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贵人
云珠轻柔地抱着马佳氏,凑在她耳旁轻哄:“马佳姐姐,便让长生阿哥安心去吧。”
马佳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嚎啕一阵后,便打起精神,看着长生被装敛,现在还讲究夭折的孩子不能进祖坟,那个小小的木盒子,便直接被太监抬了出去,找个风水宝地葬了。
黑漆漆的小匣子离开了钟粹宫,也带走了马佳氏的一大半心神,她颓然地坐在脚踏上,依靠着床沿,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原有的恨意也不见踪影,不知是真的想开了,还是将这份恨意收敛了。
这样的马佳氏,浑身再没有早先的斯文之气,云珠也只能在心里为她叹息一番。
直到这个时候,云珠才感受到自己手背上火辣辣地疼,垂眼望去,却只见上面有几条鲜红的抓痕,却是马佳氏挣扎时候长长指甲在她手上划过的痕迹。
见此,云珠蜷缩起拳头,悄悄地将手往大袖里缩去,而这份动静,却被注视着马佳氏的康熙一览无余。
等一切事毕,已到掌灯时分,康熙疲倦地捏着鼻梁,长叹口气:“都散了吧。”
尽管是被膳房总管攀扯了,但宫中出了这等事情,也是钮祜禄氏管理不力,深感失去颜面的她无声地行过礼,便率先离开。
佟佳氏倒是放不下心,仗着往日的情分没有离开,反而关切地看着满脸倦容的康熙:“表哥。”
康熙微微拧眉,说出的话却不容质疑:“你们都回去吧。”
佟佳氏不甘心地走了,云珠也默默的跟在身后,模糊中只听见康熙低低地许诺:“你且放心,朕会给你一个交代。”
后面的话语云珠便再没听见,唯有风的呼号。
脚步匆匆地回到景仁宫,佟佳氏一天下来也乏了,挥手免去云珠和大佟佳氏的请安,便步履匆匆地歇息。
云珠和大佟佳氏对视一眼,互相温和地点头致意,便分别回了自己宫中。
“主子,您终于回来了。”云珠刚走进来,便被担心地不行地春杏迎了上来。
“一大早您便去了永寿宫,一整天了连个信都没传回来,若不是看着那边也都没回来,我们真不知如何是好了。”春杏一点也没了平日里努力沉稳的模样,见到云珠便连珠炮般地一字接着一字,直让云珠插不进嘴。
云珠知道,宫中这几人是真急了,便也没着急说话,等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表达完了关心,这才接话:“没事的,今日请安遇见了些事情耽搁了。”
云珠这一说话,春杏立时便听出了她声音中的疲态,借着烛火,瞧见她脸上也露出难以遮掩的倦容,忙将满腹疑惑吞入腹中,用眼神制止住还要再说的小欢子,将云珠迎入了房间。
黄梨木五福样雕花木盆里倒上滚烫的水,夏日里从御花园里采来晒干的花朵洒入水中,被滚水浸泡着,舒展着身子上下翻滚,夜间格外寒凉,花瓣还没浮沉几个来回,盆中的水便悄无声息地慢慢变凉。
玉足从束缚了一整天的花盆底中离开,白皙细嫩的脚趾试探地触碰着盆中之水,几番尝试后,终于等到适宜的温度,逐渐地将整只脚浸了进去,艳丽的花朵被搅动,飞速的散开又合拢,有那几个调皮的,贴在脚背上不愿离开。
热水没过双脚的一瞬间,云珠发出满足的喟叹,在钟粹宫里一整天的辛劳终于找到了出口,一股股热流涌上四肢百骸,让她一整天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
这时,她才终于打起精神,和担心不已的春杏他们说话。
“今日里是钟粹宫出了事情。”云珠简单的将长生皇子的事情说完,春杏几人听得目瞪口呆。
最后,春杏咽了下口水,艰难地复述:“也就是说,钮祜禄主子削减宫中用度,御膳房那边便以次充好,长生阿哥的奶娘吃了不好的东西,害了长生阿哥?”
云珠微微点头。
“那,万岁爷会如何处置?”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夏荷终于忍不住,将盘旋许久的疑惑问了出来。
“万岁爷的圣心岂是我们能揣测的。”云珠先义正言辞说了这句话,随即才压低声音:“不过我估计,这事也就到此为止了,最多也就是御膳房的管事太监被罚。”
“这,马佳格格可会服气?”夏荷瞠目结舌,最终也只能问出这么一句话。
“不然又能怎样呢?”云珠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在夏荷等人被她反问住的时候,素手扬起:“钟粹宫的事情,想也无用,别想了。”
“主子,您这是怎么了。”云珠话音刚落,小欢子的尖叫声便响起,云珠皱着眉,随着小欢子的视线看去,却只见自己手背上的道道红痕,之前一直将手缩在袖子里,云珠挥手的时候终于将手从袖子里伸出,小欢子的眼睛又格外的尖,便换来了他大呼小叫的叫唤。
“没什么事,别嚷嚷。”云珠随意地说着,然而春杏却不能将这当作一件小事,她早便将药油找了出来,力道柔和的给云珠上着药水,见着白皙柔软的手背上满是红痕,心疼地眼泪都流了下来。
“主子,您这是何苦呢。”
听着春杏心疼的话语,云珠的嘴角却露出神秘的笑意,她很确定,她缩手的时候,康熙看过来的目光里,是有着满意的。
争宠这事不能着急,得一步一步来,云珠很确定,她这一步棋走对了。
果然,云珠并没有猜错,没过几天,乾清宫里便下了旨意,让云珠正式享有贵人待遇,虽然还没有册封,但在份例上已经和康熙十年进宫的那些贵人相同,不再是妾身未明的状态。
是的,云珠她们进宫都一年多了,但仍然被格格,格格的混叫着,格格在后宫里是一个妾身未明的状态,份例也没个定例,这个人多那个人少的很正常,只等正经封了份位,一切才能走上正轨。
云珠这次兵行险着,终于在制度上明确了自己享有贵人的待遇,这已经让她很满意了。
要知道,由于还在仁孝皇后孝期的原因,康熙对于这几年进宫的人都没有正式册封份位,就连钮祜禄氏和佟佳氏,也只是享受妃级待遇,宫人们口中称为妃,但她们实际上也没有过册封,正经来说,她们也还只是格格。
乾清宫里来传旨意的是梁九功的徒弟小珠子,早前他也来给云珠送过东西,两人倒也结下了善缘。
云珠笑兮兮地抓了把糖给小珠子,让他也甜甜嘴,然后才给了他一个荷包当作打赏。
小珠子早得了梁九功的吩咐,对云珠更是客气上几分,两人你来我往一番,终于才笑眯眯地接了,顺便给云珠透露点那天事情的后续:“御膳房的太监被拖在殿门口打板子,万岁爷下令宫中的管事太监都去观刑,直打到断气,那红的白的流了一地,可把人吓得够呛。”
听到这,云珠才恍然,为何小季子突然有一天惨白着脸回来。
不过既然小季子没说,她便也贴心的当做不知道,只私下吩咐着春杏等人对他多关照几分。
长生阿哥的夭折,便这样无声无息地被掩过去了,除了御膳总管被杀鸡儆猴外,其他人都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这也让马佳氏的怨恨再也抑制不住,在她心中,她儿子是大清朝的皇子,何等金尊玉贵的人物,就这么被人害死了,结果只推出一个微不足道的膳房总管,掌着宫务的钮祜禄氏却连象征性的训斥都没听见一声。
也不知道马佳氏如何找康熙闹的,没几天,便好几个人和云珠提起,马佳格格由于御前失仪,被禁足三个月,而刚刚将身子养好一点的小阿哥,被康熙抱去给内大臣绰尔济抚养。
康熙将小阿哥抱出宫外抚养,具体是何考虑云珠不知,但左不过是惩罚马佳氏或者按大皇子利罢了。
是的,现在宫中养住的最大的皇子胤禔,便是在幼年时候被抱到内务府总管噶禄家抚养,等养到几岁能看着健壮了,才接回来给呐喇氏照顾,也不知是不是胤禔的经验让康熙觉得宫外更会养孩子,便将病怏怏的小阿哥也抱了出去。
康熙的考量到底为何,云珠不知也不想知,她只想着先经历了丧子之痛的马佳氏,又被夺走了小儿子,也不知是何等绝望,好在马佳氏尚有个女儿承欢膝下,大概可以给她带来些许慰藉。
马佳氏禁足宫中,她到底如何云珠也不知道,只这事给云珠敲响了警钟,若日后自己有了孩子,千万要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万不能让孩子中了这些算计,更不能让康熙将自己孩子抱出宫去给大臣抚养。
时光过得飞快,好像昨日里迎春花才冒出枝丫,今日里便海棠开满枝头,一转眼月季花又爬满了花墙,就这样日升月落间,马佳氏终于结束了禁足被放了出来,仁孝皇后的孝期也即将结束。
永寿宫请安时,看着马佳氏恢复了平静的神情,云珠以为长生阿哥的夭折便如这紫禁城中的无数件事情一样,被时光掩埋,寂然无声。
出乎云珠意料的,这事居然还有遗留问题,这一日云珠正躺在树荫下,侧耳听着蝉鸣,小欢子快速走了过来,脸上全是惊骇:“主子,乾清宫刚刚发了谕旨。”
第42章 新人
“宫里的谕旨还少吗?怎么便如此大惊小怪。”还不等云珠说什么,生怕主子被扰了清净的春杏便呵斥道。
云珠斜斜地倚靠在躺椅之上,看着小欢子满脑门的汗,唇间溢出轻笑:“难得见到小欢子这么不稳重的样子,说说吧,是什么谕旨。”
小欢子白了春杏一眼,用袖子擦净汗水,生怕这不雅的味道将主子冲撞了去,这才躬着身子凑过来,声音犹自不可置信:“乾清宫刚传出谕旨,将郭络罗格格的姐姐召进宫来。”
郭络罗氏?盛京那边来参选的秀女,进宫也有小半年了,一进宫便得了康熙的盛宠,马佳氏被禁足后,郭络罗氏的栩坤宫更是风头无两,连佟佳氏都避开一射之地,这等盛宠,求康熙下道圣旨,将家中姊妹招进宫来,虽说有些不给钮祜禄氏脸面,但钮祜禄氏毕竟不是皇后,郭络罗氏的做法倒也说得过去,就不知小欢子为何如此诧异,他在宫中见过的事情也不少了。
种种念头在云珠心中盘旋,觑见云珠微微拧起的秀眉,小欢子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这才将重头戏道出:“谕旨是特意将郭络罗格格的姐姐召入宫中,以后栩坤宫便有两个郭络罗格格了。”
“怎么会?”夏荷惊呼出声,然后才反应过来,忙用双手捂住唇,大大的眼睛左顾右盼,很是慌乱。
云珠皱着眉头,郭络罗氏的消息重要,但没那么重要,比起细究康熙后宫又进新人的种种,夏荷的失态更让她放在身上,毕竟夏荷是日日陪伴着她的宫女,是她在这宫中最亲近的人之一,万不能出了岔子。
将郭络罗氏的事情放下,云珠默默的注视着夏荷。
夏荷慌忙跪了下来:“主子恕罪,奴婢不是故意失仪。”
云珠柔柔地笑着,看着没有丝毫的攻击力,很是温柔可亲。在她旁边的矮几上,上好的毛尖在紫砂壶中翻滚,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稳稳地执住茶壶,细长的水柱倒入茶杯,发出悦耳的吟唱。
细长的手指捏着杯子,递给夏荷,云珠语气轻柔:“我进宫也有一年多了,自认为不是个严苛的主子,有什么事情尽可以直言,无需担心。”
夏荷咬着嘴唇,终于下定决心,她凑到云珠耳边,声音低得不能更低:“主子,我有个关系好的姐妹在栩坤宫中,她说郭络罗格格好些日子睡不安稳,噩梦连连,万岁爷在的时候尚且还好,万岁爷不在的日子里,经常半夜里惊醒过来,再不能睡着。”
怎么会如此?云珠和郭络罗氏每日在永寿宫也能打个照面,每次看见她都是浓妆艳抹,顾盼神飞的样子,丝毫看不出私下里被噩梦所惊扰着。
“许是郭络罗格格入宫后不适应?”柳叶般的眉头再次拧紧,云珠猜测道。
夏荷左右看过,确实没有外人,这才摇头:“且不是这个原因。”
不等云珠追问,夏荷便用更加小声,小到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听说那天御膳总管受刑的时候,郭络罗格格不小心误入看见了,受到了惊吓。”
云珠瞪大眼睛,身子骤然往后仰地看着夏荷,直把夏荷看得涨红了脸,赌咒发誓自己没有将云珠的事往外说,这才找回了神智,安抚道:“无需担心,我没有疑心你。”她只不过为了这个寸劲而惊讶罢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件事情这么长时间了,怎么我一点风声也没有听见?”云珠纳闷不已。
“听说万岁爷当天便下了封口令,让所有人都不许外传,我那姐妹也是吓得厉害,找奴婢开解,奴婢这才知道这件事。”夏荷的手指紧紧捏着袖子,泛出青白之色。
原来如此,这等秘事,自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夏荷认为知道这件事情对主子没什么好处,便将事情深埋在心中。
云珠既已说过不会追究,便也没揪着夏荷不放,那就剩下最后一个不解的事情了:“既然你早便知道了郭络罗氏夜不成寐,万岁爷召她家姐姐进宫不也顺理成章么。”
“可,可是,”夏荷想了想,还是将她听说的消息道出:“郭络罗格格的姐姐,是守寡在家呀。”
“这有什么。”云珠不以为意:“咱们宫中可没有那些讲究,不过守寡而已。”
见着云珠云淡风轻的样子,夏荷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有那个胆量触及宫中的忌讳,将话咽回肚子里。
夏荷不敢说的话,这紫禁城中总有人敢说。
不远处的景仁宫正殿里,佟佳氏喝着冰凉的酥酪,心头的火却一点也没有熄灭。
“表哥这是在想什么,被栩坤宫那人迷得失了魂,连寡妇都接进宫中,这是想再弄出一个关雎宫宸妃吗!”
