时吓了一跳。
李小彤一屁股在她旁边的位子上坐下,懒洋洋地说:“来送送你。”
梁时才不信。
她皱着眉问:“到底怎么了?难道是你谈恋爱的事闹到年级主任那里去了?我不会要陪着你在全校大会上念检讨吧?”
李小彤无语地冲着她吼:“都说了没谈恋爱!”
“那你上次还跟我说,不想去南城,因为舍不得和男朋友分开?”
李小彤哑火了。她憋了半天,抿了抿嘴,手指缴着自己的衣角。
“我不想跟你去南城,你还要给奶奶治病,我不想当你的负担。”
梁时震惊地眨了眨眼。
李小彤垂着头,有些艰难地说:“那些信真不是写给男朋友的,只是我想象中的一个人而已。”
她说着,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
梁时看到那个盒子,一些久远的记忆霎那间呼啸而至。
“你刚失踪没几个月,奶奶每天去警察局守着,我独自在家。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个人。”
李小彤缓缓地回忆着当年的情景。
“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哥哥,带着几个看起来很专业的人,想要去你的房间看看。我当时不敢让他进门,他就在门缝里递给我一块巧克力,说是贿赂我。那个巧克力,和你当初行李箱里的那块一模一样。”
“所以我就让他进来了。他在你房间里看了一圈,也不知道有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直到后来,他看到了这个盒子。”
梁时眼眸微颤,打开了盒子。盒子里静静地躺着那块蓝色的男士手表。
时隔多年,这块表微有些旧色,却仍然难掩光华。
“我看他盯着这块表,就问他,是不是想把这东西要走。他却说,这本来就是他的东西。”
“他把表还给我,说以后如果需要钱,就把它卖掉。还嘱咐我,要去市里找正规的店铺,别卖得太便宜。”
“他临走的时候,告诉我说,会有人负责我从现在到大学毕业的费用,让我不要担心。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只是替姐姐照顾我。”
李小彤从书包里拿出那捆信,将绳子解开,把那些信封摊在腿上。
每一封信纸的收件人都写着同样的名字——耳东。
梁时拿着盒子的手微微颤抖,脸上浮起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是他的名字,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后来,真的有基金会联系了学校,这么多年,一直负责我的学杂费、住宿费甚至生活费,连我身边的朋友都看不出来我其实家境挺贫寒的。”
“我挺感谢他的,也不知道要怎么联系他,这么多年,甚至连他长什么样子都忘了。我只是把自己的心事写在信里,开心的,不开心的,想象着有一个远方的好人可以倾诉而已。”
她终于抬起头,直直地看向梁时:“最艰难的时候,奶奶都没舍得把这块表卖掉,因为这是你唯一留下的东西了。”
梁时的脸上唰地流下两行清泪。
她一把抱住李小彤,喃喃地说:“对不起。”
李小彤挣扎着从她怀里出来,不耐烦地说:“少动不动抱我,肉麻死了!”
她飞快地擦了两下眼泪,瞪着梁时道:“我可都解释清楚了,没谈恋爱,你爱信不信!”然后指着那个盒子说:“这是你的东西,就物归原主吧。”
说完,她把书包重新背上,也没再看梁时一眼,撂下一句:“我回去上课了!”
梁时看着她飞奔出候车厅,消失在小广场的人流里。
她还在消化着刚刚的信息。
梁时垂下眼眸,轻轻摩挲着手里的表盒。
她想起当年送出这份礼物时的期待,和礼物被退回时的黯然。想起高三那年,那个一直陪伴她的远方的少年。
一晃多年,时过境迁,她曾经以为一切早已经不同;可原来,她和陈琛之间,什么都没有改变。
梁时的唇角微微翘起:“所以,耳东是吗?”
这时候,广播里响起开始检票的通知。梁时把东西收好,一边排队检票,一边给陈琛发消息:“你今年回帝都过年吗?”
不一会儿,陈琛回复:“你要跟我回去?”
梁时笑起来,想得美!
她故意回道:“我要留在榕城过年,那就祝你新年快乐吧!”
第64章
大年三十这天, 梁时把公寓里的一切都收拾妥当后,就提着箱子直奔榕城机场。
她安排李小彤去张雨绮那里过年,正好给张朵朵补补课。自己则买了榕城飞往帝都的机票。
春节期间机票紧张, 已经没有直达的航班了, 梁时只好买了在桐城中转的班次,到帝都的时候估计会很晚。
她一点也不介意,只想在吃完年夜饭以后出现在陈家附近, 给陈琛一个惊喜。
自从上次一别,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见面了, 梁时有些心痒痒。
还说要继续留在榕城工作呢!这才几天就受不了了?虽然每天两人都会打电话, 但依然不解相思jsg之苦啊。
尤其他俩才刚刚捅破窗户纸, 正是甜蜜的时候,硬生生分离两地,凄凄惨惨戚戚。
梁时想,今年一定得拍出点好作品,要对得起自己受的这份分离之苦才行。
中午时分, 飞机降落在桐城机场,下一趟航班起飞的时间在一个小时以后。梁时拎着她的全部行李,一只小号登机箱, 在中转区吃了午饭。
吃午饭的时候, 落地窗外忽然飘起小朵的雪花,像棉絮一样, 从乌云密布的天空中落下来。
梁时看着, 觉得这小雪分外可爱, 下在年三十这天更是吉兆, 瑞雪兆丰年嘛!
谁成想,小雪越下越大, 不一会儿就从飘扬的棉絮变为硕大的鹅毛。风势也渐起,几乎卷着雪花呼啸而上。
梁时站在落地窗前,看到被风吹得打横摆的旗帜,心中隐隐升起不安。
不一会儿,广播的声音响起,受暴风雪的影响,下午飞往帝都的航班宣布延误,起飞时间待定。
乘客们瞬间骚动起来,都是急着回家过年的旅人,谁也不想在年三十被滞留机场。有人急不可耐地冲到服务台理论,但天气如此,非人力所能影响。
两个小时后,风雪变得更大,机场的电视上开始播报暴雪新闻。似乎中部和南部地区都受到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雪影响,交通大面积瘫痪。广播里不断传出越来越多的航班延误通知。
梁时也有点焦虑,照这个情形,今天怕是赶不到帝都了。她沮丧地拿起手机给陈琛打电话,陈琛那边却显示关机。
这时,广播里又有新通知,正式宣布飞往帝都的航班取消。
梁时的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这趟新年惊喜之旅注定要宣告失败了。
她提着小箱子,在机场茫然地坐着,看着窗外呼啸的暴风雪。
停机坪上,不少航班受到暴雪影响,紧急降落在桐城机场。
梁时打量着满大厅回不了家的人,安慰自己:算了,大不了就自个儿在桐城过个年呗。
什么时候雪停了,什么时候再回榕城。
就是……好想陈琛啊。
这时候,手里的电话响了,是陈琛!
“喂……”虽然想通了,但接到他电话的那一刻,梁时的心里又委屈了起来,甚至连声音都带上了点鼻音。
陈琛那边有很多杂声,竟然还能听到机场广播。
“梁时,你在哪里?”
梁时闷闷地说:“我在桐城机场……本来想飞去帝都找你,给你一个惊喜的,结果被大雪困住,飞不了了。”
陈琛听见这话,竟然在电话里笑了,还笑得挺愉悦。
梁时恼道:“有你这么幸灾乐祸的嘛!”
“我本来想飞去榕城找你,半路给大雪迫降到桐城了。”陈琛的声音难掩兴奋,“梁时,我也在机场。”
梁时眼睛一亮,一个鲤鱼打挺蹦跶起来,提起行李就开始飞奔。她沿着人多的登机口一个一个地找过去,终于在几十米外的客流中,看到了那张日思夜想的脸。
陈琛穿了一件深色的连帽大衣,脖子上的羊绒围巾在走动中滑开了,松松垮垮地垂在两侧。几乎在梁时看到他的同时,他也抬起眼睛望了过来。
两人就这样隔着人群对视了数秒,陈琛刚要上前,却见梁时忽然把箱子一扔,尖叫着向他跑来,然后一个起跳直接蹦到了他身上。
陈琛吓了一跳,硬生生地接住她,被冲得后退了几步才堪堪停住。立刻本能地环住她的腰,防止她掉下去。
梁时双手搂上陈琛的脖子,冲着他的脸颊“吧唧”亲了一口,开心地说:“你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陈琛无奈地笑了:“你也没告诉我啊。”
原来我们都想给对方一个惊喜吗?没想到,被这场暴风雪横插一杠,惊喜才成了真,没有变成麦琪的礼物。
他俩的动静太大,引得周围的旅客张望了过来,纷纷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一个小姐姐在旁边感叹,谈恋爱真好,老娘也想恋爱了。被身边的朋友纠正说,那也得是跟这种级别的帅哥谈恋爱才行,一般人才不会让你有横穿机场跳上去亲的冲动。
几个人嬉笑着走远。陈琛把梁时放下,牵着她的手去捡被她丢掉的行李。
梁时搂着他的胳膊,兴奋地道:“你不回帝都过年吗?怎么会想着去榕城找我?”
陈琛边走边说:“因为你不跟我回帝都啊。”
梁时一手拉起自己的行李箱拉杆,闻言羞涩地道:“哪有……之前,就跟你回家的?”
“嗯?说什么?大声点。”
梁时把陈琛一推,也不管不顾了:“我还没嫁呢,怎么能跟你回家过年?”
陈琛听完,一脸的匪夷所思:“以前没事就往我家跑,恨不得住在我家的人是谁?”
结果被梁时在大厅里追着打了一路。
*
桐城市区某五星级酒店。
陈琛在前台办入住手续,梁时还在旁边叽里呱啦地讲话,像一只喋喋不休的鸽子。
“你这次怎么坐公共航班呀?”
