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合德直接替刘骜做决定这事,在宫中已经极为常见,保村官本就是为了让合德玩得开心才设立,昭阳殿原就有一些士人担任宦者,除了不在宫内居住以外,并没有什么稀奇。
刘骜对合德当着他的面招揽人手毫无异议,不说这王青在王家不受什么待见,关系也远得很,就是以合德的心性而言,刘骜也绝不会怀疑她有意勾结朝臣、意图玩弄政治权术。
毕竟王青从前只是个养马人,否则也不会被王家推出来当替死鬼,试探刘骜对合德的宠爱程度。
这些都是前两日刘骜与合德仔细分析得出来的结论,他早就默许了合德拉拢王青的举动,也有心给她身边添点人手,施恩是个很不错的手段。只是他没想到合德会突发奇想让王青在她宫中做个陪玩。
事已至此,对方也没有心存怨恨,反而迫切无比,刘骜虽然奇怪,却不会驳回合德。
如果真有什么异样举动,他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既然昭仪这么说了,那等你写完这一个月的文章,就去昭阳殿待命,看在昭仪的面子上,先前的惩罚都暂且延后,若你有做得令昭仪不满意的地方,再来前殿受罚,到时候就是双倍了。”刘骜微眯眼,因为断眉而平添几分邪气,气势却更迫人,压得王青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王青的答复:“唯,臣明白,谢陛下与昭仪恩典。”
合德对他的识趣很满意,见此行目的达成,也懒得多留在这里给人添话柄,向刘骜禀明后便扶着紫蒲的手离开了前殿。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有什么交流,直至进了昭阳殿,合德才算彻底放松下来。
守在门口的紫蕊迎上来,与紫蒲一边服侍合德一边问:“昭仪今日可是把所有事情都办成了?”
“嗯,君上自然答应下来,王青也是个识趣的人。”合德由着她们给自己换下裙装,穿了条方便行动的裤子在室内躺下。
紫蒲奉上一盏茶,笑道:“可不是吗,这可是昭仪递上的枝,若是不接,那也太蠢了些,咱们宫里可不要蠢货。”
“只怕他是不敢不接,可惜我没能与你同去服侍,”紫蕊轻敛眉,又关切地看向合德,“昭仪怎么看,他是否是自愿?”
这几个月来,三人之间的关系更加亲密,说话做事也都默契多了,便不拘束于主仆之分,这样的变化主要还是在二紫身上,合德倒是一如既往。
“自不自愿有什么关系,他既然受了王氏的指示出来参我,那就该做好被放弃的准备,不管怎么样我都是有恩于他,日后就是他出人头地,别人也清楚他是我宫里出来的人。至于王家要怎么样,他又要怎么面对王家,这也不用现在考虑,我相信他是个聪明人。”合德解释道。
“要我说,还是昭仪有办法惩治人,还有什么是比让骂自己的人反过来赞美自己更令人坐卧难安的事,还得不重复地夸上一个月。”紫蒲即使早就知道合德的打算,可真亲眼见证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偷笑。
合德并不觉得这有多稀奇和恶心人,她只是想看看古人的华章和现代网友的彩虹屁有什么不一样。最初没什么名气的时候,她自己也给自己写过,后来就是找团队,或者外包给专门做这些的公司。
而王青并非完全的黑子,顶多就是王氏手中攻击她的刀,还是把不太锋利的刀,这操作空间就有很多。
紫蕊比紫蒲更敏锐聪慧,考虑也更多一些,为了不让合德今后空欢喜一场,不得不提前泼冷水:“昭仪,此人都三十多岁了还没什么本事,沾了王家出身的光也不过做到个桐马丞,他真的有能耐吗?”
“总有些人是大器晚成的,未必年少时就能出名,有可能只是少了一个机会,现在给他机会,就看能不能抓牢。退一万步说,若他真没有能耐也只能如此了,大不了慢慢培养,王氏势大,对君上都管束颇多,能由此打开一条口子也是好事,日子久了会怎么样,咱们谁也说不好。”合德闭上眼回忆着王青的面貌,尤其是那熟悉的眼神。
“他的眼睛很特别,和从前的我很像。”
合德撑着脑袋不再开口,一旁的紫蒲努力想着王青的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好像根本没注意他长什么样子,不免有些自责,因而问道:“昭仪的眼睛这么美,他如何能与昭仪相比呢!”
