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无、无意冲撞……”沈聆妤将微红的脸偏过去, 畏然地闭上眼睛。
谢观看着她这个表情,顿时觉得有趣。他也不去穿衣服,伸手握住沈聆妤轮椅椅背, 推着她慢悠悠回寝殿。到了圆床旁, 他走到沈聆妤面前,见她还闭着眼睛, 他弯腰,手臂穿过她膝下, 将她抱上床榻外侧。
待谢观将她放下了,沈聆妤才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正好看见谢观跨过她, 到圆床的另一侧。
沈聆妤瞬间闭上眼睛, 闭得死死的。
……这是四周无所靠的圆床, 他分明可以从另一边上去的!
沈聆妤正心跳慌乱着,谢观将手掌放在了她的心口。
突然的压感, 让沈聆妤立刻下意识屏息, 企图隐藏凌乱的心跳。
掌下很滑,谢观不由指端轻勾了一下。他的手越过沈聆妤的身子伸到她身体另一边,将她的身子扳过来。沈聆妤像个玩偶一样,任由谢观将她摆成面朝他的侧躺姿势。
“夜里若是有事就叫醒我。”谢观说。
沈聆妤小声应:“遵旨……”
谢观突然屈起食指,在她的额头轻轻弹了一下。沈聆妤不觉得疼却吓了一跳, 睁开眼睛,入眼是谢观赤着的胸膛。明明只看见胸膛,仿若他全身都浮现在她的视线里, 她霎时又把眼睛闭上了。
沈聆妤听见谢观轻笑了一声。
他拉过被子, 将两个人盖好。
夜深人静,圆床上的两个人悄无声息仿佛睡着了。实际上他们两个谁也没睡着。
沈聆妤闭着眼睛假装入睡, 谢观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谢观开口:“睡不着?”
沈聆妤迟疑了一下,小声问:“陛下会怪我吗?”
她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谢观却听懂了。谢观平静的眸底逐渐冷下去。
对沈聆妤,谢观确实有过迁怒。
因那场给谢家带来毁灭的婚宴,也因她身体里一部分赵氏的血脉。
所谓迁怒,总是意味着几分没道理。
虽然谢观清楚就算没有那场婚宴,狗皇帝也会用别的方法栽赃陷害谢家。他也清楚沈聆妤身为棋子的无辜。可这世上谁又能永远保持理智?
更何况他本来就不是个理智的人。
那场婚宴让狗皇帝寻机将伪造的罪证送进谢府。可若说迁怒沈聆妤,还不如说是自责。
谢观总是会想起总是温温柔柔的母亲对他皱眉,说这桩婚事不是好事。
每每忆及,钻心之痛。
是所有道理都懂之后的自责啊。
谢观抚着沈聆妤的脸颊,感受到她在他掌中瑟缩。他开口:“沈聆妤,你根本不知道我气你什么。”
沈聆妤睁开,鼓起勇气问:“陛下在气什么?”
谢观脸色阴沉,沉默了片刻,才道:“不说。”
让他说什么?说他气她为了别的狗男人嫁给他?他可没脸说。
沈聆妤抿了下唇。
再不敢问了。
夜色粘稠,将心事隐藏,玄漆的圆床上两个人面对面逐渐睡去。
清晨第一缕微弱的凉光透进窗纸时,沈聆妤醒过来。她睁开眼,看见谢观近在咫尺的面颊。他狭长的眼合着,长长的眼睫低垂,遮住那双总是阴沉的眸。睡着的他,一点也不吓人了。
沈聆妤小心翼翼地撑着坐起身。
“醒了?”谢观开口,声音里有一点困倦。
她本想先起身去梳洗,沈聆妤微怔,回眸望向他:“吵醒陛下了。”
谢观眼睛也不睁,懒洋洋地问:“你要去尿尿是不是?”
沈聆妤的脸“唰”的一下红了个透底,她急急说:“不是!没有!就、就是想早点起来……”
沈聆妤拧着眉头转过身,手在床榻上撑着,往床边挪去。她将自己的腿抬到床下,欠身去拉不远处的轮椅。距离有一点远,一次没碰到,她只能再往前挪。
谢观早已睁开了眼睛,目睹了她这些挪搬的动作。
“沈聆妤。”谢观开口,声音有一点冷,“我说了,你有事可以叫我。”
沈聆妤茫然地回头,恰好一缕鬓发垂落下来。她一边抬手掖发,一边茫然说:“没有事呀。”
谢观深吸了一口气。
沈聆妤眼睁睁看着他漆色的眸底迅速攀上了一层戾气。
……她实在不懂他又为什么生气了。
谢观坐起身,将身上的被子掀开。
沈聆妤立刻转过脸去。
谢观起身下床,在衣橱里随手拿了一套衣服。他弯腰,盯着沈聆妤扭头的样子,将裤子套上。他披上衣服,一边拢着衣带,一边朝沈聆妤走过去。
即将走到她面前,谢观突然又把刚系好的衣带解开了。衣襟松散地垂在两侧,露出胸膛。他将衣带塞到沈聆妤的手里,然后立在她面前张开双臂。
沈聆妤伸手,她的脸颊几乎贴在谢观的前腰,才将玉带绕到谢观的腰后。玉带两端被她攥在手里,绕到谢观的身前,将搭扣扣好。
谢观垂眼看着她纤细雪白的手。
他说:“礼尚往来。”
沈聆妤抬眸望向他,不解其意。
谢观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来。没有将她放进轮椅,而是直接抱着她往浴室去。
乾霄宫的浴室十二时辰供应着温热的活水。
谢观将沈聆妤放在凳子上,端了一盆洗脸水送到她面前。沈聆妤挽袖弯腰,捧一把温热的水泼面。
水声哗啦。
洗脸水很温热,给这个寒冬的早晨带来一股暖到心头的热意。
沈聆妤睁开眼睛,撞见谢观凑近的放大的面孔。她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肩,这才后知后觉谢观盯着看她洗脸。
水珠在她如雪的脸颊上涟涟滚落着。
谢观将手中的方巾折了一道,帮她擦去脸上的水。水痕逐渐被方巾吸去,一张玉骨雪肤的娇靥出现在视线里。
四目相对,沈聆妤眨了下眼睛,谢观才回过神。他将撒好牙粉的齿木递给沈聆妤。
沈聆妤接过来,没有净齿,而是小声说:“陛下不用管我,别耽误了陛下的早朝。”
谢观“哦”了一声,倒也没执意帮她净齿,转身去自顾梳洗。
沈聆妤松了口气。
她将自己收拾好,眼巴巴望了门口一眼。她是被谢观抱进来的,她的轮椅还在寝殿。
谢观梳洗完,走过来问:“你要不要去尿尿?”
沈聆妤在心里骂了一句“粗俗”,实际上抿着唇摇头。
“真不去?别憋坏了。”
沈聆妤忍下捂耳朵的冲动,低声:“不去……”
谢观想了想,说:“还是去吧。今日有早朝,不能一直陪着你。”
谢观将沈聆妤抱起来,这次将手放在她臀下竖抱着她,沈聆妤腿上没知觉,急急忙忙伸手攀着他的肩。她纤细瘦弱的身子软绵绵地挂在谢观身上。
谢观抱着沈聆妤去了浴室里的小间,他将沈聆妤放下,解下她的裤子,将她放在盥椅上。
出去前,谢观见沈聆妤脸上是红的,眼睛也是红的。委委屈屈的模样。
谢观立在小间门外,突然扯了下唇角。
后来谢观进去帮沈聆妤整理裙裤时,低头看了一眼,收回视线后,他又低头看了一眼。
沈聆妤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低软的声线里含了丝恼意:“您别看了!”
谢观掀了掀眼皮望她一眼,然后慢悠悠地低头,再看一眼。
沈聆妤咬唇,心里生出打他一拳的冲动。
当然,她只敢在心里想一想。
谢观抱沈聆妤回去,将人放进轮椅里。他摸摸沈聆妤的头,说:“快过年了。今日皇后办个赏梅宴,我在朝臣中抓了几个女眷进宫,陪你看梅花。”
谢观瞧着沈聆妤总是一个人坐着发呆,所以想着抓一些人来陪陪她。
可沈聆妤并不想参宴,她更想一个人待着。
谢观抬步走出去,门外的鹦鹉见了他,提着嗓子打招呼:“暴君!暴君!”
谢观瞥向魏学海,他脸上早没了面对沈聆妤的笑意,他冷着脸吩咐:“守着皇后,有事立刻去寻我。”
“是。”魏学海恭敬应声。
今日来参加皇后赏梅宴的人,并非谢观亲自挑选,他只是向魏学海下令,找些知书达理能说会道的女眷进宫陪皇后说话。
魏学海琢磨了一番,挑选了左丞于巍奕的曾孙女于兰泽、右丞项阳曜的胞妹项微月、刘将军的夫人陈安娴,还有其他几位朝臣家眷——姚馨欣、孙素梅、岑可心。除了这些人,还有上次进宫的苏银瑶,毕竟苏家如今在京中风头大盛。
这些人家中皆有权臣,唯独岑可心是个意外,岑可心的家族和其他人完全不能相比。魏学海之所以挑了她,是因为他听说岑可心与皇后曾是手帕交。
御花园精心摆满了一株株名贵的梅,赴宴的女眷们围在沈聆妤身边,兢兢业业地陪说话。
沈聆妤一直微笑着,很少说话。
不过魏学海很会挑人,纵使沈聆妤沉默,这些女眷们也能将气氛活络起来。尤其是项微月,伶牙俐齿不说,每一句话都像抹了蜜。一通话说下来,将在场所有人都夸了个遍。
苏银瑶今日格外安静,规规矩矩坐在一边,极少开口说话。
岑可心又一次望向沈聆妤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她笑着说:“皇后如今性子沉稳了许多。”
项微月漆亮的眼珠子在黑白分明的眼眶里飞快地转了一圈,她隐隐觉得岑可心这话有些不对劲。
皇后性子为什么沉稳了?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任谁在十五岁这样好的年纪困在了轮椅上,性子都要变沉稳。
沈聆妤将目光落过来,只是对岑可心浅浅一笑,什么也没说。
年纪最大的刘夫人很快反应过来,将话题岔开:“那边的几株长梗梅生得真好,我们过去瞧瞧吧?”
她们将询问的目光望向沈聆妤,等她发话。
沈聆妤柔笑着轻颔首。
宫婢推着沈聆妤先动,其他人也都跟过去赏梅。
御花园造得高低错落,这几株长梗梅生长的地方旁边正好是一片蜿蜒阶梯。
岑可心望了一眼下方的石阶。她一边朝沈聆妤走过去,一边笑盈盈地说:“我记得皇后娘娘家中有一株长梗梅生得极好,和宫里这些简直伯仲之间。”
沈聆妤回忆了一下,沈府并没有长梗梅。
“娘娘不记得了吗?瞧我这记性,是我记错了。不是沈家,是季家。”岑可心一手搭在沈聆妤的轮椅椅背上,弯下腰来凑近沈聆妤,压低声音:“沈聆妤,你对得起玉川哥哥吗?你不配!”
岑可心前一刻带笑的眼立刻凶光乍现,她手上突然用力,将沈聆妤往石阶下推去!
作者有话要说:
66个小红包~么么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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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沈聆妤怔在岑可心的那句话里。紧接着, 耳畔是人群的惊呼声,而她连人带轮椅朝着石阶向下摔去。
岑可心出手突然,谁也想不到她会这样做。立在沈聆妤身后推轮椅的小宫婢一个不慎, 不仅没能抓住轮椅, 她自己也摔倒了。
立在旁边的项微月和刘夫人大惊失色,想要伸手去救人, 却连轮椅都没摸着,眼睁睁看着沈聆妤摔下去。
沈聆妤的视线里, 是一级又一级的石阶。她从轮椅上飞出去,身子悬空的感觉, 让她心弦瞬间紧绷。相同的失重感,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跳下望春楼的那一刻。
沈聆妤在旧时的恐惧里发颤地闭上眼睛, 眉心紧皱。
直到她撞上坚硬的……胸膛。
沈聆妤眼睫簌颤着, 慢慢睁开眼。她愕然望着谢观,不知道他是从哪里飞过来的……
谢观并没有看沈聆妤, 他胸口微微起伏, 抬眼望向石阶上。
沈聆妤在谢观怀里仰着脸,她在他的眼底看见一抹戾气的猩红。她被谢观稳稳抱在怀里,她靠着他,感受得到他一声又一声强有力的心跳。
怦怦怦——
石阶上的人回过神来,不管是来参宴的女眷们还是侍奉的宫人, 齐齐跪地领罪。宫中侍卫脸色肃然,快步奔过来,将石阶上下团团围住。
岑可心目光躲闪, 心里浮现一丝后悔。可是这抹后悔很快又被她咽下去。
她不后悔!
玉川哥哥为了这个女人送命就是不值!没人替玉川哥哥伸冤, 她来!
不过是一个没有册封没有宫人的挂名瘸子皇后而已,有什么要紧?她就说不小心……
谢观抱着沈聆妤抬步, 一级一级缓步迈上石阶。随着他的逐渐靠近,石阶上跪地的人群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威压与危险。
在还有几级石阶时,谢观将怀里的沈聆妤身子往上提了提,探在她膝下的手收回来,沈聆妤便坐在了他的右臂弯里。他拉住沈聆妤的手,将她的手放在他的肩上,让她攀稳。
谢观腾出了左手,他迈上最后一级石阶时,随手拿过身边侍卫腰间的佩刀。
耀日下,银光一闪,手起刀落,鲜血喷溅。
沈聆妤闭上眼睛,感受到热血溅到脸上的滚烫。
岑可心的头颅轱辘轱辘地滚到一旁的杂草地。她滚至淤泥里的头颅仍旧睁大了眼睛,好像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她的身体仍旧直挺挺立在那里片刻,才轰然倒地。
从断颈出喷溅出的鲜血溅在跪地的朝臣家眷们的裙摆上。她们个个脸色煞白,惊魂未定。都是养在深闺的娇女郎,谁曾见过这样的场景?