陈琛无奈地看着她:“上次是紧急情况。而且春节了,员工不放假啊?”
“你今年不回帝都过年,家里人会不会不开心?”
“不会,嘉与会带朋友过去。”
“谁啊?”
“说是AOH的一个成员,家在国外。”
“哦!是Lucas吧?”
陈琛微眯着眼睛看她:“你倒是对那几个小子了解得很清楚。”
梁时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了。
陈琛开了一个顶级套房。
服务生殷勤地将两人送至房门口,刷卡开门,然后才欠身道:“酒店有搭配好的除夕年夜饭套餐,请问先生太太需不需要?”
梁时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抿唇笑了。
陈琛对服务生道:“可以,等晚餐时间再送来。”
这个套房面积宽敞,功能性相当于一套三居室的住宅。进入客厅,最吸引人的莫过于那扇巨大的落地窗,据说可以俯瞰到两百四十度湖景,是整个酒店的王牌景观房。
可惜今天暴雪横行,此刻,整扇落地窗白茫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梁时站在窗前,略带遗憾地说:“不知道这雪多久才能停,白白浪费了窗前的好风景。”
一回头,陈琛还站在门口,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他抬手按下“请勿打扰”的按钮,然后不疾不徐地向她走去,声音略显低哑:“也不算浪费。”
……
宽敞的客厅里,梁时被陈琛压在落地窗上,密密麻麻地亲吻。
窗外银装素裹,高处的狂风卷着暴雪呼啸着拍打在玻璃上,像拍打着梁时紧密相贴的心脏。
视线里白茫茫一片,仿佛天地之间拉起一支白色的幕布,遮住了一切。
房间里暖风强劲,梁时浑身上下未着寸缕,只发间戴着一枚熠熠生辉的钻石发卡,美得像一只白皙精致的天鹅。
她趴在冰凉的玻璃上,眼中只有一片苍茫的视线,能看见雪,看见风,看见二者交缠着飞舞。
身后便是陈琛火热的身躯,她被夹在其间,想跑也跑不掉。
不似初次的温柔和缓,这回的陈琛急迫又强势。无须言语诉说,梁时已经身体力行地感受到了他浓烈的思念和沉迷。
等除夕大餐送到房间的时候,梁时窝在卫生间的豪华大浴缸里,已经没法出去直视那整面的落地窗了。
她强撑着从浴室里挪出来,看到陈琛正在餐桌边点蜡烛。
酒店服务人员看他们是情侣出行,很贴心地把除夕团圆饭搞成了烛光晚餐的氛围。暖黄色的烛火打在陈琛的侧脸上,显得他整个人隽雅又温柔。
一点也看不出刚刚霸道地压着自己在透明窗户上极尽无耻的样子,梁时无语地想。
陈琛看到梁时洗完了,扶着椅子,绅士地邀请她入座。
梁时便很给面子地款步走过去——这菜色,不愧是高档酒店,玉盘珍馐,精致旖旎。
陈琛开了瓶红酒,给梁时倒了半杯。梁时端起来品了品,赞叹道:“比孔珍珍那瓶带劲儿多了,这个多少钱?”
陈琛笑了:“多一个零。”
梁时立刻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麻利地将杯子往中间一放,吩咐道:“快,再给姐姐满上!”
陈琛的眉毛微微一挑,边倒酒边说:“以前倒是听闻,梁小姐还有个派对小公主的名声……”
没等他说完,梁时忽然从椅子里弹起来,装模作样地说:“哎呀,忘了件要紧的事情!”
然后便急匆匆地冲进了卧室。
陈琛:暂且放你一马。
过了一会儿,梁时神神秘秘地从卧室里出来,身后好像藏了什jsg么。
“我有个东西送给你,你闭上眼睛。”
陈琛从善如流地闭上眼。梁时从身后拿出那块蓝色的手表,轻轻地放在他手心里。
陈琛睁开眼睛,看到手里的东西,有片刻的愣怔。
梁时对他说:“我知道这块表有些过时了,风格也有点幼稚,没法和你衣帽间里的其他手表相比。但我还是想重新送你一次,希望你能够收下它,因为这是少女时期的梁时一个很重要的心愿。”
她静静看着他的眼睛:“毕竟,当年的辅导费还没有结,就用它抵了吧,耳东老师。”
陈琛脸上的讶异一闪而过,他微微一笑:“什么时候知道的?”
梁时没回答,而是问他:“当年为什么不告诉我?”
陈琛将她一搂,抱到自己腿上,贴着她的脸颊道:“让你知道老师这么帅,你还怎么好好学习?”
梁时不客气地捏着他的脸:“大言不惭!”
陈琛就这样环着她,将那块表系在手腕上。虽然早已经是自己的东西,但八年了,他还是第一次戴。
刚要放她下去吃饭,梁时却忽然搂住了他的脖子。
她表情很认真地说:“虽然后来我也没有去成C大,似乎白白浪费了你的帮助。但是,在那一年里,幸亏有你,我才能在陌生的环境中抓住一根稻草,让自己常怀希望。陈琛,谢谢你。”
陈琛的眼波有片刻微颤,如溪水流淌在风中。
他轻轻摇了摇头,郑重地吻上梁时的前额:“傻丫头,你才是自己的那根稻草。”
——也是我的稻草啊。
第65章
两个人一起吃了一顿甜蜜的烛光年夜饭。
今天的体力消耗太大, 梁时早早的就钻进了被窝。陈琛在客厅里打电话,似乎在和家人聊天拜年。
过了一会儿,他摸黑进来, 窸窸窣窣地掀开被角躺下。梁时瞬间翻了个身, 滚进他怀里。
她把头埋在他的睡衣里,声音闷闷的。
“你当年为什么要去水宁镇?”
黑暗中,陈琛的眸光闪了闪。
他只思考了一瞬, 就决定把事实告诉她。陈琛打开床头灯,扶着梁时坐起来。
“我当时有一个猜想, 去你的房间只是为了寻找证据。”
梁时不解地看着他。
“我带人提取了你的DNA, 检测了你和梁秋声的关系。”
梁时震惊地睁大眼睛, 过了半晌,才苦笑了一下道:“然后你发现,我其实是他的亲生女儿?”
陈琛有点惊讶:“你一直都知道?”
梁时点了点头,脑袋靠在陈琛的肩膀上,慢吞吞地说:“听绑架我的那个男人说的, 是真是假,我也没验证过。”
“为什么……”
“为什么后来不去帝都找他?”
梁时闻着陈琛身上的味道,感觉被浓浓的安全感包围着。她将头发上的钻石发卡取下, 拿在手心里轻轻摩挲。
“邵辉绑架了我以后, 让我给梁家打电话要五百万赎金,梁家没给。”
梁时的语气很平淡, 仿佛描述的并不是与自己性命攸关的事。
五百万对梁家来说意味着什么?梁时记不清了。
显然对陈琛来说, 还不及一份礼物的十分之一。
“后来我也想通了, 他们已经有梁昀了, 可能不再需要另一个女儿,尤其还是一个私生女。”
她抬起头, 看着陈琛道:“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你说。”陈琛的语气很认真。
“能不能帮我查一查李丽莹,就是我生母?我想找到她。”
陈琛点了点头:“好。”
*
李小彤大朋友带着张朵朵小朋友放了整晚的烟花,此时已经双双入梦。
张雨绮将一桌子的杯盘狼藉收拾好,躺在床上的时候,隔壁宅子还隐隐传出春晚的歌声。
她将一张年夜饭的照片发在朋友圈里,二十秒后刷新,收到一堆赞。有夜总会关系好的姐妹,还有之前的客户。
张雨绮打开好友列表,逐一筛选,将之前的客户全部拉黑。
她看着昏黄的天花板,想起一个月之前的遭遇。
那天在包厢里看到罗瀚的时候,张雨绮立刻就预见到这段感情要完蛋。
难过的同时,又有种靴子落地的实感——骗来的感情,终究不是真的。今天不暴露,未来的结果只会更加惨烈。
她给罗瀚打电话,并非是为了挽回,只是想向他道个歉。
毕竟是自己说谎在先,伤害了别人,挺过意不去。
没想到电话被拉黑了。
张雨绮换好衣服,走出富丽海KTV。
今天是她在这里工作的最后一天。
她的房子即将到期,东西已经打包好,张朵朵也办理了退学。一切离开这个城市的准备都就绪了,可此时,她却有点茫然,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
天大地大,好像哪里都可以去,也都无处可去。
先去和樾看看梁时吧,别放她一个人哭死了。
刚转过路口,一个黑影赫然堵在了她眼前——竟然是罗瀚。
罗瀚似乎喝了很多酒,盯着她的眼神寒意凌然。
张雨绮惊讶之下,拼命组织语言,想向他道个歉。罗瀚却忽然上前,一把将她推了出去。
张雨绮狠狠栽倒在地,疼得直流眼泪。挎包脱手滚落,东西洒了一地,手机也弹飞了出去。
罗瀚紧紧皱着眉,眼神很是凶狠:“我看起来是冤大头?很好骗?”
张雨绮不停地摇头,露出祈求的神情。
罗瀚突然歇斯底里地咆哮道:“别这么看我!休想让我再上你的当!”
他一把拽住张雨绮的衣领,目光阴狠地说:“你知不知道,你差点让我在同事面前丢了大脸!刚才那个孙子摸你哪儿了?啊?”
说着,竟然开始动手撕她的衣服。
张雨绮大声哭喊,被罗瀚捂住了口鼻。
他一边脱一边骂道:“你不就是干这个的吗,装什么清纯?说吧,给多少男人睡过了?我没碰你真他妈的亏大了!”