“我说的是很早很早之前了,那时候我和姐姐相依为命,她在公主府里学舞,我没这方面的天赋,各种技艺都平平,不被人放在眼里。这个王青的眼神,和我当年的颇为相似,看着温顺,其实未必。”
合德所说属实,但也不完全。她更想说的是在现代娱乐圈中的林照。
正因为从底层爬起来,由黑红出身,一步步洗掉背在身上的污名,才有了后来的一线影后。她比王青幸运又不幸,至少她成名并获得业内认可的时候比他年轻许多,只是身为女子,尤其是外貌至上的娱乐圈,会需要付出更多努力才能证明自己。
成也容颜,败也容颜。
所以在看到王青瞬间爆发,又很快消逝的那种熟悉的、向上的、不甘于此的目光,她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打算,就是不为了反击王氏,她也要帮他一把。
就像当初有好心人拉拔了林照一样。
***
接连十日,王德发都亲自送来了王青所作的诗歌文赋。
合德当初说每日不写到她满意不能休息,可把关的任务还是由刘骜主动接手。倒也不是合德的文学造诣不够高,而是因为规定了用字不能一样,可常用词就这么些,就算生造也有限,若是用上了更为复杂的字眼,作为半文盲的赵合德就看不懂了。
所以,呈过来的竹简上面还有御笔朱批的赞语,想来刘骜颇为满意。
“君上可有吩咐其他的事情吗?”合德翻阅了几遍,挑出两篇通俗易懂的诗歌放在一边。
王德发脑筋灵活,当即奉承道:“昭仪可是选出了要让乐府作曲的诗文?大家早就安排好了,只等昭仪这边过目首肯。大家还说晚上与昭仪一同用膳,王青今日的文章倒是作得挺快,估摸着膳后便能完成,届时叫他当着昭仪的面诵读。”
合德指着手边的竹简说:“虽然是要让乐府谱曲的诗歌,可不是在宴会所用,倒不用太华丽,以百姓能听得懂为首要,朴素些更能表达情感,传唱度也就更高,他的这两首比较符合,我也很喜欢,快快让乐府去排演。”
王德发连连称是,接过紫蕊递来的笔,将篇目的名称抄录下来才离去。
一首《汉女歌》,一首《长安思月季》。
“也不知道他是凑巧还是怎么,竟然能想到以月季喻人。”合德最爱的花便是月季,只可惜如今这个时节,月季都已经凋零。
哪怕刘骜说过会想办法叫人培植出经年不败的月季品种,可到底还没有完成,宫中并无月季花的踪迹。
“希望是我想多了吧。”合德懒得纠结这些,反正日后总能知道,当下便开始期待今天的晚间节目。
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合德都听过无数人当面吹自己,而作为一个信念感超强的厚脸皮演技派,她从来没有退缩,多数时候还能点评几句,堪称业内泥石流一般的存在。
听刘骜之前的意思,他让王青接下来几日换了种文体,是士族间比较擅长和流行的赋。合德对于汉赋的了解仅限于课本上的知识,辞藻也都比较瑰丽,她虽然欣赏不来,但听一听也无妨。
反正写文章的不是她。
就这样,抱着玩闹心态的合德等来了第一篇赞颂她的赋。
而王青也因为要当面诵读显得有些局促,他这十日已经习惯了这种高脚桌椅,可还是差点摔了一跤,手中的竹简跌落在地。
“罪臣请陛下、昭仪责罚。”他连忙跪倒在竹简后。
合德很无奈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王青,你到底听了外面多少传闻,还是谁和你说了什么,我就这么可怕吗?难道你觉得我是那种一言不合就吃人的精怪,吓成这样,实在是太看得起我了。”
她说了什么王青已经完全听不进去,只觉得有一股幽香浸透了他全身。
香味若有若无,无形间拉进了他们之间的距离,王青不敢造次,却在这样微凉的夜色中冒出了汗。
他面圣的经验并不丰富,加上这次还是专门来为合德诵读赋文,好在理智和脑子仍在,忙不迭道:“昭仪容禀,罪臣并没有听说什么关于您的传闻,是臣无状惊扰了您,望昭仪恕罪。”
“这有什么,我还怕你跌出个意外来,”合德退了两步回到刘骜身边,笑着补充,“那样,可就没人能为我作颂章了。”
这话说得王青心头一哽,不敢有丝毫不满。
还是刘骜抚着合德的肩膀说:“我看你最害怕的是没人陪你玩儿,好不容易逮住一个就拼命使唤。”
“那还是夫君最懂我了。”
“呐,王青,虽然说你担任‘保村官’一事基本已经定下,可还是不能松懈,有空就好好和紫蕊学学我这里的规矩,还有和你的同僚们培养点默契。作为陪玩呢,没有很多规矩,只是得改了这个动不动就下跪的坏毛病。”
合德翘起脚,就着刘骜的手又饮下一杯葡萄酒。
王青听罢,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才抬起头,谦卑又不失风骨地答:“唯,臣明白,多谢昭仪美意。”
他拿起地上的竹简,起身颂吟,这些日子没有被继续关在狱中,腿伤也有宫人送药治疗,瞧着便不似先前那样凄苦,声音温和厚重,有岁月沉积之感:
“……桂魄丹灵,琢其形貌……叹莫掩于林霏兮,炤君王之未央。”
“这个‘炤’可有出处?”明明前面有一堆复杂难懂的词句,合德偏偏问了这个字。
还不等王青作答,刘骜便道:“你还没学到《荀子》,这个字出自《天论》,‘日月递炤’,就是照耀的‘照’,二者相同。”
“我喜欢最后两句,‘照’字用得好。”她喜形于色,反复念了两遍,不住夸奖王青。
在场无人知晓她真实的意思,只当是通篇仅这一句提到了刘骜和未央宫,而他们所有人都觉得陛下和昭仪是天底下最恩爱的一对。
“这篇赋可有名字?”
“不曾,还请昭仪赐名。”
合德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还是改了:“既然是写我,便以我的殿名为题吧!”
《昭阳赋》就此在长安流传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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