谢观这才低头,将目光落在怀里的沈聆妤面颊。
确定了她还没有哭,他扔了手里的长刀,动作轻柔地将沈聆妤放下来,让她坐在长梗梅下的石桌上。他面无表情地抬手,惊夜递上一方雪色的巾帕。
谢观弯腰,用巾帕小心翼翼去擦沈聆妤脸上溅到的血珠。
他开口,语气缓慢而认真:“下次一定不会再弄脏你的脸。孤保证。”
沈聆妤鼻息间都是鲜血的腥味儿,她怔怔望着面前的谢观,看他一身戾气却眉眼低垂仔细给她擦脸的模样。
头一次,谢观一身戾气的模样不是那么吓人。
血迹难除,谢观看着沈聆妤擦过的脸颊上仍旧残着一点浅红的印子,不悦地皱眉。他望着沈聆妤的脸,背对跪地的人群,连头也不回,波澜不惊地下令:“护卫不周,全部赐死。”
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又急急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声音来。可是恐惧自心底滋生,她们畏惧地颤抖个不停,小声地啜涕着。谁也不会想到只是参加皇后的赏梅宴而已,就会送了命!
跪在一旁的魏学海脸色惨白。就这么全部赐死?今日来参宴的可都是权臣的家眷啊!左丞的曾孙女、右丞的妹妹、一品武将的夫人……
“陛下饶命,臣妇属实不知情。陛下饶命……”刘夫人以额抵在砖地上,抖声求饶。
帝王令,向来无悔。
惊夜看了谢观一眼,无奈地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谢观在漠辽做质子时,惊夜就跟在谢观身边,他太了解谢观,知道此事绝无回转。他挥了挥手,带着禁卫去押这些人。
“陛下。”沈聆妤突然伸手攥住了谢观的袖角。
谢观垂眼看着她攥着他袖角的指尖,他视线上移,移到沈聆妤的面颊,语气不明地问:“皇后要求情?”
惊夜皱眉,心道皇后万不可这个时候求情。皇后未必有事,可这些女眷的家人危矣。
身首异处的尸体,白砖路上聚了两汪殷红的血。
面前是一身戾气的帝王。
一片死寂里,沈聆妤有一点紧张。她攥着谢观的袖角没有松开,反而更为用力。她小声说:“我很喜欢她们陪我说话。”
一瞬间,谢观周身的戾气突兀地消散了许多。
他垂眼对上沈聆妤怯生生的温柔眸,这一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他的皇后声音真好听。
谢观回头,望了一眼跪地的人群,“哦”了一声,语气漫不经心:“那你们明日也进宫来陪皇后说话。”
沈聆妤悄悄松了口气,攥着谢观袖角的手放下去。
惊夜惊愕地回头望向谢观。
项微月眼珠子飞快地转动了一圈,立刻磕头:“明日早些进宫来陪皇后说话!”
一众人如梦初醒,后知后觉逃过了一劫。
她们抬头,看着谢观抱着沈聆妤一步步离去。她们由跪地变成跌坐,烂泥一样没了力气。
她们惊魂未定地坐上归家的马车,回家之后立刻将今日宫里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项微月猛灌了一口凉茶,让自己冷静下来。
“哥,给我钱!”她说。
项阳曜翘着二郎腿笑话:“你这是劫后余生要挥霍一下子?”
项微月说:“当然不是啊!我要去一趟金香楼,挑一些小玩意儿,明儿个进宫的时候送给皇后!”
项阳曜点点头,说:“是是是,幸好皇后给你们求情,你送些谢礼是应该的。要不然宫里那疯子是真的会砍人的。啧,也是没想到陛下居然会听皇后的一句话放了你们。”
项阳曜说话时表面上嬉皮笑脸,实则确实为妹妹捏了一把冷汗。
“不是谢礼!是为了让我亲哥哥你这个右丞当得更久一点!”项微月瞪了兄长一眼,没好气地说,“真不知道你这脑子是怎么当上右丞的!”
项阳曜嘻嘻一笑,挥着手里的折扇,意味深长地说:“这……你就不懂了。你亲哥哥我若不是猪脑子,陛下也不会拎我当右丞啊!”
项微月看着哥哥挥来舞去的折扇,翻了个白眼。
大冬天的,耍什么帅啊!
暗牢。
牢中昏暗潮湿,季玉川的右臂隐隐作痛。他反复揉捏着自己的右臂缓解疼痛。却是胸腹间一阵绞痛,痛过他的右臂,让他一阵阵地咳。
咳出的血,是黑色的。
他倚靠着脏湿的墙壁,闭上眼睛,眼前浮现沈聆妤的笑靥。
那一日,是他从天牢放出来的第二日。
他在雪梨亭再见沈聆妤。
身为小人物被权贵摆布的无力感压着他,他对沈聆妤皱眉:“我不能,不能让你为了我将自己卷进去。女儿家的婚事重要。聆妤,你不能草率……”
沈聆妤微笑着,对他摇头。
她说:“谢家很好,我嫁过去没什么不好。谢家提亲,陛下正想与谢家表亲近,不会允我拒绝。纵使没有你,我也非嫁不可。”
他还是在沈聆妤一垂眸间看见了几许身不由己的落寞。
季玉川心中一痛,朝她迈出一步,仓促开口:“以后……”
沈聆妤抬起一张笑靥,眼眸湿润,温柔却坚定地说:“以后不要相见了。”
季玉川摇头。
她却始终笑得温柔,她说:“不管我为什么嫁过去,既然选择嫁过去,以后我心里只会放着我的夫君。”
“今日过来,是将这个还给你。翎羽镯太贵重,我以前可以收,现在却是不能收了。”
沈聆妤翻身上马,翩然离去。
“聆妤——”季玉川心中窒痛,追下雪梨亭。
沈聆妤勒马回望,柔柔一笑。可她没有转身,她留给季玉川一个柔笑,毅然离去,再也没回头。
季玉川一阵阵剧烈地咳,他心知肚明自己时日无多。
宫中。
沈聆妤坐在窗下的藤椅里,温暖的阳光从开着的窗扇照进来,落在她的面颊。谢观将她抱回来放在这里,便出去了。寝殿里轻悄悄的,她望着叠翠的群山,逐渐出神。
她在想岑可心说的话。
在外人眼里,岑可心是她的手帕交。毕竟岑可心时常出现在她身边。沈聆妤是后来才明白,岑可心的所有示好都是为了季玉川。
季玉川被抓进天牢时,也是岑可心第一时间赶来告诉她,跪在她面前求救。
自从望春楼那一日,沈聆妤和过去做了割舍。她想要一个新的开始,她想忘记过去的一切。她几乎不再回忆过去,可是今日因为岑可心,她又想起过去的事情。
过去的年岁越是美好,撕开华丽表层的真相越是令人难过。
那个回不去的家,那个自幼相识相知的玩伴。
沈聆妤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刚学骑马的时候从马背上跌下去,季玉川费劲来救。她压断了他的右臂。
那个时候她听大夫说季玉川的右手以后都不能再提重物不能再劳累,她哭着问写字算不算劳累?她哭着问会不会影响他读书考功名。
季玉川笑得温润,他说:“没事。我本就无心仕途,并不想考功名。功名利禄乱人心,哪如人间四时景色相伴来得自怡。”
沈聆妤不懂,那个无畏权贵、那个会说流落风尘的姑娘们是可怜人、那个站在清风朗月下的郎君,为什么有朝一日会微笑着对她说:“你既已嫁人失贞,我不能娶你。与其做我的妾室,不如帮我讨好赵睿。”
恨吗?
不恨的。她只是不懂十几年相识相知的人为什么会变,还是她一直看错了人?
沈聆妤慢慢睡着了,她在睡梦中拢了眉。
沈聆妤在一阵窒息中醒过来。她颤着眼睫睁开眼,望见谢观放大的脸。她撞进他璀明的眸底,一下子清醒过来。
谢观横冲直撞撬开沈聆妤的唇齿,他闯进她柔软的口中,好似企图闯进她的心。
在沈聆妤脸色涨红快喘不过气时,谢观放开她。他亲一下沈聆妤的唇角,贴着她的唇,哑声:“你梦见了谁?”
作者有话要说:
小暴君:我警告你,给小爷谨慎回答!打屁股警告!!!
吃瓜群众:……要不还是打屁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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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沈聆妤微微喘息着。唇上浮着一层酥麻的微疼, 她平复了一下气息,才说:“没有梦见什么。”
谢观盯着沈聆妤的眼睛,他又将目光移开, 落在沈聆妤的脸颊上。
干燥的巾帕擦过她脸上的血珠, 没能彻底擦净,在暖阳的照耀下, 她的面颊上残着一点浅红的印子。
谢观探手伸到沈聆妤的膝下,将她抱了起来。
她很轻, 比两年前要轻多了。
谢观皱了下眉。
谢观抱着沈聆妤进浴室,将她放在高足凳上, 然后倒了一盆热水。他将帕子浸透再拧干, 走到沈聆妤面前弯下腰来, 用湿帕子重新去擦她脸上的血迹印子。
沈聆妤搭在腿上的手轻抬, 抬到一半又放下来。她乖乖不动,任由谢观给她擦完脸, 她才说:“陛下, 我是断了腿,没有断手……很多事情都可以自己做的。”
谢观没什么反应,并不搭理她。他将帕子丢回盆里,重新弯腰抱起沈聆妤,将她抱出浴室, 穿过寝殿,往前厅去。
他将沈聆妤放在膳桌旁的椅子里,他在对面坐下。守在门口的小太监赶忙回头支会了一声, 立刻有宫婢端来晚膳。
沈聆妤拿起筷子, 小口地吃了一点东西,就不再吃了。
谢观掀了掀眼皮看她一眼, 问:“吃饱了?”
沈聆妤点头:“吃饱了。”
“多吃一些。太瘦了。”谢观将烧鸡撕下一只肥鸡腿,放在沈聆妤面前的小碟里。
沈聆妤迟疑了一下,才重新拿起筷子,用筷子尖戳了戳鸡腿,嵌下一小块鸡肉来放进口中。
烧鸡特有的焦香一下子充满唇齿间。
沈聆妤抿了下唇,再用筷子尖戳了戳嵌下一块吃下。她放下筷子,不肯再吃。
一抬眼,看见谢观正盯着她,沈聆妤解释:“我胃口小,晚上向来吃得少些。”
谢观突然就想起他们成亲那一日,她摸了一粒喜床上的花生塞进嘴里。发现谢观正看着她,她脸上一红,小声辩解:“有一点饿了……”
谢观眼前又浮现沈聆妤以前笑盈盈的小圆脸,她本来就是个贪吃爱吃的小姑娘。
谢观放下筷子,直接将沈聆妤面前小碟里的那只鸡腿塞进沈聆妤的手里,说:“鸡腿是大口咬着吃的,不是让你用筷子戳的。”
沈聆妤看了看被塞进手里的鸡腿,又看了看油腻腻的手。
她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一会儿又要去折腾洗手。
她真的是一点也不想动弹。
谢观还在阴着脸盯着她,沈聆妤只好硬着头皮吃鸡腿。吃了一半,她实在吃不下去了,怯生生地望向谢观。
就在谢观要逼她继续吃的时候,沈聆妤将手里吃了一半的鸡腿递给他。她说:“殿下尝尝?”
沈聆妤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把吃剩的东西递给谢观。可她真的吃不下了……
出乎意料,谢观阴沉的脸色居然和缓下来。他接过沈聆妤递来的半个鸡腿,沉默地吃了下去。
并且再也没逼沈聆妤吃东西。
沈聆妤诧异地偷偷看了他一眼,再看一眼。
谢观面无表情任由她偷看。他吃下最后一口饭,放下筷子,正视沈聆妤,问:“她为什么推你?”
“我……”沈聆妤眨了下眼睛,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想说不知道,可是谢观灼灼的目光仿佛能看透她的谎言。她目光躲闪地垂下眼睫,闷声:“以前有些小过节,如今见我成了半截人,幸灾乐祸吧。”
“半截人”有些刺耳,谢观皱眉。
他不清楚沈聆妤说的是不是实话,不过既然她似乎不太愿意说,谢观也没追问。
反正他也能查到。
魏学海在门外轻叩,禀告右丞进宫来有事要禀。
谢观起身,将沈聆妤抱起来,先将她抱进浴室,不紧不慢地给她洗了手。再抱她回寝殿。
谢观迟疑了一下,将沈聆妤抱放在他的书案后。他说:“别总发呆,看看书解闷。要是实在闲得没事干,帮我批一批奏折。”
沈聆妤惊讶地看向他。
谢观却已经抬步往外走,独留沈聆妤坐在一堆奏折后。
沈聆妤望着案几上堆成小山的奏折,犹豫了好一会儿。她伸手想要去拿,还没有碰到又把手缩回去,规矩地放在腿上。
还是别看了。
省得又惹上罪状。谁知道是不是谢观的考验呢?