张雨绮痛哭流涕,却又发不出声音。正绝望时,远处忽然传来警笛的声音。
罗瀚被这个动静一吓,酒顿时醒了大半。什么都顾不上了,从她身上爬起来就跑。
张雨绮趴在地上,浑身疼得几乎散架。模糊的目光里,远处的手机屏幕正莹莹亮着。
她用尽全力爬过去,发现手机竟然在通话中。
刚才不小心碰到了通话键,电话打给了最近联系人——下午刚刚联系过的林秘书。
林秘书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张雨绮拿起手机放在耳边。
“张小姐?你没事吧?”
张雨绮低低“唔”了一声。
“不好意思,刚才误听到你们的对话,是我自作主张联系了富丽海附近的巡警,请张小姐别介意。”
张雨绮摸了摸自己鲜血直流的手肘,轻轻开口:“谢谢你。”
“没事,我之前就说过,如果遇到麻烦,随时可以联系我。需要我帮你报警或者叫救护车吗?”
张雨绮努力从地上爬起来,倚在墙上,虚弱地道:“不用的,没有受伤。不好意思,耽误你跨年了。”
林秘书在电话那端停顿了片刻,接着说道:“我给你叫了一辆车,现在就停在富丽海的后门,张小姐快回家吧。”
*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情。张雨绮觉得自己应该报答一下林秘书。
最好的报恩是什么?当然是帮林秘书讨得他老板的欢心啊!
于是,她毫无底线地就把梁时来水宁镇的消息卖了。
此刻,张雨绮躺在床上,犹犹豫豫地想,大过年的,自己是不是应该给救命恩人发一条节日祝福?
她打开微信,看到点赞的人又多了几个,其中竟然还有林秘书。
“唉,林秘书林秘书的,你连人家的全名都不知道。”
张雨绮愣了片刻,忽的从床上坐起来,直奔客厅,在挎包里翻出一张名片。
“林逸。”张雨绮喃喃地念道,“名字真好听。”
*
年初一,吴薇带着梁昀前来陈宅拜访。
时隔多年,吴薇再次登门,又端出了当年两家婚约未断时的亲热。
不同的是,这次她带了大包小包的礼物,把陈家上下每个成员都照顾到了。
下午茶时间,梁昀陪着两位妈妈在花园里散步。
话题自然是有关婚礼的筹备。
陈老爷子留下遗嘱,希望孙子不仅要娶梁家女儿,连婚礼也要在梁奶奶的诞辰日举办。
婚期距离现在不到半年,对两家来说,是一个过于紧张的安排。
许馨兰便提出,如果实在太仓促,等到明年再办也可以。诞辰日嘛,年年都有。
才说完,就被吴薇笑着推了回去——孩子们都大了,尤其陈琛工作繁忙,早些办完,可以让老爷子早些安jsg息,是孝心。
提到陈琛,吴薇便问起,怎么一直没见到他?
许馨兰一副刚刚才想起来的模样:“他今年没回来,说是有别的安排。什么安排也没跟我说,儿子大了,管不了喽!”
搞得吴薇有些没趣。这个陈琛,嘴上说要履行婚约,可是这么久了,一次也没有登过梁家的门。
甚至到现在,连梁昀的联系方式都没要过。两个孩子还处于点头之交的状态,这可怎么培养感情?
她当即提出,婚礼筹备的每一步,还是要两个孩子共同商议、一起决定才好。
许馨兰笑着替他应承了。心里想,那个不听话的臭小子,有人治一治他倒也不错。
梁昀心不在焉的,根本没有去听什么婚礼筹备的事,只是觉得百无聊赖。
自从搞定了和陈家的婚约,她整个人就像马拉松跑到了终点线,仿佛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对什么事情都兴味索然。
逛了一会儿,她没再继续当陪衬,随便找了个借口便离开了。
微信上,曼迪发来消息:“姐妹,MeU新来了几个小哥,个顶个的帅气,今晚组局不?开启咱们新一年的好运势!”
梁昀笑了笑,刚想发个OK的表情包过去,忽然被什么东西蹭到了腿。
她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只通体黑亮的大狗!
她分不清这是什么狗,只看到狗的耳朵很短,精神奕奕地立着,正一脸警惕地观察着她。
梁昀吓得尖叫一声,腿都软了,哆哆嗦嗦地往后退;而她越退,眼前的狗就越近地朝她逼来。
高跟鞋踩上半截断枝,梁昀一个踉跄就跌倒在地。
她小时候被隔壁孙奶奶家的大狼狗追过,一直有心理阴影,看见狗会立刻全身冷汗、呼吸不畅的程度。
面前的这条狗长得极为凶悍,看到她摔倒,立刻又往前走了几步,马上就要贴上来了。
梁昀扯着嗓子大喊救命。
“奥斯卡!回来!”
这时候,树丛后面突然钻出一个年轻男子,气喘吁吁地朝这边跑来。
他个子很高,长得白白嫩嫩,一双大眼睛很是清澈。只是头上戴着一顶童趣的毛线帽,中和了俊美的气质,反而显得有些可爱。
男子手里拿着一根牵狗绳,看到梁昀,立刻跑过来,一把抓住狗子的项圈。
“对不起!吓到你了吧?”
梁昀毫无血色的脸上这才有了一点反应,意识到自己正坐在一堆枯枝上,大衣的下摆沾满了草叶。
“这是你的狗?”梁昀的声音依然在发抖。
“不是……”年轻人似乎有些犹豫,“这是朋友家的狗,我只是想带他出来散散步,没想到他忽然挣脱了绳子。”
他朝梁昀伸出手,梁昀皱着眉头,不情不愿地被他拉起来。
“你这样子很危险的知不知道?本来就不是你的狗,你都不了解他的脾气就敢带他出门,万一控制不了,伤到了人怎么办!”
梁昀越想越生气,“你看,他刚刚就差点咬到我!”
年轻人抱歉地笑笑:“是我考虑不周。不过听他的家人讲,奥斯卡虽然看起来凶,但不会伤人的。”
梁昀故意耍赖道:“可他刚刚就是在攻击我啊!你看,我的鞋跟崴了,大衣也弄脏了。本来晚上还有个聚会,就是因为你的疏忽,害我聚会也去不成了!”
对面的人傻了片刻,连忙掏出手机,“实在抱歉了小姐,这样吧,你加我的联系方式,如果有任何身体问题都可以找我负责,你的衣服鞋子我也愿意赔偿。”
梁昀本来只是想吓吓对方,不过看他一副很有诚意的样子,就勉为其难地加了。
对方的头像是一只泰迪。
梁昀:真是令人讨厌的爱狗人士啊。
她撩起眼皮问:“你怎么称呼?”
“我中文名叫陆子屹,只是不太常用,你叫我Lucas就好。”
第66章
梁时本想等着雪停了, 就去逛一逛桐城,打卡几个网红景点。没想到这雪一下就是五天。
她和陈琛在酒店里待了整整五天。
大过年的,陈琛竟然还在工作, 每天都要抽出时间和美国那边开会。
梁时在酒店里到处转悠, 去健身房跳舞,去餐厅吃甜品,去视听室看电影。回来的时候, 偷瞄到陈琛已经开完会了,正在对着电脑写邮件。
她悄悄走过去, 从后面搂上陈琛的脖子, 软声呢喃道:“大过年的, 竟然还不给自己放假,果然资本家狠起来连自己都剥削。”
陈琛笑得肩膀发颤,手上噼里啪啦一阵,东西发出去,一把合上电脑。
他站起身, 猛地把梁时扛了起来,抬脚就朝卧室走。
“哎呀!放我下来!”
“不放,刚刚干吗去了?”
“你不陪我, 我就只能自己去酒吧喝酒了。还碰到一个超级帅的老外哦!人家还加我微信了。”
“……”
“诶, 你干吗去?”
“替你删人。”【看小说公众号:不加糖也很甜耶】
“不要!把手机还给我哈哈哈哈!痒!痒!”
“删不删?”
“我加他是因为借给他一些零钱啦,要留着他还钱啊!”
……
第六天, 雪终于停了, 酒店的湖上结了厚厚一层冰, 两旁的树枝上也积满了雪, 银装素裹,蔚为壮观。
梁时终于在落地窗前欣赏了一把湖上雪景。
她穿上羽绒服, 把自己从头到脚包裹起来,拉着陈琛去逛桐城。
桐城是中部的重镇,有非常悠久的历史和极富特色的饮食文化。这几年,由于市政规划的倾斜,主要城市资源大批向河对岸的新城转移。于是,原本聚集在老城区的人口也渐渐收缩,跟着往新城区涌去。
他们一路坐车来到新城,这里高楼林立,街道干净漂亮,还建了很多有特色的文化街和博物馆。梁时把陈琛拉过来,说要让他放松放松,不要一心沉迷工作。
陈琛闻言,并不认同:“我沉迷工作?我沉迷的明明是你。”
梁时:“……”
大街上呢,禁止撩骚!
中午的时候,梁时拉着陈琛来到当地一家面馆。据说这家店很有名,有百年历史,分店遍布整个桐城。
他们简单地点了两碗面。
很快,面就端了上来。赤橘色的汤汁里漂浮着嫩黄的面条,旁边还点缀着大块褐色的卤牛肉和绿油油的青菜,热气腾腾,鲜香四溢。
陈琛拿起桌上的醋瓶开始往自己的碗里倒。
梁时盯着他的面碗,眼神直勾勾的,忽然自言自语道:“我怎么把你爱吃醋这一点给忘了!”
陈琛手腕一顿,不解地抬眼。
梁时的眼睛里闪着笑意:“上次孔珍珍问我你爱吃什么,我净想着怎么气她了,关键信息没给全啊。”
似是想起什么有趣的回忆,她的眼睛弯起,装模作样地叹着气。
手里的筷子拨了拨碗里的面条,梁时有些酸酸地说:“话说回来,她好像真的……特别喜欢你。”
陈琛的表情有点无奈,他拿起桌上的辣酱瓶给梁时递过去,装作感兴趣地问:“哦?怎么看出来的?”