“娘娘慎言。”佟佳氏话音刚落,赵嬷嬷慌得跳了起来,连忙环顾四周,见室内只她们两人,其他宫人都被挥退,跳到喉咙口的心这才掉进肚子里,仗着她奶过佟佳氏的情分,少不得说上几句:“娘娘,我知您心中不满,但这上面还有人盯着呢,这宫中有些事万不能提。”
见着赵嬷嬷指向慈宁宫方向的手势,佟佳氏撇了撇嘴,自觉失言,嘟囔着转移话题:“这么荒唐的事情,我们那位恨不得将《女德》顶在头上的贤后,怎么不谏言了?”
佟佳氏终于不在作死的边缘试探,赵嬷嬷欣慰还来不及,赶紧便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钟粹宫那遭之后,我瞧着那位样子便不对了,这些日子冷眼看着,心气好似都散了。”
“真是没用。”佟佳氏冷声评价,真不怪她看不上钮祜禄氏,从进宫开始便别扭的不成样子,总是一条道走到黑,等到撞到头破血流了,扭头又去了另一条死胡同,钮祜禄氏也只是占了家族的便宜,不然这等心性,又如何能为大清朝的皇后。
赵嬷嬷自是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慢慢将佟佳氏哄转,没多久,佟佳氏便也将这事抛之脑后。
无独有偶,永寿宫里,钮祜禄氏也正和钱嬷嬷说着这件事情。
和景仁宫的气愤不同,永寿宫里格外的压抑,钮祜禄氏依然端着人前的面子,强忍着心中的惊涛骇浪将宫务处理完毕,这才将宫人挥退,只留下钱嬷嬷陪伴。
等宫人都离开,永寿宫里空荡荡的只余钮祜禄氏和钱嬷嬷后,钮祜禄氏在人前强装出来的庄重碎了一地,卸去脂粉的脸上苍白无力,她慌乱而惶恐地抓着钱嬷嬷的手:“嬷嬷,这是万岁爷对我不满了,这道谕旨事先甚至没有和我说,一定是万岁爷在敲打我。”
钱嬷嬷使劲反抓住钮祜禄氏:“娘娘莫慌,既然万岁爷没有明言,您必须要稳住,眼见到封后的关键时候了,您万不能慌乱中做出错事。”
钮祜禄氏使劲的点头,喃喃自语:“我要稳住,我要稳住。”
郭络罗氏尚且不知道自己姐姐进宫这件事在宫中掀起了多大的风浪,被噩梦困扰着的她,依然坐在梳妆台前,脂粉一层层往脸上叠加,仔细地将任何一个瑕疵都遮盖住,等到宫装上身,踩上花盆底,便又是那个仪态万千的宠妃郭络罗氏。
永寿宫里,郭络罗氏走进来的时候,高位的低位的妃子们都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好似第一次见到她似的,当然,更多的是那些不受宠的妃子,从她的妆容到首饰再到衣服,全部打量上一道,细细的记在心中,想着回去学着她的打扮,挣得三两分的宠爱。
一屋子神色各异的眼光郭络罗氏浑不在意,她言笑晏晏地和钮祜禄氏行礼请安后,便神色自若的在小绣墩上坐下。
钮祜禄氏淡然颔首,受了郭络罗氏的礼,这才对宫妃们淡淡说道:“想必你们都知道了,过些日子宫中又要进新人,这人便是郭络罗格格的姐姐,以后大家便好好相处。”
不管心里怎么想,对于钮祜禄氏的话,大家纷纷应诺,还有那等人含酸打趣:“也不知新进宫的郭络罗格格是何等风姿,日后姐妹共处一宫,也是佳话。”
郭络罗氏浑没将这打趣放在心头,她坦然地将种种试探全部接下:“承蒙万岁爷恩典,见我一人在宫中无聊,又得知我最亲近的姐姐尚在京中,便下了诏令让姐姐进宫陪我。”
这话一出,也不知拉了多少人的仇恨,又有多少人恨得牙痒痒。
若不是云珠早从夏荷那里知道了内情,也会被郭络罗氏这番做派唬过。
不管别人怎么说,既然已经下了诏令,那大郭络罗氏进宫便势在必行,没两天,大郭络罗氏便带着一个青布包袱进了宫中,趁着请安,其他人将大郭络罗氏很是打量了一番,却见她和她妹妹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甚至还带着脂粉都遮不住的愁苦,不由放下心来。
当然,即使不放心,也没有人有心思再盯着栩坤宫了,慈宁宫里传出消息,仁孝皇后孝期过了,康熙欲要大封后宫。
第43章 晋封(二合一)
月明星稀,灯火如豆,夏天的夜风穿堂而过,却只带来阵阵燥热。
钮祜禄氏单薄的背脊挺得笔直,上好的湖笔蘸着松烟墨悬在折子的上方,久久未落下,时间好像就此凝固,若不是在风的吹拂下桌案上的纸张高高扬起,简直让人怀疑这是画师笔下的画卷。
更漏滴滴答答,突然一声比更漏声更重的声音响起,湖笔上蘸着的墨在摇摇欲坠好长时间后,终于坚持不住,滴落在奏折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也毁了这份将将开头的奏折。
同样,也将在沉思中的钮祜禄氏惊醒。
望着被墨痕污了大半的奏折,钮祜禄氏厌恶地皱着眉头,保养得宜的手伸出,将这奏折揉成一团,弃在地上。眼中闪过决然的神色,重又取出一份崭新的奏折,提笔蘸墨,不再犹豫一气呵成。
“娘娘。”钱嬷嬷担忧地看着钮祜禄氏。
钮祜禄氏却只笑了笑:“嬷嬷,承蒙万岁爷错爱,既然让我忝居后位,自是要考虑宫中的姐妹,从康熙二年董氏进宫,现在已经十好几年了,现在的这些格格们,也都是有资历的老人,一直在格格的份位上,也不成样子,既然万岁爷将后宫交给了我,他没有想到的地方,我必然要为他补上,这才不负我和他夫妻一场。”
望着钮祜禄氏强作成熟的样子,钱嬷嬷不可谓不心酸,自家主子进宫以后,事事斟酌,万般小心,就怕办错了事惹人笑话,可就这般的谨慎,也没逃过那帮黑了心肝人的算计,长生阿哥的事情之后,主子明里暗里受了多少指着,谁又会想到,钮祜禄氏,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姑娘罢了。
钱嬷嬷暗自叹了口气,只望着万岁爷能懂自家主子的心。
次日,云珠来请安的时候,发现素来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的钮祜禄氏居然在走神,任诸人说得热热闹闹,她也置若罔闻,就连佟佳氏隐隐约约的刺,钮祜禄氏也全没放在心上,浑不似之前表现的云淡风轻,但明显听进心里的样子。
也不知这位主子,在琢磨什么重要事情,看着神游的钮祜禄氏,云珠心中暗想,只祈祷这主子别又出什么幺蛾子。
平心而论,这位主子是个好主子,只是怎么说呢,她的想法都很纸上谈兵个,经常是事情折腾了一溜够,费尽了心力,但谁也不念她的好,就不知道,这次又有了什么奇思妙想。
云珠想些什么,钮祜禄氏自是不知道,她熬着时辰,看着差不多了,便匆匆散去了请安,云珠走得晚,走出大门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见钮祜禄氏吩咐下人将她亲手熬的鸡汤端上来。
宫中又要折腾了,云珠斩钉截铁地做出了这个结论,能让钮祜禄氏这么郑重其事的,也只有去找康熙了。
然而钮祜禄氏一直以贤后的标准要求自己,在她看来,那等送汤邀宠是最为可鄙,能让她去前头找康熙,必然是有着她认为的大事。
只是,康熙真的会领情吗?这个时候,云珠奇妙的和钱嬷嬷想到了一处,只不过和钱嬷嬷的担心不同,云珠只是纯粹的好奇而已,钮祜禄氏再怎么不得康熙喜欢,也是高高在上的继后,比她这小蚂蚁一般被人拿捏的格格,地位不知高到哪儿去,轮不到她担心。
云珠想些什么,钮祜禄氏并不知道,当然,即使她知道,也并不会在意,带着熬了一早上,黄澄澄的鸡汤,她直奔乾清宫而去。
这一日正好是大朝会,寅时康熙便正坐在乾清宫门外御门听政,收到太监回禀钮祜禄氏请见的消息的时候,正是大朝会已然结束,招人奏对的小朝会尚未开始,正在休憩的时候。
诧异之色在眼中闪过,康熙喝着粥的手稍顿,微微点头,自有那等机灵的太监前往乾清宫外宣召。
得知康熙允了她的求见,钮祜禄氏将已经足够平整的宫装又拉扯一番,然后才从贴身宫女萱草的手里接过食盒,踩着花盆底,端庄地往乾清宫内走去,迈开的步子好似都经过了测量,连间距都一样。
乾清宫东梢间,康熙已经用过了朝食,换下了大朝服,只穿一件薄薄的夏日常服,松散这辫子,正轻阖着眼让宫女为他疏通着头发,听见花盆底踩在金砖上微不可闻的响声,才懒洋洋地睁开眼,看向钮祜禄氏。
这等日常模样的康熙,钮祜禄氏却也是第一次见到,红晕蔓上脸颊,她的心中浮现隐秘的喜悦。
康熙漫不经心地一个抬眼,却乱了钮祜禄氏的分寸,她勉强稳住,面上还是那个正经严肃的钮祜禄娘娘,标标准准地行了个礼。
这个礼,却将康熙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兴致彻底打消,他意兴阑珊地叫起,温和的问道:“可是后宫有何要事?”
钮祜禄氏咬着唇,既为难得见到的康熙那一副模样就此消失也惋惜,也为康熙对她的重视而高兴。
心中五味杂陈,却没有耽误钮祜禄氏手中的动作,她将紧紧攥着的食盒打开,小心翼翼地端出尚有余热的鸡汤:“万岁爷,臣妾听人说,这上了年岁的母鸡,炖汤最为滋补,臣妾特意找御膳房要了最肥美的母鸡,又亲手熬了这碗汤,还望万岁爷保重身子。”
“娘娘有心了。”康熙含笑接过,望着那油汪汪的鸡汤,微不可见的拧眉,随即喝上一口,一阵腻味涌上心头,夏天里的汤都是清清爽爽的,谁耐烦喝这油得不行的东西,这汤是钮祜禄氏亲手炖了送到御前,康熙还给她面子喝上一口,若是御膳房将这汤献上,莫说喝了,御膳总管就得赏一顿板子。
随手将汤放在案几上:“这味儿不错,娘娘费心了。”康熙淡淡颔首。
望着几乎没有被动过的汤,失望之色从钮祜禄眼中一闪而过,她很快收敛起多余的情绪,从袖袋中抽出一份折子,在康熙疑惑地目光中递上:“万岁爷,臣妾想着宫中的这些姐妹们进宫时日也不短,前些年宫中一直大事小事不断,便都只领了个格格位份,莫说他人,马佳氏和呐喇氏生育有功,却一直只是格格位份,实在有点亏了她们,臣妾奏请万岁,晋封后宫。”
康熙意味不明的看着钮祜禄氏,在即将封后的时机,见谏大封后宫之事,施恩的心思过于明显,在这个少年登基的天子眼中,钮祜禄氏心里最隐秘的想法一览无余。
钮祜禄氏心中忐忑,看着康熙晦暗不明的眼睛,试探地叫道:“万岁爷?”
康熙垂下眼皮,将层层心思隐藏在睫毛之下,接过钮祜禄氏的折子细细查看,不得不说,钮祜禄氏这份晋封的名单,很说得过去,在宫中有些资历的人,都得到了或多或少的晋封,有些名字及若不是在这份折子里提起,康熙几乎都要将这个人忘了去,可以看出,钮祜禄氏虽然想着施恩,但还是尽了心的,不是全部都为自己人请赏。
不过,在晋封这事上,康熙自有考量。
康熙看着折子,好半晌没有出声,这让原本信心满满的钮祜禄氏忐忑起来,她试探着问道:“万岁爷?”