于是,当谢观踩着夜色回来时,见沈聆妤枕着自己的小臂,趴在书案上睡着了。堆在她面前的奏折也好、书册也好,她完全没有碰过。
谢观立在她身边凝视着她睡着的眉眼,他伸手,食指微弯,在她软雪的脸颊上轻轻刮了一下。
沈聆妤浑然不觉,他便再稍微用力地又刮了一下。
沈聆妤眼睫颤了颤,从睡梦中醒来。
“陛下回来了。”她低软的声音里噙着没睡醒的迷糊糯音。她揉了一下压红的半边脸,将手放在腿上。
“沐浴之后到床上再睡。”谢观说。
沈聆妤搭在腿上的手指轻勾,她婉拒:“我今日不沐浴了。”
谢观了然地看着她,却并不揭穿,而是道:“沈聆妤,好好一个姑娘家别不爱干净。”
沈聆妤脸上一红,小声说:“昨日傍晚洗过的。”
——昨天傍晚,月牙儿送她过来之前特意匆忙地帮着她洗了个澡。
“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谢观道。
沈聆妤食指勾在一起,抗拒地说:“其、其实不用每日都沐浴的,洗多了亦有损发肤……”
沈聆妤的声音越来越小。
她说这话实在违心。也许的确不需要每日睡前沐浴,可是她本身就极度爱干净,不过是伤了腿之后很多讲究不得不忍耐下去。
谢观心知肚明,他甚至清楚就算不是他帮她洗澡,叫两个宫女进来帮她,她那瞎讲究的臭毛病也会很抗拒。
除非把月牙儿从佛堂揪出来。
那可不行。
一想到在沈聆妤心里,他还没有月牙儿亲近,谢观又开始生气。
他拂袖,转身去了浴室独自沐浴。
沈聆妤松了口气。
她盼着这度日如年的七日,可要快些结束才好。
翌日,沈聆妤刚吃完早膳,小鞋子来禀告昨日那些朝臣女眷们今日早早过来相伴了。
“让她们等着。”谢观道。
小鞋子毕恭毕敬地退下去,将寝殿的房门关上。
沈聆妤坐在圆床上,看着谢观从衣橱里取出她的小包袱。这是她从坤云宫搬过来时,月牙儿给她收拾的。一共就住七天,她拿过来的换洗衣物并不多,一个小包袱便能装好。
谢观将小包袱放在圆床上解开,翻看了一下里面的衣裳。这里面放着从里到外的两身衣物。
“今天穿什么?”他问。
沈聆妤随手指了下湖绿的那一套。
谢观将湖绿那一套拿出来翻看。贴身的小衣从里面掉出来。谢观拾起,捏着一角,将其展开。
湖绿的肚兜,用着柔软的料子。其上在胸口处绣着一点青莲。肚兜挂在谢观的指间晃荡着,谢观眯着眼盯着它看了半天。
他突然转头望向沈聆妤的胸口。
沈聆妤身上还穿着雪色的寝衣,她顺着谢观的视线低头望了一眼,慢慢蹙起眉。
“你身上的是这样的。”谢观伸手比量了一下,“露肚脐的。这件能遮肚子,却是露背的。款式为何不同?”
沈聆妤看着自己的小肚兜挂在谢观的手中晃悠着,她脸上烧得厉害,硬着头皮解释:“身、身上的那种叫心衣。陛下手里这种叫肚兜。”
谢观“哦”了一声,慢悠悠地问:“那你喜欢哪种?”
沈聆妤仓促急声:“不换!”
谢观挑眉,眼底有笑意。
他晃了晃手里的肚兜,意味深长地说:“可我喜欢这种。”
他起身,走到沈聆妤身边弯下腰来,去脱她身上的寝衣。沈聆妤身上的寝衣被脱下来,他继续去解她身上贴身的心衣。
难堪让沈聆妤闭上眼睛。
自从被故意支走了月牙儿被命令独自搬过来七日,沈聆妤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要面对什么。
心衣带子被解开,沈聆妤虽然闭着眼睛却清楚感受到贴身的心衣也离开了她的身子。裸身让她瑟缩,她搭在腿上的手轻攥。
下一刻,突然有衣服扔到她身上。
沈聆妤愣了一下,睁开眼睛,发现谢观将她刚脱下来的寝衣扔到了她身上。
“你自己穿。”谢观说完,转身就走。
沈聆妤捧着胸前的衣衫,茫然地转头望向他,看他脚步匆匆往浴室去。
他怎么了?
是内急了吗?
沈聆妤没心思多想,急急穿衣,她行动不便动作慢,她急着在谢观回来之前将衣服穿好。
可令她没想到,她穿好衣裳之后,又等了好一会儿谢观才出来。
那么久,他是沐浴了吗?
沈聆妤望向谢观,见他换了身衣服。
谢观轻咳了一声,道:“送你去花厅。”
他弯腰将沈聆妤抱起来,放她坐进新轮椅。她之前的轮椅昨天跌下石阶摔坏了,这个是新的。
谢观推沈聆妤进花厅。
项微月、苏银瑶等人早就到了,赶忙起身跪地行礼。
沈聆妤以为他只是送她,却没想到他也进了花厅。
“你们聊你们的。”谢观找了个角落下来,让小鞋子端来瓜子儿。
昨日的血腥场景历历在目,项微月、苏银瑶等人畏惧地起身入座。她们硬着头皮,一边听着谢观嗑瓜子儿的声音,一边笑声向沈聆妤说话。
夸她貌美,从头发丝夸到鞋底。
只是花厅里的气氛,再如何伪装,也萦了一层阴森。
纵伶牙俐齿如项微月,也结巴了几次。项微月将一个锦盒双手捧上去,笑盈盈道:“昨日去金香楼闲逛,瞧着这支新款步摇实在精致,我等俗容实在配不上。唯有娘娘戴着才合适!”
沈聆妤将锦盒打开,拿去里面的步摇。
“金香楼又出新款了。”沈聆妤说。
她轻晃着步摇。
金香楼每年年底年初的时候都要出一批新首饰,沈聆妤以前每年都很期待。今年的新款拿在手里,她倒是兴致缺缺。
项微月见沈聆妤感兴趣,赶忙说:“是呀,今年的新款出了十二支步摇,每一支都美极了。这一支是十二摇中出售的第一支,其他的还没开始卖……”
谢观不知是不是瓜子儿吃多了,突然轻咳了一声。
项微月的咽喉好像被人掐住了,后半句话生生卡住。
沈聆妤忍笑。她视线越过人群,遥遥望向窗下的谢观。她开口,柔声唤:“陛下。”
谢观抬眼望过来。
沈聆妤浅浅一笑:“陛下该去上朝了。”
作者有话要说:
聆妤:关于大暴君欺负我到一半内急这件事……
小暴君:……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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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谢观盯着沈聆妤看了一会儿, 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茶。
花厅里的女眷们个个正襟危坐,实则恨不得学兔子把耳朵竖起来。谢观放下茶盏的细微声响,也让她们下意识屏息噤声。
“摆驾。”谢观起身。
在座女眷们“唰”的一声齐齐站起身, 整齐划一地朝着谢观福身行送礼。
沈聆妤也被她们整齐迅速的动作惊了一下。她垂眸, 浅笑着摆弄那支步摇。
女眷们重新坐下来。没了谢观在,她们好像一下子活了起来, 说话不会咬文爵字了更不会结结巴巴了,笑的时候或大或小, 再也不是扯着嘴角的标准假笑。
“微月给娘娘送来一支步摇。臣女给娘娘准备了一对白玉镯。”
“家中前一段时日得了一块好皮毛,刚好奉上给娘娘做冬衣。”
昨日回去之后给沈聆妤准备小礼的可不止项微月, 这些人都含着相同的心思。女眷们你一言我一语围上来, 将自己准备的礼物送给沈聆妤。
刘夫人笑盈盈开口:“臣妇不太懂金银首饰, 给娘娘带来一坛梅花酒。酿了三年, 今冬刚开封。”
项微月在一旁笑着附和:“刘夫人又酿酒啦?娘娘有所不知,这同样的材料和方法, 经过刘夫人的手酿出的酒总是会更香甜些!让人闻着就醉了!”
刘夫人笑着说:“你若喜欢, 下次来我府上,请你好好喝上一回才是。”
“好呀!”项微月立刻应声。
“可不能只叫微月,落下我。我也得去!”
“还有我!”
“好好好,马上就要过年了,到时候肯定要设雅宴请诸位妹妹们过去小聚才是。”
几个人笑起来, 一时间整个花厅充满着女子的软笑声。
“沈聆妤——”谢观突然出现在门口。
那些如黄莺一样的甜笑突兀地戛然而止,她们好像被突然掐住了脖子发不出声来。脸上的笑容也僵在那里。
不过她们很快反应过来——“唰”的一声站起身,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
沈聆妤坐在轮椅上转眸望向谢观。
他逆着光, 眉宇有些看不清。她不得不眯起眼睛来。
谢观大步走进花厅, 在一片死寂中,走到沈聆妤身后, 推着她的轮椅出去,留下一屋子心惊胆战的朝臣女眷们。
谢观推着沈聆妤出了花厅,又想起身后的那些女人们。他停下脚步,转头回望,下令:“你们笑得不错,明日继续进宫陪皇后说话。”
女郎们的唇角再扬一扬——笑得更假了。
谢观将沈聆妤推回了寝殿。沈聆妤一眼看见寝殿内多了两个很大的檀木衣箱。箱子开着,露出里面装满的衣物。
都是女子的衣物。
谢观将沈聆妤推到两个衣箱旁。他拖来一张椅子坐下,在衣箱里翻找着。
他取出一件浅红的上襦,搭在沈聆妤身前,看了一会儿,不太满意上面的绣纹,扔到一边。他又扒拉出一件浅蓝的拢纱裙。他将裙子放在沈聆妤的腿上,眯着眼睛看了看,觉得这颜色不错。暂时放在一边,又去找与它相搭的上衣。
他找到一件深蓝的、一件浅杏的短上襦,还有一件广袖雪色的长衫。
他先把沈聆妤从轮椅里拽起来,圈立在怀里,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去给她换身上裙子。沈聆妤站不稳,勉强靠左腿支撑着,双手紧紧攀在他的肩上。
谢观再把沈聆妤放在轮椅上,解去她身上的外衣,依次把三件上衣给她试了试。
谢观将深蓝那件上襦随手一丢,然后在浅杏和雪色的两件里犹豫不决。他问:“你觉得哪个更好些?”
还不等沈聆妤开口,谢观恍然道:“你看不到全身。”
他起身去了浴室,将里面的一面半人高的穿衣镜拿出来摆在沈聆妤面前。
“你先看看身上这件杏色的效果。”谢观把沈聆妤拎起来,让她站立照镜子。
他又把沈聆妤放回轮椅,脱了她的上衣,换上那件雪色的长衫。
沈聆妤抬眸望了他一眼,他垂着眼专注地给沈聆妤穿衣。沈聆妤视线越过谢观的肩头,望向他身后的铜镜。
谢观弯下腰的身影映在铜镜里。沈聆妤瞧着他的身影,一阵恍惚,突然想起了小时候。
她小时候有好些个布娃娃。她喜欢坐在床榻上,给布娃娃换衣服、梳头发,每天都给那几个布娃娃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现在,她成了谢观手里的布娃娃。
谢观又把沈聆妤拎起来,让她站立照镜子。
“哪个好些?”
沈聆妤想起小时候的自己也会跟布娃娃说话,叽叽喳喳,什么都说。她突然就理解了谢观为什么在她身上花这么多心思。
沈聆妤不想再折腾了,说:“这件。”
谢观扶着沈聆妤坐回去,他在沈聆妤面前蹲下来,脱了她的鞋子,给她换上另外一双鞋。鞋上缀着硕大的夜明珠,一晃一晃的。
沈聆妤沉默地看着鞋尖上的夜明珠,在心里说了句:好难看。
“傍晚带你去金香楼看拍卖。”谢观说。
沈聆妤不知道谢观怎么突然有了去金香楼的兴致,因为听项微月偶然提起吗?她什么也没说。反正布娃娃要有布娃娃的自觉,不能说不。
沈聆妤以为谢观是一时兴起,然而于谢观而言,金香楼的拍卖却有着别样的意义。
他第一次见到沈聆妤时,正是在金香楼热闹的拍卖会上。
彼时,他刚被父亲从敌国接回,还是个阴郁寡言的十四岁少年。
那时候沈聆妤十岁,有着一张笑盈盈的小圆脸,被一大堆人簇拥着,光鲜亮丽。
谢观坐在四哥、五哥身边,兄长们专心看着台上的拍卖。
他听力过人,清楚地听见旁人的议论。
“那个就是谢家刚接回来的谢七郎,听说在敌国地牢里住了十年,不识字也不会说话。”
“不会说话?”
“反正我从未听他开过口。”
“那他来这种地方,认识台上的宝物吗?”
“他这种人岂不是只认识馒头和馊饭?哈哈哈……”
谢观面无表情。这种议论,他听过太多。下一刻,他听见了一个小姑娘娇娇又闷闷的声音——
“谢将军保家卫国,其子被掳去为质十年。这些人不心怀敬意,反倒随意取笑,实在是讨人厌……”
谢观寻声望过去,看见沈聆妤蹙着眉头,一张小圆脸写满了不高兴。她偏过脸,望向身边的少年,说:“不要和那些人来往才是!”
“这些纨绔不知疾苦,实在是不该。我们都再不和他们来往。”季玉川点头答应,将手中的糖人递给她。
谢观好半晌才将目光从沈聆妤的脸上移开,望向坐在她身边的季玉川。他又默默收回视线,安静地垂下眼。
旧地重游,早就物是人非。
金香楼里,原本热闹的人群都畏惧地退开。将中央的地方腾出来。谢观大大咧咧地坐在那里,沈聆妤在他身侧。若不是转身就跑太显眼,这些宾客早就跑出十里地。
谢观放松地将身子向后仰靠着椅背,他将手臂搭在沈聆妤的轮椅椅背上,懒洋洋地开口:“继续。”
金香楼的老板丹娘将手压了压心口,忐忑地走上圆台,介绍着今日拍卖的佳品。
原本是店里的伙计在上面介绍,自谢观来了,伙计骇得结结巴巴,丹娘只好硬着头皮自己走上前去讲解。
这金香楼,是京中的聚宝盆,总是会出现各种珍奇宝物。最稀奇的是,这金香楼的老板是个美艳的寡妇。
这京中的第一富,竟是一位女郎。更新奇的是,她既非继承祖上的家财,也非继承夫家的家财。这金香楼是她自己一点一点打拼下来的。
丹娘小心翼翼地望了谢观一眼,压下心里的不安,脸上挂着妩媚的笑,介绍着:“这支玲珑摇,是今冬十二摇的第二支,也是今晚拍卖的重头戏……”
丹娘介绍完了,可是没有人出价。所有人都时不时偷偷望谢观一眼。
谢观转头问沈聆妤:“喜欢吗?”
