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鹿肉就被架在院里,下面的铜盆中堆满了沉香,在火光中发出木头被烤得焦烂的声响,轻微的碎裂、剥落,升腾起的烟雾中都裹挟着馥郁的果木香气和皮肉相连间滚落的汁水与油脂气。
“好香,与刚才那块的味道有些不同,不愧是千人千味的沉香啊!”合德感叹道,刘骜侧过脸看去,从她的眼中隐约看见了起落的火焰,衬得那双乌黑的瞳孔更加幽深。
“合德,合德!”
“怎么了君上?”合德回过神向他看去,饱满丰润的嘴唇习惯性地勾起笑,露出了唇边的一对梨涡。
刘骜没有说什么,只是搂着她的手紧了又紧,生怕别人抢去似的。
“君上,鹿肉好了。”合德冲紫蒲示意,又亲自取了小刀切下一片便递了上去,即使刀刃向外,这上好的利刃所反射出的寒光也让一旁的王德发紧张了一瞬。
可是刘骜丝毫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直接凑了上去,修剪过的胡须拂过刀背,咬下了那片烤得喷香的鹿肉。
肉质鲜嫩,又经过佐料的浸润和香料的熏烤,确实是难得的佳品,比他以往吃的那些烤全羊、猪肉串等要更加美味可口。
“你也吃啊,这可是专门为了你才添的菜。”
“君上这话不对,你都吃了才说,早知道专为我准备的,那我可一口都不分给你,这样难得的烹制,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合德娇蛮无礼地抱怨着,可在刘骜听来却非常舒坦,谁不想自己的好意能被人领情,哄的又是这样风情万种的美人。
“那可不行,你若不分我两口,明年再有进贡来的沉香,就不送来了。”这话当然只是玩笑,刘骜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的人,除了对外曾被舅舅和阿母逼着收回成命,宫内事务上倒是没什么人来碍事,起码这些年来是如此。
合德与他相处已有一年,早就摸清了他的脾气,为了今后更好地享受更优质的生活,她故意多吃了两片后才又切了一大片递上去:“看在这么一大块的份上,君上可不许忘了。否则,我就赖在你的前殿不走了。”
“求之不得,昭阳殿虽好,但离着还是有段距离,可惜不能时时刻刻呆在你身边,”刘骜轻轻抚摸合德的脸蛋道,“怎么瘦了,可是苦夏?我叫人再给你宫里送些冰来,今日你吃得也少了,是不是又在阿母那里累着了?”
一连串的问题让合德没法回答,只能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按了按:“君上瞧着,我这腰都粗了,近来也不是胃口不好,而是这一年来把宫里的好菜色都吃了个遍,实在是腻得慌。”
这话说得并不真,合德虽常常贪嘴,可还是有许多没有尝试过的菜色,她纯粹是嘴馋了,怀念起曾经吃遍祖国大江南北的时光,跟着团队到一个地方就品尝一个地方的美食,甚至出国工作时仍不忘把各国的特色小吃也一个不落地鉴赏一通。
宫中的庖者就算手艺再强,可在许多食材和调料都没有的汉朝,哪里能满足一个来自现代社会灵魂的口腹之欲呢!
赵合德是个穿越者,她没有出任何意外,只是在第29届华表奖颁奖前一晚突然来到了西汉,成为了跨越两千多年的时空旅者。
而她正是这届“优秀女演员奖”的提名者之一,也是被各路媒体、粉丝最为看好的获奖人。那一晚至关重要,成功,便是国内少有的“三金影后”,失败,她已经失败了好几次,她等这座奖杯太久太久。
没想到终究是错过,而这次的错过,或许就是一辈子了。
她不太明白自己回到这个时代的意义究竟在哪里,除了获得比现代更年轻的身体外,身材、长相,甚至是喜好都与这个时代的赵合德别无二致。
难道仅仅因为长得一样,就要剥夺她在现代打拼来的一切吗?
赵合德不懂,林照也不懂。
在这个时代,她甚至失去了自己本该有的姓名,没有人知道林照是谁,却无人不晓赵氏姐妹的名字,而她就是那个历史上臭名昭著的“温柔乡”的发源者赵合德。
此刻坐在她身旁的男人,就是那个野史里会死在自己肚皮上的刘骜。
“既然都没有喜欢的,那我叫人再去别的地方寻找庖者,做了这么多年都不懂得创些新菜色,实在愧对朝廷发给他们的俸禄。”刘骜不悦的声音唤回了合德,他以为她的出神是因为对菜肴的不喜,哪里知道却有别的缘故。
在合德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刘骜就下了一系列的命令,少府内的庖者不仅要罚俸半年,还得在半月之内研制出能让昭仪入口的新菜肴来,否则便是不知创新、固步自封,更是罪加一等。
即使知道自己随口一句话就会害了许多人,可合德并没有什么同情心,纵使这不是她的本意,她也完全没有想为别人说情的意思。
何况古往今来,谁不知道厨房重地是个捞油水的好地方,采买更是如此,就是再被罚上一年的俸禄,也绝不会有人想退出这块宝地,把吃到嘴里的都吐出来。
喜怒哀乐全是君恩,今日就算有她为别人说情,来日也不会有人替她伸冤。
她早就在来的这几年中了解到了这个时代的残酷与现状的惨淡,为了不成为别人成功路上的垫脚石,她只有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往上爬。
既然历史上的赵合德可以,那么她林照也可以!