合上奏折,康熙抚掌大笑:“娘娘和朕想到一块儿去了。”说着,康熙在宫女的伺候下踩上软鞋,往小书房而去。
在康熙的示意下,钮祜禄氏满头雾水的跟上。
却只见康熙走到小书房的书桌前,这书桌由一整棵金丝楠木打造而成,隐隐地透着奇楠的香味,书桌上干净整洁,唯有正中间放着一张宣纸。
康熙招手,顺着康熙的手势,钮祜禄氏仔细一看,这居然也是后宫晋封旨意。
钮祜禄氏脸色瞬间惨白,两只腿直愣愣地跪下,膝盖碰上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余音在小书房里来回,钮祜禄氏慌乱请罪:“万岁爷,是臣妾僭越了。”
康熙用眼神示意梁九功将钮祜禄氏扶起来,这才劝慰道:“何又至此地步了,你能做到这个地步,朕很高兴。”
钮祜禄氏惨白的脸上终于见了丝血色,她控制着自己,将视线从宣纸上移开,忍者和没对那个格外特殊的名字发表意见,只勉强着告退。
康熙目色沉沉的看着钮祜禄氏,点头应允,对于她的缄默很是满意,等钮祜禄氏背影消失不见后,示意梁九功将这碗精心熬制的鸡汤处理掉,这才面色如常的召见大臣会商国是。
强自镇定坐上肩舆,身子刚碰上柔软的靠背,整个人便泄了劲般,摊了下去,再没有半分力气。
顶着正午的太阳,肩舆晃晃悠悠地到了永寿宫,钮祜禄氏走下软轿,便是一个趔趄,吓得萱草忙冲上来紧紧扶住。
跌跌撞撞地走进了宫门,听见动静的钱嬷嬷迎了上来:“主子,这是怎么了?”
见着焦心不已地钱嬷嬷,钮祜禄氏似笑非笑又似哭非哭:“嬷嬷,我错了,原来万岁爷对于后宫早有考虑,他只是没有和我而已,是我妄自尊大了。”
钱嬷嬷心疼不已,揽着钮祜禄氏的背轻抚:“娘娘,想来是万岁爷一时疏忽,您是这后宫名正言顺的主子,您做的事情,说破天也占据了礼法。”
苦涩的泪水从眼角流落,钮祜禄氏低低将心事吐露:“万岁爷拟的封嫔名单上,有郭络罗氏。”
“怎么会,这,这不合规矩啊,郭络罗氏进宫才几个月,怎能封嫔!”钱嬷嬷失声叫出。
钮祜禄氏苦笑:“这便是万岁爷直接拟定名单,甚至今日敲打我原因,可不就是为了他心尖尖上的人铺路。”
钱嬷嬷一时无言,只恨自己笨嘴拙舌的,不能开解主子,还是钮祜禄氏,将钱嬷嬷衣裳哭湿了一片后,又打起精神,擦了把脸,处理起宫务来。
和钮祜禄氏的一无所知不同,从康熙偶尔露出的言语中,佟佳氏隐约知道康熙想要晋封后宫的打算,虽然还不知道具体名单,但佟佳氏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在永寿宫里愁云惨淡的时候,景仁宫气氛却截然相反。
这一日从永寿宫回来后,佟佳氏难得的将云珠和大佟佳氏都留了下来,在正殿里说话。
奇怪的是,佟佳氏将人留了下来,却并没有说什么正经的事情,反而一反常态的说些家常琐事,就连云珠都被她纡尊降贵地问候了几句,这让云珠心中很是惊诧。
事有反常必为妖,无论是钮祜禄氏去几未踏足的乾清宫,还是佟佳氏和她们闲话家常,必然有其用意,至于她们意欲为何,云珠并不着急,她坐在正殿上,吃着上好的冰酪,感受着冰鉴里传来的凉意,很是舒爽。
是的,冰鉴,佟佳氏怕热,上岁里闹了那一波后,内务府再不敢短了她的用度,景仁宫正殿里冰鉴早早便用了起来,整个殿中都是舒适的凉意。
闲话家常都最后,佟佳氏终于吐口,她放下冰碗:“再过些日子,那位的封后旨意便会下来。”
云珠配合的点头,这个消息,已经是宫中公开的秘密,这必然不是这次搅动风云的原因,但她也没急着发问,只舀着冰酪,等着佟佳氏下文。
反正宫中日常,云珠有充分的时间和佟佳氏磨,佟佳氏这番做派,也不过是故弄玄虚罢了,她的目的是什么,最后总会说的。
云珠优哉游哉的不着急,大佟佳氏也像锯嘴的葫芦一样,一言不发。对此,云珠毫不意外,和大佟佳氏同住景仁宫也不少时日了,对于这位的性子自诩了解几分,这人的性子和她族妹真是截然不同,云珠上辈子见过一句话,用来形容大佟佳氏再贴切不过了,真真是不干己事不张嘴,一问摇头三不知。
自家人知自家事,较之云珠,佟佳氏对她这族姐更了解几分,知道自己是等不到两人的追问,也懒得再卖关子,干脆利落地将她的意图表明:“表哥有大封后宫的打算,现如今只怕他已经有了腹稿,今日里留你们,便是要和你们说清楚,这几日正是关键时候,有什么争吵闲话的都给我忍住,万不能惹出事来,不然可别怪我不客气。”
说道最后,声音如淬冰。
即使佟佳氏对这族姐和云珠并不怎么看得顺眼,但她也不傻,知道这两人便是她的天然助力,既不要推人去和她争夺表哥的宠爱,自己的人位份还能往上升,佟佳氏是铆足了劲,要推他们一把的。
冷言说过,便是软语,佟佳氏又放柔了声音:“我知你们俩人都不是那等惹事的人,对你们我自是放心的,只不过这宫中人多事多,也不知是否有人故意下些绊子,你们万万记住,必须稳住。”
说完,她上下打量大佟佳氏和云珠,见着云珠清丽的容颜,忍者妒意道:“姐姐你康熙十年便入了宫,这次分封一个嫔必然少不了,您就踏实等着,至于乌雅氏,你康熙十四年才入的宫,在宫里满打满算也不足两年,资历尚浅,大概能给你定个贵人的位置,旨意会在封后之以皇后的名义下旨,以示皇恩浩荡。”
说到这,佟佳氏下意识的撇了下嘴,很快又正了神色:“只望你们不要辜负了我的心。”
“谢娘娘恩典。”佟佳氏话音刚落,云珠便干脆利落地谢恩:“娘娘恩泽没齿难忘。”
说几句好话便能抓住这如同天上掉馅饼般的机会,将名分实实在在的定下来,这等好事傻子才不要呢。
云珠心里嘀咕着。
“谢娘娘恩典,我不争气,枉费了你为我费的心。”紧随其后的,便是大佟佳氏的话,只是这话意,怎么听得这么不对劲?
云珠狐疑地望去,却见大佟佳氏手上的帕子都要被她拧成了麻花,却还是细声细气地坚定说道:“成为嫔,实非我所愿,还请娘娘劝万岁爷收回成命。”
不会吧,居然真有这种傻子。
云珠看西洋景般的看着大佟佳氏,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大佟佳氏这是何意,清宫之中等级分明,不同等级的人所享受到的份例,能使用的物件都不一样,嫔为便已经算是主位了,待遇和贵人、格格是绝不可同日而语的,就算大佟佳氏不愿争宠,能舒服点过日子,为何不愿意呢。
云珠竖着耳朵听着那边的动静,只见大佟佳氏顶着佟佳氏的冷笑,缓慢但清晰地说道:“我听人说,和我同年进宫的那位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格格,过段时间要回蒙古。”
那位蒙古格格,在清朝后宫中毫无存在感的那个人,要回蒙古了啊!这也是件好事。云珠想着,康熙摆明了不待见蒙古的后妃,尽管从蒙古选了妃子,但只是为了和她们父兄联络关系,这些女子在后宫也是可怜,能有机会回蒙古,骑着大马纵情驰骋在草原上,或许才是这蒙古格格最好的归宿。
只不过,大佟佳氏好端端的提她干什么,云珠疑惑地想,突然,她心中悚然一惊,莫不是果然,大佟佳氏随后说的话,印证了云珠的猜想:“妹妹,我们佟佳一族,有你在宫中,有地位有宠爱便够了,我既不讨万岁爷的喜欢,在宫中更是毫无作用,你能不能求求万岁爷,放我出宫回家。”
大佟佳氏这段话说完,不仅将云珠震地呆立当场,更是将佟佳氏气得脸红脖子粗,她随手便抓住个摆件往大佟佳氏脸上砸去,大佟佳氏定定的没有躲闪,任由摆件砸到额头上,擦开的口子里有血冒出。
佟佳氏忙跳起来尖叫:“你怎么不躲呢。”随着佟佳氏的尖叫,门外的宫女们迅速围了过来。
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云珠断然喝道:“里面没事,都别进来。”
急匆匆的脚步声停止,变成了试探的触碰,莺莺高声喊道:“娘娘”,将佟佳氏的神智唤回,她厉声:“都不许进来,违令者罚。”
匆匆而来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大佟佳氏还如雕塑一般跪在地上,额头上的鲜血已经停止流淌,干成难看的血痂,云珠忙跑过去用帕子捂住创口,用眼神示意大佟佳氏服个软,谁知道大佟佳氏却只冲着她露出一个柔软却坚持的笑容。
唉,这是铁了心想要出宫。看出了大佟佳氏眼中孤注一掷的决绝,云珠长长长长地叹了口气,希望她能得偿所愿,否则又一个鲜活的生命又要在这宫中枯萎。
大佟佳氏的受伤让佟佳氏从暴怒中回神,她按着额头:“你们先回去,这件事让我好好想想。”
原以为的好事,以这样一地鸡毛收场,云珠也不愿沾惹这对姐妹之间的事,示意大佟佳氏按好帕子,便行礼告退。
这件事的后续,云珠并没有关注,日子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树上的鸣蝉叫的人心烦意乱,沉闷的空气简直让人喘不上气来,云珠坐在池塘旁的长廊上,倚靠着柱子,百无聊赖地冲水里扔着鱼食。
大群大群的鱼摆着尾巴一拥而上,将鱼食哄抢一空,云珠看得有趣,重又扔下些许,正是这个时候,大佟佳氏找到了云珠,请她一叙。
云珠诧异地放下鱼食,转念一想便明白过来,她和大佟佳氏尽管同住一宫,但几乎未有交集,唯一可以称得上交集的那件事,便是大佟佳氏要出宫了,她突然请自己过去,大概是那件事情出了结果。
果然,等云珠挥着扇子走进门,大佟佳氏看到她的第一句便是:“我要出宫了。”
笑容是云珠从未见过的明媚。
也不知那天自己走后大佟佳氏还说了些什么,还是佟佳氏自己便想通了,反正结果便是,大佟佳氏终于要出宫了。
听了这话,云珠犹豫着该给什么反应,见到云珠这拿不定主意的样子,大佟佳氏噗嗤笑了出来:“我便知道,你和她们都不一样。”
不等云珠问,大佟佳氏许是憋狠了,不带停歇的说了下去:“其他人听到我要出宫,都问我是不是疯了,宫中多好,怎么便想着去那等遥远之地。”
“可是我的阿玛镇守在广东,我从小便在那儿长大,那儿天高地阔无拘无束,在见识过广袤天地后,我又怎会满足这紫禁城的四方城墙。”
“等我出宫后,便直去广东,从此以后好也罢歹也罢,都是我选的。”
云珠好像第一次认识大佟佳氏般打量她,没想到在宫中沉默寡言的大佟佳氏,心中却有如此志向。
她不由动容,从壶里倒满一杯茶:“那我便以茶代酒祝姐姐您,从此天高任鸟飞。”
说完,仰头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当浮一大白。”
大佟佳氏亦然,只趁着桔贝之时,用袖子轻轻遮住眼角的泪。
蒙古格格和大佟佳氏很快出了宫,在他们出宫之后,乾清宫便出了旨意,钮祜禄氏封后。
随后,再以新任皇后的名义,将佟佳氏封贵妃,李佳氏为安嫔,完颜氏为敬嫔,董氏为端嫔,马佳氏为荣嫔,呐喇氏为惠嫔,郭络罗氏为宜嫔,赫舍里氏为僖嫔。
这旨意一出,如同水溅入了油锅,宫中处处都在议论,无他,实在是郭络罗氏过于显眼。
佟佳氏封贵妃都有猜测,而封嫔的七人中,董氏康熙二年入宫,马佳氏和呐喇氏康熙六年入宫,李佳氏、完颜氏康熙十年入宫,这些人要么有资历,要么有生育,或者二者皆有,唯有郭络罗氏和赫舍里氏是康熙十六年刚入宫,赫舍里氏还能说是凭着家族封嫔,那郭络罗氏凭借的却只有康熙的宠爱,而这份宠爱,却让她将赫舍里家的人压了一头。
郭络罗氏,实在不可小觑,宫中之人,均达成了这个共识。
第44章 避暑
火树银花不夜天,人间富贵帝王家。
景仁宫里绫罗绸缎如流水般送入,色色珠宝璀璨夺目,佟佳氏满头珠翠恍若神仙妃子。
“给贵妃娘娘请安。”宫人们喜笑颜开,见着佟佳氏便好话连连,佟佳贵妃也很是欢欣,见着人便大方的抓一把金瓜子赏过去,一时间,各宫的宫人都争着抢着往景仁宫跑腿,就为了蹭这份喜气。
同住一宫的云珠更是直观的见证着这份喜气。自从封贵妃的旨意下来后,景仁宫正殿里日日欢声笑语不断,就连分给云珠的份例,也较往常好上许多,更别说送过来的日子也较之前早了不少,这便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么?摸着江南新进的云锦,云珠自嘲的想着。
总之,无论如何,大封后宫对后宫诸人都是难得的喜事,所有人都欢欣鼓舞,为之后的册封礼做准备。