沈聆妤摇头:“已经有一支了。”
谢观收回视线。
竖着耳朵听帝后对话的宾客,这才有人敢小心翼翼地出价。人群陆续出价,价格越来越高。
与以往金香楼拍卖的热火朝天不同,今日的拍卖,所有出价人恨不得凑到丹娘耳朵上低语。
还有那胆子小的,原本想拍卖,竟是缩着肩始终不敢开口。
“这一件,是六百年前的古物了。”丹娘开始介绍另外一件东西。玉向来是珍贵之物,这却是用上好的玉料雕成一个方正的盒子。
真是不知道何等名贵之物才能放在这里。
谢观眯着眼睛瞧着,倒是有点兴趣。
——这玉盒子晶莹剔透,在里面装上眼珠子应该挺好看。
刚有人要出价,见谢观站起身,立刻噤声。谢观直接走上圆台,拿起那个玉盒子打量。
丹娘赶忙说:“陛下若喜欢,金香楼自当奉上。”
沈聆妤坐在下面,有一点困。今日的拍卖,死气沉沉,失去了拍卖的热闹,她坐久了,开始打哈欠。
金香楼的伙计端着茶水走过来,放在沈聆妤身边的桌上。他弯腰倒茶,突然转头看向沈聆妤,压低声音语速很快地说:“赵帝要杀你,我们郎君去向赵睿求情甘愿当试药人。他时日不多只想回京见您一面,已被陛下囚在暗牢!求您救救他!”
在青柏开口的瞬间,沈聆妤就听出了他的声音。她的困倦一下子散去,转头盯着青柏,听他言简意赅地快速说完。
沈聆妤又很快移开视线,她的视线越过青柏,望向圆台上的谢观。谢观正面朝着她,对她微笑。
沈聆妤心口怦怦快速跳了两下,低声:“快走。”
青柏扶茶杯的手抖了一下,匆忙端起茶壶转身。
“慢着。”谢观开口。
青柏脚步僵在那里,稳了稳端茶托的手。
谢观把玩着手里的玉盒子,一步步朝沈聆妤走过来。他在椅子里坐下。
“皇后,你说这玉盒子里若是装人的眼珠子,从外面看若隐若现,是不是很漂亮?”谢观看向青柏,“就他了。”
青柏脸上一白,自知无路可逃。可他来做这事前早好了赴死准备。已经将话带到,他死而无憾。
惊夜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冷着脸握刀朝青柏走过去。
“陛下。”沈聆妤突然将手搭在谢观的手腕上。
她心口怦怦跳着,转头望着谢观:“这盒子装我们的定情信物,不是更好吗?”
谢观歪着头看沈聆妤,他突然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暴君:我们要定情了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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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帝后已经离开了金香楼。拍卖还在继续, 宾客们松了口气,可是经这么一遭,宾客们显然没了刚来时的热情。
金香楼的拍卖, 头一遭这样冷清。
丹娘已经从圆台上下来, 将介绍物品的事情交给了伙计。她立在门口,望着帝后离去的方向, 眉头紧锁。
手下走过来禀话:“那个伙计是康晟世子的小厮。”
丹娘脸色微变,怒责:“怎么做事的?能让别人假扮伙计混进来?”
她天生浓艳美艳, 发怒时也别有一番惊艳的妩媚。
属下委屈:“今日拍卖,来者是客。他端着桌上随处可见的茶壶假扮店里的人, 这……实在难防啊!”
丹娘望了一眼厅内的宾客, 低声吩咐:“明日的拍卖取消, 以后以请帖制的方式开办拍卖, 严格筛选所有出入的宾客。”
“是。”属下面上应声,心里却觉得丹娘谨慎过了头。
拍卖还在继续, 丹娘心不在焉地早早离席。她脚步匆匆, 扯一扯遮面的帷帽登上马车。
“去云梦巷。”她吩咐。
马车停在云梦巷尽头一座不起眼的宅院前,她上前叩门,丫鬟小芙小跑着来开门。
丹娘迈进院门,纤指挑起帷帽的轻纱,望一眼卧房的方向, 问:“郎君今日如何?”
“气色比昨日好些了,也咳得少些了。”小芙说。
天色已暗,屋内燃起灯火。丹娘抬眸望向那一抹映在窗口上的柔光。屋子里是她的心上人。
今日金香楼里, 谢观骇人的模样浮现在眼前。丹娘将手搭在心口, 眉心慢慢拢起来。
她在这里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一个可能诛九族的秘密。若她主动说出去, 那是令人眼红的功劳,也是泼天的富贵。
可是她不愿意说出去。
她溺在这场欢梦里,不想从与心上人厮磨的梦中醒来。
丹娘到云梦巷时,圣驾也回到了宫中。
车鸾在宫门前停下,谢观跳下马车,先将沈聆妤的轮椅放好,再把她从马车里抱下来,放在轮椅上。
沈聆妤小心翼翼地去看谢观的表情。
金香楼里,因她那一句话,谢观竟真的放过了青柏。沈聆妤心中惴惴不安,她总觉得谢观认出了青柏。
谢观虽然放过了青柏,可他之后再也没有开过口。他脸上也没有表情,让沈聆妤探不透。
谢观推着轮椅,往乾霄宫回。
路很长,将谢观的沉默衬得更明显。沈聆妤心里更觉不安。
谢观突然松了手,丢下一句“你自己回”,转身大步离去。
沈聆妤讶然回眸,望向谢观,直到谢观的背影消失在她的视线里。沈聆妤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轻攥,心里更是认为谢观认出了青柏。
良久,沈聆妤回过头来,自己挪着轮椅往回走。
一排跟着出宫的宫人,此刻也跟在沈聆妤身后。他们对视一眼,谁也没敢贸然上前帮忙,默默垂首跟随。
突然开始下雪,细小的雪花落下来,温柔地掉在沈聆妤的肩头、腿上,也将路边的积雪又覆一层新雪。
沈聆妤望着落雪,不由想起青柏说的话。
青柏的话是什么意思?
赵帝为什么要杀她?试药人又是什么意思?她对这一切茫然。至于季玉川被谢观抓进了暗牢?当初谢家出事时,季玉川不过才十六岁并未入仕,什么都没有参与,谢观为什么要抓他?大概……因为他现在追随了赵睿?
沈聆妤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纵她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也对当年的事情产生了怀疑。
沈聆妤不知不觉中停下来,望着纷雪出神。
手上的湿意让她回过神。她抬手低眸,看见掌心沾了雪泥。下雪了,路上不洁,车辕上的雪泥沾了她满手。
若是以前,她必是揪着小眉头能把自己嫌弃地掉眼泪。
沈聆妤挪着轮椅到路边,她弯下腰,费力地抓了一捧路边的积雪。她将凉雪握在掌心轻揉。雪的凉意让她打了个寒颤。
积雪融化,雪水混着她手心的脏渍,慢慢流走。也让一双小手手心冻得通红。
可她还是觉得手上不干净,再次费力地弯腰去抓一捧雪。
一片阴影突然出现在她头顶,沈聆妤疑惑地抬眸,对上谢观阴鸷的眼神。他胸口微微起伏,仿佛在压抑着怒火。
“陛下。”沈聆妤开口,她手里抓着的那团雪散落。
谢观冷着脸转头,盯着身后跟着的一排宫人,阴森开口:“你们是死人吗?不知道给皇后撑伞,不知道推皇后回去?”
宫人们吓了一跳,畏惧地跪地,额头抵在雪地上。
他们见谢观冷着脸突然走人,都以为他故意刁难沈聆妤让她自己回去,他们不敢帮忙啊!
“拉下去杖一百!”谢观厉声。
沈聆妤慌忙开口:“是、是我自己……”
谢观盯着沈聆妤的眼睛,打断她的话:“沈聆妤,不是你的每一次求情都有用。”
魏学海赶忙使了个眼色,让侍卫将这一队宫人押下去。
谢观走到沈聆妤面前蹲下来,看她通红的手心。沈聆妤觉察到他的目光,指尖轻动,慢慢拢起手指,藏起冻红的手心。
沈聆妤小声说:“雪不大,所以没让他们撑伞……”
谢观没说话,他将伞放下,拉过沈聆妤的手,将她双手握在了掌中。
沈聆妤悄悄打量着沈聆妤的神色,斟酌了言辞,小声问:“陛下,杖一百会死人吗?”
谢观掀了掀眼皮望她一眼,再看向魏学海:“回答皇后的问题。”
突然被谢观盯上的魏学海心头一跳,脑子在一瞬间疯狂思考着。他深刻明白到了用武之地,若没能揣摩准帝心,他这太监总管就当到头了!
他脸上带着笑,仔细回答:“回娘娘,这些宫人身体康健,杖责一百只是让他们长长记性,应该不至于丧命。”
魏学海回答完,立刻去瞅谢观的表情。
谢观垂着眼,视线落在掌中沈聆妤发红的手上。他说:“退下吧。”
魏学海重重松了口气,行礼退下。他脚步匆匆,得及时赶过去告知行刑的人不能把那些宫人打死。
沈聆妤偷偷望了一眼谢观,小声说:“手上冰,陛下放开我吧。”
“冰?”谢观问,“你冷?”
“有一点。”沈聆妤如实说。
谢观突然脸色不悦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将她的手放进衣襟里。沈聆妤用雪洗手,手上冰得发麻,对热度没那么灵敏。谢观将她的手心摁在他的胸膛有一会儿,沈聆妤冻麻的手才感觉到热。
从感觉到热度,到感觉到他胸膛的滚烫。
沈聆妤指尖轻颤了一下,她慢慢抬起眼,望向谢观。逐渐变大的雪花缓慢降落在两个人之间。
谢观被看得莫名其妙,问:“你看我做什么?”
沈聆妤目光躲闪地快速低下头,不吭声。
谢观看了一眼越来越大的雪花,他站起身,也不推轮椅,而是直接将沈聆妤打横抱起,抱着她快步回乾霄宫。
寝殿里炭火烧得很足,扑面的热意驱着沈聆妤身上的寒。
突然一滴水珠从她头顶掉下来。她伸手去摸,后知后觉是落在头上的一点雪花融化了。
谢观立在一旁看着她,问:“沈聆妤,你今天还不沐浴?”
他又道:“随便你,臭七日我不嫌。”
沈聆妤胡乱地摸了下淋湿的头发,嗡声:“沐浴。”
与其说不能接受七日不沐浴,沈聆妤更多的是一种对谢观的妥协。她觉得在他面前应该更听话一些。
谢观仔细看了下沈聆妤的脸色,才把她抱进浴室。
沈聆妤坐在高足凳上,安静地看着谢观在一旁兑水调试水温。等谢观朝她走过来给她脱衣服的时候,沈聆妤努力让自己回忆小时候玩过的布娃娃。
谢观伸手去解沈聆妤衣带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才继续。他很快将沈聆妤身上的衣服剥去。他弯腰去脱沈聆妤身上最后的鞋袜,瞥见她抬手虚挡在身前。
明明他不想去看,免得自己受罪,可看见她防贼一样遮挡时,谢观偏又不高兴起来,把沈聆妤的手拍开了。故意立在她面前盯着看了一会儿。
沈聆妤紧紧咬着牙,克制着不再抬手去遮挡。
她以为这种被观赏的酷刑要很久,可是谢观很快将她抱起来放进了水中,丢下一句“洗完喊我”,便快步出去了。
沈聆妤重重舒出一口气。
当沈聆妤洗好时,却没有第一时间喊谢观。她想试一试自己能不能出去。
她双手撑在桶壁上,非常吃力地抬高身体,又借一点水的浮力,终于靠坐在桶壁上,得以喘息片刻。
轮椅不在身边,她一手扶着桶壁,一手去探一旁的高足凳,企图将它拉过来。
还差一点点,她再欠身去抓。
桶壁湿滑,沈聆妤突然从桶壁上摔下来摔倒在地。她从水中翻起的腿,带起巨大的水花。
一阵阵杂乱的响声,不仅是她摔倒,还有高足凳已经一旁挂着棉巾的架子也一并被碰倒了。
谢观踹门冲进来。
沈聆妤仰摔在地,没有知觉的右腿朝一侧撇着。她极其难堪地尝试坐起来,可地面湿滑,撑着的小臂反倒打滑。
“我不是让你叫我吗?”谢观压着怒火。
沈聆妤不再尝试坐起,而是慌乱去搬自己的右腿,让腿合拢。听见谢观的质问,她抬起脸,露出一双泪湿的眼。
谢观望着她的眼睛,突然心口就被刺了一下。
他将沈聆妤拎起来,让她立伏在他怀里,一手撑在她后腰,一手用木瓢舀了水冲洗一遍她摔过的后身。
水流沿着她纤薄的后脊蜿蜒流淌。
在哗哗水声中,谢观听见了她将脸埋在他胸膛时小声的啜涕。谢观将掌心贴在她后脑,轻轻拍了一下。
等谢观给沈聆妤穿好衣裳,再去看她的脸时,她面色柔和平静,一点也看不出哭过。
只是眼角残留一点未来得及消退的红。
谢观走到沈聆妤身后,拿着巾帕给她擦头发。
浴室里暖柔的灯光照出两人一立一坐的相偎影子。明明离得不算近,可影子却融为一体。谢观一边给沈聆妤擦头发,一边望着地上的影子。
他突然想到一件要事。
他转身,将一张椅子拉到沈聆妤对面,在她面前坐下,一脸严肃。
沈聆妤瞧他这神情,一看就是有要紧事的模样。她一边反思自己是不是惹了他,一边正色起来。
谢观问:“沈聆妤,当初我们是不是说好了等我回来就圆房?”