梁时把一大勺辣酱加进面条,在汤水里拌了拌,吸溜了一口,露出很满意的神色。
她边吃边道:“第六感吧,能让我如此生气的女人不多。”
陈琛笑得更深了,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戏谑。
“心理学上有个说法,叫作虚假同感偏差。”
他拿起一块餐巾纸,给梁时擦掉唇边粘着的辣椒,“人怀着某些爱好或者情感时,就会不自觉地把自己的特性也赋予到别人身上,将其他人看成与自己是相似的。”
陈琛剪水般的双瞳看着她,笃定地说:“你会这样想,是因为你才是那个特别喜欢我的人。”
梁时愣愣地听着,白皙无瑕的脸颊渐渐升起一抹红晕,拨面条的筷子都停住了。
……可恶,总觉得被反撩了一把。
她嘟起嘴,捞起旁边的醋瓶就往他碗里倒:“谁特别喜欢你了!这么自恋,多喝点醋清醒一下!”
两个人打打闹闹地继续吃饭。
吃完饭,梁时想要消消食,和陈琛手牵着手在这附近逛悠。两个人聊着天,漫无目的地乱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片住宅区附近。
这明显是个在建中的小区,里面的几座住宅楼已经建好,从建筑墙体上看,还有一些未完的工序。
大过年的,小区大门紧锁,门口的石墩子上竟然被人挂上了白底黑字的条幅:无良开发商,工程无故停摆,还我房款!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袖手坐在路边,看着一个老大爷在大jsg门前徘徊,不停地往门缝里看。
梁时有点好奇,停下脚步打量了一阵,又疑惑地抬头看了看陈琛。
陈琛在她耳边悄声道:“这楼盘应该是烂尾了。”
这时,坐在路牙石上的老太太看到了陈琛和梁时,热情地询问道:“你们也是来打听这房子的?”
还没等梁时摇头否认,老太太就忍不住开始倒苦水:“这该死的开发商哦,收了我的钱,房子却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停工了!本来说好春节后就交房的,可是你看,这大楼的漆都还没刷呢!”
老太太情绪很激动,对着陌生人倾诉也无所顾忌。
“就这么一直锁着,人也找不着,到哪儿说理去!可怜我们老两口花了一辈子积蓄,就想给儿子买套婚房,年后就打算结婚的,结果房子还没着落,我儿子的婚可怎么结呦!”
老太太越说越伤心,竟然开始呜呜地哭起来。梁时赶紧从包里拿出纸巾递过去。
她一边安抚着老太太,一边试着出主意:“就没有有关部门可以管一管吗?”
老大爷从大门那边踱过来,没好气地说:“这怎么管,新城区这边好几个小区都是这样,据说还是个大开发商搞的呢!”
梁时抬头,看着小区大门上“丽苑芳华”几个字,莫名觉得有点眼熟。
她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这个小区名,开发商一栏赫然是泰启。
梁时震惊得像一截呆愣的木头,直接杵在原地不动了。
这是怎么回事?泰启发生了什么?竟然已经出现烂尾搁置的楼盘了?
她早就不是梁家的女儿了,梁家的财产境况按理说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可梁时想起那个熟悉的家,眼中还是涌起一丝慌张,表情透露出担忧。
陈琛抬手抚上她的肩膀,“应该只是调整了内部资源分配,把钱用到了别处。”
梁时茫然地看向他,陈琛的眼神若有所思。
她疑惑地问:“是他……是泰启有了新的地方需要用钱吗?”
陈琛点了点头,直视着她的眼睛,坦然地说:“是个长期项目,耗资巨大,泰启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一旦资金链断裂,或者出现意想不到的外部冲击,就会出现短期内的资产流动性危机。”
梁时还是木愣着:“那会怎么样?”
“他得想办法挺过难关,即便一时收不回本金,起码也要还得起银行利息才行。”
梁时担忧道:“如果还不起呢?”
陈琛转头盯着前方一片烂尾的楼盘,眉头微蹙,语气却很平淡:“那就要看梁叔叔融资的本事了。如果有人愿意出手相助,自然好说;如果没有,就会在债务危机里泥足深陷。”
——严重的话,破产重组都有可能。
陈琛此刻也很无语,自己真是低估了梁秋声对沙远镇那个项目的野心。最近倒是听说他又对那边成倍追加了投资,只是没想到,他宁愿延期手里的其他项目,也要凑钱投过去。
这个丽苑芳华在泰启的产品线中只能算低端盘,被梁秋声无情地放弃了,甚至连毁掉泰启在行业内的声誉也在所不惜。
陈琛只思考了几瞬,就拿出手机给周沅齐发了条消息:“明天南城见,有事聊。”
周沅齐:“?”
他转头看到梁时呆滞的眼神,心里叹了口气,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泰启还远没到那个程度,放心吧。梁叔叔那么聪明,一定会找到两全的办法,帮助自己度过难关的。”
梁时揪着他的袖子追问:“什么两全的办法?”
“比如说……”陈琛浓黑的眼珠一转,露出猎人般的狡黠,“他可以来找我啊。”
*
陈琛回南城的飞机在第二天上午。
两个人在机场依依惜别了很久。
这是梁时第二次在机场送他。和上一次不同,这回她可以光明正大地抱住他不放,也不用再顾及秘书们的眼神。
她贴着他,仰起头说:“你要按时吃饭,拍照给我看。”
陈琛无奈地笑了,点了点头:“嗯。”
“露台上的植物要记得浇水。”
“嗯。”
“晚上加班的时候不许喝冰咖啡。”
“嗯。”
“最最重要的,要想我!”
“嗯。”
陈琛吻了吻她的头发:“我会抽空去看你的。梁导,好好拍摄。”
梁时惊讶地听着这个称呼,有点陌生,有点新鲜,尤其从陈琛的嘴里说出来,还有点浪漫。
她把头埋进他的大衣里,无声地笑了:“嗯!”
第67章
梁昀从昨夜的宿醉里醒来。
头昏昏涨涨, 眼皮半天也睁不开。
她闭着眼睛,手伸进枕头底下摸了摸——没找到手机。
遮光窗帘阻隔了一切,分不清是几时几刻。梁昀皱着眉头起身下床, 赤脚走到窗边, 哗啦一下拉开帘子。
白炽的阳光洒了她满身,梁昀被这强光刺到,皱了皱眉。
看这样子, 应该是中午了。
她回到床边,把被子枕头全部翻找了一遍, 终于在床下的羊毛地毯上捡到了摔落的手机。
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 梁昀随手从衣架上拿起一条羊毛披肩, 罩在丝质吊带睡衣的外面,开门下楼。
吴薇坐在客厅里,旁边围了一群人,面前的矮桌上摆满了设计图册和布料小样。
几个人正在热情交流着。
梁昀撩起眼皮瞅了一眼,装作没事人一样往餐厅走, 被吴薇叫住。
“昀昀,这几位老师都来自帝都有名的婚纱设计工作室,带来了最新款的产品图, 你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最近, 吴薇每天都会约不同的婚纱设计师上门。
梁昀从鼻子里“嗯”了一声,从冰箱里拿出大罐的牛奶, 对着瓶口就开始喝。
“你看你, 怎么能直接喝冰牛奶呢!”吴薇放下手里的册子, 起身走进厨房, “听说你昨天喝了酒,今天还是要喝点热乎的。王妈, 去把灶上温着的燕窝给小姐端来。”
佣人立刻端燕窝去了,梁昀这边牛奶也喝完了。
她抹了抹嘴,被吴薇拉着手腕走到客厅,拿起一张设计稿,“我觉得这款不错,你喜欢吗?”
梁昀看也没看,只是笑着说:“妈,你喜欢就行。”
“这是什么话?穿的人可是你。”吴薇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很受用,人又坐了回去,“那我再帮你多看几款,你也好有得挑。”
几个设计师见到梁昀,把她的身材气质夸了个遍,又陪着吴薇继续聊款式。
梁昀悄悄退出客厅,回房间洗了个澡。等她从浴室里出来,手机电量也充得差不多了,信息一条接着一条冒出来。
几个昨晚新认识的人发来好友申请,梁昀直接跳过。
陈嘉涵发了几段语音,梁昀也没听,通通清空。
还有个顶着泰迪头像的人发过来几条文字。
“嗨,身体检查过了吗?”
“衣服和鞋子还没赔偿你呢。”
这人有病吧,梁昀心想,还有上赶着赔人钱的?
她也没回,吹了头发化好妆,穿上外衣出门。
在车库的时候,王妈急匆匆地赶来:“小姐,你的燕窝还没吃呢!”
梁昀降下车窗,太阳镜遮住大半张脸,微微一笑道:“送给王妈吃了。”
然后一脚油门就蹿了出去。
红灯的时候,泰迪头像又发来消息:“我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梁昀咧嘴一笑,回道:“半小时后,原地方见。”
她在前面路口调了个头,朝另一个方向开去,很快就到达了陈宅附近。
路边果然有一个裹得像圆面包的家伙等着。远远看去,个高腿长,依然戴着那顶卡通毛线帽,脸上还多了一副口罩。
这是怕自己帅到别人吗,梁昀不屑地想。
她在对方身前停下车,开门下来,对Lucas说:“不是想赔偿我吗?我助理放假了,你来给我当一天助理吧。”
一边说着,一边绕到副驾坐好,系上安全带。
Lucas吃惊地眨了眨眼,什么也没说,乖乖上了驾驶座。
一个小时后,Lucas按照梁昀的指示,把车开进了郊外一片华丽的别墅区,在一处富丽堂皇的大门前停下。
他看着周边的景色,疑惑地问:“你不是去医院?”
梁昀对着化妆镜仔细涂了涂口红,“没那闲功夫。”
补完妆,她拎着手包下了车,头也不回地指了指后备箱。
后备箱里竟然是几只礼盒。Lucas看着梁昀走远的背影,只能提上东西跟过去。
门口,一位打扮奢华的长发女子带着管家迎客jsg,看见梁昀过来,满脸堆笑道:“小昀呀,可把你盼来啦!”