无疑,佟佳贵妃是志得意满的,在她进宫了一年多后,终于正式被册封为了贵妃,仅屈居于钮祜禄氏之下,在宫中也能称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若说这份盛大的喜悦有什么阴影,那也只有郭络罗氏一人。
半夜三更,繁华散去,在只有心腹存在的卧室里,佟佳贵妃终于将内心最隐秘的不甘心吐露。
“嬷嬷,表哥他动心了。”披散着头发的佟佳氏,卸下了脸上的脂粉,褪去了繁复的首饰,只穿白绸里衣的她,终于流露出了小女儿心事。
“娘娘多虑了,只一个嫔位而已。”佟佳贵妃的尾音尚在,赵嬷嬷便赶紧接过话茬。
佟佳贵妃苦笑着:“嬷嬷,我尚且还未说是谁。”
赵嬷嬷沉默了,现在宫中风头无两的,除了永寿宫和景仁宫,便是翊坤宫的郭络罗氏,任谁都能看出康熙对她的偏爱。
“表哥以前对她宠爱,我告诉自己不在意,就如同猫猫狗狗般,和她计较平白低了身份,之前的马佳氏和呐喇氏,哪个没被表哥宠爱过,生了这么多孩子,说淡便也淡了。”
夜色深沉,烛火摇曳,佟佳贵妃的影子随着烛火的跃动而变幻,一如她不定的心思,飞蛾从暗处飞入,直奔着跃动的蓝色火焰而去,一头扎了进去,瞬间被火笼罩,火舌沿着翅膀起舞。
“但郭络罗氏,郭络罗氏是不一样的。”佟佳贵妃咬着嘴唇,淡红的唇色中被牙齿咬得泛白:“这么多年了,宫中来来回回这么多年,表哥从来都是理智的,无论多么宠爱,也不会给她们超越身份的地位。”
“表哥就是天生的帝王。”
但凡康熙感情用事,继后的位置也轮不到钮祜禄氏了。尽管没有外人,佟佳贵妃还是理智的将这句话吞回了腹中。
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不甘和怨怼:“郭络罗氏何德何能,既无家世背景,又无生育之功,她凭什么封嫔,表哥真是被这狐狸精迷昏头了。”
“娘娘慎言。”赵嬷嬷唬的跳起。
佟佳贵妃自觉失言,咬着牙转移话题:“万不能再如此,再这么下去,我们都要被挤得没地儿站。”
这话说的在理,赵嬷嬷忙问道:“那娘娘您准备怎么做,奴婢任凭您吩咐。”
“哼。”一声冷笑,佟佳贵妃重又打起了精神:“偏殿那人,好吃好喝养了这么久,也得起些作用。”
“您是指乌雅格格?”赵嬷嬷试探着问道,随即又拍着嘴:“呸,我这记性,现在是乌雅贵人了。”
佟佳贵妃颔首:“表哥现在对郭络罗氏正热乎着,连钮祜禄氏都不敢管,我更没必要触他的霉头,入宫之前,家中不是说过乌雅氏颇得表哥青眼?这一年只是表哥给我做脸,没碰我宫中的人罢了,我便不信,我将这人奉上,表哥不会笑纳。”
“可万一。”赵嬷嬷半是欣慰半是忧心,欣慰在于主子终于筹划起来,忧心又在于,这乌雅氏也不知是何心性,目前冷眼瞧着倒是个好的,可谁也不知道,有朝一日受了宠,会不会又猖狂起来。
“没有万一。”佟佳贵妃又是冷笑:“现在必须出个人打破郭络罗氏独宠的劲头,即使乌雅氏也得宠,还有郭络罗氏比我们更着急呢,只怕一家独大,几家争言反而没事。”
再说,“我巴不得这乌雅氏得志便猖狂,越轻狂才越好呢。”
赵嬷嬷细细一品味,心悦诚服:“还是娘娘深谋远虑。”
就这样,在云珠完全未知的情况下,这对主仆对她作出了安排。
康熙十六年好事连连。
五月份,乾清宫中下了旨意,空悬几年的后位宝座终于又有了主人,随之而来的便是大封后宫,六月份,正当前朝后宫为封后大典忙得脚不沾地时候,乾清宫又传来消息,宫中暑热难耐,康熙欲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尊驾,前往香山避暑。
对于关外的人而言,京城的六月便如同一个大蒸笼,又闷又热,紫禁城里金色的屋瓦被烈日照射显得格外耀眼,四四方方的宫墙将热量全部吸收,宫中更显憋闷,太皇太后上了年岁,一进六月便中了暑,康熙惊慌不已,忙将前朝后宫的事情扔下,吩咐避暑。
避暑这等事情不算秘密,宫人们早已口口相传,虽然旨意没有下来,但后宫中的妃子们已经盼的望眼欲穿,期盼着自己在伴驾名单上。
伴驾出游,既有更多的机会争夺康熙的宠爱,还能领略和宫中截然不同的风景,更能避开宫中那闷热的天气,对于后宫里日子过得一成不变的人,有着绝佳的吸引力。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些日子里,不管在哪里,云珠都能听见宫妃们的窃窃私语声,这份热切,甚至都压下大封后宫的事宜,成为最被关注的大事。
在外面如此,回到宫中也依旧躲不过这个话题。
又是一日请安后回宫,云珠将将脱下汗湿的衣裳,温水打湿帕子,春杏轻柔地将云珠背上细密的汗珠子擦去,温热的帕子让云珠发出舒适的喟叹。
“主子。”春杏犹犹豫豫。
“是想问避暑的事情?”云珠一脸的了然。
“是的。”春杏羞赧地挠着头:“奴婢进宫至今已近十年,从未出过这紫禁城,实在想沾着主子的光,出去看看。”
云珠笑着摇头:“我倒也想去,只不过这不是我想去便能去的了的,便只等着罢。”
说着,又亲昵地点了点春杏的额头:“咱们春姑姑且放心,若我能去,必定带上你。”
说完便不管又惊又喜的春杏,径自卸妆休息。
对于避暑的人选,云珠也不是没有过猜测,封后大典即将到来,贵妃的册封也非小事,钮祜禄皇后必然无法分身,佟佳贵妃在两可之间,郭络罗氏必定有一席之地,其他人却也只看上位者的心意,也不知谁能成为这个幸运儿。
云珠猜测着幸运儿人选的时候,却没料到,原来这份幸运花落自身。
又一日,天气晴朗,大片大片的白云飘在空中,将天压得低低的,好似触手可及,飘荡的白云将炙热遮挡了大半,是个难得舒爽的好天气。
佟佳贵妃带着冰碗,便去了乾清宫。
“表妹如何今日来了这里?”康熙将佟佳贵妃扶起,含笑问道。
“表哥,今日里御尚房呈上的这道冰碗,最能消暑解热,臣妾吃着味道不错,想着您小时候便爱吃,特特给您尝尝。”佟佳贵妃很是娇羞。
康熙心情大好,这事情里面还有个官司,小时候他格外贪凉,然而有一次将肚子吃坏后,太皇太后便禁了他吃这种凉物,只能趁着去舅家的时候,在佟佳府上偷偷吃上那么一小口。、幼年的回忆浮上心头,康熙看着佟佳氏的眼神更软:“表妹费心了。”
挥手示意试膳太监退下,康熙端起冰碗便吃了一口,冰凉凉甜丝丝的味道便和记忆中一样美妙,即使他现在已经对冰碗没多大兴趣,仍然很给面子的吃了几口。
“滋味确实不错。”康熙将勺子放回碗里,赞许道:“梁九功,吩咐下去,给做这道冰碗的厨子赏赐。”
随即又看着佟佳贵妃,关怀道:“这冰碗滋味虽好,但总归是凉物,万不能贪凉伤身。”
佟佳贵妃露出苦闷的样子抱怨:“这宫中实在是太热了,不靠着这冰碗,日子实在难熬。”
康熙了然,又是旁敲侧击打听避暑人选来了,只不过表妹又何需有这种担心,既然表妹已经问了,便给她定心丸。
如此想着,康熙又笑了:“很快便能凉快起来了,瀛台是个好地方,离朕最近的稻香斋,已经留给你了。”
佟佳贵妃笑得格外开心,听着康熙如此重视自己,心里不是不得意的,但,想到此行的目的,佟佳贵妃重又冷静下来,她含羞带怒地嗔道:“表哥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宫中两个月后便有那等大事,钮祜禄姐姐一人如何忙得过来,臣妾虽然有些小性子,但也是明理的人,这种时候怎能不帮钮祜禄姐姐搭把手。”
“是我想岔,误会表妹了,今日江南新送了一批东珠,表妹便带回去,当我的赔礼。”佟佳贵妃如此懂事确实让康熙惊讶,他忙柔声安抚。
佟佳贵妃顺势而为:“臣妾去不去的倒不是大事,只我宫中的乌雅氏,可怜她小小年纪进了宫便没出去过,从未见过我大清的大好河山,本来我去了能顺势将她捎带上,可我想着不去,若将她留在宫中,总觉着怪不落忍的,还求表哥将她带上长长眼界。”
佟佳氏话音刚落,宫外突然传来隆隆雷声,却是她在乾清宫的这段时间里,风云突变。
穿堂风从窗户吹入,将御案上的奏折吹得哗哗作响,纸张拼命地试图飞到空中,又被镇纸牢牢压住,只徒劳的作着无力的挣扎。
康熙的心情,便如这天气般转向阴沉,刚入宫的时候,表妹满心满眼的都只有自己,自己在她心中也只是幼时的表哥,在宫中的种种霸道,也只是拈酸吃醋,因此无论多么的出格,在他看来都无伤大雅。却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如此赤诚的表妹,也学会了宫中那套算计。
嘴角的笑意收起,康熙意味不明地看着佟佳氏,只轻声问了句:“表妹真心如此想?”
凭着对康熙的了解,佟佳贵妃隐隐觉着走错了棋,但事到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便硬着头皮说道:“自是真心。”
康熙没再说什么,只坐回椅子上,兴致寥落地应了下来:“既如此,便随你心意。”
就这样,云珠的名字出现在钮祜禄皇后最后宣布的避暑名单上。
第45章 新宠
烈日灼灼,旌旗蔽日,盛夏的紫禁城里,密密麻麻的全是车架,却是内务府早已准备好的马车。
净水泼街,黄土净道,吉象高吭中,宽大的帝王御辇从午门行出,华盖遮天蔽日,仪仗逶迤而行。
康熙端坐在宽大的帝王御辇中,感受着京中百姓的山呼万岁,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兢兢业业十数载,尽管三藩未定,但也不成气象,这跪拜的民众,正是天下归心的证明。
隔着宫墙,云珠隐隐的听见了呼啸般的声音,此等盛景不由让她心向往之,恨不得也能目睹盛况,然而,这也只能想想罢了。
当康熙在感受着万民臣服,山呼万岁的时候,云珠却闷在狭小的马车里一动也不能动。
御辇后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凤辇,再之后才是宫妃的马车。
此次避暑赶上宫中正有大事发生,钮祜禄皇后和佟佳贵妃留在宫中,排演着大典的流程,随着康熙出来的妃嫔除了生育子女有功的,便只有宜嫔郭络罗氏和云珠了。
在这许多人中,云珠的份位最低,内务府将她的车架排在妃嫔的最后,再往后便是宫女太监和拉着行李的马车。
遥遥的听见人声鼎沸,云珠已经能够想象到一墙之隔的前方是多么的热闹。
终于,前面长长长长的车队终于有了挪动的迹象,云珠乘坐的青布马车也从侧门走了出去。
侧门的门槛早已卸下,但云珠也很明显的感觉到已经出了紫禁城。
从某个时刻开始,马车开始颠簸起来,全不似在宫中的平顺,马车外的声音也愈发的热闹,好似就在耳边一般。
马车的颠簸丝毫没有打消云珠的兴致,她悄悄的将车帘掀起一个小角,小心地将眼睛凑过去,兴致勃勃地打量起来。
此时御辇已然经过,凤辇也走过许久,御辇和凤辇的贵气逼人,已经足以让旁观的百姓看得心满意足,给足了他们回家后和街坊四邻吹嘘的谈资,在这煌煌车架后跟着的青布马车,实在过于普通,他们看了几驾便忙着大声和周边人诉说着帝王的英姿,说到兴头,约着前往酒楼喝上一口水酒,三五成群的离开。
云珠从掀起的车帘里看到的,便是众人离开的背影,以及民众离开后稀疏的街道。
这份冷清并未让云珠失望,这是进宫之后第一次感受到市井的烟火气,云珠贪婪地望着拿着糖葫芦叫卖的小贩,好半天才扬起头,对着平凡无奇的车顶不断眨眼。
车队继续前行,从紫禁城出发向着西北而去,越走越远,路也越来越颠簸,从悄悄掀开的帘子望去,道路两旁的民众都已散去,只有銮仪卫,举着华盖尽显天家威严。
从銮仪卫组成的间隙中向外往去,房屋已然不见,只有连绵不断的麦田,六月里京城的麦子已经迎来了收获期,金黄的麦浪随着风滚滚而动。
翻涌的麦浪一茬接着一茬,云珠目不转睛的盯着麦浪,甚至都忘了马车的颠簸。
不知过了多久,连绵的麦田终于到了尽头,视野的前方被山陵阻挡。
唰的一声,云珠飞快的将路途中掀开的车帘放下,拉平整衣裳又整理好头发,待春杏走上马车,见到云珠依然精神奕奕。
“怎么停下了?”云珠好奇地问道。
“主子,这便是香山了,前面是山道,马车上不去,主子们都在换肩舆,奴婢便赶紧来服侍您了。”春杏早已经将事情打听清楚。
在春杏的搀扶下,云珠挪下了马车,太监在銮仪卫和宫妃之间围出布障,惠嫔呐喇氏、荣嫔马佳氏等人都在前方挤着。
宜嫔俏脸铁青,厉声呵斥着回话的太监:“到底还要我们在这里等多长时间?”