谢观想明白了,沈聆妤对他的遮掩抗拒皆因他们不是真夫妻。
作者有话要说:
小暴君:我真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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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沈聆妤下意识将手放在右腿上。
她抬眼望向谢观, 见他目光如灼地盯着她。他审视的目光,让沈聆妤有一点紧张。
谢观知道她会抵触。可他不会永远让她如愿。
“不愿意?”他盯着沈聆妤开口,低冷的声线里噙着丝十分明显的危险。
沈聆妤搭在右腿上的手轻攥了一下衣料, 又很快放开。她摇头, 温声说:“没有不愿意,都依陛下的。”
她声线平稳, 神情也平静。
谢观发现自己并没有因为她的没有抵抗而高兴,他盯着她的眉眼很久很久, 突然站起身。
他动作突然,沈聆妤下意识地缩了下肩。当他走到她身边时, 沈聆妤甚至本能地紧张起来, 担心暴君一个不高兴将她丢出去。
谢观起身走到了沈聆妤身后, 在她身后坐下, 拿起一旁的巾帕继续给她擦拭湿发。
沈聆妤后知后觉他在给自己擦头发。她知道自己逃过了一劫,她悄悄松了口气。
所以, 他只是随口一说吗?不圆了吗?沈聆妤有点搞不懂谢观的心思。
屋梁上蓄圆的水珠掉落进水中的滴答声, 在安静的浴室里显得十分清晰,那水面上荡开的涟漪仿佛荡到了耳膜。
沈聆妤垂眼,望着地面上两个人融为一体的影子,慢慢陷入思量。
当初主动去碧渊宫时,她做了赴死的准备。可是这么久了, 她还好好地活着。
谢观喜怒无常,沈聆妤总是不敢去揣摩他的心思。
可是这一刻,她凝眸望着地面上两个人的影子, 看着他给她擦发时时不时抬起的手臂, 困惑浮现在她的眸中。
沈聆妤不是蠢笨之人,尤其身残之后, 她变得更加敏感了些。
她清楚地意识到谢观对她的好。
可是她不懂他为什么对她好,也更不明白这份好会持续多久。
就像小时候她爱不释手的那些布娃娃,彼时是真的喜欢,每日晚上都要抱在怀里睡觉。
可是后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它们了?她自己也记不清了。她甚至不知道那些布娃娃是从哪一日不见了踪影。
她于谢观,应当也如是。
碧渊宫的骷髅灯、灵堂上的人肉人血,还有不知道摆在哪里的人皮垫,或许都是她最后的下场。
沈聆妤垂下眼睫,平常心相待。
夜里,两个人躺在圆床上。谢观翻过来身来,将身侧的沈聆妤捞过来,摁进怀里抱着。
他胸膛温暖,却有一点咯人的坚硬。沈聆妤伏在他怀里闭上眼睛,仔细去回忆那些幼时喜爱的布娃娃到底被她丢到了哪里。
她在回忆里睡着,又在回忆里笑着落泪。
翌日,谢观搬了个高足凳在屋子中央。穿衣镜摆在对面。谢观将沈聆妤放在上面,拿着挑选的衣裳给她一件件试。
直到他折腾到满意。
他看着从里到外一身粉嫩的沈聆妤,点点头。他才想起来问沈聆妤:“如何?”
沈聆妤望向铜镜里年轻了十岁的自己,沉默了一息,再道:“陛下好眼光。”
“我也觉得不错。”谢观走到梳妆台前,从抽屉里的那一堆收拾里选了一枚粉嫩的桃花珠花,戴在沈聆妤的鬓发之上。
在谢观转过身去时,沈聆妤偷偷叹息了一声,将目光从铜镜移开。
——没眼看。
魏学海在门外询问是否要用早膳。谢观这才将沈聆妤从高足凳上抱下来,放在轮椅里,推着她往前厅里。
沈聆妤坐在膳桌边,看着几个宫婢端着早膳进来。她目光一扫,看见了朝黎。
朝黎穿着宫婢的衣裳。
朝黎和那些宫女一样,规矩地低眉垂眼将膳食摆在桌上,再规矩地退出去。从进来到出去,她都没有看沈聆妤一眼。
沈聆妤眼前浮现上次朝黎哭着向她求救的样子,她现在是认命了吗?
魏学海从外面进来,笑着问:“娘娘,您之前的那个轮椅还要吗?从石阶跌下去,木轮松动了些,理应换新的。还是多嘴问问娘娘。”
沈聆妤想了想,说:“留着。”
她念旧,那轮椅毕竟陪伴了她两年。而且月牙儿说不定能修好。那轮椅以前也坏过,被月牙儿修好过一次。
沈聆妤刚吃完一小块白玉糕,面前的空碟上被谢观放进来一块很大的牛肉饼。
“吃。”谢观头也没抬,言简意赅却似命令。
沈聆妤刚摔断腿后,曾经厌食过一阵子,后来虽好了,胃口却一直很小。
她看着面前的牛肉饼,做了些心理准备才去吃。
谢观抬抬眼,看着她吃饭如吃药。不,她吃药的时候都不会皱眉。
用过早膳,早膳被撤下去。
谢观问:“皇后,我们今日做什么?”
沈聆妤茫然地望向他,道:“都听陛下的。”
谢观面无表情地想了一会儿,盯着沈聆妤的眼睛,道:“今日听皇后的。”
微顿,他再缓声道:“今日皇后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见谁就见谁。”
沈聆妤敏感地觉察到了谢观语气的怪异。她本该说哪里也不去,就留在乾霄宫。
可是片刻的迟疑之后,她小心翼翼地说:“我想去暗牢。”
谢观一手支额,面无表情地看着沈聆妤,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他慢条斯理地问:“哦?暗牢那样肮脏的地方,皇后想去那里做什么?还是见什么人?”
明明谢观语气寻常,可这个样子的谢观,却让沈聆妤有一点害怕。她小声说:“听说赵帝被陛下囚在暗牢。我想去见他。”
“赵狗?”谢观皱眉。
“是。”沈聆妤斟酌了言词,“有些事情想问他……”
谢观盯着沈聆妤的眼眸深看,半晌,他突然低笑了一声,缓声:“好啊,陪皇后。”
沈聆妤悄悄松了口气。
有些事情她想弄清楚,与此同时她也很想试探谢观对她的底线。
重犯向来关押在天牢。这暗牢,却是谢观称帝后所建。
梁上悬着摇摇欲坠的吊灯,照不亮暗牢里的漆黑。
偶尔灯光照过,照出墙壁上早已发黑的血迹。腥臭的气息扑鼻,沈聆妤不得不皱眉。
一片安静里,只有沈聆妤轮椅碾过长长走廊的声响,还有不知是从哪里发出的铁链摩擦声。
侍卫无声无息不动立在两旁,只在谢观走过时,主动拉开走廊里一道又一道的铁门。
谢观推着沈聆妤到了暗牢最里面的牢房。
血腥味还有屎尿味变得更浓郁,恶臭让沈聆妤有些不舒服地抬手轻搭在口鼻前。
谢观推着沈聆妤停下来,道:“这里。”
沈聆妤抬眸,看向面前的“人”。
赵帝整个人呈“大”字被盯在墙上。时日太久,他的手腕和脚腕上的铁钉早已生锈,干涸的黑血裹在铁钉周围。
而他的手臂和胸膛上,早已没了人皮,一日一片肉割下,如何整个人看上去血肉模糊。
沈聆妤忍着不适抬起头看向他的脸。
他正死死盯着谢观,猩红的眼底有浓厚的仇恨和怨气。他被卸了下巴,嘴巴合不上。
张开的嘴巴里牙齿被拔光,舌头也成了半截。张着的嘴巴里甚至残留着甘草。
沈聆妤偏过脸去,将手压在胸口,拼命克制着想要干呕。
谢观将目光从赵帝身上移回来,垂眼看着沈聆妤,恍然大悟地说:“对了,皇后想问他事情?忘了他现在说不了话,皇后无法问话,要失望了。”
沈聆妤脸色发白,弯着腰颤声:“陛下,我们回去吧。”
谢观将手搭在沈聆妤的后背轻轻拍了拍,问:“皇后这是怎么了?见自己的舅舅变成这个样子,心疼了?”
沈聆妤压了压不适,应对谢观的考验:“看着反胃……”
谢观往前走出一步,在她面前蹲下来,去看她的脸,发现她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他突然就没了再问她话的打算,起身推着沈聆妤离去。
不久后,沈聆妤发现这并不是来时的路。
谢观在另一座牢房前停下来,意味深长地道:“这里关着皇后的旧识,皇后不想见见吗?”
沈聆妤慢慢抬起眼,隔着竖立的一道道铁栏杆,看见了季玉川。他端坐在昏暗里,一身白衣早已脏乱不堪。
季玉川早已将目光凝在了沈聆妤的身上。
四目相对的刹那,季玉川却平静地移开了目光。
谢观抱着胳膊,食指一下又一下轻叩着小臂,他微眯了眼盯着牢笼里的季玉川,对沈聆妤缓声道:“皇后不能从赵狗口中问出话来,不若试试能不能从旧友口中问出来?”
季玉川眼尾轻跳,他突然转过头,重新将目光移回来,盯着沈聆妤的眼睛。他讥笑一声,道:“皇后?沈聆妤,你可真有勾男人的本事。怪不得不愿意给我当小妾,原来和陛下琴瑟和鸣夫妻齐心了?”
他语调尖酸刻薄,嘲讽意味十足。
沈聆妤平静地与他对视,眼前的季玉川突然又和望春楼那一日他的面容重叠。
两年过去,沈聆妤已经不是那个懵懂天真的十五岁小姑娘了。
两年前,她只有气愤。
可是今日,她轻易看懂了季玉川的保护,他要她厌恶他,他要谢观不因为他的存在而责怪她。
那么两年前呢?
沈聆妤转过头望向谢观,道:“陛下,我没有话想问他。我想回宫。”
谢观盯着沈聆妤的眼睛看了很久,才推着她离开。
沈聆妤的轮椅走远了,季玉川忍了太久,才终于捂着胸口咳出一口黑血。他闭上眼睛,连悲伤的表情也不愿意流露,担心隔墙有耳受人监视。
他不得不思量沈聆妤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青柏?
季玉川皱眉。
她可千万不要向陛下求情。
夜里,谢观坐在书案后,将修长的腿交叠搭在书案上,敷衍地翻阅着奏折,时不时抬眼,望一眼沈聆妤。
沈聆妤坐在不远处,正在检查旧轮椅坏到什么程度。她也不知道碰到了哪里,突然发现扶手不对劲的松动。
她诧异地轻掰,竟发现轮椅扶手下有一道暗格。
沈聆妤讶然。这轮椅是林怀溯给她的,她明明用了两年,怎一直不知这里有暗格?
她再费力去挪盖子,瞥见里面竟藏着的一封信。
谢观不耐烦地扔了手里的奏折,盯着沈聆妤:“你想问赵狗什么?”
谢观突然开口,沈聆妤心尖剧烈地一颤,吓了一跳。她遮掩地将暗格盖子挪回去。她回眸,面色柔和平静地说:“想问问他为什么那么狠心,我求了那么久,他都不肯见我。”
谢观盯着沈聆妤的脸,知道她在说假话。
谢观轻笑了一声,道:“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暴君:气死我了,看我下一章拿出暴君本性好好欺负一顿这个小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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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沈聆妤的回答令谢观不满意, 不满意就要受责罚。
“过来。”他微眯着眼,盯着她。
沈聆妤有些担忧地扫了一眼旧轮椅,希望谢观没有发现端倪。虽然她还不知道那封信里写了什么, 可她隐隐觉得是不该让谢观看见的内容。
她转着木轮朝谢观挪过去。沈聆妤停在谢观身边, 安静地望着他,等待着他发话。
谢观将搭在书案上的腿放下来, 他将手翻过来,微屈的食指指节在桌面上轻叩了两下, 道:“把这些奏折都批阅完才准睡觉。”
沈聆妤望着他,突然觉得上次谢观让她批阅奏折并不是考验。他是真的不喜欢看这些东西, 抓人分担呢。
沈聆妤挪着轮子再往前凑了凑, 伸手去拿书案上的奏折。
谢观站起身, 直接将沈聆妤从轮椅里拎起来, 放在他的椅子里。他走过去,坐进沈聆妤的轮椅翘起二郎腿, 慢悠悠地说:“皇后仔细批阅。”
说完, 他已经合上眼,开始闭目养神。
沈聆妤偏着脸望着他,欲言又止。她无奈地转回脸,翻阅起桌案上堆成小山的奏折。
第一次碰这东西,沈聆妤也不知道帝王要怎么批阅奏折, 悄悄拿起谢观批改过的一份折子,想着照着他的套话抄一抄。若是能模仿谢观的笔迹一二,那是最好不好。
奏折打开, 沈聆妤却愣住。
她还没来得及看奏折的内容, 先被谢观硕大的红叉惊了一下。地方官员的马屁在覆盖整个页面的红叉下瑟瑟发抖。
沈聆妤再拿了另一份折子。这道折子也是从地方呈送上来的奏折,内容大概是一个年迈官员请辞归乡。
沈聆妤看见谢观龙飞凤舞的一个“行”字。
沈聆妤看着这个䒾㟆“行”字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心里竟想着还行,至少写字了,不是只画个红钩。
沈聆妤不死心,她不信翻不到谢观正常一点的批阅。她又翻了几份奏折,终于翻到一份奏折上,谢观舍得多写几个字。
那份奏折里,官员在前半部分洋洋洒洒千字称赞陛下英明神武,后半部分千余字歌颂当地繁荣昌盛。
谢观批——“屁话少说。”
沈聆妤望着谢观狂草笔迹,仿佛能想象到谢观黑着脸不耐烦批阅的模样。
看着谢观批的这四个字,沈聆妤不由翘起唇角笑了起来。
谢观睁开眼睛,凝望着沈聆妤唇畔的那一抹笑靥。
他目光太灼热,沈聆妤感觉到了,她后脊一寒,生怕他认为她在嘲笑他。她赶忙昙花一现地收了笑,板起脸来,严肃地翻阅奏折。
谢观顿觉无趣,重新闭上眼睛养养神。
沈聆妤学不来谢观的批阅风格,只好硬着头皮瞎写一些套话。好在她一连翻阅了几份奏折,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内容。
直到她真的翻到一份写了正事的奏折。
珉南今年从春天开始便多雨水,整个夏天和秋天都在暴雨中度过。雨水浇坏了农田,也冲坏了河堤。如今到了年底,囤粮早已耗尽,当地百姓饥寒交迫,路有冻死骨。
地方官员求到朝廷,求赈灾和修河堤。因为改朝换代,又或许因为谢观对奏折的怠慢,那边的灾情已经持续了几个月,再这么下去恐要人吃人了。
寝殿里燃着一点苦杏香,谢观在温暖的殿内几乎快要睡着了,直到沈聆妤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的袖角。
谢观立刻醒过来,睁开眼睛。入眼,是沈聆妤眼巴巴的目光。四目相对,谢观怔忪了一下,才问:“怎么了?”
