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昭阳殿。
一个穿着缃色襦裙的宫人疾步走了进来,她冲着殿内侍候的人点点头,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所有人都不敢懈怠,纷纷忙碌起来。
那宫人见状暗暗松了口气,可一转头又是一副肃穆的样子,快步走到殿门口静候着。
一辆四驾马车缓缓驶来,车上有帷幔罩着,金子做的顶在阳光下更加耀眼,可众人仿佛都习以为常。
立在车旁的宫人同样穿着缃色襦裙,只是垂髯上系着的带子略有不同,她从车旁取下挂着的伞,柔声对车中人道:“昭仪,已经到了。”
“嗯,知道了。”话音刚落,纤细修长的手指便撩开了帷幔,女子搭着宫人的手下了车,只是腿似乎有些不着力,廊下的紫蕊连忙上前搀扶,与撑伞的紫蒲一左一右护着女子入内。
“我的膝盖好痛,小腿都抽筋了。”女子皱着眉,随意地坐在软榻上,身子一歪便靠着倚几抱怨起来。
在紫蕊的示意下,宫人们有条不紊地将泡桶、药包等呈了上来,又替女子脱去鞋履和白袜,露出一双匀称、秀美的脚来。
脚趾微微上翘,圆润白皙如最上品的玉石雕琢出来的一样,指甲被凤仙花汁染红,一个个附着在脚趾上,强烈的色彩对比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眼球。
脱袜的宫人有一瞬间晃了神,在感受到背后紫蕊若有若无的视线后迅速反应过来,轻轻托着这双漂亮的脚放入足桶中。
恰到好处的水温让女子舒服得吐出一口浊气,神情也放松了许多,不由自主地舒展着双足,红色的指甲,蓝色的血管,绷直的脚背,纤细的脚踝,慢慢涌上的热意席卷着她全身,莲藕般的小腿逐渐泛上了淡红。
烤好茶的紫蒲将小盏奉给女子,又小心地卷起她的裙摆,与紫蕊分跪两侧替她红肿的膝盖敷上药包后才按摩起来。
“昭仪可好受些了?”
紫蒲抬眼去看女子,只见她闭着眼不吭声,过了一会儿才说:“加大力道,我又不是泥做的,使劲按还能按坏了吗?”
“唯。”紫蒲虽然答应了,可仍然把控着不敢使太大力气,生怕再像上回那样因为在昭仪腿上留下按压的红痕而惹得陛下发怒,即使她知道那怒火根本不是冲自己来的。
“我姐姐回去了没?太后是不是又要留她用饭?”
“回昭仪,刚才东宫1那里已经叫膳了,皇后还没回来。”紫蕊将方才宫人上报的消息告诉了女子。
“我姐姐又要跪坐那么久,她身子那么柔弱怎么吃得消,连我都受不了,叫人把药包和疗愈的药材配好了送过去。”
“昭仪放心,奴已全部都安排妥当。”紫蕊还是那样没什么表情,可当女子冲她赞扬地笑笑时,她使劲抿唇才得以克制。
这厢服侍着女子收拾妥当后,几人才起身准备进里间,可还没打帘子,就听女子道:“今日熏的香怎么换了?早起不是还好好的吗?”
不等紫蕊发问,就有添香的宫人请罪道:“回昭仪,宫中的沉香烧完了,奴只能暂且取了些其他的香料代替。”
“原来是这样,你去君上那儿找管私库的宦者,叫他把沉香找出来,哦,多带两个人去,省得你一个人搬不动。”女子挑眉笑着说,根本没把这价值不菲的沉香当回事。
那添香者有几分迟疑,紫蒲见了便替她问道:“昭仪要不要同陛下说一声,到底是沉香,先前南边贡上来的也不多。”
“怕什么,别说君上早就许我随意用,就是没说,我赵合德想要的东西,也没有得不到的。”合德稍一扬下巴便转身进了里间。
紫蒲二人立马跟上,对合德道:“昭仪,那丫头到底不在外走动,陛下身边的人也未必认得,奴陪着她去一遭,下回便知道怎么做了。”
合德不在意这些,随意点点头,又问紫蕊:“怎么宫里的沉香用得这么快,上次不还剩了许多吗?”