小太监唯唯诺诺:“主子,前头万岁爷起了兴致,要步行上山,后边便耽搁了下来,还请您再等等。”
丹凤眼一瞪,宜嫔冷笑连连:“这便是看着皇后主子不在,你们便这么糊弄我们,我便不信了,皇后贵妃在这里,你们也让他们干等着?”
小太监脸色惨白,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望着还是小孩模样的小太监这战战兢兢的样子,云珠终是不忍,悄悄叹了口气,轻盈地走上前来,温柔地说道:“宜嫔娘娘,这儿的景色真美。”
随着云珠的眼神,宜嫔只见到连绵不绝的青山,一道残阳铺在山林之上,为树木镶嵌上金边。
她翻了个白眼:“这等景色,我在关外见得多了,也就你这种没见识的,将这当成了不得的大事。”
被这么数落了一顿,云珠未见愠色,悄悄冲着小太监摆摆手,小太监心领神会,躬着身子跑了,云珠这才笑着说道:“妾身曾听过一句诗,我见青山多妩媚,想来便是诗人见此情景有感而发。”
“好,好一句我见青山多妩媚。”带着青年人意气的男声传来,宫妃们纷纷循声望去,却见康熙已换上轻便的衣裳,一身登山打扮,含笑望着云珠:“你便是乌雅氏?果真和表妹说的一般,是个灵巧的,不知可愿意陪朕登山赏这山色?”
此话刚出,云珠便感受到各种眼神如利剑般刺来,特别是宜嫔,那瞬间扫过来的眼神,恨不得将云珠生吞活剥了。
云珠对这些眼神不以为意,她盈盈拜下,素白的脸颊别夕阳映衬的更显娇羞,她含羞带怯:“臣妾愿意。”
一只大手出现在眼前,这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但掌心和手指上磨出的茧子暗示了手的主人并非文弱书生。
云珠长长的睫毛忽闪,试探地将手放入大手之中,康熙顺势将她的握住。
入手便如同最最顶级的羊脂白玉般温润,康熙摩挲着,爱不释手。
一阵痒意袭上心头,云珠忍着缩回手的本能,眉目含情地看着康熙,被这盈满水意的杏眸一瞧,康熙的心里都酥软几分,悄然将云珠的手握地更进,凑到云珠耳边,轻声说道:“爱妃,走吧。”
成年男人的气息在耳边拂过,热意涌上耳垂,白皙如玉的耳垂瞬间红到透明,如上好的红玉,康熙看了只恨不得含在口中好好品味。
愉快地笑了几声,康熙握着云珠的手,便要往山道而去。
宜嫔眼神闪了闪,似拈酸又似撒娇:“万岁爷,您可不能这么偏心,臣妾也想陪您赏这美景。”
这话阻止了康熙前行的脚步,他回过头去,看着明艳动人的宜嫔笑得娇憨,原先听见她说那句没见识而引起的不耐终于褪去,心里软了下来,眼中似有动容。
云珠轻柔地将手从康熙手中抽了出来,感受到手中那份柔软离开,康熙本能地顺着望去,却见乌雅氏已经懂事的收起了笑容,退后两步站到身后,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
唉,康熙心中叹气,后宫中怎么还有这么老实的人。
他恨铁不成钢的想着。
随即用更大的力气将云珠的手抓了过来,紧紧地握在手里,不给云珠一点逃离的空间,对着强撑笑意的宜嫔说道:“下次吧。”
随即笑着拉着云珠向山上而去。
落后康熙一步的梁九功,怜悯之色一闪而逝,要知道,康熙心血来潮要登香山,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召宜嫔伴驾,甚至为了更有意趣,都没让太监传旨,反而是亲自来到后妃暂歇处,谁想到乌雅氏便这么又入了万岁爷的眼,这真是时也命也,也不知道宜嫔若知道为她人做了嫁衣裳是何感想。
当人,梁九功内心的波动无人关心,宫妃们望着并肩前行的两人,神色不明。
好半天,才传来带妒的声音:“看样子咱们这万岁爷又找到了新宠。”
宜嫔被众多意有所指的眼光望着,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了,正想着不管不顾发作一番,荣嫔马佳氏却冷笑着说道:“万岁爷哪年没个新宠,谁又能一直得宠,与其盯着这些,不如将心思放在孩子上,这才是正经。”
这话,说得倒也不错,甚至可以说这是宫里生存的不二法门,因此荣嫔这话一出,含嫉带妒的眼神收回不少,空中的酸味都轻了许多,唯有尚未生育过的宜嫔,心里更是煎熬,甚至觉得旁人看她,都添了怜悯。
这是心高气傲的宜嫔绝对不能忍的,她忍者羞窘承受着各种打量的眼光,心中恨得滴血,死死咬着嘴唇,抑制住内心的冲动,等到肩舆抬过来后,迅速地坐着肩舆离开。
后续的这些口舌云珠并不知道,她陪着康熙走在香山的小道上,感受着自然的滋味。
香山虽说是山,但并非高山,这香山行宫才修好没多久,上山的路上铺了大块的青石板,尚未被野草侵蚀,正是最好的时候。
云珠错后康熙半个身位,被康熙牵着手,顺着步道往山上走去,此时金色的阳光正在挣扎着不愿下山,月亮却在天边已经露出身影,林间的树木被风吹得哗哗作响,从山道上往下看去,金黄的麦浪被风吹得波涛起伏,清新的风吹拂到身上,带走了紫禁城的暑热。
此情此景,有山有木,有风有月,正是夏日里最好的时候。
第46章 福祸
拾级而上,沿途绿树成荫,鸟鸣啾啾,和名山大川比之,香山许是名不见经传,但也自有一番意趣。
云珠意态自如地随着康熙前行,毫不见第一次伴驾的拘谨与不安,她杏眼圆睁,饶有兴致地投入进了山林之中,山中的一点点动静,都能吸引到她的注意。
又一次的,云珠的注意力被山林间惊起的枭吸走,若在平时,妃嫔伴驾时如此散漫,必然会招了康熙的恶,然而云珠的走神被康熙看着眼中,却毫无不悦之感。
许是因为,身边人确确实实是按照她所说的,真真正正全身心的投入着,纯粹地欣赏着这份美景。
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全然出自本心,并非由于帝王之威而强作喜爱,后宫妃嫔,无论是谁,都以康熙的喜为喜,以康熙的恶为恶,康熙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感受到这种纯粹的热爱,这让康熙很是欣喜。
香山位于北京的西北,此处层峦叠嶂,飞泉叮咚,走在山中很有神清气爽、耳聪目明之感。
康熙幼年时曾经随着顺治帝来过一次,那一次便对这香山念念不忘,待亲政之后,便下旨在元明两朝修建行宫的基础上,新建香山行宫,由于三藩的叛乱,这行宫修的断断续续,在康熙十六年才总算修建完毕。
这不,刚收到行宫修建完成的消息,康熙便迫不及待地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前来避暑,足以见他对香山的热爱。
看着云珠对香山如此喜爱,康熙不以为忤,甚至有了种微妙的得见知音之感,甚至激起了他早已失去的少年意气。他朗声笑道:“乌雅氏,这香山的主峰香炉峰上有一巨石,状似香炉,便以此为界,朕与你比试谁先到这香炉石。”
云珠从山川丽色中分出小半心思,听着康熙的话语,毫不犹豫便应了下来。
待康熙大马金刀地往前走去,云珠抿了抿嘴,调整着呼吸,也不甘示弱地走了上去。
奇妙的是,无论康熙走得有多快,自觉将云珠甩下多远,等到他沿途歇息的时候,总会看见云珠赶上来的身影。
几次三番之后,康熙更是对云珠产生了浓浓的兴趣。
天越来越暗,黄昏的天色朦胧,香炉石近在前方,云珠气喘吁吁地追上的时候,却只见康熙负手站在巨石前,留下最后一段距离,不再前行。
等到云珠终于赶上,却只见康熙含着笑意回望,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光芒,看着她额头上浮上的薄汗,看着她洁白脸颊上浮出的红晕,逼人的活力铺面而来,康熙感到心种的那根弦被轻轻触碰,如同平静的湖面被一阵微风吹过,平添上几分波澜。
云珠心中一颤,指着前方的巨石,小口小口地喘着气,平复着呼吸:“这便是万岁爷说的巨石吗?”