沈聆妤先歉声:“吵醒陛下了。”
她又急急将那份奏折递给谢观看,说:“陛下,您看看这个。”
谢观并不看,环抱的手臂也懒得去接沈聆妤递来的奏折。
沈聆妤见他不接,只好叙述:“陛下,珉南那边发生了很严重的灾情,已经好几个月了。当地官员想要朝廷赈灾和修河堤。”
谢观没什么反应,反问:“不是让你批?”
微顿,他再补充一句:“让你批阅就是让你做决定的意思。”
“我……”沈聆妤小声说,“可是我不懂啊……我不知道要派哪个大臣去赈灾,不懂要拨多少赈灾粮款。更不知道国库里可以拨多少最合适……”
谢观望着沈聆妤微蹙的眉心,视线下移落在她开开合合的软唇上。
他好像很久没亲她了。
沈聆妤见他没什么反应,她心里有一点急,双手握在谢观的手腕上,凝眉道:“陛下?”
谢观回过神来,他沉思了片刻,歪着头,望着沈聆妤很认真地说:“我也不知道。”
沈聆妤懵了一下,结结巴巴:“那、那怎么办?请左右丞来商议吗?”
她隐约记得帝王若有不决之事,理应与臣子商讨。
谢观抓住沈聆妤握在他手腕上的手,他将她的手背在他的脸上贴了贴,漫不经心地说:“于巍奕那老东西耳聋眼花,看不清奏折了,你对他吼他也未必能听清。而且这大晚上,召他进宫,若是摔一跤说不定就能摔个喜丧出来。”
“至于项阳曜……”谢观握着沈聆妤的手挪到另一边脸颊贴一贴,“这小废物连一车米多少钱都不知道,问他何用。”
沈聆妤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挑了这么两个人担任格外重要的左右丞,他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啊?
沈聆妤抿唇,佚䅿只在敢在心里骂一句:“昏君。”
谢观瞧着她这模样觉得有趣,他道:“怎么?你才知道孤是个暴君?”
坐在架子上睡觉的鹦鹉听见这两个字,一下子清醒过来,尽职尽责地细着嗓子附和:“暴君!暴君!”
沈聆妤鼓起些勇气来,硬着头皮进谏:“陛下想做暴君……但是可以不当昏君……”
“残暴的帝王有不昏的?”谢观好笑地反问。
沈聆妤偷偷望了谢观一眼,见他脸色轻松,才敢嗡声:“陛下,若、若是挑选合适的人放在左右丞的位子上,可以更省心些……”
一句话说完,沈聆妤颇有些豁出去的意味。也顾不上这算不算涉政了,反正谢观还让她批阅奏折了不是吗?
谢观笑笑,随口道:“不合适的人放在位子上,踹下去的时候会更容易。”
沈聆妤蹙眉,琢磨着谢观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观却没多解释,他捧着沈聆妤的手,又换了个玩法。将她微蜷的手指放直,然后轻轻咬一咬她皙白的指尖。
手指头有一点痒,可是沈聆妤有些顾不上。她转过脸,蹙眉望着桌上的那份奏折,还在为珉南的灾民担忧。
谢观瞥向她愁眉不展的样子,无语地说:“行了,明日早朝上问问别的大臣。满朝文武,不能全是废物,总有懂的。”
沈聆妤拢蹙的眉心一下子展开。满朝文武,总有知道应该怎么处理的,沈聆妤放心了许多。
谢观已经等不及沈聆妤将这些奏折批阅完再睡觉了。
“睡觉。”他起身,将沈聆妤从椅子里拎起来抱在怀里,抱她上榻。
他好像突然发现了竖抱的乐趣,总喜欢沈聆妤坐在他臂弯。大概因为这样竖抱着她,她会因为害怕跌下去本能地攀着他的肩。
当然,这也原于沈聆妤的瘦弱。
谢观腾出的手戳了戳沈聆妤的小肚子,问:“睡觉前要不要嘘嘘?”
沈聆妤有一点尴尬地摇头:“不用……”
谢观又在沈聆妤的小肚子上戳了戳,说:“不许憋,憋坏了是会失禁尿裤子的。”
沈聆妤越发觉得尴尬,脸上有些泛红。
“我没有……”她小声地辩解。
谢观看了一眼她眉眼低垂的模样,没再继续说。他将沈聆妤放在圆床上,去熄了灯,再回来。
一片昏暗里,谢观突然开口:“对了,明日游宁夫妇会进宫。”
沈聆妤有一点意外,问:“他们回京了?”
“是。”谢观抓依华了枕头躺下来,再把沈聆妤捞进怀里抱着。他困了,立马就想睡觉。
沈聆妤被迫偎在谢观的怀里。她还在想游宁夫妇。游宁是谢观母亲娘家那边的亲戚,谢观唤他表哥。
当初游宁在谢家出事前一年被外派,所以才在谢家惨案时逃过了株连。
而游宁的妻子,姓楚名星疏,沈聆妤与她相识多年。楚星疏比她年长几岁,她小时候很喜欢一口一个姐姐地唤人家。
沈聆妤隐约记得,她第一次见到谢观的时候,好像就是在游宁与楚星疏的婚宴上?
至于对谢观来说的初遇——金香楼,沈聆妤彼时只是随口说几句,一点也不记得了。
沈聆妤回忆着与楚星疏的旧事慢慢有了睡意,临睡前,她望了一眼旧轮椅的方向。
藏在暗格里的信,她还没有机会取出来。
明日吧,等明日谢观去早朝的时候,她再去瞧林怀溯给她写了什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临睡前,谢观那套憋尿会失禁尿裤子的恐吓真的吓到了沈聆妤。沈聆妤睡着之后,开始做噩梦。
她梦见自己下身无衣物地躺在床榻上,周围都是刺鼻的屎尿臭味儿。很多人围过来,对着她指指点点。
她在睡梦里绝望地哭。
哭着哭着,直到哭得醒过来。
“沈聆妤?”谢观坐起身,快步下了床去点灯。
黑暗被燃亮,沈聆妤泪眼望着屋顶。眼泪还是一颗一颗从她眼尾滚落,落进鬓发里。噩梦里的绝望仍在让她心口一揪一揪地难过。
“做噩梦了?”谢观坐在她身边,俯身凑近她。
沈聆妤眨了下眼睛,她突然小臂撑着床榻想要坐起来。谢观赶忙伸手去扶。
沈聆妤掀开被子,去看裤子与床褥。
雪色的寝裤、黑色的床褥,干干净净的。
沈聆妤吸了吸鼻子,这才确定真的只是一个梦。
“梦见什么了?”谢观问。
沈聆妤转过脸,盈着泪渍的眼睛气恼地瞪了谢观一眼。
谢观被她这幽怨的一眼瞪得莫名其妙,他问:“我在梦里把你怎么了?”
微顿,他改了个问法,急问:“你梦见我了?”
沈聆妤不想理他,她费力地侧转过身去,想要背对着谢观躺下来。可因为腿上使不上力气,她做这样简单的动作也很慢。
谢观先躺下来,他手臂伸平等沈聆妤躺在臂上,再把她捞进怀里抱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谢观的手放得位置低了些,当沈聆妤终于搬着自己的右腿,背对着谢观侧躺下来时,下侧的左胸刚刚好落进谢观的掌中。
两个人同时一僵,谁也没说话,呼吸仿佛也在这一刻变得轻浅。
片刻后,谢观的手指头动了动。
作者有话要说:
可恶啊是谁家的作者一天只更这么点,太不像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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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柔软盈满掌心。昏暗的安静里, 谢观缓慢地再一次动了动手指头,然后慢慢长指轻拢,彻底占入掌中。
沈聆妤使劲儿闭着眼睛, 纤指用力攥着被角。
谢观突然将另一只手搭在沈聆妤的腰侧, 突如其来的重量让沈聆妤吓了一跳,她不盈一握的细腰下意识地在谢观掌中轻轻地颤。
谢观将掌心贴在她的前腹, 将她的身子往他怀里推,直到让她嵌进他怀里, 紧密相贴。
沈聆妤一边在心里告诉劝诫自己不可以抵抗,一边整个身子都在紧绷。她在被子里的手, 慌乱地捏了一下自己的右腿。右腿仍旧没有知觉, 无声地向她证明她的半残之身。
谢观沉静地望着沈聆妤, 她小小的一点缩在她怀里, 柔软弱小。她低着头,鸦发下露出纤细的后颈, 纵使是在一片黑暗里, 仿佛也能看出她后颈的皎雪之白。
他靠过去,轻轻地咬了一下沈聆妤的后颈。
沈聆妤若惊弓之鸟,单薄的肩轻缩。
谢观却笑了一下。
他伸手,将掌心搭在沈聆妤的心口,去感受她一下又一下仓促无助的心跳。
沈聆妤在惊慌中急急开口:“陛下!”
“嗯?”
“我、我……”沈聆妤突然脑袋里一片空白, 胡乱地找借口:“我想如厕……”
谢观轻揉,感受着掌心里她的心跳突然地快跳。他沉默了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说:“沈聆妤, 你这借口找的不好。你要如厕, 我得给你脱裤子。你确定现在要去?”
沈聆妤脸上一白,咬住了自己的舌尖。
谢观将去感受她心跳的手拿开, 挑起她的一缕发丝,长长的一缕发缠在他修长的指上,他用发尾轻拂沈聆妤的脸颊,慢悠悠地问:“那你还要去如厕吗?”
“不、不去了……”沈聆妤摇头,使劲儿摇头。
谢观松了手,丝滑的一缕发在他的指间散乱滑下去。他双手搭在沈聆妤前腰,将人箍在怀里。他将脸贴在沈聆妤露在衣领外的后颈,低声:“睡觉了。”
沈聆妤快速地眨了眨眼睛。
——睡觉?他不玩了吗?
沈聆妤仍旧一动不敢动,在寂夜里等待着,直到许久后,她感觉到身后的谢观舒匀的气息,知他睡着了。
她长长舒出一口气。又过去了许久,她才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谢观起身时,沈聆妤立刻苏醒,她没有睁开眼睛继续装睡。她想着谢观昨晚说今早要上早朝,若他好心不吵醒她,她可以等他走了之后自己起身去梳洗……
沈聆妤刚这样想着,身子已经腾空被抱起。
她不敢动,继续装作还未醒来。
谢观抱着沈聆妤去了浴室,将她放在椅子上。沈聆妤听见水声时,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谢观背对着她,正立在洗手架前拧帕子。
她赶忙又闭上眼睛,歪着头靠着椅背。
谢观拿着半湿的帕子朝沈聆妤走过来,动作轻柔地给她擦脸。
严冬时节的清晨,温热的湿帕子覆在脸颊上,一股温暖扑面而来,整个微寒的身子都在被暖醒。
湿帕子被谢观拿走,他又拿了一方干燥的棉巾给沈聆妤拭去脸颊上残留的水痕。
沈聆妤清晰地感觉到谢观的指腹抚过鼻梁。
紧接着,沈聆妤听见了细微的掰齿木的声响。
沈聆妤心头一跳。
大暴君要干什么?她睡着,他还要给她净齿吗?沈聆妤莫名信不过谢观对力道的掌控,她急急睁开眼睛。
入眼,谢观叉着腿,大大咧咧地坐在她对面,手臂搭在椅子扶手上,手中拿着掰开的齿木晃悠着。
“呦,舍得醒过来了?”他问。
沈聆妤懵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要不要继续演刚醒过来,手里就被谢观塞了齿木。
“信不过我,就自己弄。”
沈聆妤这才确信谢观早就知道她是装睡了……她默默接过齿木,刚要去拿牙粉,谢观已经先一步拿了牙粉,洒在了她手里的齿木上。
沈聆妤低头净齿,微咸的牙粉味道一下子充满了口齿间。她偷偷抬头,见谢观正饶有趣味地欣赏着她。
沈聆妤拧眉,在心里嘀咕谢观的兴趣真别致。
谢观要沈聆妤陪着他用过早膳,才肯去上朝。临走前,他再问一遍:“你真不要嘘嘘?”
明明不是第一次听他这样说了,沈聆妤仍是忍不住脸上一红,闷声:“不要……陛下快些去了,早朝要迟了。”
沈聆妤目送谢观离去,她挪着轮椅到窗口,从开着的窗扇朝外望去,直到谢观的身影看不见了,她又等了一会儿,才挪着轮椅去看旧轮椅里的暗格。
寝殿里就她一个人,这次她更仔细地去观察旧轮椅,感慨这道暗格的精妙,藏得这样深,怪不得她用了这轮椅两年也没发现。
她掀开暗格的盖子,暗格很窄,手指探不进去。她便拆了云鬓间的一支发簪,用簪子伸进去将那封信一点一点弄出来。
“郡主亲启”四个字映入眼帘,沈聆妤一眼认出这是林怀溯的字迹。
竟真是林怀溯写给她的信。
她得林怀溯照拂两年,那两年中他有什么话都可以当面与她说,为何要藏一份信?……总不会是诉情长的内容吧?