“回昭仪,之前陛下赏了许多衣裳、襦裙,您都命人对着熏了许久,后来又烧着玩了一些,加上每日宫中熏炉里点的,也是差不多用尽了。”
“以后这种小事不必担心什么,君上那里有的就去要了来,他那样大方的人,怎么会计较几块香料,要是被他发现我这殿中成日里闻惯的味道变了,反而不妙,知道吗?”合德说得有些疲惫,便坐在床边,可这床实在太矮,怎么坐都不舒服。
她先前在太后王政君那里跪坐许久,看到这种种不合心意的物件更是不得劲,好歹是在自己宫中,不必再随着旁人恪守规矩。
紫蕊看在眼中,便立马取来了两本厚实的册子:“昭仪,这是您先前吩咐匠人做的《家具参考图册》,只是这纸到底不如竹简,写字总是晕开,他们怕您看不清,又用木片刻了一本。”
合德总算开心起来,上午虽然没受什么气,可肉-体的折磨更让人痛苦,偏偏才被封为昭仪,怎么都该去太后那里报道几回,就是装装样子也好,总得面子上过得去。
毕竟,刘骜作为皇帝却对她好得不得了,她也不想让他在这方面为难,就是私下里抱怨几句跪坐太痛苦,每每再把红肿的膝盖和僵硬的小腿露出来,刘骜便心疼极了,许给她不少好东西,那沉香也是。
她先翻开了麻纸册子,这册子的装订勉强算符合她心意,只是纸张粗糙得惨不忍睹,看着就知道没法落笔,为了使图案能在纸上成型,匠人们找不到能替代书写的方法,只好将秸秆、细竹条等上了颜色粘在上面,有些地方甚至采用了金丝,力求将所有的细节都呈现出来。
“倒像是拼贴画一样,还挺有意思呢。”合德想不到自己突发奇想要匠人做的图册能有这样的奇效,当即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倒是把初衷给忘了。
紫蕊见合德颇有兴致,便没有打扰,只盘算着今后是不是要多命匠人们准备些新奇的玩意儿,这样的图册也可以用在别的地方。
就在这时,紫蒲带着那添香的宫人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刘骜的贴身宦者王德发。
王德发见了合德,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大家2知道昭仪这里的沉香不够了,特命仆带人把宫里剩下的所有都送了过来,还吩咐说‘昭仪只管用,今后除了太后宫中所需要的数量,其余的全部直接送到昭阳殿’。”
“好呀,这可太好了,也省得我担心,还得让紫蕊算着来用,”合德眼睛弯弯,明明魅惑众生的长相,此刻倒显得有几分可爱,“只是君上和我姐姐那里短缺了怎么办?”
王德发还来不及回话,就听外面有人道:“这有何难?我与你一体不分彼此,难道你会叫我连香料都用不上?你姐姐那里更不用担心,她从前也不爱沉香的味道,自有别的香料供她。”
他这话才说到一半,合德就已经弃了那册子奔出去,因为走得太急连袜子都没有穿,只趿拉着专在屋内穿的锦履。
“君上!”
她张开双臂扑向刘骜,但是毕竟上午才伤了膝盖,那奔跑的姿势有些别扭,最后几步一个踉跄,也不知是故意还是真的不小心,直接倒进了刘骜的怀中。不过若不是下裙禁锢住了她的动作,只怕她是能够直接用腿挂在刘骜身上。
而大汉的最高统治者刘骜自然也对心爱之人予以热情地回应,他扶稳了合德,让她倚着自己不必费太多力气,后来索性直接横抱起她就往外面走去。
见此,紫蒲等人倒是没有退下,而是跟在两人身后来到了院中。
昭阳殿的前院里停着两乘车架,上面盖着华丽的锦缎,即使合德知道刘骜直接把未央宫所有的沉香都送来她这里,也还是惊喜地冲刘骜眨眨眼,环着脖子的手更是在他肩上轻轻一捏。
“怎么这么多呀,我就是当柴火烧也用不完,君上还是拿回去一半吧,不然若是叫别人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编排我的坏话呢!”她做出为难又委屈的表情,声音掐得婉转娇媚,哪怕所有人都知道她这是故意的,可那劲儿把握得恰到好处,没有人能够抵抗。
何况这满院子的人,不是宠爱合德的刘骜,就是倚靠合德为生的宫人。
刘骜听闻哈哈一笑,胳膊微微用力将她往上抬了抬,这才走近车架,低头啄了她耳朵一下:“快,我抱着你腾不出手来,快揭开看看。”
合德乖顺地扯下锦缎,露出下面红彤彤的锦盒,又随手拿过一个打开,里面是一块黑沉沉的木头。
由于是南边进的贡品,这些沉香无一不是精品,又被细致地处理过,是便于把玩的尺寸。她捻起那块沉香闭眼闻了闻,有一种甘甜醇厚的幽香窜入鼻间,伴着若有似无的奶味,再仔细感受一下,好像又多了些坚果味。
“君上也闻闻,这味道甜甜的又不腻,让人口舌生津,都饿了。”
刘骜就着合德的手闻了又闻,也不评价,只看着她,又笑着吩咐下去:“既然昭仪饿了就叫人传膳来,就在院子里用。”
很快,便有宦者和宫人将食案和坐席摆好,刘骜这才放下合德,拉着她的手来到案边。
“我就知道你不会跟着阿母用膳,早就叫人备下了,快看看合不合口味。”
“君上有心了,难为你等我这么许久,还是身体要紧,若是太后下次要留饭怎么办,难道你还要等吗?”合德盘腿而坐,随手用筷子夹了一口菜给刘骜,这本不是她该做的活计,可就他们两人的时候自然不会有宫人敢煞风景。
吃了两口后,刘骜突然道:“王德发,你去叫人送些处理好的鹿肉来,挑几盒同一批的沉香出来,就架在那边烤。”
此言一出,所有人包括合德都愣了,没想到刚才那一句戏言竟然会成真,刘骜这是真的想要用价值千金的沉香当柴火烧!
紫蒲的笑僵在脸上,还是一向不露声色的紫蕊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而被点名的王德发显然也是帮着刘骜干过更荒唐的事情,很快就反应过来前去准备。
“再金贵的东西也是要用的,否则堆在那里不过就是几块烂木头,难得昭仪开口,烧着玩玩而已,何况这天下都是我的,区区几块沉香罢了。”
合德被说得兴致高昂,挥手让人抬来两个博山炉:“对,咱们烧着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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