康熙短促地笑了两声,又往后退了几步,示意云珠上前。
云珠本就大的杏眼被惊得更大,“砰、砰、砰、砰”胸中什么东西在剧烈跳动,似要挣脱束缚。
尝试着往前走了几步,御前侍看更多精品雯雯来企鹅裙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卫并未有阻挡之意,云珠很快便平复了心神,往巨石方向前行,很快便到了巨石之下,云珠伸出手,试探着向巨石触摸而去,指尖和巨石已经是一寸之遥,手指停在空中,顿着不敢再进一分。
夜间的山风也凉了下来,云珠白皙的手指悬在空中,被这凉风吹得如冰块一般,指尖都被冻得苍白。
指尖一暖,被大掌握在心中,康熙从身后将云珠抱住,握着她的手,触碰到了巨石。
循着力道倒在康熙怀中,一日的舟车劳顿也没有让他身上出现难闻的味道,被有力的大手环住,云珠更加清晰地听见了自己慌乱的心跳声。
她扬起笑脸,轻轻靠在康熙的怀抱里,轻声说道:“万岁爷真是龙马精神。”
康熙闻言,朗声而笑:“有赏。”
云珠靠着康熙怀中,打量着四处的景色。
此时正是晨昏交际之时,金乌散去,山间蒸腾起云雾,巨石样的香炉中云雾缭绕,便如同香炉中的香灰袅袅上升。
世间美景,竟至如此。
云珠彻底沉醉在山色之中。
夜风愈加寒凉,天空中最后一点灰白消散,白日里秀丽的景致,被夜色一盖,显得狰狞起来。
云珠不能控制地打了个寒颤,这轻微的动静康熙通过怀抱感知的一清二楚。
山林中传来呜咽之声,云珠接连不断地又打了几个寒颤。
康熙微微皱眉,牵着云珠的手顺着山道往前而行。只见从主峰巨石下去后,走过重阳阁、踏云亭、再经过紫烟亭,转过几道弯后,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层峦耸翠间,屋瓦隐隐可见,沿着山峦到处起伏。这便是新修好的香山行宫。
对于香山行宫,云珠向往已久,和紫禁城的恢弘大气不同,这儿仿江南而建,既有园林美景,也有碧湖浩渺,坐在肩舆上,云珠目不转睛地往外看着。
康熙从闭目中回过神来,看着云珠的神色,心中更为得意,行宫的修建倾注了他的心血,光样式雷做模型便做了好几次,这行宫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康熙且关注着。
见到云珠对他的功绩如此欣赏,康熙龙心大悦。
就连听见云珠在后面大声喊着“停下”,也没有坏了兴致。
挥手叫停肩舆,康熙沉稳地从走了下来,满怀关切。
云珠现在心中格外不安,只勉强地和康熙请罪后,便焦灼地看着四周,好似在找些什么。
她不顾一切的叫停肩舆,是因为在路边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春杏,果然是你。”没等云珠找很久,春杏便顶着肿成核桃的眼睛走了过来。
一走过来,便对着云珠连连磕头,懊悔不已。
“这又是何事?怎地又行如此大礼。”云珠温声将春杏扶起:“天大的事都有解决办法,你先不用着急。”
“主子,”春杏想起这事,便悲从中来:“主子,庄子的总管说,咱们是后面添加进的名单,所以没有收拾好宫殿给您住。”
“啊!”云珠短促地惊呼一声,随即想到身旁的康熙,又将话音吞下,她来回踱着步子,慢慢思考,既然她已经顺利到了这里,内务府必然是将她写在名单上的,无论如何总得收拾出她住的地方,但总管如此说,许是出了什么岔子,至于说没有地方住,云珠是万万不信的,最多是让她住去远离康熙的地方,有担心她会闹事,便先给了她的宫女一个下马威。
好似想了很多,其实也只是瞬间罢了,云珠无意识蹙紧的眉头松开,她噙着淡淡笑意,胸有成竹地吩咐着春杏:“你现在再去问问,必然已经收拾好宫殿了。”
“那,主子你怎么办?”春杏满心满眼都是云珠,将不远处隐在暗处的帝王车架忽略了个彻底。
“我便在这里等你。”云珠温柔的笑容给了春杏定心丸。
春杏行动力很强地跑了出去。
云珠笑容清浅,想着康熙行礼,斟酌着如何回话,让这帝王尽早回他的寝宫体顺斋。
还不等云珠说话,康熙便好似通晓她的心意般,挥手叫停,只饶有兴致地等着。
很快,春杏便跑了回来:“主子,真的有,那边的烟波楼已经收拾好了。”
顺着春杏的示意望去,烟波楼离此间很是遥远,离康熙的体顺斋更远,要想见到康熙,几乎得走过整个香山行宫。
云珠沉默了一瞬:“便去那儿。”
说话的时候,云珠的神态还是如此平静,若不是从她颤抖的嗓音中听出了她的脆弱,康熙也被她状似平静的表象瞒了过去,一阵心疼汹涌而出,望着云珠行礼告退的身影,康熙抓住她白皙的手腕:“乌雅氏,随朕住体顺堂。”
第47章 侍寝
体顺堂,是康熙在香山行宫的居所,云珠略略思忖片刻,立时露出含羞带怯的笑容,无声的将手腕滑出。
感受到手中温软的离开,康熙皱着眉,神色不悦。
云珠却反手抓住康熙的手掌,手指相缠,尽显旖旎。
康熙的不虞如潮水般退去,指间的手触之柔软,恍若无骨,他紧紧牵着手中人往体顺堂走去。
云珠垂下眼眸,遮挡住闪烁的眼神,无论这行宫总管是受了谁的示意给她小鞋穿,反正她一力降十会,将主要矛盾康熙抓住,幕后人若知道她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知脸色如何。
这等时候居然还能想起马哲,上辈子的教育真是深入人心,云珠牵起嘴角,讥讽的笑意一闪而过,几不可见,等她抬头,又是那个柔顺淑雅的乌雅贵人。
体顺堂位于香山赏景的最佳位置,此时天色已暗,在火把的照耀下,只能见到树影摇曳,康熙和云珠收回赏景的目光,在御前侍卫的簇拥下,径直到了体顺堂所在之处。
推开沉重的大门,只见里面灯火通明,秀丽的宫人轻描峨眉,在璀璨的灯火下恭迎着行宫的主人到来。
训练有素的宫人心下震惊,但面上并未表现出丝毫的异样,她们低低地伏下身子,身体弯折成直角的模样。
“梁九功,带你乌雅主子安置妥当便,住在……”说到这,康熙卡住了,这体顺堂他也是第一次入住,在这之前仅从图纸上见过宫殿分布,一时也想不好让云珠住在哪里才合适。
梁九功察言观色,深体上意:“万岁爷,体顺堂后头挖了个大湖,碧波荡漾,菡萏盛开,正是最好的时候,湖边用从南边运来的湘妃竹搭了面阔五间的小屋菡萏阁,夜间风吹过来,且凉爽着呢。”
这,莫不就是后世经常说的湖景房,梁九功的那张巧嘴,说得云珠都动了心,眼巴巴地看着康熙,只待他点头,便让春杏带着行李过去安置。
“菡萏阁?”康熙修长的手把玩着云珠的手指,感受着独一份的腻和滑,翻来覆去把玩过后,康熙无视了云珠期盼的眼神,淡淡说道:“水边阴湿,女主常住不好,便住这偏殿吧。”
康熙说得随意,梁九功却完全不敢怠慢,连这等细枝末节都考虑到,可见这乌雅氏是入了康熙的眼。
梁九功示意春杏跟上,早有机灵的小太监将云珠带过来的行李送来的体顺堂。
春杏挽起袖子,将小太监们指挥的团团转,务必用最快的速度给主子营造出舒适的空间。
小太监们脚下跑得飞快,很快云珠不多的行李安置妥当,梁九功自去体顺堂正殿复命。
此时的云珠,早已跟着康熙进了书房。
不得不说,康熙是一个对自己堪称苛刻的帝王,每日里严格规定了读书练字的课业,即使这一日旅途劳顿,也并不例外。
小书斋里灯火通明,宫女们无声地进出,将略微暗下的灯芯不断挑亮,云珠挽起袖子,卸下指甲,轻柔地研磨起墨来。
梁九功走来的时候,只听见层层账幔之中,传来男人压低了声音的调笑声:“古人说,红袖添香夜读书,诚不欺我。”
再之后,便是温柔婉转的女声,模糊不清却全是暧昧。
含糊的声音随风而逝,梁九功这一无根之人都听得脸红心跳,他拍了拍脸颊,镇定下来,这才掀开帘子觑着空当回话。
“爱妃且先去拾掇拾掇,随后再过来陪朕用膳。”康熙从练字中回神,示意云珠先收拾妥当。
体顺堂的宫女扬着同样弧度的笑容,将云珠送到了偏殿,偏殿里春杏早已在浴桶里备好了热水,甫一见到走开的云珠,春杏甚至有种见到范进中举的欣喜感。
不待云珠多说,春杏忙服侍着她进了浴室,上好的香露被倒入水中,温热适宜的水蔓上云珠的脖颈,细嫩的身体在夜色下白得恍若在发光。
白皙小巧的双脚从水中走出,踩在地上形成一个又一个的水印,水珠从身上流下,滴在地上汇聚成浅浅的水洼。
大大的帕子将云珠包裹起来,她享受着宫人力度恰到好处的按摩,又睁着眼睛将春杏拿来的衣裳挑挑拣拣,最终选定了一身天青色的宫装。
现如今的宫装都是直上直下,如水桶一般,云珠拿到内务府送来的宫装的时候,关上门来让夏荷稍作修改,并未有太大的变动,只是腰间稍稍收了些许,平时不仔细看看不出来改变,只觉得走动之间无端的添了风情。
等到云珠穿着这套宫装走到体顺堂正殿的时候,康熙的御膳已经摆满了整个桌子,顺着脚步声望去,只见丽人迤逦而来,天青色的宫装衬得她未施脂粉的脸庞更加清丽。
手指在手心蜷缩,康熙抑制着将云珠拉入怀中的想法,对着云珠淡淡颔首。
这一天折腾下来,云珠已经很是疲惫,沐浴之时的小小憩息只够稍稍养回精神,得到康熙的示意,她左右看了看,便挑了康熙下首的位置坐下。
云珠的这个坐下,却又让梁九功惊出了一身冷汗,侍膳侍膳,哪个宫妃敢堂而皇之坐下,便连之前的赫舍里皇后,落座前都得象征性的给万岁爷布上几道菜,更别说其他人了,一些小妃子从头站到尾,全程布菜也是有的,这个乌雅小主,却这么莽撞,真是白长了一副机灵相也不知是如何学的规矩。
这确是冤枉云珠了,虽然佟佳贵妃有了利用她争宠的心,但贵妃心内却如同火烧般煎熬,对于云珠,她采取眼不见心不烦策略,该教的规矩,一个也没教。
梁九功为云珠捏了把冷汗,云珠却混不知自己在危险边缘试探,梁九功轻轻咳嗽一声试图暗示,没想到云珠没有听见,却被康熙抓个正着。
视线扫过梁九功,梁九功将多余的善心收起,侍立在一旁默不作声。
见康熙已经吃了第一口,云珠便也不客气的吃了起来,安抚饥肠辘辘的肠胃,不愧是给帝王的御膳,菜肴才入口,鲜,香,滑,嫰,各种滋味在口中爆炸,云珠眼前一亮,又向其他的菜伸出筷子。
康熙含笑看着云珠,并不为她的僭越而生气,看着云珠吃得香甜,他反而也胃口大开,多吃了几碗。
待云珠放下筷子,康熙也跟着将筷子放下,宫人们鱼贯而入,将餐食撤走,又送来清茶漱口,最后才是一碗要喝的茶。
茶水轻沾红唇,云珠咂摸着回甘,笑得眉眼弯弯:“万岁爷,这茶真不错,后韵悠久,滋味绵长。”
“是吗?”康熙目色深沉的看着云珠,大拇指划过她的红唇,唇色更显娇艳。
云珠笑着:“万岁爷旁边便有此茶,您若不信,尽可以尝尝。”
“好主意。”康熙眼中的暗色愈发浓重,看着云珠的眼神好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诱人的红唇,云珠羞涩地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如轻罗小扇忽闪忽闪,很快,瞬息之间,云珠又扬起白嫩的脖颈,欲语还羞地看着康熙。
被云珠含羞带怯地盯着,康熙再也不压抑内心的渴望,大大的手掌托住脸颊,康熙终于尝到了心心念念的红唇滋味。
唇齿相缠,香唾相交,果真便如云珠所言后韵悠久,滋味绵长。
康熙一手掌着云珠的脸颊,一手搂住她的腰肢,将云珠死死地搂在怀中。怀中的身体香软可人,恍若无骨,仅搂着腰已经足够让康熙爱不释手。
云珠的嘴角溢出模糊的咕哝之声,又轻又软,听在康熙耳中,不由让他心神一荡。
宫人们早有眼色地退了下去,偌大的体顺堂里,仅有康熙和云珠二人,唇舌的纠缠声啧啧作响,在空旷的殿中回响。
大手捏着云珠的脸颊,手掌上青筋突出,扳动着云珠的脸随着用力的方向而变化。云珠被康熙吻得满面潮红,腿脚发软,全身的支点都在康熙搂着她腰的手上。
眼波迷离,气喘吁吁,云珠溢出的轻吟让康熙心中痒意更甚。
稍稍将唇舌松开,给云珠一个喘息之机,康熙慢慢地将吻移到云珠的耳后脖间,满室的菡萏花香,也不知是池中的香味随着夜风潜来,还是怀中人身上的香味。
一连串的印子在云珠耳后脖间浮现,白皙的肌肤上鲜红的印记更添殊色,这让康熙的目光更是暗沉,彻底沉醉在了云珠的温香软玉之中。
搂着云珠的手稍稍放松力气,腿软地站不住的云珠立时环住康熙的脖子,丰润的小臂在康熙脖子后面相交,引得康熙又在手臂上添了印记。
听到云珠受到惊吓的惊呼,康熙低低地笑出声来,最从纤长的脖子中抬起,两手使力将云珠报起,直奔卧榻而去。
衣服掉在在脚下,谁也顾不上捡起收拾,磕磕绊绊踩着不断落地的衣裳,入了床中,床帐放下,遮住了一室春色,只听见男女呢喃之声久久不停。
第48章 事后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云珠满面潮红地平复着喘息,贝齿轻咬红唇,眼中水波潋滟,康熙重重地倒在她的身上,沉沉呼气,深陷在这温柔乡中。
好半晌,康熙终于抬起头来,深深地看着云珠,望着她似玉的肌肤上斑驳的印记,心念一动,欲念重又浮现。
宽大的手掌捧着云珠的脸颊,顺着脸侧摩挲,望着云珠好似能滴出水的眼眸,康熙轻笑两声,压着嗓子在云珠耳旁调笑:“爱妃白日里说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见爱妃也当如是。”
“谢万岁爷夸赞。”云珠柔媚地望着康熙,手无力地扬起又垂下,指尖似无意般拂过眼前高耸的喉结,既轻柔又随意,一触即离,却再次勾起康熙的心头火。
喉结滚动几下,康熙低低笑了几声,用力将云珠扯到身旁覆身而上,将她带入新一轮的情潮之中。
云珠秀眉似蹙非蹙,红唇似张又合,低低地喘息间,在康熙耳边发出酥软之音,情至浓时,环住康熙脖子的手腕失力般垂下,顺着康熙的腹肌来回抚摸,贝齿般的牙齿也轻轻地咬上喉结,激得康熙更加热切,眼中的光好似要将云珠吞噬,更加大力地动作起来。