当初沈聆妤从望春楼跳下去,昌园里参宴的宾客一阵惊呼,急忙给她请大夫,又跑去公主府给沈家送消息。
父亲很快赶过来,将她从昌园接回去。
沈聆妤苏醒之后,得来父亲“得罪了太子是不知好歹”的训斥,她平静地询问父亲是不是真的如季玉川所言给她下了药。
剪发断绝关系的那些事,沈聆妤不愿意再回忆。她忍着腿上的剧痛,硬撑着一口气,让丫鬟玉芝扶她坐上轮椅,一日也不愿意待。
离开家的时候,她的腿还在流血。
她打算去挨着京城的度平庄,那里有她之前置办的别院。可是她人还没出京城,就遇上了暴雨。暴雨的潮,让她缩在马车里腿疼地战栗。
她就是在那个时候撞见了林怀溯。林怀溯给她递了汤婆子,送她到就近的一处别院避雨寻大夫开止痛药。
“郡主既已与家中断绝关系,不若假死脱身,才好断个干净。”林怀溯又急急辩解,“我绝无趁人之危之意,只是担心您父亲日后再去度平庄叨扰、使郡主不得好好修养。”
她听了林怀溯的安排,让马车坠崖,甚至在接回月牙儿之后,也送走了玉芝、玉薇等几个丫鬟。
沈聆妤一直都很感激林怀溯的相救相助,真心将他当做恩人来看待。若非如此,当初她也不会愿意为了救林怀溯出牢狱,主动去渊碧宫。
沈聆妤从思绪里回过神,拆开林怀溯写给她的信。
“郡主,我曾向康晟世子发誓守口如瓶。可这两年每每得郡主以恩人相待,心中惭愧,夜不能眠。当日暴雨中相逢,实非偶然。是康晟世子让我去那里接你。别院、医药种种,多为康晟世子所予。世子甚至将家宅、田产、商铺变卖。我所出了了。”
沈聆妤拧眉。
“康晟世子让我以性命起誓,绝不可告知你这些事情。可欺瞒让我心中不安,遂将实情写在这封信中,若郡主机缘获得此信,也能了我一桩心事。”
沈聆妤愣愣看着这封信。
她后知后觉,一定是伤痛让她变迟钝了。她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异常?那样的暴雨,林怀溯为什么会突然出现?林家世代清廉小官,又哪来源源不断的灵药、补药?
人生突兀跌入低谷时,让沈聆妤忽略了很多事情。
沈聆妤紧紧攥着这封信。
半晌,她眉头慢慢舒展开,垂眸望着手中的信,心道季玉川真的很会挑人。
林怀溯对她有着不多不少的好感,又有着真正的君子风范。
可是沈聆妤还有很多事情想不通,她垂眸望着手中的这封信,陷入沉思。过去两年,就算她不愿意承认,她也确确实实过得麻木。她开始回忆,从谢家出事开始怀疑,反复思量那些自己忽略的事情。
直到一道人影浮现在她手中的信笺上。
沈聆妤正蹙眉思量,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当她反应过来时,一种危险之感一下子涌上了心头。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眼。
谢观面无表情地立在她面前。
他正在看着她,唇畔勾着一抹笑,似乎在等待瞧沈聆妤何时才会发现他在她面前。
去前殿上早朝的路上,谢观皱眉思量。他想着沈聆妤昨晚睡前不肯去如厕,今晨也不去。早朝要很久,若是半上午她尿裤子了怎么办?
她必是要哭鼻子的。
所以,步辇还没到前殿,谢观又折回来了。
沈聆妤执信的手轻颤了一下。她开口,弱声:“陛、陛下不是去早朝了吗……”
谢观悠悠地笑了,道:“沈聆妤,你说这话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特别像故意支开孤去上朝。”
他垂眼瞥一眼沈聆妤手里的信,语气轻飘飘:“支开孤,独品情话?”
沈聆妤摇头:“不,不是……”
谢观朝沈聆妤伸手。
沈聆妤心口怦怦跳着,攥着信笺的手指攥得发白。
谢观微笑着。
他明明在笑,可沈聆妤心里生出惧意。不需要他警告,沈聆妤已明白不听从他的话将有怎样凄惨的下场。
短暂的挣扎之后,沈聆妤颤着手,将手中的信递给谢观。
她怕,她自己的性命无所谓,可她怕不将这封信交出来,谢观会用他的残忍手段从别的途径知道信的内容。
谢观接过信,面无表情地浏览着。
沈聆妤忐忑地瞧着他。她在心里安慰自己这封信其实没写什么越矩的话,兴许谢观不会在意?
沈聆妤心中怀着一丝侥幸。
谢观将信看完了。他将信笺上的折痕慢悠悠地抚平,然后他弯下腰来,双手搭在沈聆妤轮椅的扶手上。他逼近,盯着沈聆妤的眼睛:“沈聆妤,孤最近心情很好,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这般喜怒无常,沈聆妤当然不知道啊!
因为,他以为沈聆妤恨季玉川。
谢观伸手,用指腹轻轻抚着沈聆妤的脸颊,低声:“你若不恨他,孤恐怕就要……恨天恨地了。”
他唇畔绽出灿烂的笑来。
沈聆妤盯着他唇边的笑,却觉得毛骨悚然。
谢观指腹从沈聆妤的脸颊,挪到她的唇上,反反复复地抚过她柔软的唇。他说:“皇后身边没人照顾确实不该。皇后既不喜生人靠近,那只能找旧人。”
“孤让季玉川做你贴身太监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季玉川:……?那还是让我死在牢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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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沈聆妤惧在谢观逼近的目光里。他这样眼底殷红、唇畔带笑的模样, 属实有些骇人。
沈聆妤从最初的惊惧里慢慢缓过来,她缓慢地舒出一口气,仰着脸, 与谢观对视, 问他:“陛下是不想照顾我了吗?”
谢观冷声:“沈聆妤,不要以为每次都能巧言令色地混过去。”
沈聆妤很想告诉谢观巧言令色这个词用得不对, 但她可不敢忤帝王。她平静与谢观相望,问:“陛下是希望他来照顾我穿衣沐浴吗?”
谢观死死盯着沈聆妤, 咬牙咬得磕响。
沈聆妤搭在腿上的手轻轻攥了一下衣料,再缓慢抬起, 她将手放在谢观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腕。她说:“陛下, 我想去如厕。”
谢观没动。他近距离盯着沈聆妤的脸, 心想她如今真是撒谎越来越顺畅了, 不脸红了、眼神不躲闪了、也不结巴了。
沈聆妤搭在谢观手腕上的手,便慢慢往前挪, 小心翼翼搭上他的手背。
“允霁, 帮帮我。”她再用小指勾住谢观的拇指,轻轻地拨一下,“别让别人碰我。”
谢观突然将脸转到一边去,留给沈聆妤腮线紧绷棱角分明的侧脸。
气氛好像一下子僵持住了。
沈聆妤不敢再去勾他的手,悄悄将手缩回来, 规矩地放回腿上。她将眼睫也轻垂,低着头的闷闷模样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
谢观转回脸,盯着她这模样。
一缕风吹过来, 吹起她鬓间的碎发, 发丝一下又一下拂着她的脸颊。发丝在风中颤着。
如她。
谢观将手中攥着的那封信拍在沈聆妤的腿上,转身大步往外走。他走到门口的时候, 听见沈聆妤在后面小声地说:“我真的想去……”
谢观停下脚步,低骂了句什么话,恶狠狠地转身朝沈聆妤走过去,将她从轮椅上揪起来,抱着送进浴室。
褪沈聆妤裙裤时,谢观泄愤般几乎将其撕烂。
沈聆妤双肩微微耸着,一动不敢动。
直到谢观给她重新找了个裙裤穿好,将她放进轮椅里,自去上朝,沈聆妤才真正地松了口气。
她转眸望向桌子上的那封信,轻蹙眉。她挪着轮椅过去,将信又看了一遍,然后放在烛下烧成灰烬。
她望着烛火,一声浅叹。她心里有很多疑惑,可是她无能为力,查不到什么也做不了什么。
小鞋子在门外叩门,禀告楚星疏求见。
沈聆妤轻蹙的眉心一下子舒展开,道一声“快请”。她下意识想要整理衣衫,这一低头,整理的动作便停了。她看着被谢观套上的裙子——绣着大片牡丹的艳紫色的缎料。而她身上穿着浅粉的上衫。
沈聆妤默默转过脸,将视线移开——不看就不会被丑到。
楚星疏进来见到沈聆妤先是“哎呦”了一声,再道:“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沈聆妤对她柔柔一笑:“姑娘家及笄后不是都要抽条儿似的褪去腴润吗?我这是变婀娜好看了。”
楚星疏心口堵了一下。她心想沈聆妤瘦成这个样子,可不只是褪去稚气。不过她没有就此多说,只能笑笑。
“姐姐过来坐。”沈聆妤一边说着,一边亲自给楚星疏倒茶。“一转眼,都快三年没见了。”
楚星疏坐下,望着沈聆妤沏茶时,皮包骨的细手腕。她心里一酸,压了压眼底的湿,叹气道:“真是世事无常。原先要跟着夫君背井离乡好生哭了一顿,却没想到逃过一劫。如今回来了,物是人非,那么多亲朋都遭了难……”
“这是上天保佑。”沈聆妤双手捧茶递给楚星疏,“姐姐喝茶润润喉。”
“姐姐?”楚星疏将茶接过来,“不是应该唤表嫂吗?”
“习惯了。”沈聆妤笑了笑,“这三年在外面可过得还好?”
楚星疏心想她自己都成什么样子了,还顾得上问别人过得好不好。楚星疏点头:“好,都好。”
“那就好。”沈聆妤浅浅笑着。
三年后重逢,在沈聆妤眼里楚星疏还是以前的样子。可在楚星疏眼中,快认不出沈聆妤了。那个灿烂明朗耀眼的小姑娘,变得纤细又安静。
楚星疏握住沈聆妤消瘦的手腕,问:“以前每年过年前后你都会搭善蓬,向百姓施米送布。今年还送吗?”
沈聆妤摇头,温声细语:“如今孤身一人,身无分文还哪有余力。”
“怎么会?你现在可是皇后,怎么会缺钱?”
沈聆妤轻笑一声,温和的眸中笑出一点让楚星疏熟悉的亮色来。她说:“姐姐不会真当我是皇后吧?不是的,我只是被囚在这宫中,有一日没一日地过着。”
“怎么不是呢?”楚星疏拧眉,“谢家遭难,幸老天垂帘留下七弟性命。你们是结发夫妻。”
沈聆妤眉眼带笑,平静无波。
楚星疏瞧着她这没有生气的样子,心里很急。她说:“七弟是很喜欢你,当初才会提亲。如今将你接回宫里来,也证明他仍是喜欢你的呀!”
“我不知道,不过也不重要。”沈聆妤温柔笑着,“姐姐知道的,我从小便不信那些镜花水月。”
让她怎么相信呢?她的父母曾经爱得要死要活,可母亲生她时难产去世,三个月后继母便进门了。
公主府里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没有公主娘,也不算有她。
楚星疏霎时语塞。
楚星疏有一双柳叶细眉,此时细眉愁得拢皱起来。面前的沈聆妤让她觉得很陌生,她不想看见曾经明朗的小姑娘变成这得过且过的模样。
她说:“我们出宫去转转吧?挑一些漂亮的新衣裳。”
两个人同时望向沈聆妤身上的裙子,皆是无奈一笑。沈聆妤摇头:“与姐姐说了,我被囚在宫里。出不去的。”
楚星疏想了想,却摇头:“你若与陛下好好说一说,他会准你出宫的。”
楚星疏坚持:“试试呢?”
沈聆妤摇头。
“下午我在宫门前等着接你。”楚星疏笑盈盈。
沈聆妤望着楚星疏笃定的样子,欲言又止。
楚星疏留在这里陪着沈聆妤闲聊了许久,她才起身告辞,要去前面寻游宁一同回府。
书房里,游宁亦是刚向谢观告辞,打算过来接楚星疏。游宁远远看见楚星疏过来,赶忙向谢观辞过,急急去迎。
他一边走一边脱下身上的大氅披在楚星疏的肩上,低声:“念念,你穿太少了。”
“不冷。你们说完话了?”
“是。走吧。回家。”
两个人相偎着离去,游宁问:“皇后如何?”
楚星疏叹息:“病恹恹的,一点精神也没有。我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她居然说在哪里都一样……连她以前心心念念的故乡也一点都不想回去看了……”
夫妻两个走远了,余下的话,谢观没有再听见。
他坐在椅子里,想着楚星疏说的那些话。
快到用午膳的时候,谢观才回去。他看见沈聆妤坐在窗下,靠着轮椅椅背合着眼,冷白的小脸上,总给谢观一种易碎的脆弱之感。
谢观开口传膳的声音,让沈聆妤睁开眼睛望过去,唤一声“陛下”。
“过来吃饭。”谢观道。
沈聆妤转着轮椅过去,偷偷打量一下谢观的神色,想知道他还有没有因为早上的事情生气。
谢观突然道:“你不问问赈灾修河堤的事情?”
“陛下既然已经决定处理,定然没什么问题。”沈聆妤不想再操心。
膳食一道道端上来,谢观没有再开口,沉默地吃着东西。
他不说话,沈聆妤当然也不会说话。
两个人相对无言沉默地用完午膳,谢观看了沈聆妤一眼,走去躺椅里躺下午休。
沈聆妤望了他一眼,收回视线,从开着的窗口望着外面的远山发呆。
后来沈聆妤也有点犯困,慢慢闭上眼睛时,谢观突然开口:“沈聆妤,你有没有小名?”
沈聆妤摇头:“没有。”
谢观皱眉:“别人都有闺名,你为什么没有?”