梁昀一改在车里的面无表情,脸上洋溢着热情的塑料假笑:“欣欣,路上有点堵车,我来晚了,抱歉哦!”
叫欣欣的女子豪爽地摆了摆手:“怎么会!里面还没开始呢,你来得刚刚好!”
梁昀笑着转头,示意Lucas把礼物提进去,交给管家。
欣欣瞥到他,眼前一亮,拉着梁昀道:“这个助理很可以啊!”
被梁昀笑着敷衍了过去。
Lucas看得出来,这应该一个私人举办的高级派对,举办者就是门口这位叫欣欣的女子。
走进大门,庭院里的空间别有洞天,像一座小型公园。嫩绿的草坪打理得规整又温馨,虽然是冬日,小径两旁却开满了鲜花。
已经来了很多客人,大部分是女客。各个打扮得要么端庄优雅,要么娇艳欲滴。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话,偶尔传来咯咯的笑声。
梁昀一进去,大家纷纷往这边看来。除了主人家以外,在里间坐着的几个女孩子也主动起身,热情地过来和她打招呼。
Lucas发现,她似乎是这场派对的贵客。
梁昀显然很享受这种关注。她的姿态更为优雅,身上的套裙一丝褶皱都无,往前迈出的每一步都仿佛精确丈量过。
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说话,梁昀热情地周旋着,耐心十足。大家聊来聊去,话题终于拐到那刚刚被陈家承认的婚约上。
有人打趣地问梁昀,陈总那种男人,私下里浪不浪漫?
梁昀面上在笑,内心却无声地吐槽,他私下里浪不浪漫我怎么知道?又不熟!
不过陈琛可以为心爱的女人亲自跑去定制珠宝,足见也是个有浪漫细胞的吧——只不过浪漫的对象不是她而已。
也不知道他和那个女人断了没有。
梁昀压下内心的思绪,一脸娇嗔、又语焉不详地说:“上次他去法国出差,没带助理,独自去的Gaumet,亲自定制了一款钻石珠宝呢。”
陈总那样忙的人,竟然会为未婚妻亲自准备礼物,还真是浪漫啊!
大家纷纷露出羡慕的神情——看来,两个人的婚约也并非单纯联姻而已,梁昀果然很受宠。
一个身穿黄裙的姑娘笑着捧场道:“陈总对我们阿昀真是用心!我听说,他对以前那位就没这么上心过,向来都是爱搭不理的!”
梁昀嘴边的笑容凝住——多少年了,怎么还有人敢在她面前提起这一茬。
面色刚刚冷下来,身后忽然传来一句中气十足的质问:“你听谁说的?”
这个声音……梁昀悚然一惊,回头看去。
不远处,徐芃芃似笑非笑地站着,对着刚刚那位姑娘高声道:“这位朋友,说话要讲证据的,你亲眼看见了?”
梁昀有些惊讶,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她。
几年不见,徐芃芃瘦了一些,婴儿肥褪去了,娃娃脸也多了几分成熟妩媚。她一头黑长直的乌发绑在脑后,有种英姿勃发的飒爽。
徐芃芃的嘴角弯出一个弧度,眼睛却一丝笑意也无,直直地盯着刚才说话的人,在等一个说法。
那姑娘只是捡了些道听途说的八卦来哄梁昀高兴,搁以前,根本凑不到梁时的身边,哪有什么证据?被徐芃芃一问,当即讪讪地闭了嘴,不再说话了。
主人家欣欣赶紧凑上前,亲切地挽起徐芃芃的胳膊:“亲爱的呦,你怎么才来!”余光瞥了瞥那位黄裙女,暗示对方快快走人。
这位,可不是能轻易开罪的人。
梁昀也来到徐芃芃跟前,一脸惊喜的模样:“老同学,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过年。”徐芃芃眼瞅着乱说话的人当着众人的面落荒而逃,这才稍稍满意。
语气放松下来,她抬手撩了撩马尾,笑意却不达眼底,“总得时不时回来震慑一下我那位后妈——我还活着呢,别妄想把什么都留给那个饭桶弟弟。”
梁昀点了点头,徐家的事她也略有耳闻。徐芃芃的母亲在她大一那年去世了,父亲迅速娶了新人,又生了儿子。
而当年的派对之王、地头蛇小公主,不知道抽了哪门子风,忽然就从服装设计系转去了商学院,迅速地成长为家里的顶梁柱,如今竟然在管理徐家在欧洲的生意。
梁昀抬手招来侍应生,拿下一杯香槟递了过去:“听说你现在常驻德国了?难得回来一趟,打算待多久?”
“不好说。”徐芃芃接过杯子,慢条斯理地晃了晃冒着气泡的酒,“我有日子没回帝都,没想到,什么上不得台面的都敢出来胡说八道了。”
梁昀听了这话,忽然翘起唇角,笑意嫣然地说:“毕竟,她们需要讨好的人不同了。”
徐芃芃手里的酒一顿,微眯着眼睛打量她:“你倒是变化很大。”
“嗯,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平安夜那天也有人这么说过。
梁昀笑得毫无瑕疵:“你要不要多留一阵子,我还想邀请老同学你参加我的婚礼呢!”
徐芃芃显然早就听说了婚约的事。她没什么反应,只是掀了掀嘴角:“你很得意?”
“嗯,特别得意。”
梁昀答得直截了当,脸上笑得甜蜜,只额角隐隐泄露出一丝紧绷:“忍不住快点和老同学分享,我和我的未婚夫是多么情投意合。”
意想不到的是,徐芃芃并没有被她嚣张的态度激怒。
她只是耸了耸肩,无所谓地笑笑,眼睛瞥向别处,淡淡地说:“你只不过趁梁时不在,抢了她的人而已。”
这并不是梁昀期待的反应。
她曾经真的想和徐芃芃成为朋友,却被人利用。这么些年了,她一直想在徐芃芃这里扳回一城。
“怎么是我抢?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梁昀继续浅笑着,“冒牌货……”
“梁昀。”徐芃芃忽然打断她,伸出一只手,郑重地揽了揽她的肩膀。
——真的就像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梁昀愣住了,来不及反应,只能呆呆地任她揽着。
“我还是祝福你,毕竟你曾经帮我找到了梁时。”徐芃芃停顿了片刻,眼神里闪过一丝落寞,轻轻叹了口气,“虽然我也不知道她现在是死是活。”
梁昀更加惊讶了——开什么玩笑,梁时不是好好的吗?她们两个月前还一起喝酒来着!
徐芃芃这个大忽悠,又编什么鬼话坑她呢?
她挥掉对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脸色迅速冷了下来:“我不缺你假惺惺的祝福!”
徐芃芃被逗乐了,抱着两只胳膊,一脸戏谑地打量她:“这是今天唯一一句真心话吧?梁昀啊,你说你骨子里这么纯,就别硬跟那帮大尾巴狼玩了,小心把自己搭进去!”
她说着,将包包往肩上一甩,作势要走。
离开之前,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冲着梁昀狡黠地眨了眨眼:“我等下给陈琛打个电话,问问他,那个钻石是给谁买的。”
“毕竟……”徐芃芃做了个鬼脸,“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啊!”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沿着鲜花烂漫的小径走远。
第68章
徐芃芃没无聊到真的打这个电话。
都这么多年了, 陈琛心里有了新的人,也再正常不过。当年大家都尽了力,依然没有找到梁时, 徐芃芃也不会期待陈琛能当一辈子和尚。
不过, 他竟然会答应和梁家的婚约,倒让徐芃芃有点惊讶。
以她对陈琛不多的了解,他并不是个任人摆布的人。
唯一的解释, 就是陈琛想用这个婚姻,去交换自己和那位新人的空间。
这种事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司空见惯, 家里娶着一个联姻的, 外头养着一个真爱的, 她老爸不就是典型代表么?
“看来这个新人有点本事啊。”徐芃芃自言自语着,看着远方的落日,轻轻叹了口气。
*
梁昀很快也从欣欣的派对上告辞了。
这种聚会几乎每天都有,话题也大同小异。
这些社交场上的白富美们,无非就是在酸她的好婚事, 或者想八卦陈家少爷对她是不是只有家族责任。
有几个是真的关心她?
反倒今天和徐芃芃聊了一会儿……梁昀晃了下脑袋,羞恼地想——自己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Lucas送完了礼盒,就回车上等着了。
他看到梁昀无精打采地回来, 一坐进车子, 整个人就仿佛泄了气的皮球。挂了整jsg场的笑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身体缩进座椅里, 变回了低能量状态。
Lucas觉得十分好笑:“你这变脸的功夫真是登峰造极。什么状态才是你的真实形态?”
“是吗?”
梁昀拿起扶手上的矿泉水, 润了润快要聊爆的嗓子, “现在就是啊。”
“在我面前吗?”
“嗯。”梁昀心不在焉地喝着水, “你这人傻乎乎的,不值得我伪装。”
……听起来不是什么好话。
他发动了车子, “现在可以去医院了吧?”
梁昀正要回答,曼迪的微信进来了。她划着聊天记录,心想,那天就没去成MeU,今天无论如何要补上。
于是直接开了导航,“走,去这里!”