良久良久,连月亮都隐入云层,房中的动静终于停下。
“梁九功,叫水。”康熙沙哑地声音中带着淡淡的靥足。
梁九功忙指挥着宫女将换了好几遭的热水呈了进去,伺候着主子沐浴。
被侍女搀扶着坐进浴桶之中,云珠才察觉到全身的酸软无力,待沐浴后走出浴桶时,脚将将沾地,便感觉如踩到了一团棉花,脚软地直往下坠,宫女们忙扑上来扶住云珠。
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康熙顺着声音望了过来,正好看见云珠满面通红,手足无措地被宫女扶着。
康熙心情大好,走过几步将云珠揽在怀中,让云珠能够倚靠在他的身上,望着羞红了脸的云珠,他意味深长地说道:“等习惯了便好。”
云珠恨恨地将脸埋入康熙的肩头,只能从红透的耳朵能窥得一番心思。
稍稍平复心情,云珠从康熙怀中退出,便要行礼告退,按宫中规矩,皇帝身侧不留侍寝的妃嫔入睡,妃嫔承宠后便要搭着肩舆离开。
望着云珠那颤巍巍行礼的模样,康熙心中不由一软:“偏殿里乱糟糟的,你今儿便住在这里,别回去了。”
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康熙心下诧异,什么时候他居然也会如此打破规矩了。
错愕地看向云珠,正好看到她惊喜满满的样子,又将反悔的话语吞了回去,罢了罢了,反正这儿也不是紫禁城里,没有那么大的规矩和讲究。
揽着云珠回到卧床,宫女们已经将那一片狼藉收拾妥帖,盖着江南绣娘精心织出来的锦缎,云珠靠在康熙的怀里陷入了深眠。
软玉温香,不外如是,闻着怀中馥郁的香气,康熙也沉沉入睡。
翌日,天光微亮,不等太监的喊叫,康熙便已经从沉睡中醒来,尚在迷蒙中却感受到一阵阵温热的吐息吹在颈间,这让他悚然一惊,等触到怀中之人时才想起,前一日里不是独自安寝。
云珠好梦正酣,丝滑的头发披散,婉转延伸上康熙的臂膀,抚弄了一阵秀发,康熙终于叫人进来伺候。
被康熙起床的动静惊醒,云珠掩着嘴打了个秀气的呵欠,随后披上外套,便迎上前来,顺势接过宫女递过的蹀躞带,为康熙系上,拿着蹀躞带的手从腰间穿过,好似整个人都投入康熙怀中一般,康熙心满意足地摸摸云珠的头,穿戴整齐后走出了体顺堂。
梁九功自是跟着康熙离去,但他在离开之前,特特将干儿子小珠子叫过去叮嘱又叮嘱,让他万不能轻忽了去。
因此,康熙前脚刚离开,后脚小珠子便张罗起了一大桌子的朝食,云珠笑眯眯地坐上桌子,细细咀嚼,感受着最顶级御厨的手艺。
放了牛乳的饽饽香甜可口,甜滋滋的萨琪玛一口下去更是幸福感十足,云珠心满意足地品尝着,自在的好似在自己宫中一般。
山间的晨风犹带凉意,清爽的风吹入,吹拂起云珠鬓边的绒花,真真是人比花娇。
惬意地眯上眼睛,云珠轻轻抿着热茶,感受着这一刻的惬意。
这份宁静却被一阵骚乱打断。
睁开眼睛,云珠好奇地看着小珠子,体顺堂再怎么说也是帝王居所,也不知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这里闹事。
小珠子一脸尴尬:“娘娘,外面是行宫的管事太监张太监给您请罪呢。”
原来如此,这是打听到康熙不在宫中,特特来堵她呢。
嘴角噙起冷笑,云珠摩挲着杯壁,淡淡说道:“既要请罪,便让他进来。”
守门的太监犹豫地看向小珠子,得到小珠子的点头示意后,才将张太监放入。
“奴才张得用拜见贵人。”张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一见到云珠,便忙不迭地请罪。
“起来回话。”无论见到多少次,对于这动不动便下跪的规矩,云珠还是不能习惯,尽管计划着趁这机会将行宫总管拿捏一番,顺势立威,但云珠也没想着在这等折辱人的事情上使什么手段。
香山行宫是一个既重要又不重要的地方,说这重要吧,这行宫远离紫禁城,万岁爷一年也难得来上一两次,说不重要吧,这又是康熙心心念念修建的行宫。
这行宫不上不下的尴尬地位,导致这儿的行宫总管,同样不上不下。如梁九功等主子的心腹太监,是万看不上这个行宫总管的位置,而如小季子这等小太监,却压根就没有资格选为总管,因此如张太监这等在宫里有点小权,但又被上面的人压着出不了头的人,便成了这行宫的总管。
然而凡是挨了一刀进宫的人,又有谁甘心远离主子呢,张太监做梦都想找到机会回紫禁城,他早早便打听好了,这次伴驾避暑的妃嫔里,有一位深得康熙的宠爱,因此当张太监收到宜嫔的示意,让云珠吃点苦头的时候,他毫不犹豫便同意了。
谁想到,这被使绊子的主子也不好惹,这边厢在住宿上被为难,那边厢立即包袱款款地搬进了体顺堂,更别说张太监隐隐听说,云珠承宠后甚至离开,在帝王的御榻上过的夜,这让张太监更是冷汗连连,没想到终日大雁还被啄了眼,他查到的消息里乌雅氏只是一个平平无奇,不受宠爱的后宫一人罢了,若他早知道乌雅氏得了康熙的青眼,借他八百个胆子,也不敢做手脚。
想到这,张太监心里暗道一声晦气,但面上还是那等可怜巴巴地样子。
云珠也无意追问是谁在背后使绊子,左不过那几个人罢了,见着张太监肩背佝偻的可怜样子,云珠只笑着道:“不知总管所为何事?”
张太监恭敬不已:“奴才特意带人过来布置体顺堂的侧殿,让您住得舒服点。”
云珠似笑非笑的看着张太监:“张总管,你真真是个糊涂的,这体顺堂是帝王下榻之处,何等尊贵,怎是我等能长住的地方。”
“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凡事都讲究个规矩,我们皇家更是要讲究体统,万岁爷实是体恤我昨日舟车劳顿,又见你这边没有收拾妥当,出于仁爱之情让我暂住一晚,万没有住着不走的道理。”
云珠浅浅淡淡的几句话却将张得用说得冷汗涟涟,他忙扇着自己耳光:“奴才糊涂,奴才糊涂。”
随即试探地望着云珠:“求贵人指教。”
云珠抿一口香茶,咂摸着茶叶的清香,笑着说道:“张总管见多识广,自是没有我置喙之处,只我见着那排屋子景致格外好,也不知收拾出来了没有。”
云珠说的那排屋子,就在体顺堂不远处,被郁郁葱葱的树木遮盖,只能从茂密的树叶中隐隐窥见屋顶,不仔细看瞧不出这儿还有一排屋舍,然细细看去,从体顺堂出来顺着青石板铺成的小路,走上盏茶时候,便到了那排小屋,那属实是个好地方。
张太监脸上的笑意僵了僵,心中叫苦不迭。行宫避暑,妃嫔住的地方也有讲究。相较于紫禁城,行宫更自在规矩更松散些,同样的,亭台楼阁之间间隔的距离也远上许多,伴驾的妃嫔谁都想住到离康熙更近的地方,以期盼帝王的恩宠,得宠的,高位的妃嫔自是能分到好位子,但那等不起眼的妃嫔所住何处便也只让行宫总管安排罢了。
前一日里张太监便是打着主意让云珠住到离康熙最远的地方,帝王胸怀天下,只要没有人在他眼皮子下晃,很快便会忘了。
而那排小屋,张太监却未安排任何人入住,这却是张太监的私心,此等位置绝佳的行宫,他这一次谁也没有安排入住,有心人见着了,下次必定会提前打点,没想到却被云珠盯上了。
擦擦滚滚而落的汗珠,张太监连连应承:“自是收拾好了,还请娘娘移驾。”
云珠依旧笑得温和,她望着一直默不作声听着他们说话的小珠子:“还得烦请小珠子公公跑上一趟,向万岁爷禀明此事。”
小珠子磕巴也不打一声的去了。
此时的康熙,也正在为这事心烦,头天晚上冲动了将云珠留下,然而体顺堂实在不适合出现女眷,别的不说,康熙每日里召见文武百官,都在这体顺堂,偏殿里住了女眷,成何体统。
然而让康熙将说出去的话收回成命,这又让他面子上下不来。
正当他进退两难的时候,便听见了云珠欲搬的回禀,简直便是瞌睡了及时递来的枕头,恰到好处地挠入他的痒处。
龙心大悦地康熙大手一挥:“梁九功,你去开了库房,给乌雅氏添上些摆件。”
于是,云珠顶着后宫妃嫔们噬人的眼神,在张太监的殷殷服侍下,带着康熙赐下的珍品摆件,住进了离康熙最近的屋舍。
第49章 侍膳
云珠新搬去的屋子是澄心堂,这澄心堂前栽满了翠竹,在夏风的吹拂下竹叶摇动,发出沙沙作响之声,大片大片的阳光透过竹叶投落下来,在地上、在屋间留下斑驳的光晕。
明明离人来人往的体顺堂如此之近,却又超脱于这份喧闹,很是清净。
春杏动作很是麻利,待云珠走到澄心堂时,春杏已经将一切都收拾地妥妥当当,云珠伸了个懒腰,换上家常的衣裳,这才舒服地叹出声来,任春杏帮她揉捏着筋骨解乏。
有节奏的按揉中,云珠的精神彻底放松下来,前一天晚上的疲惫如潮水般涌上,四肢百骸好似都使不上一丝力气,她疲乏地陷入了深眠。
这一睡,便从白天睡到了傍晚。
被春杏喊醒的时候,云珠疲倦地睁开眼,不悦地望了过去。
春杏也知云珠的疲累,可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她神情微妙,混合着激动兴奋期待,热切地说道:“主子,万岁爷传您去体顺堂侍膳。”
原本懒洋洋拥着被子的云珠,听见春杏的话,得偿所愿的笑意一闪而过,原本的不悦也烟消云散,轻快地沐浴更衣。
夏日烦闷,云珠特意没穿鲜亮的衣裳,只穿上素雅宫装,再轻拢峨眉,淡扫脂粉,便清清淡淡地随着小珠子而去。
肩舆晃晃悠悠,很快便到了体顺堂,康熙也做着家常打扮,脱下繁复的龙袍,卸下沉重的朝冠,此时的康熙较之早上要柔和上几分。
云珠轻轻袅袅走了进来,团扇微扇,清新如莲亭亭玉立,好似为这烦闷的傍晚带来了一阵清爽的风。
云珠盈盈下拜,康熙搀住她的身子,止了她的动作,顺势凑到耳旁,轻声耳语:“朕见这景色尚佳,不知爱妃可愿和我共赏?”
深深浅浅的红晕浮上脸颊,好似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秀美。
云珠羞涩地低下头去,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上面还星星点点遍布着红痕,康熙看着心神一荡。
轻咳两声,康熙收回心神,和云珠携手而出。
烟波亭在香山主峰的峰顶,从这里可以俯瞰香山全景,云珠随着康熙走到烟波亭,俯瞰而下,只见山色空蒙,成片的黄栌绿叶成荫,连成一片,落日给叶片镶上金边,云霞绽放着异彩。
康熙一时兴致大发,他指着连绵不断地山峰说道:“昔日诗圣曾言: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山虽不似泰山那么雄伟陡峻,但也能从中感受到那般豪情。”
说完,康熙便意识到自己的失策,此时陪他赏景的,不是那些御用文人,而是后宫之中的女子,想必是没听过这句诗的,此时他正在兴头上,这乌雅氏听不懂,可不是要坏了兴致。
好在,云珠不仅听懂了,还听明白了康熙话中的壮志,她眼中闪了闪,深深地吸入林间的清新空气,笑着奉承:“泰山巍峨,恭待明主。”
康熙眼中异彩连连,目不转睛地看着云珠:“乌雅氏,朕听你谈吐,可是进过学?”
来了!云珠心中暗喜,她这几日的表现,终于引起了康熙的好奇,对她起了探究的欲望,而好奇,往往是一段关系的开始。
对于康熙的疑问,云珠丝毫不怵,她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拿了出来:“小时候家里请了落第秀才给弟弟讲课,臣妾调皮的很,便求着阿玛让臣妾随着学了几年,等大了才被额娘拘起来收性子,几年的书读下来,臣妾虽没有考秀才的本事,但多多少少还是认了些字。”
云珠说的倒也不假,原身小的时候确实和家中兄弟念过几年书,无论康熙如何查,都挑不出毛病。
康熙有种如获至宝的惊喜,宫中女子虽多,但识文断字的少,能以诗词应和的便更少了,他将云珠揽入怀中,两人并肩在烟波亭中,俯瞰这山河壮阔,一时都入了迷。
直到金乌西坠,倦鸟归巢,引吭高歌的鸟鸣将沉浸在这山景里的二人唤醒,康熙笑着握住云珠的手:“时辰不早了,便回去罢。”
天边仅剩最后一点白,这最后的光线,衬得康熙的神情格外柔和,甚至让云珠隐隐品出了一分温柔之感。
云珠留恋地望着山峰,不知是留恋这份美景,还是留恋这难得温柔的帝王。
看着云珠恋恋不舍的样子,康熙胸膛鼓动,笑出声来:“现在还不是香山最美的季节,等再过几个月,这漫山遍野的黄栌都将变得似火,整座山都被火红笼罩,那才是绝佳赏景只是,到那时朕再携爱妃同游。”
一前一后回到体顺堂,御膳已经摆好,按着帝王的规格,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子,什么鹅油卷,什么烤鸭子,甚至还有佛跳墙。盅盖揭开,香气逼人,只此时已进暑热,这些珍馐美食看在云珠眼里,便格外的腻味。
她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再按照小珠子新教的规矩,侍立在康熙旁边,为他布菜。
宫装袖口挽起,露出洁白如雪的手腕,指甲卸下,莹润的甲盖上淡淡泛着粉红,修长的手指牢牢拿着筷子,时刻注视着康熙目光所在之处,及时地将他想要的菜夹起。
素日里其他妃嫔侍膳也是同样的规矩,康熙都觉得理所当然,然而前一日里吃饭时云珠在他面前表现的过于自在,既没有畏之如虎的战战兢兢,也没有有求于他的谄媚讨好,更不需要他费心关照,乌雅氏只专心地沉浸在膳食中,偶尔还对火候口味点评几句,大大方方自自然然,好似便如同普通人家一般,这是一份康熙从未体会到的感受,这份新奇的感受让康熙心里痒痒的,便又招了云珠侍膳。
见着云珠同样摆低了姿态,恭谨地服侍,尽管知道云珠没错,甚至能从云珠的动作间感受到韵律的美,康熙还是兴致寥寥地扔下了筷子。
云珠察言观色,见着康熙不虞的神情,她试探着问道:“万岁爷今日可是吃得不顺口?”