“我母亲生我时便去世了,没人给我起小名。”沈聆妤声音慢慢低下去。
按照规制,她并不会被封为郡主。是母亲难产去世,母亲的父皇伤痛,才破例封了沈聆妤为郡主。
所以沈聆妤一直都不喜欢郡主的身份,她宁愿不要这个破例,更想要母亲的平安。
谢观微眯着眼,看着沈聆妤又开始发呆。他说:“那我给你起一个,就叫呆呆吧。”
沈聆妤呆了一下,愕然抬眸望向他。
“不喜欢?”谢观的视线在沈聆妤的脸颊扫过,多看了一眼她的唇珠,说:“珠珠也行。你选一个。”
沈聆妤眼睫轻轻浮动了一下。
猪?那还不如呆子呢……
“快选!”谢观催。
沈聆妤硬着头皮嗡声:“……都行。”
“那就呆呆。”
“……谢陛下赐名。”沈聆妤深吸了一口气。
“呆呆。”谢观认真地重复了一遍,继而哈哈大笑了两声。
沈聆妤看着他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她试探着小声开口:“陛下,我想出宫去转转。”
谢观瞬间收了笑,盯着沈聆妤的脸。
沈聆妤心中一顿,就知道不可能,真是白白去试。
“去哪?见谁?”谢观冷声问。
沈聆妤虽觉得不可能出去了,可还是得老老实实解释:“楚星疏邀我下午去逛逛。”
谢观“哦”了一声,说:“去呗。”
沈聆妤猛地抬头看向他。
谢观皱眉:“这什么眼神?”
沈聆妤飞快地摇摇头,收回目光。她心里有一点乱,乱着乱着,胆子就变大了。
她重新抬起眼睛,眼巴巴地望着谢观。
“这又什么眼神?”谢观一脸莫名其妙。
沈聆妤轻轻咬了下唇,嗡声:“想求陛下一件事……”
“你大点声说话!”谢观皱了皱眉。
沈聆妤被他这么一吼,下意识地颤了下肩。
从窗口照进来的暖阳打在两个人中间,让谢观不得不眯起眼睛来看她。他不喜欢这个距离,起身朝沈聆妤走去,将她抱起来。他重新舒舒服服地躺回躺椅,让沈聆妤伏在他身上。
“什么事,趁我睡着前快说。”谢观闭上眼。
沈聆妤屏息了片刻,鼓起勇气,嗡声道:“那封信……”
谢观瞬间睁开眼。
沈聆妤感觉到了谢观气息的变化,可事到如今,她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我想知道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想请陛下帮我查……”
谢观沉默了片刻,冷声:“沈聆妤,你在跟孤开玩笑吗?让孤去查你竹马为你做了什么?”
沈聆妤将脸深埋进谢观胸膛,不吭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暴君:是我疯了还是她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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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谢观将手搭在沈聆妤的后腰, 捏着她的衣料,将人往上提了提。他捏住沈聆妤的下巴,命令:“过来亲我。”
沈聆妤小心打量一下他的眼色, 伏在他身上的身子再慢慢往上挪一点。沈聆妤并没有注意到, 她轻揉地挪擦,让谢观的眼底浮现了一抹异色。
沈聆妤凑近谢观, 轻轻亲一下他的唇。
一触即离。
她眼巴巴望着谢观,好似刚完成了任务, 等着大人物点评工作。
谢观冷笑,他指腹沿着沈聆妤单薄的下颚线反复捻了一下, 沉声:“沈聆妤, 你在糊弄鬼吗?”
沈聆妤心想谢观一定是气糊涂了, 才会自比是鬼。
谢观抚在沈聆妤脸颊的手向后移, 压着她的后脑,将她摁近, 将她柔软的唇摁贴在他唇上。
他轻咬住沈聆妤的唇, 慢条斯理地扯动一下,再含在口中吮弄。当他探舌时,沈聆妤很自觉地将唇齿张开。
轻而易举地探得,让谢观的动作停顿下来。他垂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沈聆妤,入眼是她蜷长浓密的眼睫。
他顿了顿, 说:“把嘴巴合上。”
他这话什么意思?怪她主动了吗?沈聆妤的脸颊“唰”的一下烧红,立刻闭上嘴巴。她动作太仓促,差点咬到了谢观。她后知后觉谢观的舌还在她口中, 她用舌尖去推, 匆匆将谢观推出去,再咬紧牙关。
谢观沿着她的唇缝缓慢地舔舐, 辗转流连于她的唇珠多次,最后落到她唇角,慢慢探入。
沈聆妤贝齿紧扣,是刀枪不入的堡垒城墙。
谢观又反复试了试,她还是岿然不动。谢观在心里叹息。担心捏疼她,谢观实在不想把她的嘴捏开。
他贴着她的唇左右轻磨,低声:“张嘴。”
沈聆妤呆了一下,懵懂地鸦睫簌颤。
他到底什么意思?到底是张嘴还是闭嘴?
谢观伸手,在沈聆妤的耳垂上轻轻捏了一下。不疼,可是微凉的触觉让沈聆妤吓了一跳,她近乎本能地张开了小口。下一刻,柔软的口中被横冲直撞地捣入。
紧接着,沈聆妤时而唇舌被掠夺,时而被迫迎接他的闯入。她调整不好气息,一时之间应付不来。吻得天旋地转,昏天暗地。
伏趴在谢观胸膛,平白又为沈聆妤添了几许不踏实的漂浮之感。
慌乱中,她只好紧紧攀着谢观的肩。
谢观握着沈聆妤的腰侧,想要将她从身上挪到长椅里侧。沈聆妤被亲得迷迷糊糊,她从谢观的胸膛滑下去,颀长雪颈划过谢观的唇。
谢观眸色微暗。
他支起上半身,另一只手扶在沈聆妤的小臂。他微眯了眼,垂眸望过去,视线落在沈聆妤的颈侧。
她脖子又白又细,光洁细腻。谢观抬手,骨节分明的指背缓慢地蹭过沈聆妤的颈侧,然后他低下头去,沿着沈聆妤的颈侧自上而下,缓慢地啮吻而过。
异样的湿柔滋味无孔不入地钻进沈聆妤的肌肤,再沿着她的骨血递进她心口。于是,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注入了一团热血,带动着整颗心脏汩汩快跳着。她睁大了眼睛,望着雪白空荡的屋顶,唇齿不由微张,一下又一下用力却又尽量无声地喘着。
谢观的吻沿着沈聆妤的脖子逐渐向下,沈聆妤的衣领成了令人生厌的阻碍。他扯开沈聆妤的衣领,啮吻至她突出的锁骨。谢观的动作微缓,他用下唇沿着沈聆妤的锁骨轻轻地覆吻转贴。
“陛、陛下……”沈聆妤抓住谢观的手腕。
谢观听出她声音里的颤,他抬眼望过去,望见一张洇着潮水的娇靥。谢观突然又覆过来,重新去用力吻她微张的檀口。
寒冬的风,也有时会温柔。
吹起的树影映在窗上,被窗棱切割成一块又一块,斑驳晃动的影子投落在窗下躺椅里深吻的两个人。
近一个时辰之后,沈聆妤将谢观推开。
她在心里想,若再不将谢观推开,她恐怕就要被亲得窒息而亡了。古往今来有人是这样的死法吗?她总不能成为被亲死的第一人。
沈聆妤轻咬唇,微肿的唇上是阵阵酥疼。她带着困惑又无奈的目光将谢观望着,她实在是不懂谢观为何会对亲吻这件事耐心十足乐此不疲。
她实在是怕极了谢观又要吻上来,她急急找话开口:“陛下真的准备出宫吗?”
谢观轻咳了一声,坐起身,神色如常地问:“约了什么时候?”
“星疏应该已经在宫门等着我了。”
“这么快?”谢观问。
沈聆妤无声地轻抿了下唇。她抿唇的动作落入谢观的眼中,谢观盯着她的唇,目光渐深。
沈聆妤心头一跳,赶忙将脸低下去。
谢观挑了挑眉。他站起身,将沈聆妤抱起来,将她安顿在轮椅上。他转身走回躺椅,舒舒服服地躺下,闭眼悠声:“早点回家,不送你了。”
沈聆妤看着他一副马上就要睡觉的样子,默默自去了浴室。她对着铜镜整理了微乱的衣衫,又用帕子拧了凉水,在唇上敷一敷。
她望着铜镜中晚霞余晕烧上面颊的自己,微微失神。
沈聆妤猜得不错,楚星疏的马车已经候在宫门前了。侍女瞧见沈聆妤从宫里出来,赶忙掀帘禀告楚星疏,楚星疏立刻下车迎上去,对沈聆妤微笑。
沈聆妤倒是有些意外:“姐姐为何笃定我一定能出来?”
楚星疏翘唇,故意拉长了音说起老话:“因为——姐姐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
沈聆妤柔柔一笑,问:“那姐姐想去哪?”
楚星疏目光一扫,落在沈聆妤身上的艳紫色牡丹裙上,说:“先去买一些漂亮裙子。”
沈聆妤点头说好。
她不是没想过出门前,将谢观给她穿的这一身奇奇怪怪的衣裳换了。可她担心谢观不高兴,也担心楚星疏等得久了。就穿着谢观给她穿的这一套衣裳出宫了。
楚星疏扶沈聆妤上马车的时候,惊于她如今这样轻,不由眼神一黯。等沈聆妤望过来,她又笑起来。
两个人先去了京中有名的金织楼,从那儿出来时,沈聆妤身上已经换了身衣裙。
楚星疏弯腰,将挡风的薄毯搭在沈聆妤的腿上,笑盈盈地说:“虽然聆妤生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可是这合适的衣裳确实能锦上添花呀。”
沈聆妤莞尔:“姐姐不用说得那么委婉,我知道今日穿的那身没眼看。”
楚星疏凑过来小声问:“宫里的侍女该不会这样搭,是陛下给你挑的?”
沈聆妤点头。
楚星疏挥了挥手,让推轮椅的侍女退开,她走到沈聆妤身后,一边推着沈聆妤往前走,一边说:“很多男子自己穿衣打扮还挺顺眼,可给女子挑起东西来就变得不像话了。其实呀,夫君的眼光是可以调改的。原先阿宁也是,每次给我买的东西都让我头大,还得一张笑脸说喜欢……”
沈聆妤听着楚星疏讲述夫妻间的趣事,微微笑着。
但她与谢观不同,她并不觉得她与谢观是正常的夫妻关系。
两个人又逛了几处地方,楚星疏发现沈聆妤虽然一直眉眼间温柔笑着,可是好像一直不是特别开心的模样。
楚星疏目光一扫,看见路边的商铺有人探头探脑地望向沈聆妤。楚星疏多看了一眼沈聆妤的腿,说:“冬天就是冷,一会儿没了日头照着,就要更冷了。咱们再去金香楼一趟,就得回去了。”
沈聆妤问她要去金香楼买什么,楚星疏解释是前两日订制的一套珠钗。既然今日出门闲逛,便顺道过去取了,再瞧瞧有没有别的稀罕货。
沈聆妤想了想,感慨:“丹娘真的很厉害。”
“那是。”楚星疏附和,“一个女郎能打拼下这么大的家业,怎么能不厉害?”
两个人闲聊着,便到了金香楼。
往日人来人往的金香楼,今日却并没什么人。店里的伙计远远看见了沈聆妤,赶忙躬身迎上来,见陛下并不与沈聆妤同来,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楚星疏询问为何没什么人,店里的伙计向二人解释金香楼最近正想整顿,只算半营业。
那边已经有伙计跑到楼上去告诉丹娘,丹娘放下手里的账本,提裙下楼来迎候。
丹娘柔笑着向沈聆妤福身行礼问安,再转头对楚星疏道:“正想将那套首饰送去府上,没想到夫人亲自过来了。”
丹娘侧首,吩咐伙计将楚星疏定制的那套首饰呈上来。她笑盈盈:“夫人瞧瞧可有哪里不满意?”
楚星疏打开锦盒,拿出里面的珠钗和沈聆妤一块儿瞧了瞧。她点头称赞:“从丹娘这里拿的东西,哪里还用检查!”
丹娘笑盈盈地谦虚了几句,又引着沈聆妤和楚星疏去看店里刚到的几件珍稀物件。
本来还有几件名贵的小物在二楼,可是考虑到沈聆妤的腿,丹娘并不提二楼才是放珍宝之所,而是让店里伙计去楼上取东西下来,给两位贵客挑选。
“给我拿几件郎君佩玉瞧瞧。”楚星疏道。
“正好到了一些!”丹娘转头,向小伙计说去二楼哪个架子上拿哪件东西。
佩玉很快取下来,放在桌上。楚星疏认真挑选着。沈聆妤瞧着她这认真的模样,说:“这是快到上元节了,给姐夫挑礼物呢。”
楚星疏对她柔柔一笑,并不反驳。她又将手里的两块玉递给沈聆妤看,让她挑哪块更好看。
“你也挑一块给陛下?”
沈聆妤摇头。
“不用了。他是天子,要什么没有。”
“那怎么一样!”楚星疏瞪她一眼,将桌上的几个锦盒朝沈聆妤轻推,再轻拍了一下沈聆妤的手背,说:“听话,挑一块送陛下。”
沈聆妤没什么兴趣,可碍于楚星疏的热情,随便看了看。她突然被角落里的一块铜镶玉吸引了目光。
上等的白玉嵌在一枚铜板里
她“咦”了一声,拿起那枚玉佩,道:“这是谢家九郎的平安玉,九位郎君每人都有一枚。”
沈聆妤翻转着玉佩,好奇这是谁的。
丹娘望过来,眸色微变。不过是片刻间,她又神色如常地浅笑起来,惊讶道:“是吗?我竟是不知这块玉是谢家郎君之物。”
她微偏过脸,轻抚云鬓,语气寻常地说:“可能辗转卖过多次,最后流进金香楼了。既是谢家之物,理应归还。”
沈聆妤却眸色微暗。当初谢家府邸被围被抄,早就被毁得一片狼藉。谢家之物早就流落到各处。
沈聆妤将其放了回去。
旧物平白睹物惹愁丝。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小暴君亲到老婆了吗?亲到了,还亲了2个小时!
本章还是66个小红包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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