……
黄昏时分,帝都的街道又变为了拥堵的长龙。Lucas只能走走停停,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梁昀已经在座位上睡着了。
他把车子熄火,也没有叫醒她,四处张望了一番,瞄到了MeU蓝黑相间的招牌。
Lucas是国外长大的华人,上大学的时候被星探挖去选秀,和陈嘉与他们一起成团出道。在国内发展才不到两年,一直住在南城,并不熟悉帝都这家有名的夜店。
梁昀睡着的时候眉头紧皱,嘴唇甚至抿成了一条线。
Lucas想,她好像很不快乐,以至于在梦里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他想帮她把座椅放低,让她睡得更舒服些。谁知轻轻一碰,梁昀就惊醒了。
她只懵了几秒,就迅速清醒过来。拿出化妆包,补了补眼周和鼻影,再用卸妆湿巾把口红擦掉,换上一款更妖娆的颜色。
左右照照,感觉满意了不少。
梁昀打开车门,去到后座,没遮没掩就开始脱衣服,吓得Lucas赶紧从驾驶座上下来,背靠着车门不敢回头。
梁昀觑着Lucas羞涩的小模样,心里越发觉得他好玩。
再下车的时候,她就从下午那端庄的富家名媛,变成了热辣小短裙配高帮靴的性感尤物。
她拉起他的胳膊:“走,进去耍!”
曼迪和一群小姐妹已经占下了豪华大卡座,开了好几瓶酒了。
梁昀走进去,和众人挨个打招呼,把身后的Lucas摁在身边坐下。
曼迪看着这个打扮得和夜店格格不入的男孩子,惊讶地问:“这谁啊?”
“我助理。”梁昀随口应道。
“你又换助理了?”曼迪娇媚一笑,“这个看着不错,当助理可惜了。”
她端起桌上的酒,冲Lucas抛了个媚眼:“帅哥,怎么还戴着口罩呢,多见外啊。”
Lucas瞪直了眼,又把口罩往上拉了拉。
梁昀感觉到他的紧张,斜睨着他问:“第一次来夜店?”
“这里人多,怕被认出来。”
梁昀不解道:“怎么,怕遇到仇人啊?”
正说着,店长带了一排长相俊俏的年轻人走了过来,站在卡座外,脸都快笑烂了:“这些都是本店新来的服务人员,年纪都不大,来陪各位美女喝点小酒。”
几个小帅哥都二十出头,长得身高腿长,阳光帅气。店长一声令下,他们便毫不见外地朝卡座里走去。
有一个眉眼深邃、扎了小辫子的男生走过来,拍了拍Lucas的肩,眼神示意他靠边一点。
在Lucas疑惑的目光中,小辫子哥硬挤到两个人中间,一屁股坐在梁昀的身侧。
“美女你好!我叫小楚。”
小楚颇为自信地对着梁昀发射着油腻的魅力,还伸出了手。
梁昀饶有兴致地瞧了对方一眼,也伸出手,被小楚轻轻地握住了指尖,许久没松开。
Lucas盯着这一幕,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
小楚一边笑,一边打开桌上的酒瓶,为梁昀斟满一杯。
“美女怎么称呼啊?看着有点面生呢。”
“哦?”梁昀斜靠在沙发背上,懒洋洋地支着脑袋,“上次就该来的。”
她笑着睨了眼远处的Lucas,“都被他拖累了。”
小楚心想,旁边这位原来是同行。
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转过头,翻了个硕大的白眼:“兄弟,你在哪家做的?怎么可以惹美女不高兴呢?”
Lucas:???
“别管他,来,我们喝酒。”梁昀接过小楚手里的酒杯,和他轻轻一碰:“Cheers.”
Lucas一整个风中凌乱——God,请让他就地消失吧。
酒过几巡,小楚和梁昀热情地攀谈起来,时不时把她逗得咯咯直笑。酒不自觉地越喝越多,脑袋也渐渐有点迷糊。
今天这酒后劲很足啊。
梁昀不是第一次和夜店里的帅哥对饮,知道对方有意灌醉自己,便也顺水推舟地默许了,反正也不想保持清醒。
喝醉挺好的,醉了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对方一个劲儿地给她喂酒,她照单全收。
小楚看她很给自己面子,以为自己得了这位女顾客的喜欢,于是大着胆子,伸出胳膊,往梁昀的肩膀上搂。
被旁边的Lucas一把拉住。
“你别碰她。”
小楚一脸的不耐烦,把他的胳膊甩开:“关你什么事?这是我的客户!”
今天好不容易搭上个有钱貌美的富家小姐,要是能钓上钩,发展为长期关系,以后的钱岂不是源源不断,说来就来。
Lucas好看的眉毛拧到了一起,他似乎再也难以忍受,猛地站起身,越过小楚的位置,扶起梁昀就要往外走。
小楚岂能愿意,上手就拉扯起来,嘴上开始骂骂咧咧。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来了周围人的注意。
曼迪喝得微醺,见状还以为俩小帅哥在争风吃醋。也不管,就在一边看热闹。
小楚使劲扒拉着Lucas的胳膊,呵斥道:“想跟你楚爷爷抢客户,下辈子吧!”
见拉扯不过,他劈手就将Lucas脸上的口罩一把拽了下来。
Lucas心想,今天要是在这里打架的话,是不是得提前跟经纪人招呼一声,准备好压热搜。
谁知那小楚忽然就不动了。
他半眯着眼,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张帅脸,不确定地说:“你是……”
下一秒,他忽然一蹦三尺高,猛地上前抱住Lucas,兴奋地大叫道:“你是卡卡啊!!!”
卡卡是Lucas的粉丝对他的昵称。
Lucas:“……你先从我身上下来!”
众人:“……”
小楚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紧紧握着他的手:“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你!哥哥,我是你的唯粉啊!从AOH出道,我就只pick了你!”
他几乎喜极而泣,在身上左右摸了摸,啥也没摸着,立刻伸长脖子,冲柜台的方向吼道:“那个谁,给人家把包拿过来!”
一个服务生模样的人立刻送来一只缀满了亮片的背包。
小楚打开背包,摸出一只棒球,兴奋地说:“哥哥,你不是最爱棒球的吗?给我签个名好不好?就签在这儿!”他把棒球塞进Lucas的怀里,“为了等这一天,我每天都把球带在身上!”
在座的人全部看傻了,甚至连Lucas怀里的梁昀也悠悠转醒,酒都惊得醒了大半,无语地瞪视着这一幕。
她抬头对Lucas说:“原来你不是怕遇到仇人,而是怕遇到情人?”
Lucas:“……”
最终,Lucas以亲笔签名加十来张自拍合影的方式安抚了激动不已的小楚和周围一干围观群众。
MeU这种高级夜店,明星来的并不少,大家也都见怪不怪,围观了一下就散了。小楚还热心地招呼众人不要拍他好哥哥的照片,更不要外传,免得害他们家卡卡上热搜。
当晚离开的时候,曼迪痛心疾首地说:“这种地方的男的果然不靠谱,不是捞男就是gay!”
梁昀转头看Lucas。
Lucas急忙澄清:“我不是gay。”
梁昀:“……”
她掏出车钥匙,Lucas跟上去道:“你喝酒了,不能开车,我送你回家吧。”
梁昀眨巴了下眼睛,有一丝丝尴尬:“我不知道你是个明星……”
而且还是陈嘉与的队友,难怪会在陈宅附近碰到。这要是让未来小叔子知道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梁昀在心里直后悔,明天开始,还是老实在家里待着吧。
“艺人也是人,给别人造成了损失,理应赔偿。”Lucas和煦地笑笑,率先坐进了驾驶jsg座。
夜里已经不再堵车,车子很快开到了梁宅。
“你既然不想去医院,我也不勉强了,这就走了。”
Lucas将车钥匙还给她,正要离开,又被梁昀拦在身前:“这边不好打车,我叫人送你吧?”
他笑了笑,摇头说不用。
“你今天喝了不少,早点回去休息吧。”Lucas两手插在裤兜里,斟酌着道:“我上中文学校的时候,学过一首古诗: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与其把自己喝死,不如找个人聊聊。”
他犹豫了一瞬,又接着说:“你今天见了这么多朋友,却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表达过不开心。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讲讲你的烦恼。毕竟,我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梁昀看着他,觉得这家伙虽然傻兮兮的,但一张脸的确生得俊俏,不愧是男团出身。
Lucas把毛线帽压得更严实了点,重新戴上口罩,挥着手走远了。
梁昀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月光洒满了他的去路。
第69章
春节假期一过, 梁时又连轴转地忙碌了起来。
大家惊讶地发现,过了一个年回来,梁时好像有了一些变化。
她更容易快乐了, 开心的时候犹如枝头上叽叽喳喳的鸟, 在一地鸡毛的琐碎日常里也能引吭高歌。
这股快乐的精神头强劲到,哪怕面对不配合的场工,刁难人的甲方, 甚至瞿沨的臭脸,梁时都有十足的耐心。
还有一个只有瞿沨注意到的变化——梁时买齐了锅碗瓢盆, 开始在她的小公寓里做饭了。
“粮食姐姐”的账号时隔几个月, 又恢复了更新, 令她的粉丝们非常惊喜。
从发布的晚餐小视频看,梁时的烹饪环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网友们猜测,梁时断更又复更,是不是已经不再给之前的雇主做家政了?
这个猜测得到了梁时的肯定回复:目前已经换了新工作,也暂时离开了南城。
大部分粉丝都为梁时开始新生活送上祝福, 只有一小部分表达了遗憾。
至于为什么遗憾……
之前有一次,梁时想将自己学会的几种领带打法做成教学视频分享出来。
家里没有合适的架子,梁时便直接把陈琛拉过来当模特。镜头没有拍到陈琛的全脸, 只露出了一截白皙的下颌。
视频一上线, 评论区的留言就完全偏离了重点,没人看打领带了, 全看模特去了。
有人问:“这小哥哥是谁啊?”
梁时回道:“这是我雇主。”
了不得了, 这雇主看起来又高又白又年轻, 坐拥豪华大房子, 看来也是个有钱的,人设要素完美!
有人在评论里磕起了雇主x保姆的设定, 两人竟然还有了一小拨CP粉。
梁时:你们还挺有前瞻性。
而现在,CP粉们在评论区苦苦哀嚎:我的CP终究还是BE了!