不管是历史的既定命运还是她努力的成果,她成为了昭仪,她的姐姐赵飞燕成为了皇后。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历史上的赵氏姐妹也是同样的时间受封。
永始元年六月。
一切都如常运转,似乎半点不受外力的阻挠。
“君上,今天紫蕊把先前我让匠人做的家具册子拿来了,咱们一起看看吧!”合德刚起了个话头就急切地拉着刘骜往屋里走去,也不管那才被吃了几口的鹿肉和烟雾袅袅环绕的博山炉。
刘骜冲王德发摆摆手,自然有人去收拾,阖宫上下也只有合德常常由着性子想一出是一出,偏偏能对上刘骜的胃口,对她的宠爱也与日俱增。
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昭仪开口所说,那必是金口玉言、令行禁止。
那两本家具图册正是前两个月她所要求的,凡是于家具器具类有所小成的工匠们都被要求优先完成未来昭仪的“订单”。
这个说法在大伙儿看来既新颖又贴切,而他们也逐渐习惯了这位常常说些奇怪话的昭仪。
合德先拿过来的是那本木册子,她不确定刘骜是否能欣赏得来拼贴画的艺术和美,毕竟审美是件非常私人的事情,她倒也不是多喜欢,而是觉得这有种时空错位的感觉,仿佛她与现代社会有了微妙的联系,不再是孤单单一人漂泊在这前路已知的异时空。
“这都是你要求的?好像除了四脚高些,多了个可以倚靠的东西,其余也没有太大不同。”刘骜从小就被按照帝国继承人来培养,不同场合、情形下的行、坐、立等礼仪都不相同,这还只是最基础的教学。
他早已习惯了跪坐,就像呼吸一样简单,自然不懂椅子对于合德这个来自未来的人有多么重要。
“都说毫厘之差就有极大的不同,是讲失误也好,用作警醒也罢,反正我觉得对任何事物都能适用,坐具不是一样吗?”合德才不管那么多,拉着刘骜叫他给自己选样式。
“这个好看,那个也好看,你说我选哪个?这个上面的图案是不是月季花,要不我就弄一整套雕花的怎么样?”她先前只顾着把麻纸册子当作艺术品集,哪里想到会有这样精细华美的花样展示,不仅把局部的雕花直接刻在了木板上,上了颜色后更是栩栩如生,每一朵月季的花瓣和叶子的纹理都不相同,让她这个习惯了现代机械设备做出一模一样东西的人大开眼界。
她不禁偷偷感叹,果然纯手工才是最强的,匠人们的巧思永远会令人震撼。
“既然都喜欢,那便都要了,这有什么可犹豫不决的呢?”刘骜看着合德因为皱眉而耸动的圆润的鼻头,只觉得他的昭仪是那样可人,叫他怎么看都看不厌。
“那怎么成呢,就是都搬来我这主殿也放不下,这几套的风格也不大一样,穿衣服混搭还能算潮流,这家具要是不一致,怎么都觉得古怪。”她摇头拒绝,不想把自己还算可以的审美给走偏了,也不想把本来审美高雅的刘骜给扯到沟里,至少怎么都不能出现和未来乾隆帝那个各种釉彩大瓶一样的画风。
再巧夺天工,集各种工艺于一身也不行!
赌上她赵合德两世为人的尊严,不能让刘骜本来就不算好的名声再因为她而更加臭!
哪里想刘骜本人丝毫没有她想得那么复杂,见状也只说:“主殿放不下,就放到偏殿去,实在不行,我再送你一座宫殿,这边住腻了就去那边住。”
合德发誓在刘骜说这句话之前她一点都没有这种想法,虽然拥有数套房产几乎是每个种花人刻在骨子里的追求,但在如今寸土寸金的京城,在偌大的皇宫里,新建一座昭阳殿就已经非常出格了。
她以一个拿过好几次影后,甚至极有可能成为“三金影后”的女演员的演技作担保,她绝对没有咽口水,绝对没有脑补,绝对!
好在合德的理智尚存,才没有在一天之内做出两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情,但是她平静外表下的那颗心里已经充满了简单又纯粹的一句句国粹。
原谅她是个接受现代教育的演员,没有点亮什么文人墨客的技能树,除了那两个字以外她竟然不知道还有什么话语能表达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在她疯狂压制自己本能的时候,刘骜已经让王德发去准备了。
当她自认为脸上不会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时,现实再一次给了她重重一击。
鱼贯而入的宦者和宫人们或抬、或举、或抱着的正是图册上的器具,为首的那套便是她极为心动的月季花图案坐具、卧具大全套。
看来刘骜不仅是让人根据她的描述画图册,还直接把整本图册上的内容都用匠人之手变为了现实。
迎着合德惊讶的目光,刘骜说:“我不想你等太久,这是送给你成为昭仪的礼物。”说完,他又怜惜地看了眼她的双膝。
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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