康熙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指着身旁的椅子:“乌雅氏,你且坐下说话。”
云珠立时便坐了下来,这份大方的样子让康熙一直皱着的眉头稍稍放松了下来,他饶有兴致地看着云珠:“若我说不顺口,你又当如何?”
见着康熙前后明显的变化,云珠敏锐的感觉到她按着规矩侍膳,惹了康熙不喜,必须想个办法将印象分拉回来,不然便真的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心念电转间,云珠迅速作出了决定。
“万岁爷,宫里的大师傅,手艺自然是个顶个的好,不怕您笑我馋,昨儿个在这儿吃着的那个胭脂卷,臣妾现在还在想着呢。”
康熙失笑:“和着你这是来向朕讨吃的了?”说着指着桌上那道胭脂卷,示意梁九功端给云珠。
云珠好不忸怩地接了:“谢万岁爷赏。”
顺手将胭脂卷放下,云珠想了想,望着康熙说道:“万岁爷对臣妾好,臣妾自是要投桃报李,在家的时候这种大热天的,油腻腻的也吃不下什么东西,简简单单吃上一份炸酱面便很是不错,要不,臣妾便献丑给您做上一份,虽说和宫中大师傅的手艺无法比,总归是份野趣。”
“哦?”浓眉扬起,对于云珠所说的炸酱面,帝王提起了几分兴致,点头应允:“梁九功,陪着乌雅贵人去趟膳房。”
体顺堂的后边有一排单独的屋子,住着的是伺候康熙的下人,体顺堂小厨房也位于此。
见梁九功走来,膳房主管赵公公忙一溜小跑:“梁爷爷,您贵人事忙,有什么事您招呼一声,叫小人过去便是。”
梁九功似笑非笑的看了赵公公一眼:“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没见着贵人来了么?还不有点儿眼力见的。”
赵公公这才将见到梁九功身后跟着的宫装丽人,作为膳房总管,他消息很是灵通,自是知道这便是康熙的新宠了,也不知突然来膳房所为何事。无数念头翻腾,他笑得胖乎乎的脸上五官都挤在一团,忙不迭向云珠问安。
云珠笑了笑,对着赵公公说道:“赵公公,我想做个炸酱面给万岁爷尝尝民间滋味,不知能否派个小太监给我打下手?”
炉子里的火熊熊燃烧,将赵公公的脸映得通红,斗大的汗珠子从额头落下,他慌乱地说道:“万不敢让主子动手,这面便由奴才做,保管做好。”
听到这话,云珠满意地点头,她冲着赵太监吩咐:“既如此,便劳烦公公您了。只一点,我知宫中向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但这个面便普普通通做便好,别再添那些精细的东西。”
这便更好办了,很快,赵太监便按着云珠的要求,将炸酱面做好。
只见他呈上一个大大的托盘,中间摆着的一小碗是已经煮好的面条,黄瓜丝、黄豆、豆芽、芹菜、萝卜、木耳、绿叶菜全切成细细的丝,用小碟分开盛着,红的红白的白绿的绿,看着便很有食欲。
云珠将酱和菜码拌匀,吃了一口,默默点头,这便是她记忆总的味道,便示意赵太监重备上两份,端到康熙面前。
第50章 独宠
体顺堂里,远远地康熙便闻到一阵霸道的香味,还未见人,已闻其味,这股和素日里御厨呈上来食物截然不同的香味,高高地吊起了康熙的好奇心,他迫不及待地尝试云珠所说家常吃食。
面条和菜码被放上饭桌,云珠不假他人之手,将菜码规整地摆在面条之上,再将精心烹调出的炸酱浇上,拿起筷子搅动起来,一时间,雪白的面条,各色的菜码都沾上了酱的颜色,颜色瞬间变得深沉。
康熙接过云珠递来的面条,对着这带着奇怪颜色的面条质疑起来,但扑鼻而来的香味实在是过于霸道,他忍不住用金镶玉的筷子挑起一缕,放入嘴中,瞬间味蕾被侵占,面条没有做过多的处理,只用清水焯过,犹带麦香,酱料鲜香可口,隐有黄豆的味道,再添上胡萝卜的清甜、木耳的爽脆、芹菜的水嫩、绿叶菜的清爽,康熙吃得胃口大开,一筷子接着一筷子,很快,一小碗的面条便入了腹中。
“乌雅氏,这面条还有吗?”康熙望着云珠,仍自意犹未尽。
“万岁爷,这自是足足的。”云珠抿嘴笑了,嘴角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不带云珠吩咐,梁九功忙跑去厨房,将做好的面条呈了出来,这次呈上的菜码更多,赵公公使劲了浑身解数,恨不得作出满汉全席的架势做了满桌的菜码。
康熙试了几个,还是对云珠最早拌的那碗情有独钟,烦闷的夏日就该吃些爽口的东西,那些油腻腻的菜码,看了都要倒了胃口。
云珠拌了一碗又一碗,手腕都开始乏了,眼珠一转:“万岁爷,反正今日里都在吃民间吃食了,要不您再彻底点,和民间一样的吃法?”
康熙点头应允,他久居深宫,本就关心宫外的事情,在前朝上听大臣奏对,能听见的也只是各种大事,对于这种民间的生活琐事,他是一概不知的,因此对于云珠提到的这些,他都兴趣浓厚。
见康熙答应了,云珠索性拿了个大碗,将一斤面条全倒了进去,再是菜码和炸酱,和弄了一大碗面条,笑着递给康熙:“民间便是这样吃了。”
康熙捧起大碗,大口吃了起来,可别说,虽然看着不怎么斯文,可吃起来却有种酣畅淋漓之感,让他想起了太皇太后说过的,他们满人曾经在关外的日子。
一碗面条很快下肚,康熙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碗,握着云珠的手:“爱妃蕙质兰心,当赏。”
云珠笑着应了,随后说道:“这只是民间的粗糙食物,难登大雅之堂,臣妾也只是讨巧了。”
康熙却正色:“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都有可欣赏之处,若不是爱妃,朕也见识不到我大清子民的日常吃食。”
说着,康熙若有所思:“这等面食,你们家里吃得多吗?”
云珠回想了想:“一星期总得吃上两三回。”说着,云珠又笑了:“不过臣妾家里的没有这么精细,白面里得掺上些杂粮,菜码没这么丰富,家里有什么便放什么,有时候再配上一两颗生蒜,也便罢了。”
“我记着你家阿玛是佐领?”康熙若有所思。
“是呢,我阿玛是正黄旗包衣佐领,在内务府干差。”云珠没想到康熙记性这么好,居然还能记住自己的出身。
“便如你家这等境况,都不是吃纯白面,那其他人的日子可见一斑。”康熙若有所思。
云珠更是笑了,掰着手指头给康熙算:“都说京城居大不易,臣妾家中仅阿玛一人的俸禄养家,阿弟阿妹年纪大了,要上学要打扮,阿娘要交际应酬,祖父祖母更是时不时得个病痛,待过两年还要准备阿弟成婚的聘礼和阿妹嫁人的嫁妆,家中自然要精打细算。”
说到这,康熙想起了白天里收到的弹劾,说是正白旗里有一旗人,祖上是随着□□打天下的,前些日子家中老娘去了,没有银米办后事,便将家里祖传的□□赏下的器物当了,换了些银子给老娘办后事,这事不巧被御史发现了,便递了折子弹劾他大不敬。
乍一见这折子,康熙怒不可遏,旗人进关才多少年,朝廷每年还发放禄米,怎地日子过得如此狼狈,连丧事都办不下去,立时便要将那人下大狱惩治,没想到却被拦住,说普通旗人日子便是如此,家中凡有婚丧嫁娶全靠典当,更有甚者,冬日里过冬的棉服等过了冬日都要送去当铺。
听着这回禀,康熙还不信,大清朝天朝上国,怎地旗人竟过上了这等的日子。
没想到却听到云珠说这番话。
旗人的生存问题,必须解决,作为旗人大家长的康熙,暗暗下了决定。
云珠还在絮絮叨叨,康熙抛开前朝的事情,看着她这家常的样子,眼中露出沉迷的笑意,如果他生在普通人家,阿玛和额娘想必便会这样唠叨着说些日常。
一时心动,康熙握住了云珠的手,云珠瞬间停了下来:“万岁爷,臣妾妄言了。”
康熙沙哑地声音了带了欲望的痕迹:“没有妄言,不过不早了,安置吧。”
云珠俏脸微红,随着康熙进去洗漱,又是一夜贪欢。
事后,云珠依旧是一只手指也动不了的模样,无力地躺在床上,失神地望着床帐,康熙亲昵地摸着她的背,为她抚平急促的呼吸。
“万岁爷,臣妾该回去了。”云珠挣扎着从康熙的怀里离开。
“夜风起了,晚上蚊虫也多,便在这里歇着吧。”康熙不舍得怀中玉骨生香的美人,再次破了规矩,将人留了下来。
云珠从善如流。
于是这事便成了惯例,在康熙到行宫的这几天里,日日招幸云珠,而云珠,日日留宿体顺堂。
云珠一跃成了宫中炙手可热的宠妃,香山的消息暂时传不到紫禁城,但这事,在伴驾的妃嫔眼中也犹为扎眼,一时间很多人都红了眼珠。
其中最恼恨的,莫过于宜嫔。
“乌雅云珠,在宫里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人。”独守空房的宜嫔,看着体顺堂的方向,咬牙切齿。
“妹妹。”陪着妹妹出游的郭络罗格格,不赞同地看着她。
“本来就是,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宜嫔嘟囔着,突然,她又恶毒的笑了:“也不知道宫里的那个贵主子,知道乌雅氏如此得宠,会是什么感受。”
说道这,郭络罗贵人也跟着笑了。
实在是宜嫔得宠的那些日子里,佟佳贵妃给了她们太多暗戳戳的膈应,拿出去说好像小题大做,但遇见了确实很影响心情,郭络罗贵人脾气再好也烦的不行,想到佟佳贵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实在不能不愉快。
“算了,便让她再得意几天。”宜嫔想起了什么,胸有成竹的笑了。
连宜嫔都避了云珠的锋芒,其他有子的妃嫔对这事看得就更淡了,有了子女便有了下半辈子的依靠,对于康熙的宠爱,她们已经看开了。
就连以前最为得意的呐喇氏,被康熙淡了段时间后,她也看开了,只一心扑在阿哥身上,督促着阿哥上进。
更别说,这香山行宫,小阿哥和小格格们也全都被带来了,行宫里规矩没有紫禁城严苛,在宫中阿哥、格格们集中在一处居住,和各自额娘见面时间有限,在这行宫里却是随着生母居住,她们亲香孩子还来不及,注意力全在孩子身上。
就这样,在来了香山行宫后,云珠几乎得到了独宠。
她安之若素地受了。体顺堂不愧是帝王的居所,这里面摆满了奇珍异宝,云珠伴驾的时候随着康熙品鉴他的收藏,经常看到上辈子在历史书上出现的国宝,能够亲手赏玩品鉴这些珍宝,并且还有这个帝王权势最鼎盛的人悉心讲解,这种感觉简直不能更好。
乐滋滋的云珠,在这体顺堂里找到了快乐源泉,康熙忙的时候,她便一头扎进珍宝之中,短短几天,她已经见到了王徽之的字,顾恺之的画,赵明诚精心收集的金石、景德镇烧制的陶瓷,样样是精品,件件是绝色,都是放在后世故宫里展出,能引得人排队一整天的存在。
而现在,只需要她动动嘴皮子吩咐几句,便都被送至她的眼前,此等快乐的日子,实在让云珠不得不沉迷。
这一日,云珠正拿着西洋镜仔细地赏玩着,康熙突然回了体顺堂。
“恭迎万岁爷。”云珠忙放下西洋镜,几步迎上去,帮着康熙换上家常衣服。
这个点并不是康熙往日里过来的时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云珠一边接着康熙的衣扣一边想着,不过瞧着他脸上的神色,应当不是坏事。
厚重的朝服脱下,康熙长长地吁了口气,温热的帕子擦干背上的汗水,重又带来舒爽,透气的衣裳披上身,他又喝了杯温差,这才舒服地靠在迎枕上:“广东那边说是海外来了艘大船,上面的人说什么要传递上帝的旨意,给朕进贡了一些东西,朕见着有些意思,便拿回来给你瞧瞧。”
云珠忙从梁九功的手上接了过来,这是一个挂在墙上的挂钟,表面镀了一层金子,和大清的技艺比起来显得很是粗糙,但西洋人加了些巧思,在这钟里加了一个小鸟,会从盒子里蹦出来唱歌报时,康熙瞧着有点趣味,便拿了回来给云珠把玩。
果然不出康熙的意料,云珠一见到这个自鸣钟,便爱不释手,一时间连他都忽略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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