梁时:……那倒也没有。
陈琛按照约定,每顿饭的内容都会拍照发给梁时检查。
奇特的是,梁时前一天发了肉丝面,第二天陈琛的桌上就会出现肉丝面;梁时刚拍了在外面吃火锅的视频,第二天陈琛的餐桌上就摆满了火锅外卖。
梁时撇了撇嘴,给他发微信:“怎么这么爱抄袭?”
陈琛回道:“抄袭?我以为是情趣:)”
梁时咂了咂嘴,心想,也不是不行……
为了让陈琛吃得营养均衡,梁时便很用心地设计自己的饮食,这样第二天,玩情趣的某个人就会照搬。
梁时发现,自己虽然不在南城,不当他的保姆了,依然还在安排着陈琛的一日三餐。
倒也真的不失为一种情趣。
*
张雨绮带着张朵朵搬到了宁安县城。
她在县城租了一套小公寓,虽然面积不大,胜在地段不错,走路就能步行到宁安县的中心小学。张朵朵也重新开始了校园生活。
她本人则应聘去了当地一家影楼,当了化妆师,平时没事的时候,也会在美容院打打零工,或者在网上接一些新娘妆的私活。
周末的时候,张雨绮还会做点好吃的东西,给宁安中学的李小彤以及她的班主任送过去。
班主任一开始还会板着脸拒绝,后来也不知怎么了,一来二去的,张雨绮凭着一张巧舌如簧的嘴,在办公室给各位女老师轮流修了一遍眉毛,额外发展出一批客户。
直接结果就是——李小彤被叫到黑板前做题的次数越来越多。
周末的时候,梁时会从榕城搭动车到宁安县,和张雨绮、张朵朵还有自己那一脸别扭的表妹一块吃一顿饭。
饭桌上,张雨绮看着梁时饿得狼吞虎咽的模样,无语地问她:“你最近很累?”
“唔。”梁时边吃边点头,“我在拍一个片子。”
“你不是天天都在拍?”
“这个不一样。”梁时咽下满口米饭,神神秘秘地说:“这次只有我一个人,什么事情都要亲力亲为。”
自从春节去了趟桐城,得知泰启开发的楼盘有烂尾的情况以后,梁时的心里就不太平静。
某天夜里睡不着,梁时翻身坐起,拿出手机开始查泰启在榕城的所有楼盘项目。
不出所料,作为和桐城级别相似的榕城,这里也有“丽苑芳华”这个系列。
梁时把地址保存在了手机里。
第二天下班后,她坐着公交车,晃晃悠悠地赶到这个地方。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个小区已经建成很多年了,入住率奇高,居民络绎不绝,街边的商铺也兴旺得很。
梁时想,大概是自己多虑了,桐城的情况应该只是个例。
心情一松,便散着步回到了公交站。
此时的天色已经有些晚,面前的主干道上早已堵得水泄不通。梁时站在街边,焦急地向后方张望,绵延的车流里,看不到一丝公交车的影子。
正琢磨着要不要多走几站路去坐地铁,路上一辆纹丝不动的出租车忽然降下了车窗。
一个圆乎乎的脑袋从车窗里伸出来,正好停在她的面前。
“梁时?”
梁时被眼前这颗圆脑袋吓了一跳。
她谨慎地打量着对方——此人和自己差不多年纪,有些微胖,西装革履的,一口帝都腔。
应该是帝都的故人。
她努力回忆所有记忆中的脸孔,还是没能把这个人和任何名字联系起来。
“你不记得我了?”男子尴尬地挠了挠额角,“我是曾彭钰啊。”
“额……”梁时惭愧地看着对方,还是想不起来。
曾彭钰跟出租司机说了几句话,付了钱,直接下车了。
“小学四年级,秋游,咱俩打了一架。”曾彭钰提着电脑包,有点自暴自弃地说:“现在想起来了吧?”
*
晚上七点半,梁时坐在榕城一家颇有档次的日料店里,对面坐着刚刚相认的小学同学。
是她把人拉来的,无论如何都要请对方吃顿饭,以弥补年少无知时的荒唐举动。
曾彭钰倒是大大方方,看她一脸歉疚的样子,便从善如流了。
十几年过去,当年那个被她按在地上无力还手的小男孩,如今已经比她高一个头了。体格也不像小时候那样孱弱,甚至微有点啤酒肚。
为了缓和气氛,梁时率先开了个玩笑:“你和小时候变化很大啊。”
“那可不!自从被你当众打了,我就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总觉得是因为自己太瘦弱了才会被女孩子欺负,于是就逼着自己吃成了个胖子。”
梁时:“……”
感觉气氛更尴尬了。
幸好,店员开始陆续上菜,梁时僵硬地笑着,招呼曾彭钰吃东西:“这个刺身很健康的,蛋白质丰富,脂肪含量低,正适合减肥!”
曾彭钰的筷子一顿:“我没打算减肥啊,我觉得自己现在正好,胖子是上大学时候的事。”
梁时眼睛都笑没了:……这人怎么说话说一半呢。
她只好另找话题:“你不是家在帝都吗?怎么跑到榕城来了?”
“嗐,接了客户的委托,在这边忙一桩案子。”曾彭钰笑着递过来一张名片,“我是个律师,你如果有这方面的需求,可以联系我,看能不能帮上忙。”
梁时接过来,仔细看了一下。
“你是金融和房地产律师?”
“对,公司或者个人纠纷都可以找我。”
梁时顿时来了兴趣,立刻咨询道,“如果……一个楼盘烂尾了,业主可以找你起诉开发商吗?”
曾彭钰答道:“理论上可jsg以,不过具体问题还是要具体看。”
“那……如果对方是泰启呢?”
曾彭钰愣了一下,随即回答道:“还是建议业主给开发商一点时间,如果对方能筹措到资金,完成后续的工程,烂尾房就可以复活。毕竟,对业主来说,能复活才是最佳选择。”
梁时看着曾彭钰,对方竟然这么说,表示他一定听说了泰启的事。
既然聊到了泰启,曾彭钰犹豫了半晌,开口道:“关于你的传闻,我也知道一些。”
梁时笑笑:“你是指我被抱错的事?”
“嗯。”曾彭钰点了点头,“还有就是……我想向你道个歉。”
他拿起茶壶,给梁时的杯子添满。
“小时候说你妈妈的那些话,是我年幼无知,瞎编出来的鬼话,对不起。”
梁时早就把那事忘了,挥了挥手道:“小孩子之间随口乱说的话,我也没有当真。而且,当年毕竟还打了你一顿,就当扯平了。”
两人碰了个杯,算是一笑泯恩仇了。
放下杯子,曾彭钰的表情还是有些歉疚:“当年的事其实是一场误会。你既然不在梁家了,我就跟你说开吧。”
梁时洗耳恭听。
“那段时间,我父母的关系有些紧张,恰好我又经常看到你妈妈……就是梁夫人……来找我爸爸,所以想当然得那样以为了。但其实,她只是我爸爸的客户而已。”
梁时不禁好奇:“请问叔叔的工作是?”
“我们家是法律世家,我爸在帝都也算有名的离婚律师。”
“什么?”梁时惊讶极了,“她去咨询离婚?”
“嗯。”曾彭钰点点头,“四年级的小孩已经懂很多事了。为了查清真相,我还摸进了我爸的书房,偷看了咨询记录。”
曾彭钰斟酌着道:“梁夫人偶然发现了梁先生名下的一处私产,然后顺藤摸瓜地挖出,那里曾经被梁先生用来……藏了一个女人。”
梁时震惊地捂住了嘴。
“她大为悲恸,接受不了全心爱恋的丈夫出轨。于是找到我爸,咨询离婚的事。”
当年梁家和吴家联姻的时候,梁秋声只是家里的二儿子,并不是直接继承人。后来,他娶了吴家的女儿,实力大增,在竞争中才打败了哥哥,夺得家产。
曾彭钰有些惋惜地说:“可惜吴家二老走得早,吴家的势力基本上都被梁先生吞并。梁夫人长期待在家中,不管公司的事,如果离婚,除了抚养费和微末的股份以外,也争取不到太多东西。梁夫人深思熟虑了很久,还是决定算了。”
他抬起眼睛,神色复杂地看向梁时:“我清楚记得,咨询记录上写着,梁夫人最终想开了,说她如果离婚,梁先生娶了别人,梁家的一切就会被他人坐享其成。所以……她决定留下来,把一切都争取给自己的女儿,包括吴家的财产,包括泰启,甚至和陈家联姻的机会。为了这些,她才没有走。”
梁时完全惊呆了,黑亮的眸子一动不动,拿筷子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曾彭钰看到她这幅呆滞的模样,赶紧又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道:“对不起,告诉你这些,让你为难了吧?”
梁时还处在震惊的余波中,只木愣着摇了摇头。
“没有,多亏了你,我才有机会知道这些事。”
曾彭钰认命似的地叹了口气:“嗐,我这也算泄露委托人的隐私了。但是咱们难得巧遇,我又对这件事的印象过于深刻,总觉得应该跟你说。”
第70章
和曾彭钰道别以后, 梁时像丢了魂一样,浑浑噩噩地站在街边等车。
她想起一些尘封多年的往事。
吴薇年轻的时候性格虽然温和,对她的教养却一直非常有原则, 张弛有度, 绝不惯着。
忘了从什么时候起,吴薇的风格开始慢慢改变,越来越溺爱她, 逐渐给她养出了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脾性。
梁时像翻书一般,把那些前尘往事一一翻开, 很多在当时无法理解的事, 如今回头看, 已然清晰明了。
一个对婚姻失望的女人,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女儿,将其视作自己的精神支柱和人生寄托。
她希望女儿顺风顺水,掌握财富,嫁得良人, 坐拥最好的人生。
可是有一天,这个女人发现,从小倾心疼爱的女儿竟然不是自己亲生的那一个, 而是父亲的情妇所生。情妇还把她的孩子送去偏远的小镇上养大, 害得好好的富家千金沦为了乡村野丫头。
其打击之大,说句痛彻心扉也不为过。
对这个抱错的孩子, 吴薇曾经有多么疼爱, 发现真相的时候就有多绝望、多仇恨。
梁时想, 妈妈当年为什么要把她赶走, 甚至还伙同邵辉一起绑架她,阻拦她去帝都上学, 不惜毁掉她的前途……一切都得到了解释。
此时,晚高峰早已经褪去,大街上车流稀疏。
初春的夜晚寒意料峭,丝丝凉意渗进身体,梁时忍不住蜷缩起手臂,抱住了自己。
一辆公交车慢悠悠地行驶过来,在站牌前停下。她低着头,满腹心事地上了车。
车上没什么人,她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脸颊贴在窗玻璃上。
路边的景色飞速地后退,灯光如水流一般在玻璃上划过,唯有天空中暗色的云静止不动。
梁时自嘲地想,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和最恨我的人是同一个人,这究竟是人生的不幸还是万幸?
这些年自己消失不见,妈妈是不是安心又满意?
如今她一定在为梁昀的婚事忙碌着,如果知道自己又跑出来横插一脚,会怎么样?
梁时无力地垂下头,揉了揉酸痛的双眼,静静揩掉眼角的薄泪。
她也很想问候下自己那位亲生母亲——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孩子顶替梁家小姐的位置?将来得以继承梁家的一切?
有胆子做却没胆子扛,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从没回来看过她一眼。
就这么放心?
梁时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沮丧。她拿出手机,想给陈琛打个电话。
忽然想起陈琛去美国出差了。
现在是工作日的上午,他应该正在忙。
梁时搓了搓脸,清空满脑袋的思绪,盯着窗外的街景发呆。
——奇怪,街上怎么越来越荒凉?
自己明明坐的是回市区的车,这车怎么往郊区开了?
一问司机,原来是方向坐反了。
梁时在下一站下了车。
四周空旷又安静,视线里看不到半个人影。光秃秃的公路两旁黑黢黢的,没有商铺,只有简陋的围墙。
唯有头顶上统一制式的路灯还亮着,洒下桔黄色的光,让梁时相信这里依然是在城里。
她放眼望去,路边泥沙遍地,好像是一片大型建筑工地。
马路对面,一排灰色的高楼在黑暗中静静矗立着。最外面的那栋楼里,竟然有星点的亮光透出来,像暗夜的萤火,在漆黑的底色上格外明显。
她盯着那处看了一会儿,皱了皱眉,朝着那道亮光寻了过去。
这是一片未完工的住宅区。
小区的大门上了锁。
她拿出手机,定位了一下自己的位置——地图上没有任何标注。
梁时抬起头,借手机的光观察了一番大门的样式,不出所料,是泰启一贯的风格。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梁时想。
一不做二不休,她把手机叼在嘴里,包斜跨在身上,披肩的长发用头绳利落地捆起。双手攀住铁门,开始往上爬。
大门并不高,梁时轻松落地的瞬间,心里想着,自己真是宝刀未老,小时候被陈琛带着爬树,学的那几下子依然好使。
刚咧嘴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忽然听到周围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梁时抬头望去,手机灯光照亮前方大片草丛。草木遮挡的深处,几只狼一般的动物正匍匐在地,紧紧盯着她。
梁时顿时吓软了腿,身子本能地退了一大步,紧贴在铁门上。
草丛里的动物似乎嗅到了她的胆怯,又往前挪动了些许。
——假的吧?城市里怎么会有狼?
梁时哆哆嗦嗦地举着手机,仔细观察,发现那些不是狼,而是狗。
很多野狗,大概有十条?或者更多?就这么围了一圈,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梁时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这才想起来,自己这般贸然的行动好像还没跟任何人报备过,万一今天被野狗咬死在这儿,要多少天后才能被发现?
她的眼睛四处乱瞟,尽量不与狗子们对视,扯开嗓子冲它们高声喊话jsg:“别过来啊!我身上没吃的!”
“识相的就赶紧走开,我不跟你们计较,心情好的话,下次我再来,还可以带点火腿肠!”
喊完,狗子们依然没有散去的意思。
梁时的脑子一团乱,她跟人拼过命,跟狗却没拼过,也并不想尝试。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出现了星点亮光。梁时顿时来了精神——这是工地的保安来巡逻了?
她铆足了力气大喊道:“救命!这里有人被野狗包围了啊!”
说时迟那时快——随着那丝亮光的靠近,忽然从远处飞来几只点燃的爆竹,扔进狗群里就是一顿噼啪乱炸。
梁时被这动静吓得狠狠闭眼,再睁开的时候,野狗已经全部退散了,一束手电筒的灯光遥遥对着自己。
黑暗里,一道轻柔的女声响起:“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
梁时觉得,今天真是一个神奇的日子,让她在榕城连遇两个多年未见的熟人。
尤其眼下这个,情况尤其特别。
一阵冷风顺着没有玻璃的窗户吹进来,卷起那草草挂起的棉布窗帘,畅通无阻地在室内回荡着。
风过,一抷碎砂土扑簌簌地落下,掉进女子的兜帽里。
她摸了摸后脖颈,捡出几粒石子,随意地一扔,似乎对这种简陋的环境习以为常。
“你怎么会在这里?”对坐的两个人几乎同时出声。
“你竟然还记得我。”微弱的白炽灯光中,女子轻轻开口。
“我当然记得你,红雨。”梁时苦笑了一下,仰头看了看灰扑扑的天花板。
未粉刷的房顶犹如一块灰色的幕布,倒映着两个人的剪影。
“虽然只有很短的时间,可我们毕竟是……一起坐过牢的交情。”
对面叫红雨的女孩子看上去很年轻,一张瘦削的脸苍白羸弱,眼神却极有韧性,跳跃着茁然的小火苗。
身上裹着厚厚的羽绒服,领子和袖口已经磨得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她听到梁时的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借着筒灯的光仔细打量着对方:“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前年冬天。”梁时回忆了片刻,“要是没记错的话,你应该只在里面呆了半年?”
“接近一年。”
红雨又指了指脑袋的位置,“她们都说你这儿有问题,现在看着……是好了?”
梁时犹豫了片刻,才微微点头:“好了。”
“那就好。”红雨终于露出见面后的第一个笑容,“那种地方,没问题的都待出问题了。你能变好,也是奇迹。”
红雨是梁时在马来西亚同监区的狱友之一,梁时进去的时候,她已经在里面呆了一个月。
因为同是中国人,年纪也相仿,红雨当年对梁时非常好奇,经常和她坐在一块吃东西,对着梁时絮叨自己的事情。
梁时记得,红雨的老家就在本省的一个镇上。
她当年偷渡去马来西亚,在按摩店里打工,缴了费用给当地一个蛇头,委托蛇头帮她搞定身份。
后来才知道,那蛇头其实是个骗子,给她的身份证件都是假的。她的钱打了水漂,人还被警方逮住,送进了监狱。
红雨的刑期不算长,加上年龄小,心态也好,还没觉得前途一片绝望。认识梁时以后,偶尔会讲个笑话逗逗她。
可惜,那时候的梁时完全不回应她。
狱友们都在传,梁时是被人从那种地方捞出来的,还杀了人,受了刺激,脑筋不太正常。
红雨尝试了几次,发现梁时的确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觉得兴味索然,便放弃了。
几个月后,红雨要出狱了,走之前,还专门来跟梁时道了个别。不过看梁时的样子,大概连她是谁也没记住。
此刻,红雨坐在简陋的木板床上,心里想着,要不是这些年练就了一套记人脸的本事,怎么也不会把对面这个漂亮姑娘和记忆中那个精神病狱友联系起来。
她好奇地望着梁时——虽然因为爬门弄得一身狼狈,但是她表情丰富,眼神莹亮。
最重要的,还会说话。
梁时忽然在冷风里打了个喷嚏。她摸了摸鼻子,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犹豫地问:“你就住在这里?”
“对啊。”红雨点点头,“回国之后,家里也没什么人了。我就把老家房子卖了,加上这几年存的钱,一起付了首付。本来应该是去年夏天交房,但开发商不知道搞什么,拖到现在还没建完。”
又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房梁上的砂尘落在了她的床铺上。她无所谓地随手一扫,“反正也是我的房子,就搬进来,凑合住一下呗。”
梁时的眼里闪过不忍,她哽着声音问:“你不怕那些野狗?”
“它们啊。”红雨露出胜券在握的神色,“开始的时候还组队过来咬我,后来我就找了些防身的东西。”
她指了指小桌上的打火机和鞭炮:“它们害怕这些,再也不敢靠近了。”
“可是……”梁时又看了看四周,“这荒郊野岭的,你一个女孩子实在太危险了。”
红雨好笑地嗤了一声:“总比睡天桥底下强。”
……
梁时临走的时候,问红雨要不要跟自己回家。
红雨摇头拒绝了。
她们只是有过几面之缘的狱友,连朋友都算不上。况且,回国这些年,红雨也没少吃过朋友的亏。她深知,这天底下就没有无缘无故掉馅饼的好事。
自己已经在这里凑合了一段日子了。马上都要开春,日子只会更好过,犯不着欠别人人情。
*
梁时离开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这片未建成的高楼。
那扇窗户里的灯光已经熄灭,红雨应该是休息了。
冰凉的空气钻入梁时的肺腑,夹杂着刺鼻的水泥和建筑材料的味道。
心头犹如被巨石压住,不得喘息。
不知为何,在红雨的身上,梁时仿佛看到了自己。
——另一个平行时空里,没有遇到陈琛,没有后来的一切,最终被高利贷和昂贵的治疗费逼到走投无路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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